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崇嶂雙掌僵在空中,有些疑惑的看向幾位南洪道子。
不知為何,他竟是從沈小友的話中聽出了一種莫名的意味。
那就是這位年輕修士,似乎和這群道子并不是很熟的樣子。
難道自己等人都猜錯了?
閻崇嶂腦海中忽然掠過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由于這幾人是一同來拜宗的,所以他下意識將沈儀當作了南洪七子的修士。
有沒有可能……這都是自己等人先入為主的看法。
實際上沈小友只是南洪七子有些許關系,所以才結伴而行,并不是同宗修士?
想到這里,閻崇嶂搖了搖頭,無論如何,此事肯定是萬萬不行的。
以洪澤的浩瀚兇險,別說是什么天驕了,就算是已經徹底成長起來的合道境巨擘,也不敢說橫行無忌。
那么多的妖魔,數不清的險地,一個不留神就得栽進去。
似他們這些從小在西洪長大的修士,出行都要尋幾個同門一起,互相有個照應,哪怕出事了,至少也有機會把消息傳出來,給背后的勢力一些反應的時間。
更何況是沈小友這般初來乍到的年輕人。
說點不好聽的話,路都識不清,極有可能一腳就踩到什么坑里去。
不過閻崇嶂沒有多言,這種事情還輪不到搬山宗這些外人來管,幾位南洪道子看上去都是經驗頗豐之輩,定然不會看著沈小友胡鬧。
然而讓搬山宗兩人有些錯愕的是。
魏元洲等人明顯是滿臉擔憂,想要說點什么,但卻又面面相覷,沒有人先開口。
最終還是蘇紅袖蹙眉靠近,她像是猜到了什么,艱難組織著措詞,隨后輕聲道:“我會提醒他們……不會影響到你的特殊癖好。”
搬山宗兩人愕然回眸。
魏元洲和白巫怔怔楞在原地,特別是魏元洲,唇角抽搐了兩下,滿眼都是不解。
他很難想象,蘇紅袖和沈宗主是何時熟稔到了這般地步的。
特,特殊癖好?
沈儀太陽穴跳了兩下,緩緩朝著蘇紅袖看了過去,自從離開南陽宗后,他早就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避免被旁人察覺出南陽寶地的窘態。
但現在,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這位天劍道子到底在說什么?明槍暗箭直接變成造謠誹謗了?
“呃。”
被沈儀那雙漆黑眼眸盯著,不知是礙于對方宗主身份的壓迫,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蘇紅袖忽然有些慌張起來。
這是她很少有機會體驗到的一種情緒。
“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紅袖也是注意到了自己這話容易被人誤會,平日里略顯冷硬的俏麗臉龐上漸漸多出些許窘態,她側過身去,避開墨衫青年的注視,擺了擺手,故作平靜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眾人眼里。
搬山宗兩人還未覺得什么,白巫眼底卻是涌上了一抹濃郁的震撼。
見鬼了!他認識蘇紅袖這么多年時間,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流露出這般神情。
沈儀白了這女人一眼,收回視線,輕點下頜道:“不必擔心,我有自己的打算。”
要說打算是真沒什么打算。
主要是在西洪這片陌生的地方,沈儀最信任的同伴還是萬妖殿中的兩位分殿主。
但由于上次南龍宮來使的事情,這兩尊鎮石已經引起了堪比合道境的柯家太子的注意。
在沈儀有信心能在合道境大妖手底下保命之前。
他是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兩尊鎮石和自己有關系的,別說是幾位道子,就算是南洪七子的那些宗主也不行。
沈儀不習慣把這種涉及性命的事情交到別人手中。
“好。”
蘇紅袖同樣點點頭,對于一個能靠一己之力挽救南陽寶地,并在極短時間內獲得南洪七子認可,真正登上宗主寶位的存在而言,提醒到這里就已經足夠了。
哪怕再怎么不放心,但身為道子,哪有替宗主做決定的道理,再說下去便有些越矩了。
在仙宗之內,宗主便是一言九鼎的存在,當然,相應的也要有承擔后果的準備。
“好?”
閻崇嶂終于是忍不住了,這幾個道子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這就算完了?
南洪七子舍得沈儀去冒險,他搬山宗可舍不得!
然而沒等他發話,幾位道子已經緩步走了過來:“閻道友,邊走邊談吧。”
魏元洲收起心底的失落,現在那些兒女情長的小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讓這位搬山宗道子繼續下去了,要不然沈儀南陽宗主的尊號,遲早得變成搬山宗主。
“真是搞不懂你們。”
閻崇嶂無奈咬咬牙,給楊運恒使了個眼色。
這位搬山宗大長老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順勢從儲物寶具中取出了一枚玉簡:“沈小友,此乃附近的地圖,你剛來西洪,即便要出去,也一定要先熟讀此物。”
身為外人,沒有理由去阻止此事,那就只能盡量把風險降到最低了。
“多謝。”
沈儀神情終于認真了起來,以搬山宗的強橫程度,身為一方霸主,對周圍的了解肯定是其他勢力遠不能及的,這枚玉簡可比先前那些丹藥更有用。
他伸手收下玉簡,隨即拱手行禮。
別管搬山宗有沒有帶別的心思,自己總是收了不少好處,只不過現在自身都難保,只能等緩過來后再做償還了。
其余人都覺得沈儀對南洪七子并沒有多少歸屬感。
包括這幾位對他最熟悉的道子。
畢竟以沈儀的天資,就算南洪七子在與龍宮的爭斗中落敗,他頂多也就是損失一塊合道寶地,以其冠絕古今的天資,寶地這種東西,大概率會有別的勢力愿意給,譬如眼前的搬山宗。
剛剛出來不到一年時間,跟南洪七子間更談不上什么恩情。
這樣的人,就好似那無根浮萍,給人一種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感覺。
但實際上,只有沈儀才知道自己的壓力有多大。
他穿越過來僅寥寥幾年時間。
無論是青州,還是大乾的那些熟人,都需要依靠寶地而活。
若是真的被龍宮踏平南陽。
那他就真的不剩下什么了。
修煉總得有點什么意義,長生路上也總需要些點綴,否則便顯得太枯燥無味。
更何況按照玄慶前輩的說法。
自己想要保住南陽寶地,最大的對手或許還不是龍宮……而是更為恐怖的存在。
“告辭。”
沈儀收起玉簡,與眾人道別,轉過身喚出烏光飛劍,順著來時的那道接引金光,踏劍離開了搬山宗。
重新回到那接連天海的擎天巨柱之前。
沈儀垂眸看去,腳下一望無際的汪洋似乎和南洪如出一轍,但那翻滾的波濤間,所蘊藏的兇險卻更加深不可測。
他又回頭瞥了眼那陷入云幕的高聳山峰,視線落在了那碩大無比的掌印上,感受著上面歷經漫長歲月后仍舊殘留著的令人心悸的氣息。
僅是登上白玉京,還差得遠呢。
他閉眸回憶了一下腦海中的地圖,這面板的推演沒能提升什么悟性,反倒是把記性給練上來了。
隨后選了個僻靜之地,踏劍化作流光掠去!
青年發絲略微拂動,單薄墨衫于風中獵獵作響,千百里轉瞬而逝,青天與碧海交錯,倒也是有了幾分先前他想象中的劍仙模樣。
但在這般飄逸的一幕中,他安靜立于劍上,竟有種天地倒轉而巋然不動之感。
神岳真意!
這就是沈儀在那無名山中的收獲。
這乃是對那厚重壓迫感的一種領悟,既不能提升修為,也沒辦法作為手段使用,涉及到合道境的東西,分明很珍惜,卻如同雞肋般食之無味。
而神岳法,便是讓這道真意發揮效用的途徑。
沈儀之所以要刻意離開搬山宗,主要是這門功法乃是人家的鎮宗之寶,別的不說,宗主和道子肯定是修習過的,若是又像先前那樣溢出什么氣息,難免又惹些麻煩在身。
搬山宗這宗門整體問題不大,但要是不知死活,非要拿那些超出常人理解的誘惑去考驗人家,那可就不好說了。
讓沈儀略感意外的是,想要通過無名山的考驗,需要有淬體的經歷,但得到的功法,卻跟淬體靈軀法沒什么關系。
至于具體是什么,還得推演完了再說。
沈儀收起烏光飛劍,身形悄然落在了一處山崗之上。
神岳法雖是他從未涉及過的合道境手段,但心中的壓力反而沒有在無名山內那么大。
畢竟有神岳真意鋪路,再加上……
沈儀閉上眼眸,將那位東殿主的妖魂給抽了出來。
相較于更漫長的時間,還是一個人悟道時的孤寂更恐怖,有人互相探討,才能勉強讓心智不至于崩潰。
“我主……其實烏俊腦子也挺好……”
麟甲粗糲蒼老的黃龍,在面對這個駭人的青年時,卻是露出了和先前一般訕訕的笑容。
柯十三話還沒說完,便是欲哭無淚的被拖進了面板之中。
剩余妖魔壽元:八十一萬年
合道.神岳法:未入門
第一年,你盤膝而坐,開始向柯十三口述整本神岳法,并讓其細細體驗那道神岳真意,妖魂被鎮在地上,重新體驗你曾經體驗過的登山路……
隨著妖魔壽元毫無休止的灌入。
廣闊山脈間仿佛緩緩立起了另一座無名山,厚重的壓迫感徐徐朝著四周蔓延而去。
西洪,水麟洞天。
嶙峋的黑石自水中探出,以夸張的弧度朝著天際延伸而去,一眼辨不出其有多長,橫面寬廣無比,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鬼,探出其修長的雙臂,欲要抓到什么。
唯有站在極遠的地方,才能看見在黑石的一端,那惡鬼探出的尖銳手臂上,有一蓬僅存的綠蔭團簇起來。
這哪里是什么黑色石頭,分明是一顆倒塌的古樹,上半截在外面,下半截埋入水中,整個樹軀都像是枯死了萬年,表面宛如石質,其間布滿了深洞。
一顆體型堪比巨山的枯樹!
那深洞中,偶爾有泛著幽光的圓粗身軀蠕動,鱗片滑膩,和古樹摩擦間發出令人牙齦發酸的的聲音。
放眼天下妖魔,在擁有了洞府后,都會不約而同的化出人形,筑高樓,起洞府,讓自己住的更有面子些。
但地冥幽蟒一族,卻是習慣了以本體示人,因為這妖軀乃是它們最倚仗之物。
自從被龍宮趕出水域后,更是小心謹慎,直到近些年才稍好了些。
此刻,就在這顆古樹的內部。
體型相較其他地冥幽蟒要明顯小了一圈的黑蟒略顯不耐的甩了甩尾巴,砸開了想要靠過來的另外幾條幽蟒。
“滾!”
幽蟒少主昂起首級,陰惻惻的朝著洞外看去。
隨即又重新把身子伏了下去。
對于妖魔而言,特別是它們這種堪比白玉京的大妖,動則二三十萬年的壽元,沉睡數百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主動休眠,和被迫呆在洞天里,顯然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最近一年多,西洪不太平。
幽蟒一族雖實力強悍,但顯然還沒到能讓它這頭少主隨意在外面閑逛的的地步。
甚至它能安安心心的躺在這里,都還是靠了別的倚仗。
幽蟒少主感受著心底的燥意愈發濃郁,那種不甘之感也愈發強烈起來。
它在西洪也是有頭有臉的存在,再加上血脈神異,實力也是不同凡響。
但在無量道皇宗面前,整個地冥幽蟒一族加在一起都算不上一盤菜。
此事想要有所轉機。
要么就是無量道皇宗突然抓夠了妖魔,亦或者放棄了這個念頭,要么就是有同等層次的妖族看不過去,出面來管上一管。
前者只能看命。
后者……那些真正能在無量道皇宗面前說上話的妖族,都還在觀望,畢竟道皇宗做事還是挺有分寸的,不僅自身不出面,只讓別的勢力去辦事,而且也不會真的得罪上那些大妖族。
譬如龍宮,就壓根沒有感受到這場涉及整個洪澤的風波,反而由于各大宗門都忙于捉妖,力不從心,讓它們比曾經更霸道悠閑了許多。
念及此處,幽蟒少主瞥了眼周圍幾條“愛妃”,忽然又生出些反胃感。
干脆重新閉上了眼眸,強迫自己進入沉睡。
就在這時,巨大的轟鳴聲近乎響徹了整個水麟洞天!
轟隆隆——
就在那猶如巨山般龐大的枯樹之下,接近水面的那一段。
身著黑白短打的中年人腳踏水面而立,粗糙的手掌安靜貼在了樹皮上,整條手臂看似沒有發力,但這盤踞了整個幽蟒一族的古樹,卻是肉眼可見的朝后面移動了三尺距離。
“嘶!”
剎那間,樹身中竄出了一條條幽光蛇軀,皆是嘶吼著如群魔亂舞!
它們暴怒的看向水面。
閻崇嶂緩緩收回手掌,在那歷經悠長歲月而不朽的樹身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金色掌印。
在他身后,以楊運恒為首的十余位白玉京修士皆是抱臂而立,目光漠然的掃向那群百余丈長的嘶鳴巨蟒。
“搬山宗前來伏妖,還請諸位受死。”閻崇嶂朝著天際拱了拱手。
諸多地冥幽蟒還未反應過來,便是在云層中又看見了三道并立的身影。
最前方的那位是個身著鮮紅長衫的女子。
她薄唇輕抿,眼眸中攜著化不開的冷漠,蔥白五指攥著一柄溫潤的玉劍,好似精巧的玩物。
頃刻間,玉劍掃過長空。
白芒匯聚,照亮了整顆漆黑古樹,然后迅速收束。
地冥幽蟒一族最引以為豪的妖軀,在那白芒之下悄然消融斷裂,腥紅的血漿宛如漫天驟雨,嘩啦啦的灑滿了巨樹和汪洋。
閻崇嶂眼皮跳了跳,習慣性在心中比對了一下,隨即吐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數字:“六十?”
楊運恒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倒不是不認同,而是那位天劍道子只開了兩座仙城,看不見第三座內的道兵,僅判斷這把玉劍在道兵錄中的排名沒什么意義。
眾所周知,隨著開的大城越往后,在同等品質的情況下,道兵的威力也是愈強的。
就在這群修士做好了準備,各自喚出白玉京仙城的同時。
顫抖的古樹中。
幽蟒少主并沒有出去,而是怔怔盯著天幕中轉瞬而逝的白芒。
渾身打了個冷戰的剎那,眼底卻是涌現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它并沒有為了數位同族大妖的隕落而太過悲傷,反而緩緩蠕動身軀,將視線投向了古樹最頂端那一抹綠茵……
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嗎?
搬山宗前來伏妖?
閻崇嶂,你拿什么來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