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嬰多少有億點尷尬,耀武揚威,居然遇到了自家兒子。
怎么說呢,孩子干壞事怕找家長。家長自己干壞事,讓孩子當場撞見。
這個尷尬程度怎么也是超級加倍吧!
“你怎么在這?”
灌嬰沖著城頭怒喝,但語氣總有些發虛。
灌阿只是俯視,竟沒有說話。又過了少許,他直接扭頭走了。
什么意思?
“這個逆子,他,他看不起乃翁?”灌嬰大聲咆哮,看向周圍麾下。
幾個心腹互相看了看,仗著膽子道:“少將軍似乎是這個意思!”
“呸!”
灌嬰狠狠啐了一口,兔崽子還真反了天了!
灌嬰也是無奈,城一時進不去,也不好闖,他只能下令,暫時扎營。
隨后他就下令查問,要看看這個小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跑到了函谷關來了。
手下人很快就問明白了。
“回將軍得話,少將軍立了大功。”
“立功?他能立什么功?”
“是這樣的,少將軍他查出了呂國舅謊報絹帛的事情。”
灌嬰眨眨眼,冷哼道:“呂家老二本就不爭氣,查他有什么了不起?”
手下深吸口氣,呵呵道:“將軍,查出來固然不算什么,可接下來的舉動卻是讓人大開眼界。”
“什么?”
“少將軍堵著呂國舅的門,大聲道歉。”
“上門道歉?”
“沒錯,還是連續一個月。”
灌嬰大驚,怔了怔道:“這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誰說不是,只用了三五天,呂國舅就撐不住了,讓呂將軍回去,一頓好打,險些丟了性命,成了洛陽的笑柄。”
灌嬰嘴角一翹,冷笑道:“呂家老大是豪杰,老二卻是狗熊,連豎子也斗不過,活該如此!”
手下人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咱們少將軍名聲大振,都說他是少年英才,專門斗權貴,鐵骨錚錚的好兒郎!”
“哈哈哈!”
灌嬰得意大笑,“我灌家兒郎,理當如此。讓他們再跟我炫耀,我在戰場所向無敵,兒子又這么厲害,當真是此生無憾啊,哈哈哈!”
他笑得開懷,可笑到了一半,突然又止住了。抬頭看了看手下人,發現這位也在憋著笑,憋的臉都紫了。
灌嬰猛的一拍腦門,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這是犯到了兒子手里吧?
“那豎子還敢對乃翁不敬?我有什么好怕的!”灌嬰氣哼哼說道。
手下人點頭,“將軍說的是,少將軍自是孝順的,只是此事一旦傳來,怕是少將軍的前程也毀了!”
“前程毀了?”灌嬰驚問。
手下人點頭,“確實,他秉公執法,卻對生父徇了私情,好說不好聽啊!”
灌嬰頓時愕然,整個人都不好了。
良久才喃喃道:“是我毀了兒子的前程?我這個阿父毀了兒子!”
剎那之間,灌嬰萬念俱灰,這滋味可太難受了。
他出生入死,為的就是封妻蔭子,結果自己斷了兒子的路……這算什么事?
自己還有臉當人家的阿父嗎?
丟人啊!
想到這里,灌嬰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又是一陣沉默,不行,絕對不能錯下去了,必須想辦法挽回。
要不我去請罪吧?
對,只要我主動請罪,那小子就不會為難了。
想到這里,灌嬰大步流星往外走,結果剛走出去沒幾步,迎面看到灌阿邁著大步走來。
一剎那之間,他這個當爹的居然面露羞慚,恨不得掉頭溜掉,沒臉見人!
灌阿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才低聲道:“進來吧!”
“諾!”
灌嬰鬼使神差答應了一句,還真就乖乖跟在灌阿身后,亦步亦趨。
明明他是爹,此刻卻和犯了錯的小孩子似的。
漢營最大的風景線就是父子易位!
手下眾人看著,簡直要笑出聲了。
灌嬰煩躁無比,狠狠擺手,讓他們滾蛋,都離著遠點。
大帳只剩下父子倆兒,灌嬰主動探身道:“阿父這次得勝而歸,屬實有些猖狂,還望吾兒體諒。”
灌阿垂著頭,沒說話。
灌嬰有點急了,不由得怒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大王知道了,也未必把我怎么樣,你一個小豎子,拿著雞毛,當了令箭,未免太過了,你不孝!”
灌嬰拋出了大殺招,看你小子怎么招架?
灌阿輕嘆了一口氣,反而關切道:“阿父,此戰可好?”
“好,好啊!”灌嬰連聲答應,卻又嘆息道:“我麾下將士,也有上百人死了,身為武人,生死難料,本就是平常的事,不足為慮。”
灌阿又是嘆息道:“阿父,如此說來,此份戰功,也是將士用命換來的?”
灌嬰怔了下,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既然如此,那阿父何必要糟蹋他們?”灌阿昂起頭反問道。
灌嬰一時錯愕,煩躁道:“你是何意?”
灌阿道:“世人都說驕兵悍將,難以約束,便是秦軍,也有虎狼之師的說法。虎狼不光傷敵,也要傷己。阿父得勝而歸,本該普天同慶,卻在函谷關口耀武揚威,張弓搭箭,若是城頭之人,并非孩兒,阿父可要射箭?”
灌嬰怔了少許,嘆道:“我不過是率性而為罷了,就憑我的功勞,還不行嗎?”
灌阿沒有否認,而是繼續道:“阿父當然可以,只是世人對武夫的偏見又會更深。這是阿父想看到的嗎?”
灌嬰繃著臉,良久才說道:“我心中有數,日后會謹言慎行,你放心了吧?”
灌阿起身,再三拜謝。
這才說道:“告訴阿父一件事,太子聽聞大破魏國,俘虜無算,十分喜悅,決定出洛陽三十里,迎接阿父,太子屬臣張良,叔孫通等人,都要迎接,還望阿父早做準備。”
“太子迎接?”
灌嬰露出驚喜之色,不過很快搖頭,“用不著,用不著!此戰主將是韓大將軍,副將是曹將軍,我,我沒有多大功勞,當不起太子迎接。”
灌阿露出了笑容,“阿父學會自謙了?”
灌嬰咳嗽道:“不會也不行,豈不是被伱這個豎子恥笑?”
灌阿道:“阿父不必拒絕,你是替韓大將軍他們接受禮遇,只要阿父能懂得分寸不要居功自傲就好。”
灌嬰深深吸口氣,用力頷首,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頭,“阿父知道了……你也要多聽太子的教誨,認真做事,天下終有太平的一天,或許到了那時候,你比阿父更有用武之地!”
灌阿也用力點頭,記在心里。
轉過天,灌嬰押解著俘虜,穿過函谷關,直奔洛陽而去。
這一路上,所過之處,都是歡迎的官吏民眾。
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經過函谷關的一場沖突,灌嬰還真冷靜下來。
那么多弟兄死了,才換來今日的風光。
若是居功自傲,根本是浪費弟兄們的德行,如何對得起人?
因此一路上灌嬰格外謙恭,每逢路過城池,都主動下馬詢問,得到允許,然后才牽馬過城,絕不擾民。
漢軍勝而不驕,善待民眾的好名聲迅速傳開。
又引來更多商民觀望,等到了洛陽,已經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邊。
灌嬰見此場景,就對身邊人道:“你們先押解魏豹全家,繞城去滎陽,以免意外。”
手下人答應,急忙安排。
這時候劉盈帶著眾人也迎了上來。
“恭迎灌將軍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