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豎子第一天去政事堂，怎么樣了？”
劉邦斜倚在榻上，身上蓋著一張虎皮被，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并無不妥。呂雉沒有撒謊，他確實只是長途奔波，加上年歲大了，身體不太舒服。
借著這個機會，讓劉盈歷練一下，也還不錯。
劉邦隨口問道，卻發現呂后臉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莫非有人不服？”
呂雉哼了一聲，“豈止不服？他們都蹬鼻子上臉，欺負起盈了！”
震怒的呂后就把彈劾太子逾越禮制，又攻訐季布的事情說了出來。
呂后怒氣沖沖，咬著牙道：“這是先給兩個下馬威！陛下，你的這幫老臣，還真是膽大包天！包括蕭何在內，盈給他那么大的一張臉，師父師父叫著，到了這時候，卻也不替太子出頭，要他有什么用！”
劉邦怔了下，輕咳道：“皇后啊，蕭何那里是我吩咐的，不讓他說話的。”
“為什么？陛下也要看盈的笑話？”呂后質問。
劉邦忙擺手，“不是，既然是歷練，就要看你那豎子的本事，如果事事都讓長輩出面，還讓他監國干什么？你我直接出面就是了！”
呂雉繃著臉，怒道：“陛下，說來說去，還是一群老臣，自恃功高，欺凌幼主。現在您還活著，他們就敢給盈臉色看，萬一……那該怎么辦？”
劉邦怔了怔，一時無言以對。
呂后干脆道：“要讓我說，就該誅殺馮敬，順便罷免周苛……給盈立威！”
劉邦皺著眉頭，“周苛忠心耿耿，從沛縣一直跟著我，治理趙地有功，才被調入京城，如何能輕易罷免？”
呂后呵呵道：“陛下說對了，就因為周苛是沛縣老人，他們兄弟都追隨你，立下大功……現在就容不得季布那些人，他和周勃一樣可惡！該殺，全都該殺！”
劉邦苦笑道：“皇后啊，你是女流之輩，怎么殺心比男人還重？”
呂后冷笑道：“陛下，盈才多大？孤兒寡母，要是沒有殺心，能守住這個大漢江山？你一口氣封了一百多個侯，驕兵悍將，無法無天！要是不把他們鎮住，等伱我沒了，他們就能殺進宮里，把盈給殺了！”
“不……不會吧，他們也都年紀不小了，不至于如此。”
呂后哂笑，“陛下幾時起兵的，難道忘了不成？”
劉邦緊皺眉頭，低聲道：“那你打算如何？”
呂后稍微沉吟，低頭輕聲道：“陛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封閉宮門，將那幾個領頭的全都誅殺了！唯有如此，才能保全！”
劉邦臉色一變再變，竟然無言以對。
呂后確實是偏執，狠辣，不留情面。
但她說的也不見得是錯的。
想要馴服這一批老家伙，屬實不是容易得事情。
他們跟劉邦都是一樣的平頭百姓，有的人身份地位還比劉家高……他們隨著劉邦，殺入關中，打下大漢天下。
對劉邦他們是有敬畏之心的，但是對皇帝卻是未必。
至于劉盈，你小崽子雖然有點本事，但是想輕松駕馭我們，那還是別做夢了。
弄不好，咱們拜拜手腕，看看誰才是天下主！
“必盡族諸將，天下方安！”
呂后又是重重一句，落在了劉邦心頭。
老流氓臉色變了變，沉聲道：“你這是為了盈考慮……不過盈這個豎子，也有自己的主見，還是再等一等，朕的身體還能撐些時候，不必太過急躁。”
呂后沉聲道：“陛下說的是，我一介女流，管不了你們男人的事情！”
呂后拂袖而去，她到了后面，正好看到太子妃竇氏也在……相比起剛成親的時候，小丫頭個頭長了一大截兒，眉眼舒展，五官長開，越發水靈，十足的小美人。
呂后連忙招手，讓她過來。
“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太子回來，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竇氏急忙道：“阿母，太子塞給我不少公文，讓我幫他整理，我好不容易，才抽空過來問安。”
呂后眉頭皺了皺，好奇道：“太子讓你整理公文，又說了什么？”
“他說朝臣們趁著太子剛剛監國，不太熟悉狀況，會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一股腦塞過來。然后以太子的名義，頒行天下。成了也就成了，不成就是太子背鍋，橫豎朝臣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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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后猛地吸口氣，竟然笑了起來。
“這個豎子，還挺明白！”呂后哼道：“那他說沒說，要怎么處置朝臣？”
竇氏搖頭，“這個他還沒說……阿母，你有什么主意，要我轉告太子？”
呂氏輕笑了一聲，“還能有什么好辦法？要讓我說，必要殺幾個人，讓他們看到人頭滾滾，就會老實了。”
竇氏到底年紀小，聽到這話，不由得變色，呂后伸手拉著她，語重心長道：“不是阿母心狠，是要守住這個天下不容易，你早晚也會明白的。”
竇氏點了點頭，“我明白，阿母是為了太子好，我回頭告訴太子。”
竇氏稍坐了坐，就匆匆返回長樂宮。
而此刻劉盈正在召集一群人，噼里啪啦打算盤。
劉盈來回踱步，片刻之后，蕭祿首先捧著清單過來。
“太子殿下，我們查好了，趙地的軍糧，有三千斛缺口。”
劉盈眉頭挑動，“只有三千斛？”
“確實只有三千斛！”
此時周成跑過來，笑嘻嘻道：“太子，這說明我阿父還是很清廉能干的，你是不是準備重賞他？”
“我賞？我正好重賞！”
劉盈惡狠狠道：“三千斛很少嗎？三千斛軍糧，也能左右一場大戰，三千斛軍糧，也能餓死成百上千將士！昔日趙相，如此疏忽，還怎么有臉在朝中立足？”
劉盈破口大罵，周成怔了怔，突然由驚轉喜，一躍三尺高。
“太子，這么說，我是不是能接任高景侯了？”這小子扭頭，看了看其他人，興奮大吼，“聽見沒有，我要襲爵了！”
眾多臥龍鳳雛，都露出羨慕的神色。
哪知道張不疑惡狠狠道：“想什么呢你阿父犯了大罪，等著被割除爵位吧！你想封侯，還是看自己的本事吧！”
“看自己就看自己的。”周成扁扁嘴，嘟囔道：“我也能封侯！”
張不疑扭頭看了看劉盈，“太子，要不要立刻上奏，彈劾周苛？”
劉盈沉吟了一下，笑道：“你現在去把馮敬叫來，我有話跟他說。”
張不疑答應，轉身離去，一個時辰之后，當真把馮敬帶來了。
劉盈讓他坐下，笑道：“我事后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你是秦時名將馮毋擇之子……后來在魏國做了騎將，太尉領兵平定魏國的時候，你才歸附大漢。”
馮敬誠惶誠恐，連忙點頭，“確實如此，多謝太子過問。”
劉盈一笑，“你應該知道，我是很尊重秦朝的，開天辟地大一統，屬實不容易。你的父輩是有功勞的。”
聽到這話，馮敬更是惶恐，忙跪伏地上，“多謝太子褒獎，臣替先父拜謝太子。”
劉盈點頭，“你挺身而出，說我逾越禮制，縱容諸弟……這話我認，你是有忠心的。但我也想給自己辯駁兩句，幾個皇子，都是我的親弟弟。當兄長的，帶著他們玩玩，也沒什么不可以的。畢竟沒有貪贓枉法，沒有結黨營私……更何況上林苑又是皇家園林，如果關起門來，自己樂呵都不許。那朝堂諸將，誰家里沒藏著鎧甲弩箭啊？”
劉盈笑道：“身為御史，眼睛里不揉沙子是對的，但是呢，也別什么都斤斤計較……更別淪為人家的刀槍……即便要當刀槍，也要做大漢的刀槍，也要為百姓做主。你說是不是？”
馮敬汗流浹背，誠惶誠恐，“太子教誨，臣謹記于心，臣銘刻肺腑！”
劉盈笑了，“這就好……對了，我這里查了查賬目，有些事情，打算告訴你一聲。”
說著，劉盈將查出來的清冊給了馮敬。
馮敬略看了看，立刻道：“太子殿下，周苛瀆職，臣這就上奏章去！”
劉盈欣然點頭，“這才是真御史啊！”
馮敬答應，忙不迭下去。
竇氏看了看情況，眼前一亮，隨即轉身，樂顛顛去見呂后。
“阿母，太子收拾周苛了。”
呂后好奇道：“他是怎么辦的？”
竇氏就把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呂后耐心聽著，漸漸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還是太客氣了，不過也算不錯了。”呂后冷冷道：“要是他連立威都做不好，也就沒本事治理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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