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公說完，又勉強扭頭，看了看劉邦，輕聲道：“季……別哭，阿父這個年紀死了，是喜喪，身為天下主，不許做小女兒之態！”
劉邦連連點頭，但是淚水橫流，止都止不住。
老太公又嘆了口氣，扭頭又瞧了瞧呂后，呂后連忙撲過來，“太上皇！”
劉太公點了點頭，“你是個好媳婦，我劉家祖上有德啊！我走了，替我看好劉季，扶持盈，我謝謝你！”
呂后含著淚點頭。
她是個很堅強的人，但是在這一刻，她沒法不哭。
想起和劉太公在楚營的日子，擔驚受怕，共同患難……呂雉的心都碎了。
“阿父，您要硬硬朗朗的，多活些時候啊！”
劉太公輕笑道：“傻孩子，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啊！我都活了這么大年紀了，夠了！盈！盈！”
劉盈連忙過來，他的眼圈通紅。
“大父，您有什么吩咐？”
劉太公道：“你身上流著劉呂兩家的血……記住大父的話，什么時候，都不許虧待呂家人，你要一碗水端平，讓你阿母放心，知道嗎？”
劉盈心中一動，連忙伏身，“我記住了，請大父放心。”
老太公又點了點頭，突然之間，氣息急促，在場眾人都是一驚。
“阿父！”
劉邦撲過來，抱起老太公。
此時的劉太公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話，只是怔怔盯著劉邦。
劉邦領會了阿父的意思，連忙道：“你們出去吧，讓朕單獨陪陪太上皇。”
眾人紛紛退出，劉盈一邊往外走，又一邊回頭，看了看榻上的劉邦和老太公。
等他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面看到了劉如意、劉恒、劉長……三個小崽子怔怔看著里面。
“二哥！”
劉盈伸手抱住他們，“別哭，都在這里乖乖等著。”
三個小崽子全都老老實實，哪怕連劉長都乖乖的，沒有亂動，只是瞪著一雙眼睛，往里面看去。
他還理解不了什么是死亡，但他知道似乎要發生什么……那個十分慈祥，臉上掛著笑，總喜歡給他煎魚烤肉的老人，似乎要走了。
小家伙努力繃著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邦緩緩走出來。
他身形搖晃，形容枯槁，精氣神都幾乎抽光了。
走到了門口，艱難仰頭，淚如雨下。
“太上皇……殯天了！”
剎那之間，哭聲一片，宗室諸王，幾位皇子，都哭得稀里嘩啦。
劉盈眼中含淚，卻還是向前一步，扶住劉邦。
“阿父，太常來了。”
劉邦仿佛沒聽清楚，傻傻站在原地。
劉盈直接道：“傳叔孫通！”
片刻之后，叔孫通就跑了進來。
“太子有什么吩咐？”
“傳旨……在長樂宮設靈堂，令群臣披麻戴孝，前來拜祭太上皇！”
叔孫通下意識看向劉邦，畢竟陛下還在這里。
劉邦只是點頭，并沒有說什么。
叔孫通連忙照辦。
劉盈則是攙扶著劉邦，一步一步往前走。
父子倆到了偏殿，劉盈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麻衣孝服，他發現劉邦還在悲痛之中，無法自拔，就伸手幫著劉邦將衣服穿好。
然后又把自己的這一身穿好。
“阿父，我們去給太上皇守靈吧！”
劉邦點了點頭，要往前走，身體一晃，險些撲倒。
幸好有劉盈攙扶，不然他肯定會摔在地上。
“阿父！”
劉邦怔了怔，終于長嘆一聲，聲音悲涼道：“盈，乃公從不懼怕死亡，不是乃公想開了……都是因為伱大父啊！”
是啊，只要父母還在一天，孩子就不用擔心什么。
他們的身軀，就是阻擋死亡的屏障！
劉邦混賬了大半輩子，哪怕當了亭長，還是個混不吝。
無他，家里還有個老父親在，不管怎么樣，都有一個人，哪怕罵罵咧咧，也要幫他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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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當了皇帝，劉邦依舊會問老太公，“你說我年輕時候，不如二哥能置產業，現在看看，我們誰置的產業大？”
這話分明就是一個熊孩子，向父母炫耀，只求得到一聲夸獎，就會無比滿足。
劉邦是個有福氣的人，他以花甲之年，還有個父親可以作為心靈的依靠。
坐在那張冰冷的龍椅上，父愛這倆字，向來都是最奢侈的。
劉邦卻能完整享受，還能說他運氣不好嗎？
“盈！乃公走不動了。”
站在門口的劉邦突然悶聲道。
劉盈怔了怔，沒敢說別的，只是乖乖站在劉邦身前，伏身下去，“我背您！”
劉邦居然還真就趴在劉盈的背上。
這幾年下來，劉盈和劉邦的個子差不多了，除了身形略顯瘦削，沒差多少。
故此他還能穩穩背著劉邦。
可是當他們父子倆這么出來的時候，那些聞訊而來的諸臣見到，都是嚇得不輕。
怎么回事？
難道陛下也出事了？
沒有吧，我們聽到的是太上皇駕崩啊！
劉邦斜了一眼朝臣，拍了拍劉盈的肩頭，爺倆走了過來。
到了近前，劉盈主動停下來。
劉邦從他背上下來，看了看朝臣，突然道：“朕悲傷過度，太上皇葬禮，皆由太子操持，爾等只管聽從太子吩咐就是。”
群臣把目光齊刷刷看向劉盈。
“諸位，所有三公九卿，分成三班，依次前來哭靈，剩余的人，在衙署辦公，小心仔細。誰要是在這個關頭，弄出亂子，嚴懲不貸！”
群臣連忙答應。
丞相蕭何首先率領幾位重臣，前往大殿哭拜。
劉盈又攙扶著劉邦，到了大殿之中，跪在太上皇靈前痛哭。
劉邦一聲不吭，任由劉盈忙碌。
等蕭何等人哭夠，轉身下去。
劉邦才道：“他們可都哭得傷心？”
劉盈一怔，連忙點頭，“都很悲傷，尤其是丞相，幾乎昏厥！”
劉邦哼了一聲，“太上皇在家鄉的時候，就對蕭何極好，把他當成親兒子，他要是不傷心，那就枉為人子！”
劉邦又道：“我是問你，其他人怎么樣？”
劉盈眨了眨眼，無奈道：“阿父，有咱們父子在，他們就算不傷心，也不敢表露出來，肯定一個比一個傷心！”
劉邦哼了一聲，“這倒也是……盈，你聽著，如果乃公有一天走了……”
“阿父！”劉盈打斷他。
劉邦卻不以為意，沉聲道：“你聽著，真到了那一天，有人連裝都不想裝，心里毫無敬畏之心，必是居心叵測之徒……你只管殺了就是！不論是誰！”
劉盈一怔，連忙點頭，“阿父放心，我記下了。”
劉邦想了想，又道：“太上皇臨終之前跟我說，不必厚葬……可是朕不肯答應，你說怎么辦？”
劉盈毫不猶豫道：“大父一生，福壽雙全，理該厚葬，這方是我們父子的孝道！”
劉邦點頭，“還算你孝順……你大父還說，把他住的院落留給你。但是別讓如意他們來了，太上皇怕孩子們傷心。”
劉盈全都點頭，一一答應。
爺倆就這么守著，一直跪了一夜。
轉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韓信率領數位重臣，還有一眾徹侯，前來給太上皇哭靈。
劉盈看了看情況，就拉起劉邦，“阿父，去偏殿吧！”
劉邦跪在地上，不愿意動彈。
劉盈看在眼里，竟然俯下身軀，伸手將劉邦的胳膊搭在肩頭，直接架起，就往偏殿走。
“豎子！你敢壞乃公盡孝！”劉邦氣哼哼低吼。
劉盈卻是繃著臉道：“別吵……讓人聽見了不好。你也別壞我盡孝！”
劉邦怔住，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么。
劉盈架著劉邦，到了偏殿，直接扶他去床榻上，取出兩塊布，把劉邦的耳朵塞上。
“趕快睡吧！到時候我叫你！”
劉邦一皺眉，怒哼：“豎子，你別太僭越了！”
“您說什么話也不管用，這個國，這個家，還離不開您！”劉盈說完，轉身出去。
劉邦看著他的背影，輕嘆了一聲，這一輩子，老流氓還是第一次這么聽話，乖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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