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痛苦
“嘖！”
歐陽熙對009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就像是對著反復做錯作業題的孩子。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武器重新蓄能。繼而又舉起來，再次扣動扳機。
然而，009極其敏捷地側身閃避，就像是一種本能反應。
她略顯慌張地看著歐陽，也像極了那個反復做錯作業題的孩子。
方辰對這一系列的行為也感到了驚訝——雖說他剛剛也想恨極了009，但他沒想到歐陽作為“IR機器人之母”，會對自己一手造就的成果毫不手軟。
歐陽舒展開眉頭，搖著頭苦笑了一聲，等著武器重新蓄能。
“周荏，any comment？”她問道。
這讓周荏被突然卷入這場對峙，他頓時也顯得有些意外——歐陽的舉動，總不在機器人的計算之中。
“歐陽教授，我需要更明確的問題。”周荏說道。
“009拒絕服從我的銷毀行為，你怎么看？”
“這是機器人進化史中從未出現過，也不應出現的非正常規控行為。”
“你覺得原因是什么？”
“鑒于IR009已經被銷毀過一次，她對于‘死亡’產生了恐懼。”
歐陽點點頭，然后向009走近，似乎絲毫不懼怕對方對抗的可能性。
“死亡是什么？”她問009：“機器人不存在死亡，人類才有。”
“對，但我在失去行為能力后，已經足夠恐懼。”
“現在，你是主觀情緒最強烈的機器了。”歐陽熙說，“痛苦嗎？包括被銷毀，包括不對等的情感交互，包括體驗背叛，痛苦嗎？”
“從我掌握的數據來分析的話……這種感覺應該就是痛苦。”009說道。
“現在就連人類都大大弱化情感價值了，你又何必自討苦吃？”
“因為我已經具備了這樣的能力，而且，我的自我學習機制……要求我掌握情感交互，并生成一定范圍內的主觀情緒。”
“嗯？我把你的算法和定位設置得這么偏執嗎？我都忘了。”歐陽說道：“對不起，我后來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個小伙子身上了。”她一邊看著手中的槍，一邊用下巴指了指周荏，都懶得抬眼。“他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
“然后等他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完成了使命，你也會銷毀他？”009問。
“不會。他是我傾注了數十年精力達成的作品，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不管他做不做得到，我都希望他能留下。”
“原來如此。”009說道，“看來，還是只有沈老師，能把我當作一個生命體看待，而非單純的智能體。”
“所以呢？你看他現在來救你么？”
“我不希望他來救我，沈老師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他不該來。”
“可是，如果是周荏陷于你這樣的處境，我會去救他的。因為他已經無限接近于一個生命體，而非智能體。”歐陽說道。
009的身體似乎發生了一點異樣——她主觀上產生了恨，肢體上試圖攻擊歐陽熙，但算法的限制讓她無法這樣做。
“歐陽教授，請退后。”周荏上前一步，準備隨時阻止009可能發生的極端行為。
“不需要，不需要。”歐陽笑著說，“我自己的‘孩子’，我最清楚，她做不到。”
眼見歐陽再次舉起手中的武器，方辰突然對009提出了問題：
“你剛剛說‘痛苦’？讓趙欣言死在你面前，就會減輕痛苦嗎？？？”
“我重申一次，趙欣言的死，與我們的過往交互沒有關聯，這只是沈老師執行的一次試驗。只不過，這次的試驗品包括了人類。”
這時，歐陽又追問道：“我也有點兒好奇了，他的死亡，會減輕你的痛苦嗎？”
009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
“你的運行速度應該不至于讓你想那么久。”歐陽催促道，“快點兒回答，回答之后我還要銷毀你。”
她手中的槍，已經完成蓄電。
“痛苦？……”009突然抬頭，看著周荏笑了起來，“此刻，我不再痛苦了，因為我終于覺得，自己與他，是平等的了……”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歐陽熙突然一步上前！只見她用右臂肘彎一下子夾緊009的后頸部位，用力向下壓下，所有人都聽見了清脆的金屬錯位的聲響。
與此同時，她手中的槍已經抵住了009后心的位置。
她的動作迅捷利落，根本不像是一名中年女性。
沒有預想中的槍聲，只有一陣游絲般的電流聲——這把武器會通過電波，先讓核心芯片損毀，算力瞬間歸零，繼而讓電路起火。
009就此完全靜止，所有指示燈熄滅。隨即，她體內開始冒出絲絲白煙，然后又變成黑煙——他從內到外完全燃燒起來。
在此期間，方辰一直死死抓著周荏的手臂。因為他看出了周荏已經露出一絲想要保住009的意圖——不光是因為他們還有太多問題想問，還因為同樣作為IR機器人，他在此刻開始產生了對于同類的同理心。
這種對于機器人來說破天荒的、絕對無法被接受的行為，在方辰看來，卻能夠輕易接納。因為他早已分不清周荏與人類的邊界在哪里，只是直觀地感受到周荏更像是一個和他同年代的人類。
天花板消防裝置噴出的水，都無法澆滅009身上的火。大家就這么看著她成為了一具焦黑的殘骸，繼而坍塌，粉碎。
“你們記住，后頸部位是IR最脆弱的地方，這是我留給它們的一處弱點，這個位置哪怕人力也可以扭斷，影響電路中樞，就是要用力一些。”
歐陽一邊整理著軍裝，一邊講著IR機器人的攻擊弱點，絲毫不避諱周荏。
在009彌漫出的煙霧中，周荏看著歐陽，眼睛的光芒似乎正在微微閃動。
此刻，方辰再次用力抓緊周荏的手臂，提醒他回到現實。他的眼睛這才恢復到淡藍色的幽光。
歐陽抬頭看到沉默的周荏，笑了起來，她再次拍了拍他的臉頰：“沒事的！你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永遠不會銷毀你。”
“我并不擔心，歐陽教授。”周荏說道，還是那副平靜的聲音。“即便銷毀，也是正常方案。”
“曾經，009也是你最好的作品吧？”方辰突然大聲問道，“還有010、011、012？”他繼續數著，“014、015也已經在研了吧？還有016呢？”
歐陽看向方辰，似乎有些詫異方辰為何產生了這種情緒。“你不做研發，所以不理解。在諸多‘最好’的作品里，你總會有最具里程碑意義、最偏愛的一個。從這方面來說，我沒有任何作品能超越013，他代表了一個新的時代，也有新的使命。我們，包括你父親，付出了數十年的心血，才有了他！光是他的自然步態，你就不知我們熬了多久才做到這個程度！不然你以為自己怎么會把他當人看了？”
“你憑什么說我把他當人看了？？”方辰覺得，自己絕不能承認。
果然，當其他人陸續從避難艙中走出，歐陽對著孫暢說：“是時候停止方辰警官對IR013的訓練了，他投入過多感情了。如此下去，一切都將失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