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上書,內容很簡單,就是他年老體弱,不堪驅使。昔日里為先帝之臣,與先帝交好,如今先帝駕崩,身為舊臣,每日思念心切,難以處置政務,故此求陛下開恩,準許辭相,頤養天年……
“這個曹賊,還真是奸猾狡詐,竟不給我彈劾他的機會!”
張不疑滿心遺憾,“我本來是要拿曹賊人頭立威的,如之奈何?”
劉盈懶得搭理他,只是捧著曹參的奏章,默默思忖。
倒是劉肥,他悶著頭,思量半晌,突然抬頭道:“若是我不同意推恩,你是不是打算拿我的人頭立威?”
張不疑頓時一怔,這位齊王殿下怎么長腦子了?
劉肥心中駭然,他又看了看劉盈,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來不是盈弟要把我怎么樣,而是有人要拿我的腦袋祭旗。
所幸我沒有昏了頭瞎折騰,不然這條命還真就保不住了。
正在劉肥思索之際,劉盈開口道:“既然如此,加曹丞相為平章軍國重事,太傅,由曹窋襲爵,為平陽侯!”
一句話,曹參也如蕭何一樣,榮升平章軍國。
張不疑興沖沖道:“陛下,曹賊罷相,你看我行不行?”
劉盈翻了翻眼皮,仍不住冷笑,“你平時都不照鏡子嗎?”
張不疑哼道:“臣忠心耿耿,跟了陛下這么多年,就算當不了丞相,讓我接任御史大夫總行了吧?要不我當副相也行!總之,論功行賞,陛下也該垂青啊!”
劉盈無奈笑道:“要不這樣,我讓你當御史中丞……然后呢,你負責立國以來,犧牲將士的撫恤事宜,如何?”
不如何!
張不疑頓時委屈巴巴,咬著后槽牙道:“反正我還年輕,等得起!”
劉盈哼了一聲,懶得廢話,曹參罷相,對他來說,算是贏下了第一局,接下來還有一堆事情要做……不過諸般事,其中最緊要的一件,就是安葬劉邦。
沒錯,該讓老流氓徹底入土為安了。
宣室殿中,夜風陣陣。
劉盈跪在劉邦靈前,手里拿著黃紙,不斷給劉邦燒紙……他又想起來,當初父子倆去查看長陵的情景。
“始皇帝有輝煌的兵馬俑,我卻是沒法給阿父準備,只能給你多燒點紙了。我相信阿父的本事,哪怕只是一群紙人紙馬,也能打過始皇帝的陶人陶馬,畢竟您一向自詡兵法韜略,蓋世無雙嗎!連我師父您都瞧不起!”
劉盈對著劉邦的棺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頓了好一會兒,劉盈才嘆息道:“阿父,伱說要怎么當皇帝啊?為什么我當得不是那么舒服啊!”
“您知道嗎,還不到一個月時間,我一下子就得罪了所有人……阿母氣我,宗室怨我,朝臣也不愛聽我的。”
“他們原來都不是這樣的,要不你活過來吧!你坐在龍椅上面,他們的矛頭都對準你,那時候每個人都有求于我,我就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好處占盡,壞事都甩給你,讓你給我背鍋!”
“阿父,你活過來行嗎?”
劉盈語氣悲傷,竟然有兩行淚,不自覺流下。
就算是劉邦駕崩的那一天,他也沒有這么傷心痛哭!
不是他不心痛,而是不敢!
“阿父,我知道,這就是當皇帝的宿命,孤家寡人,坐在了寶座上面,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向四周看去,舉目皆敵,沒有誰是可靠的。處處都要提防,人人都要小心。”
“阿父……你能告訴我,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當的皇帝嗎?你有什么心得體會,還沒有告訴我?抽空托夢也行啊,阿父,你聽到沒有?”
劉盈眼淚婆娑,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息道:“我也想過,是不是太著急了?等一等行不行?反正大漢江山也算安穩,我都準備了這么多年,不是個毛頭小子。就算有老臣阻撓,我等等就是。我大哥是個好人,等到他死了,我就可以順利推恩,用不著這么著急……我可以等,等三年五載,十年八年,二三十年都行。”
“等著那幫老東西都死了,等著天下都是我的人,等著大漢休養生息,天下人丁興旺,物阜民豐……等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再去做事!”
劉盈激動道:“可我不敢啊!也不能等!阿父,你把天下交給了我,我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我會有愧于心的。更何況……我不是不知道該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要收回權柄,勵精圖治……鞏固皇權,讓天下大事歸于朝堂!然后通西域,收嶺南,撫西南夷,北擊匈奴,懾服四夷!我還要讓大漢深入人心,大興教化,開科取士,培養人才。把學校收回朝堂,斷絕四分五裂,割據一方的基礎!”
“阿父,我不能辜負你的心意,我要讓你建立的大漢,興旺發達,快速進入盛世,我要對得起你!”
劉盈越說越傷心,他撫著棺材,泣不成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盈!”
劉盈猛地回頭,發現來人正是呂后。
“阿母!”
他神色之中,露出一絲慌亂,呂后卻沒有說什么,而是將一個葫蘆地給了他。
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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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盈打開,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味。
“喝吧!你阿父不會怪罪的。”
劉盈怔了怔,猛灌了一口,灼熱的感覺,滑過喉嚨,整個人稍微舒服了一些。
呂后默默看著兒子,突然輕聲道:“盈,當皇帝不好受吧?”
劉盈點頭,“雖然這么說有點扯淡,確實不如當太子的時候舒服。”
呂后呵呵道:“盈,你知道嗎?就在你當太子的時候,劉肥經常和你坐同一駕馬車……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登基了,他還這樣,我就殺了他!”
劉盈一怔,呂后又道:“他來奔喪,直入主位,目無天子,把國事當成家事,這就是取死有道!幸好張不疑彈劾了他,你也頒行了推恩令,還算是你阿父的兒子,不然……呵呵!”
劉盈渾身一震,默然無言。
他采取強硬措施,迫不及待,將權柄收入手中……除了皇帝的本能之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他不掌權,就有人會替他掌權。
這是漢初。
君臣界限,還不是那么明顯。
你不夠強,就會大權旁落。
而一旦呂雉掌權,以她的性格和手段,只會更加慘烈千百倍。
別以為遷居長樂宮,就徹底封印了呂雉,也別以為審食其死了,她就無能為力。
只要她呂雉還有一口氣,她就能干涉朝政,左右天下大局。
畢竟她可是第一位皇后,太后啊!
“阿母,能不殺,還是盡量不要殺。可以罷官,可以囚禁,可以架空權柄,就是不要殺人。”
“那審食其呢?”
“他在朕和阿母之間二選一,朕不能不殺!不殺他,就會離間我們母子之情,就會禍亂天下!”
呂后深吸口氣,終于點了點頭,嘴角上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盈,你知道你阿父跟我說過什么嗎?”
劉盈搖頭。
呂后笑道:“他說如果你不爭氣,我可以臨朝稱制,只要皇位還歸劉氏就好!”
劉盈大為驚詫,半晌之后,劉盈氣哼哼道:“阿母,你被騙了!只要天子還是劉家人,您臨朝稱制,就會惹來天下忌憚……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想辦法誅殺呂氏,輔佐劉家天子上位……阿母,你相信我的話,阿父這是利用你,他利用你,為他守護江山。”
“我阿父這人,壞到了骨子里,他就是個十足的流氓無賴,您千萬別信他的,一個字都別信!”
呂后瞧著劉盈急切的模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格外開心。
“盈,你說我這么教恭,如何?”
劉盈怔住,突然用力搖頭,“不一樣的,我宅心仁厚,孝順好學,愛重士人,勤于政務……總而言之,我和阿父完全不一樣!”
呂后忍不住大笑,“是啊,你阿父也是這么說的!”
劉盈眨了眨眼,終于無言以對。
呂后又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你阿父活著的時候,也和我念叨很多事情。你要是覺得撐不住了,也可以跟阿母說,不管怎么樣,我都是你阿母。”
劉盈遲疑,而后用力點頭,“我知道了,多謝阿母!”
呂后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到了殿門口,突然低聲道:“你們過來吧!”
劉肥為首,劉如意,劉恒,劉長,劉恢,劉友,劉建,最后是穿著開襠褲的劉恭。
劉肥聽到了呂后的話,此時他低著頭,鬢角冷汗直流,心驚膽戰。要不是盈,或許自己就要死在呂后手里了。
其余諸皇子,也都惶惶不安,唯獨劉恭,他伸出白嫩的小手,“大母,抱!”
呂后哼了一聲,“不抱你了……進去陪你阿父,給你大父守靈,送他最后一程!”
劉恭哦了一聲,隨著諸位仲父,一起邁步,進入了宣室殿。
“二哥!”
“阿父!”
一幫小家伙,把劉盈圍住。
劉肥看了劉盈一眼,又急忙低下頭,“陛下,是臣糊涂!”
劉盈笑了,拉著劉肥坐下,“這里沒有陛下,只有兄弟……來,咱們喝口酒,陪一陪阿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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