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儀瞥了眼滿臉訕笑的孟修文,又看向腳下那枚血淋淋的首級。
大概清楚對方為何露出這般窘態。
斬妖司終歸和鎮魔司不同,后者乃是奉武廟之令,正兒八經的掌管九州,在大乾范疇內,武廟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但在神州,朝廷的掌控力明顯被仙庭所制衡。
故此斬妖司辦事需要顧忌的地方就很多了,見不得光的勢力總是需要考慮各種風險,避免被仙庭注意到。
似眼前的事,這情況肯定沒有嚴重到需要得罪死一位太乙仙家才能解決的地步。
“我他娘不是故意的。”
孟修文氣得咬牙,罵罵咧咧道:“我本來打算收了那破網就走,誰曾想這小子,口中叫嚷著什么太跋扈了,腦子有病一樣就沖過來了……好歹也是個堪比六品的修士,怎的這般沒腦子。”
葉婧突然打斷了他的抱怨:“這邊也差不多。”
“啊?”
孟修文這才回過神來,注意到了周遭的狼藉,隨即抬頭看天。
夜幕仍舊渾濁,相較于先前,卻是憑生幾分亂象,這是天地無主的征兆。
“你把玉龍祖師宰了?”
他瞪大眼睛,朝著綠裙姑娘看去。
“還有此人座下的靈獸,也是七品境界。”葉婧盯著地上的頭顱。
“嘖嘖嘖!”孟修文沉默片刻,突然咂嘴稱奇:“看不出來啊,你本事又見長了。”
“不是我干的。”葉婧搖搖頭,退后半步,將沈儀給露了出來。
這細微的動作,讓孟修文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他了解葉婧,這丫頭從來不會胡吹大氣,更不存在什么推卸責任。
但凡這兩條性命跟她有一點關系,也不至于說出這樣的話語。
再看沈儀平靜的模樣,孟修文抓頭發的動作愈發用力起來,土地公到底是給自己推了個什么玩意兒過來!
和來之前同樣的疑惑,其中蘊含的意味則截然相反。
先前是覺得此人雖有些小聰慧,卻難以管束,且實力不高,很難派上什么用場。
現在詫異的卻是,這般年輕俊杰,怎么會淪落到朝土地公尋求差事的地步。
“給我瞧瞧。”
孟修文朝著兩人伸出手。
葉婧將玉龍祖師的尸首給取了出來,然后呆呆盯著沈儀。
在兩人的注視下,沈儀沉默許久,不情愿的取出熊妖尸體,沒等兩人看清,便是又迅速收回了扳指當中。
上交是不可能上交的。
如今和紫陽結伴來到神州,可謂是孤立無援,每一具妖魔尸首,都代表著多一份助力,以及能多了解下關于神州諸多勢力的事情。
“嘶。”
孟修文眼力何其敏銳,哪怕只是一瞬,也從熊妖身上的傷勢判斷出了它死于何種霸道手段之下。
“行者道?”
“仙法他也會。”葉婧知道孟頭在顧慮什么,僅用一句話便是打消了對方的猜測。
“土地公說你是散仙。”
孟修文扭過頭來,仔仔細細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青年:“合……合著是這么個散修法?”
人家散仙是前進無路,只好多學幾樣旁門左道傍身。
自家這個散仙是兩教合一的意思?
“現在怎么辦?”沈儀不想在這種事情上面浪費時間,隨意踢了一腳地上的頭顱。
卻沒曾想,他這個動作再次讓孟修文眼皮跳了幾下。
來之前還擔心這年輕人在面對三教時有些放不開手腳,現在就憑這個動作,他只擔心對方放的太開了。
這哪里是敬不敬畏三教的事情,是壓根沒把三教放在眼里啊!
“怎么辦……”
孟修文緩緩收回視線,既然大伙下手都差不多干脆,那倒是無所謂了:“上報過去,讓他們過來解決,反正道爺也不是第一次犯錯了,隨便招呼。”
說到這里,他那滾刀肉般的架勢,哪兒有半點斬妖官的樣子。
“撤!”
撿起頭顱與尸首,孟修文大手一揮,帶著兩人徑直掠出了玉龍宗。
十余日后,澗陽府土地廟。
兩個紅臉老童子恭恭敬敬候著,替那矮桌旁的兩人端茶倒水。
“舍妹沒有給您老添麻煩吧。”
矮桌右側,乃是個黑發及腰的姑娘,面容姣好,一身素白男子俠客打扮,顯得干凈利落,平添幾分英氣。
“您多慮了,葉婧姑娘一身的高強本領,替澗陽府解決了不少禍患,較起真來,應是老頭麻煩了她才是。”
閔知言拱了拱手,絲毫沒有在這女人面前擺什么仙官的架子。
對方雖是葉婧的姐姐,兩女年紀相差不大,但修為可是天差地別。
若非葉嵐入了斬妖司,以她的實力,甚至有資格參與仙庭五品仙官的選拔。
“倒是葉大人此次來澗陽府,那事是否有些棘手?”
閔知言身為土地公,哪里會不知道這群斬妖人去玉龍宗做了什么。
“棘手也談不上。”葉嵐揉了揉手腕,輕聲道:“青梅雖摘了太乙道果,但不喜束縛,未入仙庭當差,只是個閑散修士罷了,處理干凈些,口風嚴一點,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那孟修文?”閔知言苦笑一聲。
誰不知道這位孟頭,論實力當屬諸多大府斬妖官之首,這么些年一直沒升上去,除了跟腳不太干凈以外,這容易上頭的氣性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暫罷斬妖官之職,好好養養心性。”
葉嵐緩緩站起身子:“澗陽府的斬妖人還是只有婧兒一人?”
聞言,閔知言苦笑更甚:“那倒不是,最近又新添了一位,喚作沈儀……”
他本想找人管管這天生殺命的禍星,結果才剛過了幾日,孟修文直接被罷官了,莫非這不是禍星,而是掃把星?
“知道了,我還有事在身,下次再來看望您老。”
葉嵐輕點下頜,轉身朝樹林外走去。
“葉大人稍等片刻,容老頭多嘴一句。”閔知言起身相送,又叫住對方:“大人這次趕來,是否也是聽聞了菩提教高人講法之事?”
葉嵐腳步暫緩,輕輕嘆口氣,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老頭也有三五好友,據他們所說,那高人這次廣發佛貼,講的是蓮臺法,此事實屬罕見,便是連仙庭都會來人觀禮,老頭建議……斬妖司稍稍盯著就好,還是莫要過多參與其中。”
閔知言立于原地,神情中略帶感慨。
按理來說,大教愿意傳法于世人,這本該是好事。
但也要看他們傳的是什么法。
蓮臺法,渡肉身劫還好,若是渡心劫,便是需要吞占天地皇氣的法門。
以閔知言的判斷,這玩意兒廣傳開來,可未必是什么好征兆。
“多謝提醒。”
葉嵐拱手相謝,隨即化作流云消失在原地。
澗陽府客棧。
沈儀翻閱中手中玉簡,與其說是功法,不如說這是玉龍祖師聽法時做的心得注解。
冗厭晦澀無比,長篇大論,看得人眼睛生疼。
過了許久,他揉揉太陽穴,終于是讀完了所有注解。
七品.玉龍化蒼木:未入門
壞消息,此乃旁門野法,遠不如三教正宗來得有效率。
同樣是歷劫感悟天地,這野法要多走許多歧路,浪費不知多少歲月。
但好消息就是,這玩意兒能直通七品圓滿境界……或許吧,畢竟身為創法人的玉龍祖師也沒有親身修習過。
沈儀沒有師承,也沒什么悟性,哪怕讓他親自去聽青梅祖師講一遍法,估計也悟不出更好的玩意兒了。
能用就行。
況且按照他的理解,其實只要能把路走通過去,最后都是為了摘取道果,殊途同歸。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八十五劫
少掉的八劫壽元,現在已經化作了黑熊鎮石,安靜的立在了萬妖殿中。
沈儀閉上眼眸,頃刻間,妖魔壽元盡數灌入這旁門野法當中。
第一劫,你修成玉龍真形,騰挪九天,忽聞大道,落至嶙峋怪石之間,開始感悟天地,為了更好的體會其中玄奧,你盤踞至此,歷經滄海桑田,逐漸化作了蒼木模樣
親身體會過蓮臺法的沈儀,剛剛開始修行,便是感覺到了兩者間的差距。
行者以肉身入世,直接感悟天地,哪里需要像玉龍祖師這樣,先將自己化作其他模樣,反倒延緩了進展。
可若是不這樣做,沒有真法護體的散仙,壓根連一窺天地真容的資格都沒有。
果然,妖魔壽元迅速流失,蒼木卻生長的極為緩慢,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漸漸延伸出新的枝芽。
枯木生新枝,一遍一遍的往復。
在堪比三劫蓮臺層次的時候,已經足足耗去了沈儀九劫壽元。
別看只是三倍的消耗,對于修士而言,便是需要不斷的去尋找機會延壽,乃至于一次又一次的轉世重修,其間風險多了太多太多,一個不慎就會落得道消身隕的下場。
旁門野法,終究上不得臺面。
看似可行的道路,實則再給玉龍祖師幾條命,都走不到最后……除非壽元真的很充足。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六十七劫
七品.玉龍化蒼木:圓滿
蒼木第六次吐露了新枝,整個樹身已經極為高大,就這般佇立于沈儀的體內,和蓮臺不同,它并不與這具身軀息息相關。
反倒猶如一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泉,肆意的揮發著天地氣息。
行者和仙家的區別終于是凸顯了出來。
沈儀感受著那磅礴的氣息,好似一片汪洋將自身籠罩,這般飄然欲仙之感,仿佛一步就能登上天去。
雖然耗用了整整十八劫的壽元,只起到了六劫的效果,但也確實幫助自己抵達了真仙圓滿境界。
“還是差了點。”
沈儀對比了一下這法力和白犀印的差距,境界確實是到了七品的盡頭,可論實力卻還差了些,估計就是功法本身的低劣所導致。
就在這時,門外的一陣嘈雜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罷官就罷官,誰稀罕!”
沈儀挑了挑眉,將那靈海汪洋收入了蒼木當中,隨即推門而出。
若是猜的不錯,大概是斬妖司來人處理上次的事情了。
他也正好想借這個機會瞧瞧,神朝到底是個怎樣的態度,若是實在嚴苛,哪怕剛剛嘗到甜頭,也只得無奈放棄掉斬妖人這個身份了。
映入眼簾的,乃是一臉不忿的孟修文,抱臂靠在欄桿上:“不過我得提前說好,罰了道爺我,可就不能罰我這兩個手下了。”
白色俠客打扮的女人安靜立在他身前,言簡意賅道:“現在你是她手下了。”
“哈?”
孟修文徑直站直了身子,難以置信的朝旁邊看過去:“你說誰?她?”
白衣女人并未搭理他,隨手一揮,一枚精致鐵牌便是從孟修文的懷里掠了出來,落入她掌心。
隨即她轉過身子,將鐵牌遞給了旁邊一臉呆呆的葉婧:“管好他,莫要再讓他多生事端。”
葉嵐并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自家妹妹有多聽話,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呃。”
葉婧眨眨眼,沉默許久,在葉嵐略帶詫異的眼神中,忽然朝后面退了兩步:“我管不住孟頭。”
“嗯?”葉嵐稍稍蹙眉,卻又聽妹妹繼續道:“但他可以。”
聞言,她下意識隨著葉婧的目光朝旁邊看去,緊跟著便是看見了那個仿佛事外人一般靠在門欄上看戲的青年。
正因為了解妹妹,葉嵐很少會質疑對方的話語。
而且這年輕人看起來確實比孟修文沉穩多了。
她猶豫了一下,將鐵牌遞向了那青年:“他行事過于沖動莽撞,不適合做斬妖官,你暫代他的位置,盯好他,若是他不服管教,可直接用此物傳訊給我,能做到嗎?”
沈儀稍稍抬眸。
對方好像只限制了孟修文,并沒有對自己提什么要求。
念及此處,他伸手接過了那枚鐵牌。
見狀,葉嵐這才轉身瞥了孟修文一眼:“自己老實點。”
只見剛才還一臉不服的白衫男人,此刻卻是滿眼古怪,一言不發的立在原地。
話音落下,葉嵐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客棧中。
“咳咳。”
孟修文慢悠悠的轉回了身子,這女人是不是搞錯了什么,這次出去一共出了三條人命,其中有兩條可都是栽在她眼中的這個“老實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