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跟那家人有過節?”劉盈好奇問道。
韓信繃著臉沒說話。
倒是老婦嘆道:“貴人祖上顯達,那位是我們這塊兒,下鄉南昌的亭長,他曾蒙受韓家恩惠,貴人父母早亡,到他家中寄食,竟然不予!”
劉盈看了眼韓信,發現師父微不可查點頭,劉盈也心下了然。韓信出身布衣,家境貧寒。但是漂母給他食物,稱他王孫,年齡稍大,身上佩劍……要知道寶劍可不是一般窮苦人能佩戴的。
因此韓信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他是個家道敗落的貴族。那位南昌亭長,先受韓家大恩,韓信去他家中吃飯,亭長妻子擺出一張臭臉,連點飯也不舍得,忘恩負義,這才氣得韓信負氣而走。
“師父,我覺得一百錢還是太少了點。”
韓信停住腳步,哼道:“南昌亭長,為德不卒,小人也!豈能厚謝?”
劉盈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畢竟過了這么多年,光是還本金不夠,還要給點利息……弟子做主,給他三百錢,師父不會反對吧?”
韓信怔了怔,眉頭微皺道:“是太子考慮周全,就給他三百錢。”
劉盈笑道:“好,我這就寫明此事,派人送過去。”
不多時,太子侍衛捧著三百錢,還有一封信,送到了南昌亭長的家中。
這對夫妻正在互相埋怨,使者高聲道:“太子命令,送還飯資三百錢,另有書信一封,言明此事。”
下鄉南昌亭長一聽,連忙擺手,“我,我不要了,還請帶回去,向貴人賠罪!”
侍衛把眼珠子一瞪,“好大的膽子,這是太子吩咐的,你們也敢回絕?告訴你們,不但錢要收下,還要把這封信供奉在顯眼的地方,任憑瞻仰,如果敢隨便隱藏損毀,立刻法辦你們!”
亭長兩口子聽到這里,全都傻了!
什么?
這么丟人的事情,還要供奉起來,讓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還活不活了?
侍衛可不管這些,太子的命令,我們可不敢違抗。
因此監督著兩口子,在正房最顯眼的地方,供奉起劉盈的信件,連同那三百錢,也都放在一起。
“你們聽好了,不許丟失,不許毀壞,也不許污染,總之你們要好好照看,出一點差錯,嚴懲不貸。”
侍衛叮囑完,這才離去。
而聞訊過來的鄉親已經迫不及待,紛紛涌了進來。
南昌亭長不能阻攔,還要把人家好生請進來,笑臉相迎。
這些鄉親們,到了劉盈書信的前面,駐足觀看,臉上盡是戲謔的表情。
“這可是太子的手書,用的那就是紙張吧?”
“沒錯,太子的字好看,只可惜有人辦的事情太丑!”
“這么大的一件事,一定要寫入咱們淮陰的縣志啊!”
“恭喜你們,從此之后,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南昌亭長聽到這里,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完了,這下子遺臭萬年了!
相比起這兩口子,還有個人更加惶恐不安。
他就是當初逼著韓信從胯下爬過的不良少年,當然了,此時的他,已經人到中年了。
聽聞韓信回來,他先是一驚,心下惶恐,想要逃跑。可還沒來得及逃跑,韓信就派了人過來,請他過去。
一見韓信,他就跪在地上,匍匐向前,磕頭作響。
“貴人饒命,饒命啊!”
韓信看了看他,竟然伸手攙扶,讓他站起。
“用不著害怕。”
韓信笑道:“我當初身上佩劍,以為可以高人一等。結果伱辱我自胯下鉆過,我方知曉,寶劍無用,唯有真才實學,才能洗雪恥辱。要不是你,我韓信也不會下定決心,苦讀兵法。更不會有今日的成就,你是個壯士啊!”
韓信竟然發自內心邀請道:“我身邊還缺人手,你可愿意當個中尉?”
這家伙都傻眼了,怎么回事?
我沒聽錯吧?
欺負了人,還因禍得福,竟然撈到了一個官做?
他愣了好一會兒,突然趴在地上,磕頭作響,“小人愿意為貴人效死!多謝貴人恩典。”
從地上爬起來,乖乖站在了韓信身后,格外忠誠。
劉盈看了看師父,臉上含笑,今日的韓信,多多少少都是有點任性的。
漂母有恩,理當重賞,下鄉南昌亭長做事虧心,羞辱他也是應該的,大丈夫快意恩仇嗎!
只是這位曾經羞辱過韓信的人,卻被任命為中尉,就顯得有點隨性了。
不過既然是師父說出來的,劉盈又怎么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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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想任命一個中尉,又不是想要天下的月亮。
執掌一國兵權,能任性的時候,真的不多。
而接下來的韓信,又去了父母的墳前,這也是他回老家最重要的事情。
昔日父母早死,韓信只能草草掩埋。
如今找到了墳墓所在,已經是淺淺的土包,長滿了枯草……韓信跪在墳前,痛哭流涕,訴說著這些年的經歷,把自己滿腔的苦水,都倒給爹娘聽聽。
隨后韓信更是伸出手,一根一根,將枯草拔掉,清理干凈墳墓。
就算劉盈想要幫忙,他都沒用。
自己清理了墳墓,又堆了一層又一層的土,把墳包高高堆了起來。
忙完這一切,韓信才再次磕頭,拜別父母。
此時聞訊而來的父老鄉親,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們都翹首以盼,想要領教這位擊敗了西楚霸王的大漢太尉的風采。
韓信看了眼劉盈,“太子,我打算宴請鄉親。”
劉盈笑道:“我早就安排妥了,師父只管開懷暢飲就是。”
劉盈可沒有說大話,他提前安排了五百名兵卒,又備下了上百只羊。
一聲令下,殺羊煮肉,款待鄉親。
一連大宴三天,每個鄉親都沒有落下。
韓信也高興了三天,笑容沒有斷過。
隨后他才登上馬車,隨著劉盈返回定陶。
“多謝太子用心,我終于體會到了衣錦還鄉之樂。”
劉盈笑道:“這是師父應得的,而且有此意的也不只是我,還有阿父,車駕就是他給我的。”
韓信重重一嘆,“知遇之恩,韓信唯有以死相報!”
“師父客氣了,需要您拼命的,只怕還沒生出來呢!”
韓信哈哈大笑,“太子謬贊了,我前面和你提過的冒頓單于,就是個難纏的對手。當年秦軍擊潰匈奴,修筑長城,他們已經不敢南下。奈何戰亂一起,匈奴又趁機南下,勢頭愈演愈烈。如果我沒有算錯,十年之內,漢匈之間,就有一場大戰!”
劉盈眨了眨眼睛,詢問道:“師父,如果讓您指揮漢軍,可能大勝匈奴?”
韓信道:“這我也不敢說,輕敵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大忌。且匈奴戰法,與中原迥異。我打算過些時候,前去巡邊,親自瞧瞧匈奴的狀況,然后再來思索具體的應對之法。”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劉盈贊道:“我就知道,有師父在,大漢高枕無憂!”
師徒兩個返回定陶,不兩日,劉邦就在氾水之陽,正式祭告天地,成為大漢開國天子。
就在劉邦登基的第二天,大宴功臣。
劉邦很喜歡宴飲,在沛縣的時候,他就喜歡。
兄弟們聚在一起,吃肉喝酒,大聲吹噓,就是最大的快樂。
如今成了大漢天子,愛好也絲毫不變,可謂是不改初心的典范。
劉盈奔波一趟,很是疲勞,本來不想參加,奈何劉邦一定讓人把他叫去。
等劉盈坐下,才見劉邦掃視全場,朗聲道:“朕起兵至今,六載有余,平秦滅楚,登上帝位。如今爾等皆是忠臣,股肱心腹。今天聚集在這里,你們都說一說,朕是如何得天下,項羽又是怎么失天下的?”
無精打采的劉盈聽到這里,猛地打了個激靈。
這是要總結經驗教訓啊!
怪不得老流氓把自己叫來,還真不是尋常的宴飲。
劉邦又看了看眾人,補充道:“大家只管說心里話,哪怕是罵朕的,也不要緊,當此之時,朕要聽實話!”
劉邦問了三遍,王陵終于開口。
“陛下,項羽出身顯貴,名聲遠博,初時有仁義之名,為叔父報仇,大破秦軍,天下仰慕。陛下輕慢士人,時常羞辱。但陛下有功必賞,與天下人同利,故人心皆在陛下之手。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忤逆者誅之!賞罰不公,兇狠殘暴,雖為名將之后,儼然禽獸虎狼,天下萬民,誰肯追隨?”
劉邦撫掌贊嘆,“說得好,不過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劉邦看向眾人,笑道:“朕不過是中人之姿,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啊!”
說著,劉邦看向張良,滿臉笑容。
隨后又贊道:“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太尉韓信。”
韓信連稱不敢。
劉邦繼續道:“蕭相國雖然不在這里,但他鎮國家,撫百姓,給輜重,不絕糧道,吾不如多矣!”
劉邦連著說了三個人,他都比不上,眾人齊贊陛下謙虛。
唯獨劉盈皺著眉頭,老流氓是不是對自己有點誤解,你跟這三位比,比不上不是很正常嗎?
算什么謙虛?分明是吹牛好不?
劉邦掃了一眼劉盈,發現他有些不屑,不由得哼道:“朕以為得天下,當會用人。不知道太子有何見解?說出來聽聽吧!”
劉盈就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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