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耐心聽著。
劉盈向他介紹自己的構想……大漢和匈奴之間,已經勢同水火,不死不休。
“冒頓一統草原,雖然兩次敗給了大漢,但也僅僅是退到了長城以北,實力猶存。更何況冒頓的幾個兒子,也都不是善類。漢匈之間,是肯定要決出一個生死。打個十年八年,甚至二三十年,乃至三五十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周代和東胡、南蠻、西戎、北狄斗了何止百年!中原偌大的疆土,就是這么一寸寸打出來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前人的鮮血,十分不容易。”
劉盈十分感嘆道:“這一點阿父清楚,師父清楚,朝廷重臣也都清楚……可天下這么大,還有許多人不清楚,像是韓王信這種諸侯王,都會投降匈奴。一來,是天下人不明白投敵賣國的無恥,二來,也是我們缺少防備,不能及時阻止,是朝廷的失職。”
“不光是韓王信,還有許多士人,因為中原戰亂,就逃去匈奴,成為冒頓的臣子。這些年冒頓不斷南下,也是跟這些敗類脫不了干系。除此之外,萬里邊疆之上,還有商賈往來,販賣貨物,不光將匈奴的牛馬賣過來,也會將寶貴的鐵器賣給匈奴,可以說匈奴是在吸收大漢的養料,發展壯大。”
“因此我們需要一支強大的人馬,把萬里邊疆都管理起來。稽查不法,鏟除奸佞,尤其是私通匈奴,危害大漢安全,必須嚴懲不貸。打擊和匈奴的私下貿易,抓捕和匈奴往來的人員,防止泄露機密。針對逃往匈奴,積極替冒頓建言獻策的,要擬定一份誅殺名單,懸賞鏟除一個不留!”
“要教化我們的百姓,知道和匈奴交往的后果,防微杜漸。要有教化,也要有嚴懲,針對積極舉報不法的,還要有重賞……對內如此,對外還要收買、拉攏、分化、瓦解匈奴,確保得到我們需要的情報,釋放出錯誤情報,迷惑匈奴,讓他們做出錯誤判斷。”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全方位的較量,必須從上到下,徹徹底底,動員起大漢的每一分力量,唯有如此,才能盡早擊潰匈奴,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劉盈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說法,徹底打動了蕭何。
卻也讓這位蕭丞相滿臉苦笑,“太子,按你說的,這人要懂軍務,要明白律法。能刺探軍情,能教化百姓。能誅殺逆賊,能治理商賈。還能和匈奴斗智斗勇。這樣的人才,屬實太難找了。”
劉盈呵呵一笑,“師父,我大漢人才濟濟,什么樣的人找不到?只要努力,肯定能行的。”
蕭何翻了翻眼皮,突然冷哼道:“太子,你說的這種人,我知道。但是……”
蕭何突然壓低聲音,“把這么大的權柄交給他,太子殿下能安心嗎?”
劉盈眉頭挑動,突然笑了,“師父,人盡其才,只要是對大漢有利,我覺得沒什么不妥的。”
蕭何沉吟了片刻,終于點頭道:“太子,我可以給陛下上書,只是陛下能不能采納,就不好說了。”
劉盈笑著道:“師父愿意提出來,弟子就感激不盡了。”
劉盈親自送蕭何離了長樂宮,返回的時候,臉上都是欣慰笑容。
他坐了一會兒,就去見舅舅呂澤。
呂澤耐心聽完劉盈的介紹,他皺著眉頭,半點看不出欣慰,相反,他憂心忡忡。
“舅舅,你擔心什么?”
呂澤沉吟少許,才說道:“盈,能勝任此事的,唯有陳平一人而已!”
“沒錯!”
劉盈點頭,“舅父,其實說白了,這個位置就是給陳平量身定做的,除了他,沒人干得了!”
“可如此一來,沛縣功臣,手里又多了一把刀子!”呂澤壓低聲音,盯著劉盈道:“陛下準許你組建東宮兵馬,已經是為了他百年之后準備,一旦山陵崩,你能迅速執掌朝政,不至于出現亂子。”
呂澤平時話不多,但他看得很清楚。而且身為劉盈的舅父,有些話只有他能說。
“盈,其實像章邯、李左車、鐘離眛,乃至彭越等人,并不能幫你多少。”呂澤認真道:“他們固然是名將,帶兵打仗的本事,天下少有。但是這些人注定碰不到禁軍的邊兒,伱懂嗎?”
劉盈點頭,“我知道,光是憑他們的出身,阿父也不會放心讓他們統領禁軍的。”
呂澤點頭,“眼下南北禁軍,其中南軍多為沛縣起家的舊部,是陛下最信任的一群人。夏侯嬰、周勃、灌嬰、靳歙,他們都算是南軍。護衛宮廷,責任最重。南軍之外,就是北軍……北軍人數眾多,有陛下的親信舊部,也有關中招募子弟。我呂氏舊部,盡數在北軍之中。”
呂澤又道:“只是不論南軍還是北軍,郎中令和衛尉這兩個統軍的九卿官職,必是陛下親信,也就是沛縣舊人擔任。”
劉盈又點了點頭,他也深知大漢的軍權構成。
漢軍的核心是禁軍,禁軍的核心是南軍,南軍幾乎都是劉邦嫡系,針插不進,水潑不透。
在這一點上,哪怕太尉韓信,都沒有什么辦法。
呂氏那么大的勢力,也僅僅只能插手北軍而已。
像廷尉這種執掌司法的職位,劉邦可以毫不猶豫交給呂氏舊人。
但是郎中令、衛尉這兩個統領禁軍的,那就誰也別想了。
“盈,我和你說這些,不是讓你跟陛下爭權奪利,父子相斗。我只是提醒你,沛縣功臣已經控制了禁軍。如果再讓陳平執掌大權,耳目遍及天下,權勢熏天,無人可制。到時候一旦有變,陳平聯合禁軍,就可以左右成敗……就算你能順利登上帝位,也要小心翼翼,絲毫不能放松。”
劉盈用力點頭,“舅父的這番話,當真是金玉良言……除了您,沒人能跟我講了。只是我還有另外的一些想法,舅舅您幫我參謀一下。”
呂澤笑道:“你這個豎子,向來主意多,你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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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盈道:“其實沛縣舊臣當中,可堪大任的不少,蕭相和曹相,都是其中佼佼者。但是這倆人名爵已極,不太愿意爭權奪利……其余眾人當中,只有陳平最具謀略,縱橫捭闔,非比尋常。他是沛縣諸臣當中的智囊。”
呂澤笑道:“你說得對!”
劉盈道:“所以我把他推上新的位置,讓他監察內外,嚴懲奸佞,這既是人盡其才,又是把他和沛縣舊人區分開……畢竟這個位置,可是很讓人忌憚的。”
呂澤怔了怔,默默思量,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個豎子,鬼心思真是不少!”
劉盈笑道:“陳平雖然詭詐,卻也深通自保之道。他如果老實做事,還能保證長久,如果上躥下跳,便是沛縣舊臣,也饒不了他。”
呂澤道:“盈,你這么辦,其實是要架空陳平?”
“也不算,只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呂澤想了想,終于笑道:“妙,果然是妙!”
劉盈又道:“舅父,其實還有一層,陳平縱然才智卓絕,無人能及,想要管理這么大的事情,也需要幫手,很多幫手……真正緊要的不是陳平,而是他手下的人。”
呂澤道:“那你準備讓誰來負責此事?”
劉盈笑道:“自然是能信得過的人……其實我是希望舅父出山的。”
呂澤老臉一黑,“太子,你莫要玩笑。誰都能接這個位置,唯獨我不行!”
劉盈笑道:“所以我就想到了二舅!”
“什么?”
呂澤怔住……“老二?他能行嗎?”
呂釋之這家伙,貪財、好色、喜歡享受、毫無擔當……總體來說,如果不是呂澤盯著,這家伙具備成為佞臣的一切條件。
“盈,你最好再選個其他人吧!”
劉盈堅決搖頭,“舅舅,你不能低估二舅的能力。”
“他有什么能力?”
“他只要照照鏡子,就知道貪官污吏是什么樣子,根本不用費力氣思索,您說是不?”
只這一句話,就讓呂澤啞口無言。
半晌之后,他用力頷首,“那就讓老二來吧!”
呂澤終于點頭……劉盈可以放手運作。
不出十日,劉邦尚在歸途,陳平已經風塵仆仆,提前返回長安。
“先生來的好快!”
陳平哼了一聲,“太子有命,不能不快!”
劉盈笑道:“先生,聽你的語氣,似有些不快!”
陳平冷笑道:“太子,臣原為副相,輔佐蕭相,治理天下……如今卻要重操舊業,你覺得臣該高興嗎?”
劉盈用力點頭,“應該!非常應該!”劉盈湊到陳平近前,低聲道:“仲父,你好好想想,擔任副相,不能幫你立下更大功勛,唯有換一個職位,換一個你更擅長的位置,才能讓仲父如魚得水,大展拳腳。”
劉盈說著,拉著陳平就往東宮旁邊走去。
這里有一座新籌備的衙署,十分高大雄偉。
匾額上還有三個字:緝事廠。
劉盈笑著道:“仲父請看,這里就是我給你準備的,負責緝捕奸邪,懲奸除惡的地方。”
陳平皺著眉頭,微微點頭,“多謝太子殿下。”
劉盈笑道:“好說好說,這個衙門設在東宮,也可以呼為東廠……您隨我來,瞧瞧您麾下的能臣干吏吧!”
劉盈領著陳平進來,剛到二門,呂釋之就帶著一群臥龍鳳雛,等在了這里。
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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