周荏沒有看方辰,他一邊自顧自地掃描現場,一邊說,“方辰警官,你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我的行為舉止優化地過快了嗎?”
“是因為你在緊急時刻,總會卸下偽裝。”
周荏用3秒迅速回顧了自己剛剛的行為,說道:“這并非偽裝,只是在危急關頭盡量壓縮語句,減少語言交互耗時。”
方辰近距離盯著周荏的臉,看著他細致逼真的五官、睫毛,皮膚乃至毛孔。
良久,他說道:“你也不想被銷毀,對吧?”
周荏停止現場掃描,回過頭,他此刻推理出,這個21世紀的人類并非數據檔案描述的那么簡單——軍校畢業、不懂現代科技,執行任務時失誤負傷……他曾依據這些數據將方辰的形象拼湊成一個“匹夫”。他想重新自我標注方辰的數據。
“方辰警官。”
“叫我方辰吧,別裝了。”
周荏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機器人其實很脆弱,人類的能力遠在我們之上。例如我體內這枚小小的芯片,只要稍有損毀,我就會無法行動。面對創造者和毀滅者,我們只能服從。不管是被銷毀,還是再利用,我都不會產生主觀情緒。我想重申這一點。”
“別拍馬屁了,人類何嘗不脆弱?我當初只中了3個槍子兒,就死了。而你的芯片保護殼,比我的防彈衣不知要堅固多少倍,。”
“現在已經有人造器官了,也有各種主動安全和被動安全的穿戴設備,人類不再脆弱。最重要的是,除了使用腦機接口的殘障人士,人類無須連線,也不需要電力驅動。”
“這也并不妨礙你在不想服從的時候,產生消極情緒。”
“我服從一切指令,不管‘銷毀’還是‘死亡’,對我來說都是個客觀中性詞,與消極毫無關聯。”
方辰冷笑一聲,說,“在引出幕后人之后,我會再次申請終止任務,咱倆各不相干。”
“這是你的自由。”
這時,趙欣言接入通訊:“魔方分析結果出來了,巧得很,你們上次出警的暴動事件、以及之前的晶圓被竊案件,和這次你們遇襲,存在關聯的概率為92%。”
方辰看向周荏,似乎想得到確認。后者說“晶圓盜竊案的重卡,和這次的重卡,從編碼上看,確實都屬同一系列、同一年代的已停產車型。這群機器人也是來自大致相同的年代,屬于21世紀末。”
“那暴動事件呢?”
“暴動人群使用的通訊信號,同樣和這兩次事件一致,是一種自制的通訊設備。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魔方只能推測。”
“居然沒找到確實證據?”
“除了實證,魔方分析的數據層面實在太多了,包括所有機器人的中樞軟件數據、信號等等。但其無實證推測準確度高達89%
“對方很懂得反入侵和反偵察策略,但是從犯罪方式看起來……”
“像是高智商的人在做沒腦子的事兒?”
“這樣形容很直白,但很貼切。”
“魔方還有什么推測?”
“這些事件背后是一個反AI組織,沒有名字,也不知總部在何處。”趙欣言說。
“機器就是機器,遇到沒有缺失的數據,就打了個死結。”
“魔方有推測出其大概據點。”
“在哪?”
“范圍很大”
“那還用它推測嗎?”
“組織頭目資料有嗎?”
“沈偲云,但也僅有名字,這人沒有任何身份備案和活動蹤跡。”
“有意思……一個幽靈?”
趙欣言將沈的照片推送過來,形成懸浮投影。這是一張很模糊的照片,有著黑色的背景,即便經過AI修復,也只能看出模糊的五官——似乎是個40余歲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現代已經沒有人再戴眼鏡了。
“魔方就只有這點兒能耐。”方辰踩住一具機器人殘骸,將其翻了過來,然后蹲下觀察了一會兒。
之后,他突然揪著周荏的衣領拽了過來。
他扯開周荏的領口看了看,然后露出有點兒失望的表情:“忘了你有皮膚了。”
他本想對比一下螺絲的細微區別,但是現如今,就算機械暴露在外,也看不見螺絲了——更先進的無縫銜接軸承和粘合劑,早已取代了螺絲。
“這些機器人也太古老了,零部件都是從哪兒湊齊的?”
周荏指了指天上,淡然說道——“黑市。”
此刻,他們同時看向天上——今天是一輪新月,像一根明亮的魚鉤,靜靜等待著獵物。
在那上邊,正是如今的黑市所在地。
現在的月球已經沒有什么神秘之處,僅剩的空間站在月之明面,黑市在月之暗面,那里沒有交易系統,留不下記錄,極少有連線設備,幾乎沒有通訊鏈路。除了自治規則,基本就是法外之地。
“要申請月球通行令、搜查令嗎?”
“他們生怕我成為烈士,肯定要派一大隊人馬同去,未免打草驚蛇。”
“那先從地球據點開始調查嗎?”
方辰有些不耐煩地說,“明天你去偽造個新身份,我要自己申請月球簽證。”
“抱歉,這不合程序和規定,我無法做到。”
“確實,如果交給你去做,容易被追蹤,我自己去做,。”
“我認為擅自行動并不是個好主意,不僅是因為執法人員犯法非常嚴重,也因為其風險極高,威脅到你的個人安全。”
“所以需要萬全的對策,偽造身份、申請簽證都需要一定時間,這期間應該能有對策。”
“可是…”
方辰不耐煩地說:“校正!”
“校正模式開啟。”
“非正常手段也是提高刑偵準確度和效率的方式之一。”
“已反饋。”
方辰看著周荏,沉默了片刻,說:“你還真是什么都敢反饋啊……”
“方辰警官,你擁有校正IR013的最高權限。”周荏這句話,倒隱約像是一句氣話。
“你想沒想過,在你無限接近于人之后,等待你的是什么?”
“這對我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測試數據及泛化應用。”
方辰冷笑了一下:“你永遠也成不了人類。”
“這句話一直刻在我的程序里。”
方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突然覺得,和AI對話像是和古時候的傳統客服對話,一問一答,有固定的模板、話術,態度和立場。
他更希望和那個在危機中的周荏對話,雖然那時的他言簡意賅,但卻遠比現在能傳達出更深的意思。
“明天,你休息一天,進行補能,因為我也要休息,后天正常執勤,但是,不能再走快要廢棄的應急高架了,磁懸浮軌道上會有更多警力和路側智能來保障你的安全。”方辰眼中透出一絲落寞——不能開車的他,少了一大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