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仲父矜愍愚誠,聽侄微志,阿母僥幸,保卒余年。猶子生當隕首,死當結草。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再拜!”
劉盈把一封信寫完,抬頭看了看劉邦,突然發現老流氓眼角似乎有淚,他剛要詢問,劉邦轉頭就走,根本不給劉盈多問的機會。
等到了外面,正好撞見過來議事的張良和陳平,劉邦一把抓住他倆,紅著眼珠子問道:“寡人算不算慈父?”
倆人互相看了看,異口同聲道:“算!大王仁慈,人所共知!”
劉邦漸漸松開手,滿臉的傷感,頹然道:“那個豎子說雖有家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還說生孩三年,阿父為寇,行年六歲,淪落征塵。他,他心里有這么多苦啊!”
張良和陳平面面相覷,大王這是怎么回事?太子又鬧出什么幺蛾子了?
張良問道:“大王,能否明言?”
劉邦長嘆一聲,“寡人跟盈說,讓他寫一封信給項羽,就說思念阿母,想讓項羽放人。他果然寫了一篇,可寡人看完,這心里總不是滋味兒,覺得好像虧欠了他似的。”
張良心說您的感覺是對的,確實虧欠良多。
但他也不好直說,只能道:“大王,容臣取來瞧瞧?”
劉邦點頭,不多時,張良把劉盈的信拿過來,陳平也湊了過去,兩個人越看越是心驚,通讀下來,竟有落淚之感。
張良一聲浩嘆,“讀此文不落淚,必是不孝之人!”
陳平也嘆道:“若是此信能送到項羽之手,王后回來的希望,足有七八成之多!項羽若是還不放人,簡直禽獸不如!”
聽這兩位的斷言,劉邦也是頗為驚訝。
“那個小豎子竟有如此文采?”
張良嘆道:“太子能作詩,文采固然是極好的。但此文以情動人,更是難得……大王,恕臣直言,您真該對王后和太子好點。”
能讓張良說出這話,足見劉盈這封信的威力。
劉邦瞠目結舌,無言以對,良久才哀嘆道:“等救回王后,孤必善待之。”
話說到了這里,張良和陳平也不能說更多了,趕快把這封飽含深情的信封好,派人送去楚營,交到了項羽的手上。
此時的項羽,處境堪稱糟糕……隨著趙代被滅,黃河以北,都落入了劉邦手中,他數次遣人馬渡黃河,結果都被曹參擊潰。
彭越更是在他的后方翻江倒海,四處焚燒糧倉,斷絕糧道。
英布也是陰魂不散,糾纏不休。
劉邦又返回了成皋,厲兵秣馬,還拜韓信為太尉,用意不言自明。
但是這些還都不是最糟糕的,真正讓項羽糟心的是楚軍內部的問題……不管多強大的敵人,項羽都有把握擊敗。
可是常年征戰,背井離鄉,楚營兵卒,皆有思鄉之心,想著和家人團聚。
這是項羽沒有辦法的事情。
或許真的該歇歇了,等修整幾年,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大王,您又憂愁了,讓妾身給你彈一曲吧?”虞姬柔聲說道。
項羽眉頭深鎖,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
虞姬焚起一爐香,精心凝神,撫弄瑤琴……韻透九霄,音穿山海,妙不可言。
項羽初聽,心情暢快,可又聽了一會兒,竟然面色凝重,直接擺手,讓虞姬停下。
虞姬一驚,不解其意。
項羽嘆道:“你以月光秋水為題,月有盈虧,秋水漸冷……恰如寡人今日之處境,威風不在,人心漸去!”
虞姬大驚,忙叩首道:“大王,賤妾沒有這個意思,請大王饒命!”
項羽搖頭,“寡人沒有怪你,亞父如何了?”
虞姬心中忐忑,聲音顫抖,“聽,聽說在路上病倒了。”
項羽一陣嘆息,“孤幼年喪父,全賴叔父養大,起兵不久,叔父又死,如今連亞父也去了,當真是孤家寡人!”
項羽越說越傷感,虞姬有心勸解,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正在焦急無措之時,突然有人來報。
“大王,漢國太子送來一封信。”
“漢太子?他給我寫什么信?”
項羽將信將疑,展開之后,才看了兩眼,頓時就被吸引住了。
等到全文讀完,項羽竟然眼圈含淚,撫案長嘆。
虞姬仗著膽子湊了過來,“大王,信中寫了什么?”
“哎!劉季這個畜類,簡直非人!”項羽毫不留情道:“呂雉為他生下兒子不久,就落草為寇。母子伶仃孤苦,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白日耕作田間以求活,夜晚縫補燈下做父衣。天天供養公婆,時常深入山寨。奔走兩處,磨穿鞋底。不幸聞于官府,母子身陷囹圄。”
虞姬在旁聽著,又看了看劉盈所寫,這段是追憶劉邦落草為寇,他們母子相依為命的艱難。
呂雉上有老下有小,要防著官府捉拿,要去芒碭山接濟丈夫。
一個婦人,撐起一家,實在是太不易了。
后來更是被抓到了大牢之中,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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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此刻劉邦舉兵反秦,殺入沛縣,母子得活。
但隨后劉邦引兵西行,依舊是呂雉看家。
“相依為命于戰火之中,茍圖衣食于倉皇之際。父取彭城,忘懷妻子。遭逢變亂,母入敵營。雖立太子,日夜嚎啕,烏鳥私情,愿乞終養。母子團聚,全賴仲父之德,天日昭昭,齊贊霸王洪恩。”
劉盈一路寫下來,祈求霸王放歸阿母,闔家團圓。
到了最后,他更是直白地講,“他日登基繼位,感懷大恩。雖為漢君,亦是楚臣。忠心不二,矢志不渝。”
看到這里,項羽也不由感嘆,“若真如他所言,天下倒是可以太平。只是當下漢軍依舊是劉季說了算,一個豎子,還做不了主!”
虞姬在旁微微點頭,又輕聲嘆息道:“漢太子一片赤誠之心,事母至孝,當真不易。”
項羽點頭,卻又拿起這封信,一再看了又看。
這才說道:“你去將叔父請來。”
不多時,項伯到了。
項羽直接問道:“仲父,你看當下能不能和漢軍議和?”
項伯立刻道:“能!”
“為何?”
“劉邦糾集彭越、英布、吳芮等人,和大王糾纏。若是大王能收斂鋒芒,暫時議和,這幾個人必定會反目成仇,重新攻伐,到了那時候,大王各個擊破,易如反掌!”
項羽思忖了少許,突然道:“若是寡人主動議和,豈不是向劉季認輸,又如何面對將士?”
項伯一陣無語,“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沉默片刻,項羽主動將一封信拿出來。
“仲父看看這個吧。”
項伯接過來,才看了幾眼,也是大驚失色。
“這,這是漢太子所寫?”
項羽點頭,“他說了,如果能放他阿母回去,日后他愿意以父事楚,忠心不二。”
項伯眼珠轉動,這事情奇了,漢太子向霸王求和,到底該怎么應付?
“霸王,我想著,是不是劉季有心議和,不好開口,才借小兒之口,來求霸王?”
項羽點了點頭,“寡人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項伯想了想道:“霸王,要不這樣,讓劉季出來,您和他面談此事,若是劉季愿意議和稱臣,不妨把呂雉還給他們。”
項羽想了想,也點頭道:“此計可行!”
消息傳回了漢營,劉邦又一次召集眾人商議。
眾人皆是歡欣鼓舞,陳平率先道:“大王,太子一封信,打去了項羽一半的戰心,他如今有意求和,必敗無疑!”
劉邦也是這么想的,他看了看韓信,發現韓信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答道:“此刻決戰,勝負五五之間。”
面對項羽,誰也不敢說十成把握,所謂五五開,已經是優勢巨大了。
劉邦怦然心動,但還是有所遲疑,“子房先生,你怎么看?”
張良道:“大王,此事只有一個難題。欲同項羽決戰,必先取回王后。而要取回王后,必要承諾議和。如此再戰,推翻諾言,出爾反爾,只怕又激起楚軍同仇敵愾的斗志,唯恐重蹈巨鹿之戰的覆轍。”
眾人頓時啞口無言,不救呂后,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救了呂后,又欠了項羽人情。
理不直氣不壯!
面對項羽,任何的差錯都可能造成大敗虧輸。
到底要怎么辦才行?
劉邦思前想后,突然冒出了一個點子,“盈啊!”
他又叫劉盈,這一聲就讓劉盈打了個激靈,犬父準是沒安好心!
果不其然,劉邦笑道:“那個項羽欲見阿父,阿父這幾日頭疼欲裂,伱替阿父出去吧。”
劉盈臉都黑了,直接道:“您是讓我想辦法,把阿母騙回來唄?”
“什么叫騙?那是讓你盡孝,你個小豎子,不想接回你阿母了?”劉邦大聲質問。
劉盈咬牙切齒,信是我寫的,人也要我見,等我把阿母接回來,非要跟你算總賬不可。
不管多生氣,劉盈也沒有辦法,只讓應承下來。
轉過天,項羽臨陣,騎在烏騅馬上面,器宇軒昂,威風八面,臨出陣的時候,他又把項莊叫來。
“準備好弩箭,若是談不妥,立刻擊殺劉季!”
項莊急忙答應,“請大王放心,劉季必死無疑!”
楚營這邊準備妥當,漢營這邊,城門開放,從里面推出一輛四輪車,緩緩到了軍前。
劉盈站起身,朗聲道:“來者可是西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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