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青鸞行宮。
虹荊緩步走入大殿,抬頭看向主位間那高高在上的年輕仙將,神情復雜之余,又摻雜了幾分佩服。
他一直覺得青鸞行事執拗,想法似乎與常人大不相同,往難聽點說,就像是腦子有問題。
可直到從神虛山歸來,虹荊才突然反應過來青鸞為何能執掌四品仙印。
對方竟是真的從一團亂麻當中,抽出了那根線,并尋著這條線追索到了些許真相,簡直恐怖。
“我去了神虛山,是陣峰那位沐陽峰主接待的。”
“閑聊多日,我帶回了這些東西。”
虹荊邁步走上長階,將掌中的玉簡遞了過去:“你想的不錯,那個喚作沈儀的年輕人,并非是神虛山從小培養出的繼承人,準確的來說,神虛山認識他的時間,或許跟我們差不多。”
“這種事情,他們怎么會與你講?”青鸞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正常情況,仙門內的事情自然是不與外人道之,但這沈儀的峰主名頭得位不正,乃是從一位神虛山弟子手中搶來的,故此同門生出了間隙。”
虹荊沉吟一瞬:“你是擔心同室操戈,想借我們的刀來殺人,所以編造出來的虛言?這倒不必多慮,畢竟我也不是什么蠢物。”
說著,他看向那枚玉簡:“這里面的,便是那位沐陽峰主著令神虛山門人前往外界查探,關于沈儀的信息。”
“此人宛如憑空而生,哪怕是仙門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痕跡。”
“但巧合的是,當初七寶菩薩講法乃是在鶴山,葉嵐攜沈儀前往赴會,說明兩人至少是在大南洲停留過一些時日,再加上八極谷中,沈儀能以這般及時的速度趕到,他平日里棲身的地方,很有可能就在以西山府為中心的附近幾座大府。”
虹荊隨手一圈,桌上便是涌現出大南洲的地形圖。
他指尖輕輕點在了其中一座大府上面。
澗陽府。
“神虛山查到的東西,便與這里有關,由于大劫將起的緣故,諸多仙門都是撤離了大南洲,其中有一脈便與神虛山有關。”
“據那一脈所述,就在菩薩講法的前后,澗陽府內突然有一大批來歷不明的修士,拿著土地爺的薦信拜入各大仙門。”
“我瞧這時間就對上了,于是在回來的時候,順便讓手下人去查了一下。”
虹荊略微揮手,便有天兵天將從殿外而來,有的手捧頭顱,有的押著灰頭土臉的犯人,人數眾多,身份各異,有仙門徒眾,有土地爺座下的童子。
“想查一個人很難,但查一群人就容易多了,他們從何而來,為什么匯聚于澗陽府,又是怎么拿到的舉薦信。”
“這些人所組成的那條路,便是其中原因之一。”
虹荊指著這群東龍王多年經營下來的故友,嗓音漠然了許多:“他們這條路,指向之處,喚作洪澤。”
當“洪澤”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而出的剎那。
青鸞稍稍抬眸,這般細微的動作,卻是讓這位仙將渾身氣質中瞬間多出了幾分殺伐的味道。
場間眾人盡數噤聲。
哪怕是那剛剛摘了旁人頭顱的天兵,此刻也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你打算怎么做?”
虹荊打破沉默,此事涉及到洪澤,也是讓他想起了那位“忘記”了來信的施仁賢侄:
“那沐陽峰主說,若是仙庭有需要,他必然全力相助。”
聞言,青鸞搖搖頭,淡然道:“山門之爭,只要未犯天律,仙庭不參與。”
虹荊若有所思的點頭:“明白了。”
不參與的意思,也可以當做默認。
“那我們?”
“調乾青前往洪澤查探。”
青鸞緩緩站起了身子,朝著凡間俯瞰而去:“本將隨行。”
話音落下,寂寂無聲的眾人眼里已經是生出了些許古怪。
乾青將軍從御馬監被調出來,短短時日內,連續立了數次大功,更是聽聞受了正神教的青睞,正當前程似錦之際,青鸞將軍卻是要對其動手了!
“這……那祁風星宿可是剛把人從你手底下借調過去,這才多長時間,你想要調回來可沒那么容易。”
虹荊有些猶豫,哪怕現在的三仙教和菩提教早已勢大,不再是曾經那般,僅能做個幫正神打雜的小跟班。
但正神教身為天道化身,在普通修士心中,仍舊是余威尚存,輕易不敢得罪。
“那就強行調。”
青鸞嗓音中不帶半分商量的余地,直至此刻,終于是凸顯出幾分仙庭紅人的氣魄。
“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虹荊沉默一瞬,老老實實的拱手告退。
雖然他并非青鸞手底下的仙將,但現在的態度,顯然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幫忙,想要結交那么簡單,反而更像是在替其當差辦事。
世上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唯結果論的。
如果那弼馬溫真的沒問題,青鸞就屬于是頭腦發脹,神志不清,自己趁早遠離對方為好。
但要是真的猜對了。
那就只能證明青鸞仙將心思縝密,有勇有謀,值得依靠。
從現在掌握的證據來看,對方已有九成概率是后者。
此般人物,大劫之中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碧海神虛山,第六峰。
“爹!仙庭回信了?”
峰主大殿中,劉瑞風緊張激動的沖了過來,著急忙慌道:“怎么樣,那姓沈的小子是不是仙庭欽犯?我就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不世出的天才,一身的本事卻寂寂無名,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好一個葉嵐!神虛山待她不薄,更是給予其峰主重位,這賤人便是如此回報山門的,私藏仙庭欽犯,還將人帶回山門,讓那小子做丹峰之主,這分明是想要拉著整座神虛山下水。”
“若非爹深明大義,恐怕等天兵天將圍了碧海,我等都還蒙在鼓中!”
劉瑞風越說越興高采烈,近乎已經看見了自己重新執掌丹峰時的風光。
然而沐陽道人卻是沉默看著手中的信紙。
這封虹荊仙將的回信有些含糊其辭,內容也是極其簡短。
沐陽雖未在仙庭當差,但對于天上的事情還是頗為了解的,如果沈儀真是仙庭欽犯,已經坐實了罪名,那上面絕對不可能是這種態度。
現在看來,對方頂多就是被牽扯到了某件事情當中,而且并非主謀,那位青鸞仙將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此人的身上。
這與沐陽道人的預料可謂是相差甚遠。
哪個仙門天驕還沒犯過點錯了,更何況如今的沈儀準確來說,其地位已經不再是年輕天驕可以概括,而是一尊真正有頭有臉的大修士。
單憑這點東西,可沒辦法扳倒此人。
劉瑞風見狀不對,湊過來仔細瞧著信紙上的內容,臉上的激動喜悅漸漸褪去,整個人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
又是空歡喜一場!
“嗬嗬——”他用力攥拳。
正當劉瑞風滿眼失望之際,卻見父親認真的將這封信紙給迭了起來,淡淡道:“天上也沒有直說他無罪。”
沒有直言,那就代表著還有操作的余地。
那姓沈的年輕人本就如無根浮萍,在神虛山中除了葉嵐以外,連個相熟的人都沒有。
“若是仙庭將其拘拿回去審問呢?”
“若是拘拿的過程中,他奮力反抗,被當場斬殺呢?”
沐陽低聲反問幾句,眸光愈發森寒,喃喃道:“瑞風,機緣可不是坐著就能等來的,很多時候,事情還得自己去辦,能有個借口和理由就足夠了。”
“爹……”
劉瑞風怔神許久,終于是反應過來父親的意思,臉上再次涌現狂喜。
“算算日子,那兩人差不多也該回來替師尊煉丹了。”沐陽道人站起身子,朝著大殿外走去。
“我隨您一起去!”劉瑞風大步跟上,若是不能親眼看著那對賤人殞命,哪怕坐上了峰主的位置,也消解不了他心中的怨憤和不安。
沐陽道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好。”
瑞風自小在神虛山內長大,都沒有出去歷練過,心性太過純良幼稚,也是時候該讓對方成長一下了。
濃郁的丹香漸漸在院落中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新的馥郁,令人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將其吞下。
可卻又稍縱即逝,像是那煉丹之人也發現了此物的珍貴,趕忙將其藏了起來。
澗陽府沈宅的屋內。
沈儀全力壓制著氣息,眼中涌現一抹余悸。
丹香的散去,是因為那消耗了三百劫皇氣金丸煉制而出的寶丹盡數入了自己腹中。
而新生出的馥郁芬芳,卻不是他又煉出了什么別的仙丹。
好吧,勉強也能算。
只不過那枚仙丹,就是沈儀本人。
或許是丹峰留下的藏書太過豐富全面。
沈儀推演太虛丹道的過程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
算上先前剩下的六百余劫,再加上三百劫的皇氣,總共千余劫,損耗大約三成左右,便是幫助太虛道果真正躋身四品。
在突破的剎那,沈儀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與那枚金丹牽連在了一起。
肌膚毛發,血管骨骼,包括神魂,皆是衍生出無數密密麻麻的無形絲線,沒入了太虛道果,融入了那枚金丹當中。
這些絲線宛如一尊亙古不熄的烘爐,以千千萬萬法子,無時無刻的煉制著金丹。
先前龍虎果位突破時,直接將千劫化作了三千劫。
但太虛道果身為排名前十的存在,沈儀從中推演而出的道路,卻沒有這般明顯的躍升。
千劫仍舊是千劫,除了道果圓融以外,并無什么神異可言。
而且還有壞處!
沈儀回憶著方才那抹從自己身上溢散而出的馥郁,別說旁人了,就連他都有些食指大動的感覺。
這么一枚人形金丹,要是吞入腹中,可謂鬼神皆驚。
“難搞……”
沈儀搖搖頭,繼續打量著這枚太虛金丹。
很快,他便是又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按理來說,四品代表著道果或者果位的變化臻至圓滿,譬如降龍伏虎果位,在成型以后,便是不得有絲毫寸進。
三千劫就是這枚果位的極限,也是它的最終模樣。
但此刻,體內烘爐不熄,千萬丹法仍在自行演變,這就說明太虛金丹還未出爐,里面可以繼續承載更多的劫力!
或許要等到自己用于煉制此丹的所有法子全部耗盡,才是它的圓滿之時。
超脫上限,這便是太虛丹道的真正作用?
身為此道的創法者,沈儀也無人可問,只能自己慢慢琢磨了。
如今行者和練氣兩道雙雙躋身四品,哪怕是在這方偌大天地間,也是有了自保之力。
再往上面,那便只剩真正的神佛仙尊了。
他站起身來,只覺得渾身舒暢,以太虛金丹為錨點,身游太虛,天下大可去得!
沈儀走出院子,給葉嵐傳去了消息。
不多時,便有劍光遁來。
葉嵐早就察覺到了沈宅中飄蕩而出的丹香,故此一直盯著附近,所幸那抹香甜很快便是消失不見。
她并沒有去打聽關于這枚丹藥的事情。
沈儀這般天賦,又取走了丹峰的底蘊,有所收獲,煉制出了什么神妙仙丹,乃是很正常的事情。
況且在這般大劫之際,對方每提升一分,對于大南洲來說都是好事,若是暴露出去,反而不美。
“可還有別的事情在身,若是沒有,咱們快去快回。”
葉嵐朝著府外瞥了一眼,如今局勢動蕩,越到后面或許麻煩越多。
最好還是能先把虛元寶丹的事情處理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上路吧。”沈儀輕點下頜。
雖然暫時太虛丹道還能繼續提升,也不用擔心妖壽荒廢,但能提前了解一下關于大羅道果的事情也是不錯的。
至少親眼看一下大羅仙尊到底是什么模樣,也方便自己準備對策。
“對了。”
葉嵐像是想起什么,輕聲提醒了一句:“到時候替神虛老祖煉丹,記得將你先前煉制的丹藥先放起來,或者提前服用也行。”
沈儀沉默了一下,他倒是想吃,總不能啃自己手指甲吧。
“反正多加小心,不過也不必太憂慮,還沒到那時間呢。”葉嵐強行擠出一抹笑容,真到了那日子,都不必沈儀說話,她肯定拉著對方離神虛山越遠越好,最好是一輩子都不再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