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紅袖回眸看來的瞬間。
杜衛光竟是有種強烈的心悸之感,身為搬山宗親傳弟子,他對自己的實力也是頗為自信的。
雖然不至于覺得單憑自己一個長老親傳,就能比肩天劍宗的道子,但對于南洪那片地方的勢力,不免還是帶了幾分輕視。
那女人簡單的一個注視,其中所蘊含的純粹至極的殺意,居然給了他一種比面對自家道子更危險的感覺。
要知道,搬山宗的體量雖比不上南洪七子,但還是遠超單獨一個天劍宗的。
況且南洪偏居一隅這么多年,搬山宗卻是與整個洪澤互通往來,此消彼長,這么多年過去了,差距應該更大。
這差距不僅體現在搬山宗開辟出了新的合道寶地,擁有兩尊合道境巨擘。
單論宗門弟子,也應該更強才對。
杜衛光先前那句嘲弄之言,其實就是看不慣這群南洪蠻子過來搬山宗撒野而已,借著大殿內有諸多長輩坐鎮,想要找回一點場面。
他們確實是刻意冷落這幾位南洪道子。
主要是搬山宗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正好西龍宮派遣大軍壓入南洪,也是讓他們緩解了些許壓力。
又擔心南洪七子覺得搬山宗對此事不上心,產生間隙,到時候不肯盡心盡力抵抗龍宮,反倒讓西洪生出更多亂子。
干脆好吃好喝招待著,拖延拖延時間,等宗門把手里的事情辦完再說。
以南洪七子的體量,哪怕西宮和南宮真的殺性大起,全力襲殺而去,也是能支撐許久的。
杜衛光沉默看著下方那劍意沖霄的女人,見對方完全沒有忌憚宗門主殿內那些長輩的意思,一時間竟有股被架在原地之感。
以自己剛剛開了兩城的修為,若是真打起來,大概率撐不過一劍。
蘇紅袖緩緩朝前方踏出一步,天幕之上,整整三座大城的城門同時顫抖起來,好似下一息就有濃郁的光芒吐露而出。
搬山宗的三位長老親傳本能般的朝后方掠了幾丈。
別說他們,就連白巫都閉上了嘴,不敢再說話……以蘇紅袖的性格,沒有天劍宗主壓制,開了城那就是要見血的,甚至要分出生死。
問題是,他們可是來請援的,哪怕請不回援助,也不至于剛出來就結下血仇吧。
念及此處,白巫下意識朝著沈儀看去。
魏元洲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職責,他提前一步走了出來,略微抬臂攔住了蘇紅袖。
話都說到這里了,再謙虛下去就不太禮貌了。
這口氣肯定是要出的,但事情的嚴重程度需要小心把控。
蘇紅袖大概率會讓這幾人接她一劍。
但這群人也肯定是接不住的。
蘇紅袖漠然瞥了眼魏元洲,隨即目光掃向了側后方的沈儀,沉吟瞬間,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攥緊了五指。
隨著動作,天幕間的三座大城重新隱沒于潔白絲綿般的云中。
收起了紫氣長虹。
蘇紅袖一言不發的退了回去,冷冷注視著虛無處,顯然是強行憋著火氣。
能否真的平息怒氣,就得看魏元洲表現如何了。
“凌云宗道子魏元洲。”
魏元洲將眸光重新投向天際,然后認真的拱起了手,長衫微拂間,嗓音平靜:“請三位賜教……或者還有別的道友愿意下場的,也可以一起賜教。”
此言一出,搬山宗主殿周遭的群山同時陷入了死寂。
無數的目光匯聚此地,準確的說,是匯聚在這襲金絲白衫身影之上。
別看南洪七子實力強悍,但將任意一宗單獨拆分出來,放在整個洪澤的層面上,也就是個二流勢力。
蘇紅袖先前流露出的氣息已經讓人震撼不已,但魏元洲此刻的話語,則更讓他們臉上有些掛不住,難不成南洪其他幾宗的道子,也這般天縱奇才?!
見狀,白巫挑了挑眉,眼中掠過些許感慨,魏元洲這人,平時看著像個謙謙君子,可一旦涉及到蘇紅袖,倒也有幾分莽氣。
兩位道子的出面,可謂是絲毫沒有再給搬山宗面子。
杜衛光強作鎮定,心底卻是暗罵起來。
他有些看不出魏元洲的底細,但就憑對方這句話,肯定是有些實力的。
感受著后方主殿內,諸位長輩明顯有些不滿的態度。
杜衛光朝著身旁兩位師兄弟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臉上再次涌現譏誚笑意:“魏師兄倒是會說漂亮話,你堂堂一尊道子,也算得半個宗主,如今要以大欺小對付我們一群弟子,竟然還能讓你講得豪情萬丈,佩服佩服!”
聞言,魏元洲微微蹙眉。
未等他回應。
杜衛光緩緩抱了雙臂:“當然,我宗道子如今不在山門,讓你等他,卻顯得像是我等膽怯在找借口一般,不如這樣吧……”
說著,他略微側首:“公平些,你我皆不借那白玉京仙城的外力,真刀真槍斗上一場?”
此話一出,白巫臉色突然古怪起來,感慨道:“多年未見,沒想到搬山宗還是這么講規矩,這可真公平啊。”
洪澤誰人不知,搬山宗是以靈軀法起家的。
魏元洲就是再墨守成規,也不至于中如此粗淺的激將法。
但杜衛光有一句話卻是沒說錯的。
自己乃是道子,無論有理無理,但凡是和這群搬山宗的親傳弟子陷入口舌之爭,那就已經先輸了半籌。
故此,他只能保持沉默。
至于真的放棄掉自己的長處,去和對方比拼靈軀……這么蠢的人,也做不了道子。
“魏師兄好像不太情愿的樣子。”
杜衛光挑了挑眉,突然將目光投向了準備開口說話的白巫,挑釁意味十足的笑了笑:“要不你來?”
只要臉皮足夠厚,他就能完全無視對方的話語。
“我……”
白巫張張嘴,悻悻一笑。
若是以一敵三,哪怕開了仙城,他可能都會贏的極為吃力,更何況是不顯露修為。
不過魏元洲舍不下面子動嘴,他白某人可不在乎這些。
就在白巫打算繼續嘲諷的剎那。
杜衛光卻是冷笑一聲,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但那目光卻徑直掠過了直視而來的蘇紅袖。
倒不是覺得比拼靈軀會輸給這女人,主要是他不相信這女人能按捺住脾氣,等會打起真火了,指不定就取出道兵一劍斬過來了。
于是乎。
杜衛光的眸光終于落到了那襲墨衫身影之上:“他倆都不敢,要不你來?”
他認真盯著那張白皙的面孔,這次沒有再急著移開。
十幾日前拜宗之時,可是只介紹了三位道子。
也就是說,剩下的這位,是真的可以對其動手的。
“當然,若是不敢的話,我也不……”
“好。”
杜衛光找場面的話語還未說完,便是看見那青年輕輕點了點下頜。
他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重申一下規矩:“我是說……”
“我說好,都可以,開不開都行。”
沈儀隨意的朝前方踏出一步,清澈眸光從三人身上掃過。
其實早在十幾天前,初見那位搬山宗長老的時候,他就已經對這群修士很感興趣了。
這還是沈儀離開南陽宗以后,頭一回看見主修靈軀法的修士。
正好他也想試試,自己推演出來的神凰不朽劍體,到底和這些淬體宗門的正經功法,大概有多少差距。
包括蘇紅袖在內的三位道子同時怔在原地,全然沒想過這件事情居然還能扯到沈宗主的身上。
不開仙城,硬碰硬?
沈宗主硬不硬不知道,反正上次對方斬殺劉興山的時候,可是沒有打開仙城的。
蘇紅袖也是回過神來,心底慍怒散了大半,眼底掠過一絲有趣。
她確實能感應到沈儀當時祭出的道兵氣息,但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感應到,有此遮掩之法,這幾個搬山宗親傳弟子,恐怕是要狠狠的吃一個悶虧了。
“嗬。”
杜衛光憋了許久,才狠狠吐出一口氣來。
無論是魏元洲的無視,還是白巫的陰陽怪氣,論起殺傷力,都不及墨衫青年這句話中蘊著那抹并不刻意,卻十分明顯的隨意之感。
對方并沒有像魏元洲那樣放出豪言壯語,蔑視搬山宗的弟子。
他只是用最平靜的神情,蔑視了整個搬山宗的立宗之根本。
都可以……開不開都行……
“你別后悔。”
杜衛光三人的神情如出一轍的冷漠了下來。
包括那搬山宗主殿之中,也是溢散出了眾多不悅的氣息,讓天地都晦暗了許多,風聲驟止。
剎那間,三道身影同時消散在了原地。
喀嚓。
別說白巫,這次就連魏元洲臉上都涌現了怒色。
要知道,搬山宗可不清楚沈儀宗主的身份。
她是真的很想再見識一下當初七子大會時的那一掌。
然而這一次,那墨色袖袍下的手臂卻是紋絲未動。
變化出現在沈儀那張白皙的臉上。
準確的說,是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里。
搬山宗三位親傳近乎同時現身。
一人雙臂鼓漲,近乎撐破衣衫,肌膚如金銀涂抹,兩掌一上一下,短粗的手指悍然扣向了沈儀的小腿和胳膊。
沈儀終于動了。
他仍舊沒有使出蘇紅袖想象中的無生掌。
在被搬山宗親傳弟子扣住的剎那,修長右腿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兇狠的化作虛影抽了出去,轟然落在了那親傳弟子的后脖頸上!
喀嚓——
搬山宗親傳弟子還沒有從對方輕易掙脫自己手掌的禁錮中回過神來,雙眼猛地圓瞪,近乎突出眼眶。
在那洶涌襲來的浩瀚巨力之下,他的整條脊柱宛如大龍般高高聳起,近乎掙破皮膚,隨即倏然崩碎,化作碎玉般的骨片刺了出來,蹭蹭四濺!
沈儀目不斜視,靜靜注視著前方。
紫焰洶涌的眼眸中,掠過些許失望。
在他的右側,另一位使用推山式的親傳弟子,已經徹底失神,垂著頭顱,怔怔盯著自己心口處多出的黑影。
那手肘在墨衫的包裹下,悄然擊碎了他的身軀。
轟!!
直到此刻,巨力才倏然迸發開來,將其殘軀悍然崩飛了數百丈遠,將那山脊都撞斷了去,發出轟隆隆的巨響,煙塵四起。
即便不全力施展天衍四九,沈儀僅憑其基礎的拳掌招式,就足矣應付此等小場面了。
而在他的視線落點之處。
作為最后一擊出現的存在,杜衛光的臉上布滿了呆滯和難以置信,唯有舉起的拳頭,還是在身體本能的控制下,攜著開山之勢,猛然的砸了出去。
沈儀渾身墨衫獵獵作響,卷起的袖袍間,那修長五指不知何時已經攥緊。
分明是握掌為拳,卻像是握了一柄劍。
一柄不死不滅,生機盎然的神凰之劍,在鴻蒙紫氣的加持下,天地間的風聲再起,匯聚成了一道高亢的鳳鳴,又似刺耳的劍音!
沈儀臉上的平靜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劍出無歸!
銳利的拳峰不避不讓的直直轟在了杜衛光的拳頭上。
兩拳相接,如寶劍破脆竹,沈儀的右拳輕易撕裂了杜衛光的小臂,胳膊,然后是肩膀,直到其大半個身軀都化作血雨紛飛,以瀕死狀態倒飛了出去。
“噗——”
驚恐與懊惱等諸多情緒盡數涌上杜衛光的腦海,再加上深深的難以理解,然而在那兇煞的巨力侵蝕下,他卻根本沒有太多思考的余地,就連神魂都劇烈動搖起來,徑直陷入了暈厥。
搬山宗主殿之中,一道雄渾靈力涌出殿門,迅速將其包裹起來,然后扯入了殿內。
沈儀只是安靜看著,隨即垂下了手臂,并沒有繼續追擊的意思。
他僅僅是想試一下劍罷了,雖然這些試劍石有些糟糕,但也沒必要就此徹底毀了他們。
畢竟現在還處于搬山宗的地盤上,合道境巨擘可還未現身。
這種既沒好處,又平白讓自己置身危險的事情,他不太喜歡。
神凰不朽劍體才大成而已,還沒有臻至圓滿境界,只是鑄就全部天宮的鴻蒙紫氣實在太過豐厚,才讓這靈軀法擁有了堪比白玉京的實力。
但應該也就是在一二城的樣子。
只是這群以淬體著稱的搬山宗修士,竟然還不如這個境界,難免有些不夠盡興。
“呼。”
蘇紅袖終于停止了屏息。
她并沒有能看見期待的那式掌法,卻看見了沈宗主的另一式恐怖手段。
對方分明出身南陽寶地,并不以靈軀法著稱,卻能在不動用仙城的情況下,橫壓三位搬山宗淬體修士。
實在是讓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那整整十一層天宮撐著,無論什么手段都會變得恐怖起來。
蘇紅袖先前在心中暗自估量的勝算,此刻又得再削減一些。
她抬眸朝著前方那襲略微搖曳的墨衫看去,微微嘆口氣,這位年輕宗主,還真是每次都能讓自己感到意外。
“你好像不生氣了?”
白巫悄悄靠過去,卻只得到蘇紅袖一記毫無波瀾的掃視,他訕訕一笑:“不開仙城打,那不是腦子不清醒嘛……誰能跟他似的,樣樣都會,不知道得閑成什么樣,才有這些興致,真是天賦好就能為所欲為。”
清月道子看似在吐槽,實際卻也是真心話。
像這種什么都有時間去學一學的,宗門里還真挑不出幾位,上一個應該還是玄慶前輩。
只能說南陽宗盡出妖孽!
念及此處,白巫又朝魏元洲看去,嘖嘖嘴,估計元洲道兄又得失落一陣子了,好不容易尋到個機會,還被人一句話給堵回來來,空有一身實力無處發揮,再加上沈宗主這么一對比……
顯然。
魏元洲壓根不是白巫想的那種人。
在動手之后。
他的心思就全在沈儀的身上,涉及到宗主之事,容不得他不小心。
在驚訝于沈儀這般強橫的淬體手段的同時,他很快收斂心神,朝著山對面的大殿看去。
此刻,搬山宗主殿之中,已經有數道遠超于這些親傳弟子的氣息蠢蠢欲動起來。
果不其然,三兩個呼吸間。
一道接一道的身影掠出大殿,橫空踏步而來,盡數懸在了天際。
粗略數去,整整十六位修士,面容有老有少,囊括了長老和親傳,皆是白玉京境界!
要知道,除非是遇到什么大事,一個宗門不可能所有強者都正好匯集于宗內。
也就是說,如今搬山宗的實力,很可能已經不止是魏元洲先前判斷的那樣,僅相當于南洪七子內的兩宗之合,或許還要更高些。
乍一露面,便是顯出了真正的大宗風范。
此刻,在一位最年邁的長老率領下,他們齊齊朝著下方看來,目光盡數落在了沈儀的身上。
“呵。”
魏元洲突然難以理解的笑了一聲。
他想過大殿內或許有長老或者親傳在鎮守,但遠遠沒想到有這么多。
且在有這么多高手坐鎮的情況下,搬山宗仍舊不肯與自己等人商議抵抗龍宮的事情。
相比起有心無力,這種刻意的漠視,顯然讓人更難接受。
當然,即便對方現在擺出了這副陣仗。
幾位道子仍舊沒有露出什么異樣。
畢竟……南洪七子是不會被拆分的,真要論起背景,區區一個搬山宗,還真不太夠看。
然而讓魏元洲有些疑惑的是……
這群魚貫出現的白玉京強者,在離開大殿時,臉上分明還噙著慍怒。
但如今懸在空中,隨著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們臉上的怒氣卻在逐漸消失,反而像是看見了什么良材美玉般,眼底涌現出莫名的喜色。
“搬山宗大長老楊運恒,見過諸位南洪道友。”
那為首的老者看上去年紀頗大,卻精神矍鑠,他口稱幾位道友,目光卻從未離開過沈儀。
在其發話之際。
就連蘇紅袖都是忍不住蹙了下眉尖。
這老人給了她一種有些危險的感覺,至少在南洪的時候,她還沒有在白玉京修士身上,感受到過類似的氣息。
“不必緊張。”
楊運恒擠出一個笑容,掃了眼沈儀腳下兩道瀕死的身影:“小友,他們技不如人,搬山宗認輸,伱且多留幾日,我等必然給你足夠的補償,不過現在……能否將他們還給老夫?”
補償?
聽見這兩個字,沈儀挑了挑眉尖。
其實他本來就沒想過要下殺手,現在居然還有意外收獲。
猶記得來時,魏元洲好像介紹過,這個宗門一直在搜羅各種各樣的天材地寶……不知道有沒有適合自己神凰不朽劍體的東西。
“自便。”
沈儀輕輕點頭。
他這副勝卻不驕的從容氣度,落到搬山宗眾人眸中,又是讓這群人本能般的對視了一眼。
“那就多謝小友了。”
揚運恒拱了拱手,隨意將那兩個親傳弟子,同樣送進了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