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精化氣,始于初境,止于混元。
讓修士藏氣于竅穴之中,凝金丹,孕育天生地長的嬰靈。
隨后奪舍嬰靈,徹底擯棄凡軀,此謂之煉氣化神。
返虛路遙遙,十二樓五城,乃是登天大道。
如今沈儀終于走到了這條登天路的盡頭,不僅開了五城,還看見了城后的那座天門。
也就代表著,若是再往前邁出一步,那就是跨過了凡俗,從此踏上了仙途。
若是擁有足夠的機緣,甚至可以登上仙庭,入仙冊,食仙祿,受凡間香火。
沈儀收斂心神,這些事情也就只能想想罷了。
洪澤有那么多的合道境巨擘,哪有人真正登上過天的,唯一聽聞的那條紫髯白龍,還是去上面給仙人當坐騎的。
他緩緩睜開眼,已經從那枚寶珠中讀完了秦宗主給玄慶準備的合道法。
合道(靈).五仙掌兵錄:未入門
哪怕隔了十萬年的時間,亦能從這枚寶珠中,依稀看出秦宗主替玄慶精心安排好的道路。
顧名思義,想要完美發揮這法訣的作用,這個五仙乃是很關鍵的標準……大抵是對應著五件道兵。
南洪七子崛起的快,落魄的也快,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積攢底蘊,靈法或許就是秦宗主能尋找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兵與地合。
這是修士和寶地之間逐漸融為一體的過程,每一件道兵都代表著一劫,將其鎮入寶地當中,掌生老病死苦。
除去苦以外,其中生老病死乃是一個完整的輪回,也就是說只需四件道兵,就能徹底掌握寶地,躋身地境圓滿。
換而言之,只有開了四城的修士,才有踏入下個境界的資格。
沈儀調整著呼吸,調動妖魔壽元灌入這本五仙掌兵錄中。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八十二萬年
第一年,岳天機翻開合道法,隨便瞥了幾眼,這些東西他早就在各大仙宗修習過很久了,隨即引經據典,開始替你講法……你盤膝而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你并不太理解他舉的那些典故
沈儀沉默看著妖魔壽元的流逝。
總感覺這位中殿主比他更像個修士。
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從化神期開始,自己就放棄了正統的修行之路,開始硬嗑丹藥,返虛期后更是一路靠著妖魔鎮石升宮……在斷層如此嚴重的情況下,現在想要強行把路子走回來,談何容易。
乃至于到了岳天機將那些晦澀文字拆成趣聞小故事,而自己連小故事都聽不明白的地步。
“還行,至少妖魔壽元夠多。”
沈儀心中寬慰一句,閉眼枯坐起來。
祖師殿中。
玄慶倚在門口,略有些緊張的盯著天穹。
他真的很想知道,沈宗主要讓自己看什么。
是鎮兵于地,躋身合道……還是嘗試去渡過那最兇險的第五劫,以沈宗主的天資,必然是能看見第五城的。
想到后者,玄慶指尖都開始顫抖起來。
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想要觸及的東西,在洪澤這片地方,打開延康大城,甚至比突破合道境更讓人覺得恐怖。
合道修士雖足夠罕見,五城白玉京卻是一個都沒有。
真的好想……再看看那座城。
頃刻后,玄慶突然苦笑了一聲,大概是沈宗主前面給了南陽宗太多震撼,居然讓他真的在這里等候起來,世上哪有這么快的事情。
渡劫如此兇險,準備的再仔細也不為過。
正當玄慶打算收回目光的時候,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在他瞳孔中炸開,隨即迅速擴散成漫天金霞,籠罩了整個內門。
轟——
金霞中間,一道赤金色的流光猶如長龍般呼嘯而出,貫穿了天地!
化作接連云端與大地的一道巨大光柱。
如此震撼的場面,卻好似虛影般,沒有對生靈們造成任何傷害。
所有身處內門的修士都是呆滯的止住了手中的事情。
玄慶張開了嘴,身為曾經的宗主親傳,游歷四方,怎會不識得這場景。
兵與地合,掌生劫!躋身合道之境!
哪怕第一劫只是初步掌控寶地,但也需要對這塊寶地有足夠了解,再加上漫長的歲月去磨合才行。
還有——
這漫天的金霞是什么
難道不應該是紫云彌漫嗎?
玄慶重重的喘了幾口氣,突然想起什么,眼里的震撼緩緩褪去,變得有些憂傷起來:“是這塊寶地,還是南洪七子,讓你在那座城前停住了步伐?”
沈宗主最終還是選擇了合道。
他不信能說出那種大逆不道之言的人,會不敢推開延康大城的仙門。
對方不去賭,大抵還是因為心中有了牽掛。
這實在是一件很值得悲痛的事情。
玄慶閉上眼眸,輕輕吸了一口氣,天地靈息在體內流轉,卻變了味道。
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感覺,而是內門所有生靈都擁有的體驗,只不過修為越高,才能辨清這其中的區別。
吞下這縷靈息,從此他們便不再食天地氣……準確的說,是食另一位天地化身的氣,從此性命皆系于一人之身。
對于心高氣傲者,這本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下意識會在心中有所抗拒。
但整個內門,包括玄慶在內,卻都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因為他們本身的性命就全在那青年一人的肩上,和先前并無不同。
吞吐著這縷熟悉的靈息,反而讓他們莫名安心了許多。
“恭喜宗主化身天地。”
玄慶收起了心痛惋惜,臉上重新涌現尊崇,聲如蚊蚋的道賀。
宗主已經成長到了不需要自己再為其發聲的程度,整個南陽內門都會感知對方的存在。
不如借著這口靈息,陪宗主遨游一遍這方屬于他的南陽天地。
念及此處,玄慶唇角微揚,閉上了雙眸。
剎那間,他的腦海中便是鋪開了一副極美的畫卷,從內門到外門,再到梧桐山,還有坐擁九州的大乾,以及漫無邊際的山川大河。
就在這時,他的笑容突然僵硬了起來。
因為在大乾皇城的上方,第二片金霞迅速擴散開來,將整個大乾都映照的宛如仙國,一道渾厚的黑芒,攜著堅不可摧之勢再次貫穿天地!
武廟之中,諸多熟悉的身影紛紛涌了出來,抬頭錯愕的看著天地變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會產生這般祥瑞……應該是祥瑞吧?眾人看著金霞中轟然落下的黑芒,有些不太確定。
直到有人感覺到了那金霞中彌漫的熟悉氣息。
幾位身披青衫的廟祝顫抖出聲:“他回來了……他在哪兒?”
祝玨吞吐著靈息,怔怔四下張望,并沒有能看見那道熟悉的墨衫身影,但對方又好似無處不在。
掌第二劫……地境中期?!
腦海中的一幕已經徹底打破了玄慶的認知。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迅速的掌控一片寶地。
他呆呆的站著,片刻后,突然有水珠從木質的眼眶中滑落,滾燙到讓玄慶忍不住伸手去攔。
如果真要找出一個原因的話。
只能證明,這片寶地本就屬于對方,根本不是嘗試掌控,只是將其接手回去而已。
“真的是你回來了。”
玄慶嗓音突然哽咽起來,再沒有橫壓同境時的囂張,也沒有了遇到挫折后的心灰意冷,只剩下宛如幼童般的無助。
他拼了命的閉緊雙眼,尋找著那抹靈息的余韻,終于重新回到了方才的視角。
無盡山川間,金霞中有紅芒落下,漫無邊際的汪洋也是被暈染成金色,玄白二色貫入水中!
地境后期!地境圓滿!
這般勢如破竹的飛躍,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玄慶卻再沒有感覺到任何驚訝。
對方拿回了寶地,自然也會拿回曾經的修為。
身與天合,再次邁入天境!
玄慶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天上,然而卻沒有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更沒有看見對方與天相融,反而是看見了第五抹金霞,就出現在了寶地的最中心。
至此,整個南陽寶地都沐浴在了金輝之中。
在這般華美的場景中,一抹陰惻惻的黑云墜下,于大地中席卷開來。
“嗯?!”
玄慶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看見夢寐以求的第五城,以至于他甚至都沒準備好自己該用何種神情去面對。
所以……宗主不是因為有了牽掛,放棄了渡劫,只是因為渡的太快,快到都沒讓人看見,讓自己想歪了而已。
五劫齊全,這大概會是整個洪澤地境修士中,將寶地掌控的最完美的那人。
此刻,所有人都是看見金霞當中,那道盤膝而坐的虛影。
沈儀的面容依舊白皙俊秀,幾乎和在柏云縣時沒什么區別。
他凌駕于天地之上,睜開眼,俯瞰著虛無處。
整片寶地的生靈都抬起了頭,怔怔的盯著這位南陽天地化身,想知道對方會說點什么。
那種期待甚至有沖破胸膛的感覺。
天地之言,金口玉令。
然而或許是修為太低,他們只能看見這尊化身張了張嘴,隨即漫天金霞倒卷,一切重歸平靜。
唯有玄慶的臉色再次發生了變化,大抵整片南陽寶地里,只有他聽清了那句話。
宗主說,宗主說……
“犟啊,怎么不犟了,繼續反抗啊?”
沈儀呼吸急促,臉上攜著幾分戾氣。
本來學那本破功法就讓自己在鎮石面前丟盡臉面,憋了一肚子火,結果這塊南陽寶地還在拼命反抗,一副大家并不是很熟的樣子。
都穿越過來好幾年了,還不熟?
本來其余合道境鎮下一件道兵,最多也就花個幾萬年,四件加一起,十幾萬年頂天了,結果沈儀足足用了近百萬年,才強行把五件道兵全部鎮了下去。
“呼。”
沈儀吐出一口氣來,眸光掃過面板。
合道(靈).五仙掌兵錄:圓滿
剩余妖魔壽元:八十七萬年
等等……沈儀甚至沒空體驗一下全新的境界,便是突然抬起頭來。
功法都圓滿了,妖魔壽元居然還在流逝?
他趕忙沉入心神,開始檢查是哪里出了問題,最后視線落在了識海中的郁蘭身上……準確的說,是她身處的萬妖南殿。
只見這座南殿下方,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座青石宮殿,似乎身處水域深處,其中有個碩大無比的黑色淵洞。
此刻,在妖魔壽元的灌入下,南殿猶如虛影般,緩緩朝著那座青石宮殿籠罩下去。
黑色淵洞中似乎蟄伏著什么。
“這是在干嘛?”
沈儀下意識想要停止妖壽對五仙掌兵法的灌入,然而他卻忽然在那淵洞中察覺到了一抹熟悉的氣息。
那是和柯十三類似,卻不知強盛多少倍的龍妖味道。
這讓沈儀稍稍猶豫了一下。
難不成萬妖殿的作用并不局限于白玉京這個層次?
很快,沈儀便是肉痛的看著自己剩下的那些妖魔壽元告盡,而萬妖南殿距離將那座青石宮殿完全籠罩,也只差了很少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他除了自己的南陽寶地以外……居然又感應到了一片不知有多廣闊的天地。
待沈儀簡單掃了一遍后,他的眼角微微抽搐起來。
南洪!是整片南洪!
“呼。”
好不容易按捺下心中的震撼,沈儀突然想要嘗試一下,既然都能感知到,那能不能像調動南陽寶地那樣,稍微調動下南洪的氣息?
說做就做。
沈儀緩緩攥緊五指,隨即便是感覺到了一股難以想象的浩瀚偉力,哪怕他只能調動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也足夠恐怖了。
“為什么只能調動這點兒?”
沈儀略微蹙眉,有些不太滿足。
他視線略微掃過萬妖南殿,卻發現郁蘭的手旁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印盒,其中空空蕩蕩,分明是缺了一枚大印。
萬妖殿內缺的東西,那肯定是和面板有關了。
沈儀卻沒有看見有什么新的可供凝聚的東西,估計是妖魔壽元還不夠。
“罷了,就這點兒已經很不錯了。”
他搖搖頭,再次嘗試調動南洪的氣息,想要知道極限在哪里。
就在這時,沈儀腦海中卻是響起了郁蘭的驚呼:“主人!不要!”
吼——
剎那間,那青石宮殿的淵洞之中,一條蒼老無比的龐大身影瞬間掠了出來,無論是尖銳的龍角,還是粗糲的爪子,乃至于渾身覆滿草木的龍軀,皆是透著古老腐朽的氣息。
還未完全將青石宮殿籠罩的萬妖南殿突然又模糊了一點。
似乎是很怕被旁人發現。
但不知為何,哪怕這條龍身上逸散的氣息,讓已經合道的沈儀都略感忌憚,但他卻覺得郁蘭畏懼的并非是這條龍妖。
下一刻,沈儀本能的朝天上看去。
他的瞳孔驟縮。
只見在天幕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頭橫跨天地的巨犀!在這頭犀牛的面前,那條龐大的龍妖竟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程度。
巨犀身軀通透澄澈,更像是美玉雕刻而成,好似不是活物,也非凡塵該有的東西,渾身洋溢著讓沈儀心中悸動的醇香味道。
它睜開一只眼眸,懶洋洋的朝著南邊掃了過來。
在那巨大的眼眸注視下。
沈儀心中突然產生了一抹完全無法反抗的無力感。
完了——
緊跟著,五座萬妖殿齊齊揚起黑風,將沈儀的身軀盡數裹了進去。
無論是在南洪搜尋妖魔的柯十三,還是藏在識海中的幾位殿主,在祭出這抹黑風后,石質身軀都是猛地開裂。
所幸那玉犀僅是瞥了一眼,很快又重新合眸,陷入酣睡。
待到黑風散去,沈儀已經渾身被汗漬濕透。
他垂眸盯著前方,沉默許久。
先是檢查了一下幾位殿主的狀態……還行,雖被重創,但都不是無法彌補的傷痕,蘊養一下就好了。
真正讓沈儀心跳加速的是,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做什么。
那頭玉犀并不是妖物,看上去是一件用于鎮守的法寶。
至于這法寶的主人是誰,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關鍵點在于這法寶鎮守的東西,它四蹄橫跨東南西北四洪,顯然是坐鎮著整個洪澤,而自己剛才在做的事情……就是在竊取那位仙人的法力。
“收了我的妖魔壽元,拿別人的東西來還是吧?”
沈儀喚出面板,差點被氣笑了。
若不是剛才郁蘭反應的快,自己但凡再繼續下去,今日可真是剛剛合道寶地,就可以直接魂歸天地了。
虧大了!八十多萬年妖魔壽元下去,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
仙人不死,誰敢去動南洪的氣息?
光是讓人看著眼饞。
不過……沈儀略微抬眸,至少借這個機會知道了天有多高,而不是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底細,而且如果自己真的能補上南殿中那枚缺失的大印,說不定會有什么轉機。
至于現在。
還是把這事兒忘了吧,就當把錢弄丟了。
本來還說修習下仙法,現在還修個屁。
沈儀嘆口氣,站起身子,緩步朝著藏法閣外走去。
他推開那扇單薄的木門。
首次看見了這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蔓延于天地間的濃郁靈氣,仿佛都和自身融為了一體。
只需神念微動。
便能立刻感知到那些自己所在意的存在。
沈儀的瞳孔中掠過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與面容,看著這些人穿行于山川小道,凡塵俗世,長街廟堂間。
略感輕松的同時,卻又十分復雜的感受到了一抹壓力,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匯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