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后沉吟少許,嘴里反復念叨:“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良久,她才長嘆一句,“恭,你阿父的文采心胸,勝過你大父啊!他這是讓你做個曠古未有的圣君啊!”
劉恭低著頭,擺弄自己又白又胖的手指頭,突然問道:“很難嗎?”
“難!”
呂后笑道:“你大父沒有做到,想來你阿父也未必,只能瞧你的了。”
劉恭默默點頭,他從呂后懷里掙脫,跑到了木架前面,從上面搬來一副瑪瑙象棋,擺在了呂后近前。
“大母,阿父說這一枚棋子,就夠一個五口之家吃喝一年的,是嗎?”
呂后點頭,“沒錯,只怕還要遠遠超過?”
“啊!”
劉恭大驚,小臉都變了。
“怎么會這樣?”劉恭又道:“大母,如意仲父常說楚地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是真的嗎?”
呂后笑了,“那個豎子不知道和誰學的,四處哭窮。他的楚地是當初項羽給自己留的封地,物阜民豐,產出豐饒……咱們老家沛縣就在楚國,那就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了!”
“那,那他們能吃肉嗎?”劉恭又問道。
“不能!”
呂后篤定搖頭,“楚地歷經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很多人都進山當了土匪,還有逃入河湖當水寇的。這些年估計會好一些,百姓能吃上兩餐粗糧,勉強果腹,就不會造反……”
這一天的劉恭,像個好奇寶寶,問了呂后好多事情。
呂后對待孫兒的耐心明顯好多了,她不厭其煩講解,一直聊到了掌燈,險些誤了吃飯。
接下來的幾天,劉恭就纏著呂后,不停問這問那。
轉眼之間,竟然到了九月份,天氣一天比一天轉涼,劉恭也長大了不少,不出意外,小家伙就要去學堂了。
“猶子,伱給仲父個面子唄!”
劉長找到了劉恭,很認真拜托。
劉恭抬起頭,仰望著這位碩大的五叔,“仲父,有什么事情?”
劉長猛地吸了口氣,然后道:“恭啊,你能不能晚一年入學?”
“晚一年?為什么?”
“你還小,我怕你跟不上進度。”
“可我已經學了很多了……是阿母教的。”
“皇嫂啊!”
提到了竇皇后,劉長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自然。
“猶子,你學的怎么樣?皇嫂說過你什么沒有?”劉長蹲下身體,盯著劉恭,認真問道。
劉恭想了想,“阿母沒說什么,她就是教我功課,倒是阿父說過。”
“他說過什么?”
“他說啊,我比仲父強多了,眼瞧著諸位皇子都要畢業了,唯獨仲父還在留級,在太學的時間比樊伉還要長……他說你們倆是二難!”
“二難?什么意思?”
“就是難以教化的意思!”
“不要說了!”劉長臉漲得通紅,跟豬肝有的一比。
當他聽說劉恭要入學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跟劉恢、劉友、劉建一起上學也就算了,他也承認,自己比不上劉恒聰明,至于劉如意,純粹是年紀占便宜,更何況他們倆都就藩了。
現在皇族最大的就是劉長。
然后劉恭入學,他和猶子同在一個學堂。
咱公子長也是要面子的。
“恭啊,你無論如何,也要答應仲父……你晚一年入學,這一年,仲父拼命讀書,一定從太學畢業,然后我就去就藩了。你看怎么樣?”
劉恭認真想了想,突然道:“仲父,什么時候入學,要問大母,我也沒辦法。更何況……”
“何況什么?”
“更何況仲父確定一年就能畢業嗎?”
劉長頓時瞠目結舌。
劉恭還不肯放過他,“我可是聽說了,別人五年,樊伉足足待了十年,仲父,你現在待了幾年?”
“七,七年!”
“那你跟樊伉一樣,也還要三年啊!一年不夠!”
“不要胡說!仲父肯定比樊伉強的,一定的!”劉長梗著脖子,不停強調,可怎么聽,語氣都有點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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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撓了撓頭,揚天長嘆,“難道這一次我一定要丟臉了嗎?”
劉恭認真看了看劉長,突然道:“仲父啊,其實我入學也沒什么,關鍵是你要考不過我,那就麻煩了。”
“怎么會?我都念了這么多年,怎么會不如你這個……”劉長的聲音越來越小,也不是不可能!
劉恭翻了翻小眼睛,突然道:“仲父,其實也不是沒辦法……我聽說阿母讀書的時候,就很會考試的。”
劉長哼了一聲,“可不是,皇嫂能控制分數的,然后從同學那里掙錢……對啊,我知道了。”
劉長突然來了精神,“恭,只要仲父給你一點錢,你就能保證不超過仲父吧?”
劉恭點頭,“可以!”
“那,那我給你十金怎么樣?”
劉恭笑了,“仲父,這不是十金的問題,這是你的面子的問題……我問你,代王劉長的面子值多少錢?你總不能拿自己的臉面開玩笑吧?”
劉長氣得咬牙切齒,瞪著這個沒地皮高的小玩意。
你真是二哥好皇嫂的兒子!
“好吧,我聽你的,你說要多少!”
劉恭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劉盈面對著山一樣的公文,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哪怕設置了政事堂,天子一樣不輕松。
“師兄,你說朕該怎么辦?”
張不疑看了看劉盈,“陛下,天子自應該宵衣旰食,勤于政務。多少人想受這個辛苦,還沒有福分呢!”
劉盈黑了臉,“但朕需要有足夠的空閑,去思考些大事情,而不是整天忙于瑣屑的政事!”
“是這樣啊!”
張不疑認真想了想,然后道:“陛下,要不然這樣吧,你也學先帝,立個太子,然后讓太子監國,你不就清閑了嗎!”
張不疑剛說完,就發現劉盈吃人的目光,惡狠狠瞪著他。
張不疑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脖頸冒涼氣。
“那個……臣肚子不舒服,臣先告退!”
張不疑狼狽往外面跑,誰知迎面撞上了叔孫通。
“您來干什么?”張不疑下意識問道。
叔孫通怒沖沖道:“張御史,你跟我一起見陛下,我要彈劾皇子劉恭!”
“啊!”張不疑越發驚訝,“你彈劾皇子干什么?他才多大啊?能惹什么禍?”
叔孫通氣哼哼道:“越是年紀小,就越要管教,不然定會壞了大事!”
叔孫通說著,拉起張不疑,直入宣室殿。
“陛下,皇子劉恭在西市私設店鋪,盜賣宮中御用之物。”
“什么?”劉盈驚道:“你不會弄錯了吧?那個豎子哪有這么大本事啊!”
叔孫通道:“陛下,他是沒有,但還有公子長啊!”
“長?”
“對!他們彼此勾結,一起干的。”
“你有證據嗎?”劉盈繃著臉問道。
“有!”
說著,叔孫通捧出一副瑪瑙棋盤,擺在了劉盈面前。
“陛下請看,這就是他們盜賣之物!”
劉盈拿過來,仔細瞧了瞧,還是真長樂宮的那一副棋盤,上面還有刻字。
往常都是這豎子和呂后下棋用的,怎么會拿出來出售?
劉盈思索之中,叔孫通在旁邊道:“陛下,若是尋常事,老臣也就不說了,此事涉及到皇子,往大了說,關乎國本啊!”
“過了!過了!”劉盈斷然道:“小孩子胡鬧,賣點東西,做做經營,也沒什么不好。”
叔孫通急得冒汗了,“陛下,皇子這么小,就醉心商賈之事,往后如何能治理國家?還有,若是有宵小之徒知道皇子做生意,為了討好皇子,必然重金購買,這不是形同賣官鬻爵嗎?”
前半句劉盈倒是沒當回事,可后半句卻是觸動了劉盈。
“叔孫先生,這個瑪瑙象棋,你花了多少錢?”
“這……這!”叔孫通頓時瞠目結舌。
“到底是多少?”
“一,一百金!”叔孫通紅著臉說道。
劉盈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還是賣便宜了……張不疑,你去把那個豎子還有劉長都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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