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也有不足之處嗎？
他可是劉邦認證的大漢三杰，著成漢律，名列凌煙閣的大功臣，大賢臣。
如今他卻自己主動開口，又不足之處，實在是讓人意外。
又讓人感慨。
“仆出身小吏，論起眼界心胸，遠不如古之賢臣……太子廢丞相府，設政事堂，我是支持的，可心里還有那么一點不舒服。故此太子監國之后，我便打算將政務悉數推給太子，名為歷練，實則也有看笑話的意思。如此想法，我枉為師長，著實慚愧！”
劉盈慌忙道：“師父過了，您不必這么說。”
蕭何擺手，“太子，我還有話說……當初我曾經采納門客諫言，貪財自污，侵占百姓土地。此事我是做錯了。后來我又諫言，讓陛下開上林苑，將土地給百姓耕種。我得了賢臣之名，卻損了皇家聲望。說到底，還是私心重了，沒有表里如一，言行一致。”
蕭何把這事說了，也算是松了口氣。
而偏殿的劉邦和呂后，互相對視一眼。
都對劉盈的這一招，感到了極大的震撼。
尤其是劉邦，蕭何自己侵占過田宅土地，反過頭讓劉邦讓出上林苑……將惡名扣在天子頭上，老流氓萬分震怒，要不是劉盈阻攔，他是有意抓了蕭何，讓他知道什么是天子威嚴的。
可現在蕭何主動說出，老流氓反而不怎么生氣了。
都是老兄弟，誰不知道誰啊！
蕭何會貪墨，那也是讓劉邦放心。
怪不得蕭何。
回頭請他過來，好好喝一杯。
把話說開了，也就是了。
劉邦心情大好，聽得更加仔細。
而蕭何主動剖析自己，也等于是給他人打了個樣兒。
灌嬰突然道：“太子，我不懂別的，但我瞧著，朝中領兵諸將，皆是沛縣舊人，尤其是禁軍，上上下下，都是任人唯親，彼此都是同鄉兄弟，父子親族。我瞧著不合適。”
夏侯嬰不服氣了，“這叫什么話？我們也想用別人，無奈論起功勞本事，還要看沛縣舊人。畢竟大家伙都是跟著陛下殺出來的，用別人誰放心？”
灌嬰哼道：“諸位聽聽，這不就是任人唯親嗎！要說沛縣舊人就都忠勇可靠？我看不盡然吧！我瞧著長安市上，有許多徹侯之家，橫行無忌，肆意胡來。不是沒人犯錯，只是官官相護，沒人敢管罷了！”
夏侯嬰還要爭辯，這時候劉盈擺手。
“穎陰侯說的事很重要……但這一次是剖析自己，反躬自省，不是憤世嫉俗，針砭時弊。”劉盈笑道：“仲父，你就談談自己吧！”
“我？我就是粗魯，好享受，太子拿走了我的戰馬，我又花錢，買了五匹千里駒。”灌嬰又道：“其實說起來，我遠不如吾兒那般自律，真是慚愧！”
靳歙忍不住哼道：“你這不是反躬自省，是夸你兒子！”
剎那之間，引來一陣哄笑。
劉盈頓了頓，竟也說道：“諸位仲父講了不少，一會兒你們繼續說，我有幾句話，也想說清楚。”
劉盈正色道：“這天下是諸位仲父和阿父一起打下來的，你們的功勞我都知道，時刻不敢忘懷。但是要想守住天下，就要講究規矩……從上往下，不論是誰，都要盡職盡責，又要謹守本分。若是居功自傲，相互攻訐。壞了規矩，影響了大局……到了那時候，功是功，過是過，卻也沒有多少情面可講！”
劉盈說完，把目光落在了周苛身上。
此時周苛連忙站起，臉色漲紅。
“太子，我，我想罷免季布，確實有拿他立威的心思，我覺得他這種降將，不配和我們并立朝堂……我也是怕他們居心叵測，壞了大漢江山……”
“等等！”
劉盈擺手，攔住了周苛。
“我想問你，如何看待大漢江山四個字？”
周苛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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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盈從容道：“大漢江山，可以是劉家的江山，也可以是沛縣功臣的江山，還可以是天下人的江山……伱以為當是哪一個？”
“這個……我，我不知道。”
劉盈笑道：“沒什么不好說的……如果只是劉家的江山，便是犯了始皇帝的錯，以一人之心，奪千萬人之心。一旦到了這時候，只待一人舉旗，天下云集響應！這個江山，也就保不住了。”
“若是只當是沛縣功臣的江山……朝中官職，盡數歸于一群人，其他人分不到絲毫，就不免離心離德，以至于天下分崩離析，不能長久。”
劉盈笑道：“所以要我說，還是天下人的江山，這樣一來，才最穩固，你說是不是？”
周苛連忙點頭，“太子教訓的是，臣謹記于心！”
劉盈又是一笑，“話是這么說，但是我也清楚，諸位仲父，皆是一時人杰。論起本事，遠超尋常人。大漢天下，還在你們的肩上挑著。阿父依靠你們，我也依靠你們。非軍功不侯，非侯不相……這一點，放在大漢，三五十年之內，是不會改變的！”
劉盈這一句話，可是給諸臣吃了一顆定心丸。
非軍功不侯，非侯不相……等于把相位和功臣們綁在一起。
三五十年不變，也就是說，在場這些人，活著的時候，就不會改變。
至于下一代人，還能不能守住相權，似乎也不用想得那么多，那么長遠。
群臣的臉色又好了不少。
劉盈繼續道：“諸位仲父，我還想說一點，就是這個大漢江山，也不能一成不變……要興旺發達，要不斷開拓，要超越前代，要讓后世子孫，高山仰止！”
劉盈侃侃而談，“我讓諸位仲父反躬自省，不是要為難大家伙，而是希望諸位仲父，能認真剖析自己，發覺不足之處。唯有如此，才能承擔更重要的政務，做出更大的功業。凌煙閣自然不只是兩位賢臣！”
“皇后，你瞧著盈的手段如何？”劉邦笑呵呵問道。
呂雉眉頭緊皺，思忖再三道：“盈敲打群臣，自然是很好。但我總覺得過于客氣了，應該殺幾個才好！”
劉邦哈哈大笑，“殺人固然能震懾人心，但殺人也不免物傷其類，讓他們心中惶恐不安……皇后，若是讓你執掌大權，身體還好的時候，自然無恙。但若是精力不濟，下面的人，就會反撲！治大國如烹小鮮，還是不要太過殘暴為好！”
呂后眉頭緊皺，“陛下的眼光，我自然是服氣的。可是盈這樣，當真能行嗎？這些老臣，真的能乖乖聽話？”
劉邦一笑，“難說，不過盈還小，他有的是時間，這些老臣，還能活多少年？三年五載，十年八年？反正我相信盈有足夠的辦法應付。”
呂雉沉吟再三，終于點頭，“陛下這么說，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劉邦見呂后放心，他也松了口氣。
“朕今天最高興了……傳旨，準備家宴，把那幾個小豎子都叫來……對了，讓樂和張敖也過來，還有盈和太子妃，全都過來。”
椒房殿里，歡聲笑語，劉長提著一柄木劍，就跑了進來。
“阿父，阿母！”
呂后看了一眼，就沉聲道：“你小孩子，舞刀弄劍干什么？”
劉長傲然道：“二哥說了，只要我滅幾個國，就能賞我車駕……我要學武，長大了滅國！”
呂后黑了臉，傻小子，你這是被劉盈忽悠了。
劉邦卻是不管這些，哈哈大笑，“長啊，你有這個志向最好……你知道當世誰的兵法最厲害嗎？”
“是韓信！”劉長毫不猶豫道。
劉邦把臉一沉，“蠢子……韓信再厲害，不也是阿父的臣子……阿父不論兵法韜略，都是天下第一！”
“當真？”
“那是，你跟著阿父學兩年，就能成天下第二，你高興不？”
“高興啊！等阿父走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了！”劉長興奮大吼。
下一秒，巴掌狠狠打在了他的屁股上，“你這個豎子，簡直比你二哥還可惡！”
劉邦大怒，呂后卻是懶得搭理他，而是拉著竇氏的手，輕聲道：“太子和你……同房了沒？我想要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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