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不愧是受天地垂青的生靈。
相比起修士,從練氣境就需要各種功法和寶具加持,又要借助各種寶材來凝聚道柱,然后渡過隨時可能讓自己身死道消的天劫。
耗費如此多的苦功,還得尋到一塊合道寶地,最后才能抵達的境界,對于妖族而言,只要血脈夠強,有足夠的吃喝,再加上漫長的時間,便能水到渠成的擁有同等層次的實力。
至少在沈儀遇到過的妖族里,除去那些朝不保夕的小妖,但凡有點實力,還愿意去學點手段的,也就蛛皇和柯十三等寥寥幾位罷了。
就在這種情況下,可謂是從未學過什么的安憶,僅憑著本能的轟砸,便是讓那位萬象閣宗主的身軀崩散開來。
然而合道境之所以被稱之為小天地,是因為他們真的已經超脫了凡人的范疇。
萬象閣宗主崩碎的身軀化作青煙縷縷,融入蒼天之中,那縹緲的云霧竟好似化作了一望無際的臉龐。
他瞪著眼睛,怨氣沖霄的俯瞰著下方,然后張開了嘴巴。
仿佛要將這片天地盡數吸入口中。
萬象寶地內,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遠離了仙宗的凡塵俗世中,無論是威名顯赫的修士,亦或者是皇親國戚,包括街上的凡人,此刻都是看見了天幕的變化。
猩紅蒼天,云霧匯聚,好似一條貪婪的舌頭。
日月如眸,散發著駭人的光芒。
略微的吐息便化作狂風席卷蒼茫大地!
“天地瘋了。”
“生機已盡。”
垂垂老矣的修士盤膝坐于洞府中,好似已經看清了結局,不再掙扎,緩緩放下了雙掌,做出了坐化之狀。
天要亡人,避無可避。
大地之間,密密麻麻的身影盡數匍匐著,無論身份高低,就連販夫走卒也是棄掉了手中的家當,哭聲如怨鬼泣訴,響徹天地。
就在這時,似有利爪橫空,暴虐的撕爛了猩紅的天!
昂——
隱隱約約的龍吟聲蕩遍四海九州。
讓那席卷的狂風驟然止住……但僅是頃刻間,便又以更加駭人的氣勢再次卷起!
萬象閣內門。
柯十三泛著金光的龐大龍軀掠入如洗碧空,瘋狂的想要搗碎天上那張巨臉,然而在那張臉龐面前,它數百丈的龍軀跟泥鰍也差不了多少。
毀的還沒有那張臉重聚的快。
“老夫就是死,也要讓你們這群妖孽付出代價!”
萬象閣宗主發出暴怒的咆哮,眼眸再次看向那一襲頎長身影。
他看似癲狂,實則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今日想逃是不可能的,若是要報復,或許那年輕修士乃是他唯一有可能得手的目標。
在周遭肆虐的狂風下,青年身上的墨衫猛然卷蕩,凌亂發絲揚起,露出那張冷漠到極點的白皙臉龐:“……”
“惡妖登門,欺人太甚!聽本尊號令,誅殺此獠!”隨著老人的一聲怒吼,一柄柄氣劍懸于空中,安靜垂立。
相較于之前的無形之狀,如今那流動的氣息中卻是沾染了絲絲猩紅,肅殺之氣濃郁到令人窒息。
安憶回頭看了眼沈儀,在捕捉到對方漠然神情下竭力掩藏的不適后,她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天際。
下一刻,那雙水潤眼眸中,瞳孔倏然豎起。
小家伙猛地攥緊雙掌,朝著天上同樣張開嘴,頃刻間,一道難以言喻的恐怖咆哮化作無邊聲浪,以波瀾壯闊之勢向著那張看不見邊際的巨臉呼嘯而去!
“吼——”
氣劍接連堙滅,老人的臉龐間涌現出了驚懼之色,就連五官都扭曲起來,然而無論他如何躲避,都阻止不了占據天穹的巨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而去。
內門之外,凡塵俗世中。
近乎所有人都聽見了那聲“誅殺此獠”,那是天地的意志。
呈現坐化之狀的老道心底抽搐了一下,所幸這殘軀還是為了誅妖而獻,總歸不是死的毫無價值。
然而過了許久,他卻仍舊能感知到自己的身軀。
老道怔怔睜開眼,隨即便是看見漫天的猩紅潰散而去,狂風驟止,天地重新變得清明起來,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一座座城池內,匍匐于地的凡人們呆滯了許久,終于有膽大之輩緩緩抬起了頭,布滿淚痕的臉龐瘋狂抽搐許久,終于是爆發出了一道嘶啞的哭聲!
“妖魔已除!”
清明天地間,嬌小的身影緩緩松開了緊攥的雙掌。
她想要回身,整個人卻是踉蹌了一下,差點跌落下去。
還好有修長有力的手掌提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安憶將蒼白的小臉扭了過去,便看見沈儀收回手,重新站直了身軀:“辛苦了。”
小家伙抿抿唇,埋下了腦袋。
她不太確定沈儀為什么會在穩勝的情況下,突然變得那般暴躁……哪怕對方的神情幾乎沒有變化,但安憶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瀾。
但無論如何,應該不是在責怪自己動手太慢,大概率是有別的原因,譬如那位老人想要吞吃掉的東西。
金色蒼龍迅速落回了地面,有些忌憚的瞥了眼這位西殿主。
柯十三覺得,自己暫時還是再低調一段時間比較好。
“回稟我主,可需清掃外門?”
哪怕剛才萬象閣宗主已經主動“清理”了一遍,但在兩尊鎮石的打斷下,哪怕只在萬象閣這個范疇內,都是只吞吃了很少的一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通過剛才的觀察,沈儀總覺得這片天地并不完全屬于先前那個老人,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就像之前聽說過的南陽前宗主的事情,對方當時應該是身處于北洪,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便把南陽宗內門上上下下獻祭了個干凈。
再看這位萬象閣宗主,就在自己家里,獻祭起來都是如此生疏困難。
雖然沒學到什么東西,但卻讓沈儀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像這種只會一招搏命手段的合道,好像除了獻祭自家人以外,再無半點合道神通,哪怕是成了也沒什么用處。
話說的難聽點,就連自己都還掌握了部分神岳真意,比這老頭更像合道境。
倉促的去合道一塊寶地,除了能欺負欺負白玉京以外,還有什么意義,是能打的了龍宮還是對抗的了那位仙人。
“先回去歇著吧。”
沈儀覺得專業的事情還得讓專業的人來做。
神念微動,早已嫉妒到眼紅的烏俊終于是被放了出來,小虎妖也就罷了,畢竟這位西殿主剛加入進來就是合道。
它柯十三憑什么?!
兩人一起跟隨主上,自己堪比白玉京的時候,這龍孫還在返虛九層呆著呢。
“我主放心!烏俊必然給您處理的妥妥當當!”
相比起柯十三,這頭老龜早就看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對方想要的除了殺人滅口以外,還有這萬象閣內收集的諸多消息,以及合道寶地本身。
至于那群萬象閣弟子的忠誠,則根本不重要,只需讓他們足夠畏懼,不要鬧事就夠了。
“去吧。”
沈儀輕點下頜,如今在西洪也算是有了個立足之地。
有護宗大陣的存在,以后惹了事情才算有個藏身的地方。
當然,在事情徹底解決以前,這寶地還不能跟南洪七子扯上關系,就暫時以萬妖殿的名義接管挺好的。
至于這塊寶地給誰。
沈儀肯定是不可能自己用的,就憑剛才親眼看見的獻祭場景,他就不可能接受把南陽寶地讓渡于他人之手。
合道萬象寶地,最好的人選當然是玄慶前輩。
但是玄慶如今的狀態……也不知道還算不算正經的修士。
如果玄慶不行。
沈儀挑了挑眉,想起了清月宗那位柳世謙長老,對方守規矩的同時卻并不像別人說的那般古板,而且當初冒著得罪白巫的風險,也要幫襯南陽宗一把,同樣是個極為不錯的人選。
“把消息都整理出來。”
在這些雜事上,沈儀還是比較滿意烏俊的,省了不少的口舌。
他現在最緊缺的,便是能渡第五城的妖魔天驕,除此之外,便是盡量提升四個殿主的實力,以及掌握西洪諸多勢力對于七宗的打算。
對于自己本身來說,多了解一下琉璃青鳳和皓月霜虎一族的動態,再加上那個北洪的無量道皇宗到底在西洪安排了多少修士,避免被半路逮到也是很有必要的。
待風頭過去,便能去搬山宗取那寶山的最后一卷功法了。
念及此處,沈儀終于轉身朝著先前那主殿走去。
萬象閣長老們精心準備的法陣倏然發揮了效果,在其跨入殿內的剎那,密密麻麻的兇獸虛影升騰而起!
然而沈儀的步伐卻是連絲毫停滯也沒有,在其從容走過的瞬間,那些兇神惡煞的虛影便是被鎮岳法轟然鎮散而去,掀不起半點波瀾。
西洪,騰云坊市。
人滿為患的酒肆內,二樓的隔間里卻是異常安靜。
戴建書和鐘秀坐在桌子一側,另一側則是三個剛剛從搬山宗趕來的道子。
“你說萬象閣勾結西龍宮,想要截殺你們?”魏元洲眉間緊蹙,哪怕是以他的豐富經驗,一時間也對此事感到有些無法評價。
“應該是有原因的。”鐘秀側眸看去,輕聲道:“那位陸道子說……我們好像得罪了很多人,你們有沒有消息?”
場內所有人齊齊朝著唯一的姑娘看去。
“……”蘇紅袖沉默抬眸,緩緩攥緊了手掌。
“抱歉,習慣了。”魏元洲無奈搖搖頭:“紅袖一直和我們在一起,跟她沒關系。”
“是不是你又管不住嘴了?”戴建書將目光投向了白巫。
“呵呵。”白巫扯了扯嘴角,像看見白癡似的轉過頭去,卻罕見的沒有與對方斗嘴。
他盯著桌上的杯子,心緒有些飄忽不定。
若真要說得罪了誰,那琉璃青鳳和無量道皇宗應該勉強算是,但沈宗主將那些怨恨都給吸引了過去,應該不會和南洪七子扯上關系。
而且青鳳一族雖強,還沒到能影響局勢的程度。
至于無量道皇宗,僅是拌了拌嘴,碎了對方一個弟子的道宮虛影,放在兩個宗門的相處上,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嘶,在搬山宗呆久了,對外面的消息真的是一點不了解。
“所以你們為何不等我們,還有……既然是西龍宮出手,你們是怎么脫身的?”蘇紅袖站起了身子。
“因為。”鐘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臉皮微微抽搐兩下:“沈宗主。”
聽見這個名字,蘇紅袖三人竟然沒有太過于驚訝,反而整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來你們也是體驗過了?”見狀,戴建書不由苦笑了一聲。
猶記的不久前,七宗內那些長老和親傳們,還在惦記著沈儀的合道寶地,一口一個那小子。
彈指一瞬間,“那小子”已經成為了能讓他們心神俱裂的巍峨高山了。
“所以他現在人呢?”
一道溫潤的話語在房間內響起。
五位道子同時起身行禮:“姬師叔!”
話音間,一道白色長衫身影緩緩涌現而出,姬靜熙先是掃過眾人,確定他們都沒有受傷后,這才在心中松了口氣。
想起先前聽到話,她悄然搖頭,心中生出些感慨,那位年輕的南陽宗主,雖很少承諾什么,但還真是每次都意外的靠譜。
若不是對方恰巧在騰云坊市,這次可真是要出大麻煩了。
只不過……就算是祁老七被紫嫻留在了玉山,但那些水族悍將也不是好對付的,而且事關南洪七子,它們肯定也不會大意,說不定還帶了什么法寶。
沈儀難道是又有了長進,竟然已經成長到能處理這種局面了?
“沈宗主好像是有別的事情要忙,就讓我們先回來了,不過……您不用擔心,他臨走時并沒有受傷……我實在很難跟您描述當時的場景……”
戴建書苦笑連連。
“明白了。”
姬靜熙眼底的擔憂終于褪去些許,隨即眸子里泛起冷光:“我會盡快通知宗內做好準備。”
哪怕是再忌憚仙人,若是連這種事情都不處理,放任萬象閣繼續逍遙下去,開了先河,那以后南洪七子面對的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姬師叔,西龍宮?”蘇紅袖緩步走了過去。
“事情有些復雜,我們可能還有一些時間,盡力而為吧。”姬靜熙重新變得恬靜起來,她也不太知道,該如何向這群晚輩形容自己在玉山的經歷。
“搬山宗的事情怎么樣了?”
“說起來師叔可能不信,現在的搬山宗甚至有主動成為我們盟宗的意思……我們走的時候,那位宗主不僅親自出面,還試圖挽留我們。”
魏元洲臉色古怪起來。
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姬靜熙沉吟一瞬,臉色復雜道:“還是因為沈宗主?”
“這事情,說來可就話長了……”魏元洲輕輕嗯了一聲,只有走出南洪,才能明白天驕也是有區別的。
而沈宗主,無疑就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位!
西洪龍宮的一處大殿內。
祁七爺臉色死寂的靠在寶座之上,一雙眼眸空洞的盯著前方。
他派出去的精銳,至今下落不明,九龍白玉罩也沒了蹤影。
無論如何搜尋,都找不到半點消息。
由于涉及到大哥,這個消息他甚至不敢告訴其余幾位兄弟,生怕他們已經被嫂嫂籠絡,只能自己一個人在殿中撒氣!
“給萬象閣傳訊!再傳!”
祁老七猛地將面前的玉桌踹翻出去。
下方幾個妖將渾身瑟瑟發抖,嗓音顫抖道:“回稟主子,已經傳了三次了,至今沒有回應。”
“好……好……很好!”
“拿假消息坑害本王的精兵悍將,現在想靠裝死蒙混過去,他們當本王是什么?是人畜無害的蠢豬嗎!”
祁老七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雄偉心口急速起伏,面目愈發猙獰。
“裝死是嗎,不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干脆真死吧!”
“點兵!本王倒是要瞧瞧,這群下賤之輩,想要躲到什么時候。”
伴隨著話音,祁老七悍然顯出龍形,龐大的銀色龍軀翻卷著掠出了大殿,在其身后,一道道身影緊隨而來,皆是他最信得過的貼身護衛。
一行人沖出水面,騰飛于天,氣勢洶洶的朝著萬象閣殺了過去!
與此同時,就在萬象閣寶地中。
沈儀坐在主殿之上,安靜翻閱著手里的卷宗,這些都是萬象閣好不容易搜羅來的珍稀消息。
在烏俊的挑選下,雖還是顯得有些臃腫駁雜,但至少也能幫沈儀捋一捋如今的局面。
譬如,那位祁家老大居然在私底下勾搭了如此多的勢力,其中不乏北洪的妖魔,甚至其中還有仙宗的存在。
除了聯系別的勢力外,這位大龍子還重新扶持了幾個曾經落魄的妖族。
不得不說,萬象閣還真是人才,以末流仙宗的實力,竟有能力觸及到這些事情。
“呼。”
沈儀看著上面記載的東西,突然感覺思路清晰了許多。
這種實力強悍,卻又礙于別的原因,不敢過于聲張的妖魔勢力,簡直就是專門為了自己培養的。
“我主,這東西是從他們寶庫里搜出來的,都在這兒了,絕對的寶物。”
烏俊捧著幾件暗金交織的寬大長袍獻了上來:“烏俊試過了,我等鎮石本就可以將氣息斂完,再加上這東西,可以隔絕他人的窺視,就連西殿主都看不穿。”
以主人現在的實力,已經很難有什么珍寶能入對方的眼,特別還是萬象閣這種勢力。
但這玩意兒,一定能讓主人滿意……烏俊很清楚主人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沈儀抬起眼眸,隨即將幾位殿主全都喚了出來:“試試。”
看似寬大的暗金長袍,披在柯十三身上便會自動漲開,但披在安憶身上,又會縮小至合適的長度。
若是將那兜帽扣上,在不通過面板的情況下,乃至于連沈儀都很難認出面前這四人。
四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靜靜立在殿中,華美長袍微微搖曳,一時間竟是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就在這時,一道猶如洪鐘大呂般的質問迅速蕩入了寶地之中。
“萬象閣賤仆,還本王麾下二十七位悍將,還有九龍白玉罩來!”
沈儀略微蹙眉,抬眸朝外面看去。
雖然對西洪不甚了解,但光是聽這句話,對方的身份就已經很明顯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碰見西洪的龍子。
真是讓人……有些興奮啊。
“能殺嗎?”
沈儀收回目光,朝著安憶和柯十三看去。
“我主……要不試試?”柯十三努力按捺著呼吸的急促,若是能斬下這位合道境大妖,它都不敢想自己能提升到何等層次。
沈儀沒有回應,而是繼續看著臉色仍舊蒼白的安憶。
“回稟……您……”
不知為何,安憶好像沒那么擺爛了,但也遠比不上其余幾位殿主那般善解人意。
她閉眼仔細感受許久,緩緩搖頭:“外面那條龍雖比不上安廷風,但也很強,我加上這條龍,有些許勝算,但一定留不住它。”
“知道了。”
沈儀瞬間便收起了自己興奮,重新看回了手里的卷宗。
自己是貪,但不蠢。
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動手,只會打草驚蛇,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兩尊勉強跨入合道境的鎮石,在西洪肯定算不上弱,但也絕對沒有為所欲為的本錢。
特別還是在面對西洪最大的勢力,沒有之一。
想罷,沈儀淡淡道:“打發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