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第一次發現老師如此慌張,百戰百勝的大將軍,幾乎是落荒而逃,遁入了里面的屋子,還隨手把門關上。
劉盈的視線也被阻斷了,想瞧瞧師父如何,也不能夠。
他只能在外面百無聊賴地坐著,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門被推動,韓信從里面走了出來。換了一件新衣,步履從容,神色如常。
劉盈眨了眨眼,突然道:“師父,你的衣服穿反了。”
韓信一怔,急忙低頭,卻是沒有錯,再抬頭,發現劉盈笑得桃花都開了。
韓信立時明白,“逆徒,你耍弄師父?”
劉盈笑道:“唯大英雄能本色,如果師父確實高興,大可以說出來,何必躲起來孤芳自賞呢?”
韓信怔了下,搖頭道:“身為大將,理當喜怒不形于色,為師還是差了一籌,比不得太公的從容。”
和姜太公比啊?
劉盈突然道:“師父,你難道不知道,當年太公受封齊侯,也是大喜過望,狀若瘋癲的。”
“當真?”韓信驚問。
“您就當真的聽唄!”劉盈眨了眨眼,“我可以讓叔孫通編的。”
韓信頓時黑了臉,“逆徒,你忘了尊師重道嗎?”
劉盈嘿嘿一笑,“尊敬在心里,不在嘴上。師父實至名歸,用不著患得患失的。”
韓信眉頭微皺,讓劉盈插科打諢了幾句,他倒是冷靜了下來。
回頭想想,真是一場夢似的。
落魄之時,不得不乞食漂母,投奔項羽,也只做個執戟郎。
毅然決定投靠劉邦,又被冷落,不得重用。
貌似這輩子就要永遠郁郁不得志了。
可接下來的事情,突然神展開了。
就像是壓抑到了極點的主角,開始徹底爆發。
登臺拜將,還定三秦。
大戰京索,阻擋項羽。
北上滅魏,背水一戰,大破趙代,逼降燕國,招降齊國……大半個天下都是他打下來的。
隨后更是統御天下強兵,大破項羽,完成了屠神壯舉!
此時的韓信,處在一個令人目眩的高度,也面臨著最重要的抉擇。
一條路,就是依仗功勞,逼著劉邦封王,成為眾多異姓王之一。
結果會如何,韓信也不好說。
但能成為一人之下的諸侯王,確實夠體面,也算是實現了年輕時候的夢想。
只是在這個時候,有人告訴他還有另外一條路。
安漢興劉,成就大一統,把自己的名字寫在史冊上,刻進石碑里。
任由后世敬仰,成為賢臣典范,兵家圣人……
一個是實實在在的諸侯王,一個是徒有名聲的賢臣圣賢……按照常理,韓信應該很糾結,甚至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可偏偏他就毫不猶豫聽了,平定趙代之后,毫不猶豫交出兵權,擊敗項羽之后,沒有跟那些人爭功。
不爭不搶,不動如山。
“太子,我想,我是實至名歸對吧?”韓信抬頭,看向劉盈。
劉盈用力點頭,“沒錯,師父做得非常好!”
韓信昂起頭,過了片刻,又咧嘴一笑,沖著劉盈抱拳,“太子,多謝了!”
劉盈一怔,卻也沒有客氣。
為了讓韓信走上這條正確的路,他屬實費了不少心思。
“師父,有您在,弟子往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韓信哈哈大笑,“那可不行,你還記得三不朽嗎?”
劉盈點頭,“這個我自然記得。”
韓信道:“為師戰功赫赫,不消多說,立功自然是有了。如今入祀凌煙閣,配享太廟,立德也夠了。還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立言!”
韓信將兵書第一冊擺在劉盈面前。
“這只是開頭,我打算再寫十二卷,一共十三卷兵書,闡述我平生所學。”
劉盈大喜,“孫武子也只是寫了十三章兵法,師父卻要寫十三卷,您的氣魄真大!”
韓信笑道:“這還要感謝太子,你造出了紙張,我才能多寫一些。不然用竹簡絹帛,如何能寫出幾十萬言?”
劉盈道:“說到底,還是師父胸藏錦繡,下筆有神。要不然換成某些人,寫詩也就憋出三句而已。”
又黑老流氓,韓信忍不住笑道:“太子,正因為我打算退而著書,所以朝中的俗務,伱就不要打擾我了。”
“什么?”劉盈驚呼,“師父,你說朝中政事,都是俗務是吧?”
韓信哈哈大笑,“榮華富貴盡在我手,功名利祿我亦不缺。既然如此,還要勾心斗角,爭名奪利,且不是自尋煩惱嗎?”
劉盈瞪圓了眼珠,啥意思啊?
您老成道了,不管我了是吧?
“師父,你不能這樣……我年紀輕輕,又是古往今來第一個皇太子,外有匈奴強敵,內有悍臣滿朝。我父皇又是個反復不定的,你還不給我撐腰,我該怎么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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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此刻的韓信,劉盈也只剩下嚎啕大哭這一招了。
眼瞧著韓信無動于衷,劉盈更是跳上條案,解下了腰帶。
“師父,你要是還不肯幫忙,我,我就吊死在這里了。”
韓信忍不住搖頭苦笑,“我欲羽化登仙,奈何劣徒在側啊!”
他擺了擺手,讓劉盈坐下,隨后道:“太子怎么也犯傻了。為師什么都不做,只是專心著書,才能保太子平安啊!”
劉盈猛吸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這叫國之重器不可示人。師父就是我的重器,您不言不語,誰都要忌憚師父,若是師父說話,反而讓人知道了師父的心思,對不對?”
韓信點頭,“太子聰慧。”
劉盈卻是把頭一晃,“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我寧可一日無肉,不能一日無師父……這樣吧,我往后每天過來,請教兵法,師父著書之后,我替師父刊印傳播。師父要去太學講學,我也幫著安排,如何?”
韓信無奈苦笑,自己是被這個豎子纏上了。
“還是三五天一次吧!”
劉盈欣然答應,反正他就要讓人時刻知道,我是有師父撐腰的人。
接下來的數日,全都在忙碌,只為了籌備韓信入祀凌煙閣一事。
蕭何甚至不惜破例,發動百姓,整修通往凌煙閣的道路。
聞訊的南北禁軍,一起出動。
他們全都過來幫忙干活,不為了別的,此番太尉入祀凌煙閣,那可代表著武人的無上榮耀。
身為太尉的麾下,又豈能落后于人。
就這樣,僅僅用了三天時間,就鋪好了三十里道路。
隨后更是從軍中抽調駿馬,準備旌旗,大壯聲色。
劉邦也來湊熱鬧,竟然將宮中的一套編鐘送去了凌煙閣。
這套編鐘可不是隨便能動用的,每年除了節日之外,就只有正式入祀凌煙閣的重臣生日、忌日,才能敲響。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一個目的,就是宣告天下,大漢的凌煙閣,不是開玩笑的。
終于到了選定的吉日,韓信早早換上了安漢公的冠服,正襟危坐。
片刻之后,太常叔孫通就到了。
“安漢公請上馬。”
韓信邁步出來,卻發現劉盈牽著一匹白馬,等在這里。
韓信就是一怔,“怎么太子牽馬?”
劉盈道:“師父功高,本該是阿父親臨,奈何君臣有別,只能由弟子代勞。阿父在凌煙閣前等候。”
韓信一聽,忙道:“如此已經是太過了。臣拜謝陛下,謝過太子。”
見禮之后,韓信才上了戰馬。
劉盈牽著韁繩,昂首挺胸,萬分自豪,瞧見沒有,這位是我師父!
“出發!”
伴隨著一聲令下,先是三百匹戰馬,一起奔出,上面的騎士各自扛著不同顏色的旗幟,共分五色,既是五德,也是五方。
他們風馳電掣沖出去,隨后是長戟、斧鉞等象征威嚴的兵器,各種鑼鼓樂器,每排兩個一對。
人們好奇數著,數來數去,全都眼花了。
在這之后,才是韓信的駿馬,后面又是數百威嚴的甲士相隨。
整個隊伍,就是倆字,體面!
前來觀禮的,不光有尋常百姓,也包括劉盈的臥龍鳳雛,甚至是那些已經受封的功臣將領。
此刻看到了韓信,也都是心里酸溜溜的。
“其實吧,我的功勞也不算小。”灌嬰嘟囔著念叨。
灌阿看了看他爹,“您說真的?”
“豈能有假?京縣之戰,就是我打贏的。”
灌阿道:“可我怎么聽說,是陛下帶頭沖鋒?”
“那,那滅魏的時候,我還是前鋒呢!”
灌阿眨了眨眼,“你說得對,但您還是看看那個。”
順著兒子的目光,灌嬰看了過去。
原來在隊伍之中,有幾面特殊的旗幟……魏!趙!代!燕!
“這,這是太尉滅國之數?”
灌阿意味深長一嘆,“您老人家也就當個先鋒,那點功勞還真是不夠看。灌家要想出個入祀凌煙閣的,也就看我了。”
灌嬰怒哼道:“豎子不許胡說,若是陛下加恩,我也是有機會的!”
灌阿認真對老爹道:“如果陛下加恩,請您務必拒絕。”
“為什么?”灌嬰不服,“論起開國功臣,我不算前五,也是前十,陛下加恩,我也是有資格的,為什么要拒絕?”
灌阿仰天長嘆,“我怕阿父進去,凌煙閣會失色不少!”
“豎子!”
灌嬰氣得切齒咬牙,“我,我早晚讓你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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