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漫天的心焰緩緩消失,只余刺骨山風呼嘯。
江媚攜著趙家兄弟,三人臉色難看的立在四周。
自從上次七寶菩薩講法的事情過去后,三教與神朝的關系已經隱隱有了惡化的趨勢。
至今尚未完全撕破臉皮,只是因為仙庭還沒給出回應罷了。
但這群和尚的行事作風,卻愈發的囂張起來。
哪怕自己等人已經亮出了神朝的身份,這和尚竟然還想要從朝官手中要人。
在外面也就算了,這里可是西山府的轄域!
“呼。”
江媚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由于來得太過倉促,巫山將軍仍舊沒有趕到。
她努力思索著該如何解決眼下的一幕,耳畔卻是忽然響起了南陽將軍那淡漠的聲音。
最后一次機會?
江媚愕然抬頭看去,旁邊的趙家兄弟二人也是臉色驟變。
幾人都是首次見到這位新上任的封號將軍,也是從剛剛放火的舉動中,才大致了解了一些對方的性格。
只是從未想過,在面對一尊菩提教強者的情況下,南陽將軍竟然還能如此硬氣!
“這……”
趙家兄弟悄悄朝江媚看去,只需再拖延一段時間,待到巫山將軍來了,以這位將軍的豐富經驗,輕松便能解決此事。
南陽將軍怎么還主動激化了矛盾。
到底還是有些年輕氣盛啊……
江媚大概能理解一些沈儀的想法,對方畢竟是首次以封號將軍的身份出來辦事,正常人都想辦的順利些,給上面留下個好印象。
只不過,真要和菩提教的人動手,可不是什么小事。
若是打不過,丟的是神朝的臉面,還有被重創的風險,若是打過了,如何處理這和尚也是個難題。
至于沒想真的動手,只是想以這樣一句話去嚇住菩提教門人,也不太現實。
說的難聽點,即便是這個“朝官”的名頭,自己等人連個具體的職務都講不出來。
念及此處,江媚悄然邁步,朝著幾人靠近過去。
然而,還沒等她找沈儀商議,智空和尚已經率先開口:“師伯,朝廷剿妖,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先前還說我等是方外之人,現在插手此事,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腳,還是快快回教中去吧!”
智空和尚哪怕再沒什么江湖經驗,此刻也能看出來,沈仙友完全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沒有立刻動手。
既然如此,深知慧真師伯實力的他,才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起沖突。
以晚輩的身份說出這么重的話語,已經是有些逾越了,但智空還是用力攥住了師伯的手腕。
慧真和尚感受著手腕上傳來那抹微不足道的勁力,緩緩收起了笑容,他并未理會這蠢和尚,只是直勾勾的盯著身前的沈儀。
“大人是說,要給小僧一個機會?”
他將手中那條鐵棍被沈儀攥住的一端慢悠悠抬起。
“若是小僧說,不需要這個機會呢?”
慧真和尚神情平靜,嗓音中攜著幾分毫不在意的從容。
“賊和尚!放肆!”
江媚已經嗅到了火藥味,當下不再猶豫,伸手一抖,便是有鮮黃布帛垂落,觀上方字樣和大印,正是神朝的降妖文書。
“你敢忤逆神朝?”
“嘖。”
慧真和尚搖了搖頭,淡淡道:“好大一頂帽子,小僧可不敢受,只不過——”
他拉長了嗓音,眸子里有金色光漿涌現:“一個賊和尚,或許帶不走此獠,那一尊羅漢呢,是否有這個面子,捉拿此妖回教?”
“朝官大人?”
慧真和尚意味深長的朝著眼前的年輕人問道。
若是當著面,菩提教都護不住這群門人的性命,那教中大計,又如何施展的開。
神朝和菩提教,現在總要有個低頭的。
所謂形勢比人強,無論背后的大樹哪顆更粗,落到實際,還得看誰的手段更硬。
今日這頭蛟妖,他保了。
感受著那和蛟妖全然不同的金色光華,在場近乎所有人都是變了臉色。
便是連智空都沒想到,師伯竟然真的要為了一頭為禍世間的孽畜撐腰,乃至于在神朝范疇內動手!
三個斬妖人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朝廷的判斷果然沒錯,從那菩薩講法開始,這群和尚便已經愈發跋扈起來。
這哪里爭的是一頭妖魔性命,分明就是在爭三教和朝廷的地位高低。
壞了!鬧大了!
今日之事但凡是傳出去,旁人必然會有樣學樣,朝廷再想將這群人壓下去,那可就難了。
就在這時。
沈儀瞥了智空一眼,終于是緩緩站起了身子,他同樣朝著慧真和尚直視過去,認真的搖搖頭:“你在我這兒,沒面子。”
“嗯?”
慧真顯然是沒有預料到這年輕人敢這樣跟自己說話。
他怔了一下,隨即重新笑了出來。
只是相較于之前的溫和,這次的笑容里充斥著暴戾:“你且記住,本座法號慧真,乃是菩提教龍虎羅漢。”
剎那間,他素凈的長衫之下,整具軀體都化作了璀璨的金色。
金芒映照山川與天地,讓這漆黑長夜,瞬間化作了黃昏模樣。
在這浩蕩的變化間。
他那粗糙的雙掌倏然攥緊了長棍,便是要將棍子抽出來。
周遭突然寂靜無聲。
剩余三人上一刻還在震撼于一尊羅漢的神威。
特別是這位羅漢摘取的,還是那排名第三十一的龍虎果位!
下一刻,他們便是齊齊呆滯在原地。
因為那根鐵棍紋絲不動,就這般安靜的橫在沈儀掌中。
墨衫搖曳間,更加刺目的金光蕩漾開來,除去青年本身的變化外,那金色光漿流淌,在其身后化作了偉岸的龍虎虛影,仿佛誕生于太古的兇獸,被鐵鏈縛于那具單薄的身軀上。
龍吟虎嘯似驚雷炸起,讓天幕都為之顫抖。
“你的龍虎呢?”
沈儀平靜朝前方看去,手中的長棍忽然瘋狂戰栗起來,隨之一起抖動的,還有慧真和尚那雙青筋暴起的手掌。
“嗬!”
慧真臉皮緊繃,死死咬牙,便是連那濃郁的金光,都是掩不住其眼底的驚色!
他完全聽不懂這年輕人的意思,只能從對方身上的變化中,看出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詭異感。
當然,無論能不能看懂,都不影響那條鐵棍正在漸漸脫離慧真的掌控。
身為菩提教羅漢,他還是首次體會到這般在力道上被人壓制的滋味,那雙能平山填海的手掌,此刻卻攥不住手中之物。
直到掌心一空,慧真本能發出了一聲低吼。
“吼!”
他頗有些氣急的揮拳朝對方砸去,然而那條跟了他許多年的鐵棍,已經掠過長空,好似雷霆化作的長鞭,猛地的抽在了他的肩膀上。
咔嚓!
羅漢金身上出現了細密裂紋,在那磅礴巨力之下,慧真整個人都是朝前方跌去。
就在他俯身的剎那,長棍又是迅猛的從下方挑來,直直轟在了他的下頜上。
“噗!”
金身的兇悍,乃是對比尋常煉氣士而言。
但若兩方都是羅漢,較量的便是誰的實力更深厚。
僅僅兩棍便被破了功,高下已然顯而易見。
智空和尚瞪大了眼睛,看著師伯倒飛而出,朝自己身后落去。
只感覺臉皮發麻,心神劇烈動蕩起來。
他大概能猜到,沈仙友此刻施展出的果位之力,大概率就是出自上次的那本龍虎大經,只是不知為何產生了玄奧的變化。
但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對方在短短時日內,不僅成功摘取了果位,甚至能做到力壓慧真師伯!
就在智空和尚發神之際。
沈儀再次探掌,五指落于對方肩側,將其徑直送走百余丈,而在智空的身后,一雙金掌已經攜著佛印轟了出來。
龍虎摧山印!
慧真染血的臉龐盡是兇狠,雖有金光護體,卻毫無半點羅漢的模樣。
他剛剛便是想要借著智空的身軀遮掩,徑直貫穿這位師侄的背部,試圖偷襲沈儀。
見沈儀分明反應了過來,卻選擇了先送走智空,他不由發出獰笑:“夠慈悲!”
兩枚佛印中有龍虎之音震蕩開來。
他的果位中頂天不過三百劫之力,在皇氣的壓制下,能發揮出三四成實力都算不錯了,但在這一式施展開來的剎那,在氣勢上竟是首次蓋過了面前的青年。
“真夠畜生的!”
就連趙家兄弟這般七品的修士,都是看出了慧真的心思,當下便是忍不住痛罵出聲。
此刻的沈儀顯然已經來不及避讓。
那兩枚佛印狠狠的轟在了他的雙肩上。
慧真掌間剛剛傳來實感,臉上的喜色還未來得及涌現,便是眼睜睜看著青年消失在了身前。
佛印落下,于轟鳴聲中炸斷了整座山脈的脊梁,天塌地陷間,那道墨衫身影垂手而立,已經出現在了慧真的身后。
沈儀狠狠踏下長靴,腳底金光猶如大河奔騰,龍虎虛影立于斷山,頭頂青天,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金河肆意的撞在了慧真的后腰,只聽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中,他的身軀仿佛脆竹般被從中間折去。
素凈衣衫撕裂,那枚圓亮的光頭上有毛發竄出,很快便是化作了一顆猙獰的牛頭,兩枚巨角探了出來。
這位菩提教的龍虎羅漢,竟然也是妖族出身!
沈儀雙眸微瞇,右腿如鞭,呼吸間便是摧枯拉朽的劈斷了兩枚巨角。
他于血花中前行,在那牛妖低沉的哀嚎中,緩緩攥緊了五指。
拳峰攜開山之勢,悍然砸向了對方的后腦,整整一百六十余劫的恐怖修為傾瀉而出。
“住手!”
慧真本就因為劇痛而神智有些恍惚起來。
今日之事有太多古怪,譬如一個朝官,怎么會擁有羅漢果位,又比如對方先前躲過自己佛印時使出的手段,越看越像是三仙教的太虛道果。
可惜此刻壓根就沒有思考的時間。
感受到身后襲來的駭人氣息,他倉皇回頭看去,卻是看見了此生最為膽寒的一幕!
轟——
金光彌漫的夜幕中,一尊羅漢的頭顱就這般炸碎開來!
待到血漿濺灑,染紅了青年腳下的泥地,慧真和尚毛茸茸的斷折身軀轟然倒地。
旁邊的眾人沉默看著,突然打了個冷戰,直至此刻方才回過神來。
智空更是呆呆的盯著師伯的尸首,心情難以言喻。
哪怕理念不同,但對方畢竟是自他的長輩,更是受菩薩的旨意帶著他出來歷練,但……
但慧真師伯居然想殺了自己!
相反,卻是僅有幾面之緣的沈仙友,冒著硬吃一記佛印的風險,選擇了出手相救。
這讓從小在教中長大的智空,一時間有些接受不得。
當然,相較于此事,更讓他震撼的是……沈仙友居然如此輕描淡寫的就斬殺了慧真師伯。
無論是實力,還是對菩提教的毫不在意,都絕非當初自己認為的散修有能力辦到的。
至于江媚三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從慧真和尚動手到隕落,從頭到尾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這位大人能當上封號將軍,絕對跟年歲天賦沒有關系,完全就是實打實的硬實力!
先前還以為是對方想在嘴上占點便宜。
但如今看來,在他面前,一尊龍虎羅漢確實不配擁有什么面子。
“只是……就這么殺了?”
江媚震撼之余,死死的盯著前方的沈儀。
并非是可惜慧真和尚。
只是哪怕在斬妖司內當了這么多年的差,她也是頭一回親眼見證一尊羅漢的隕落。
更何況還隕落的這般隨意。
噗嗤。
沈儀隨手甩出長棍,貫穿了遠處的那頭老蛟龍的頭顱,順便又將兩具妖軀收入了扳指。
便是連他都沒想到,居然還有意外收獲。
來不及清點妖魔壽元。
沈儀側眸朝著肩膀看去,藏于墨衫下的兩條手臂,直到現在仍舊微微顫抖著。
太虛道果,特別是還沒有完整摘取下來的太虛道果,并非是無敵的存在。
剛才僅是稍稍被那佛印觸到,便差點被破了金身。
這才是配得上果位大經的手段。
說真的,今日能贏,與其說是靠著龍虎果位和半枚太虛道果,更大的依仗,其實是自己身上的那塊牌子,以及這漫天的皇氣。
所幸,這手段現在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