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這個瞳孔散亂得如同死人一樣的黑袍和尚,楊戈心頭是有些發怵,正常人對神經病的那種怵。
但下一秒,他就一咬牙,縱身一招“風卷殘云”,化作一道殘影沖了上去。
霎時間,七八道兇猛的腿勁卷起漫天刀氣,從截然不同的角度一起轟向黑袍和尚。
在旁觀者的眼中,就如同有七八個人在圍著那黑袍和尚一邊圈踢兒,一邊掄刀子狂砍。
亂風腿本就是一路迅猛、凌厲的腿法,而今這一路腿法在真氣的催動下更是如虎添翼。
當然,這一路止步于“勢”的氣海腿法,攻伐之力在歸真境的搏斗之中已經有些不夠看。
但如果僅僅只作為作為位移和佯攻使用。
亂風腿,綽綽有余!
剛好,楊戈比尋常歸真境更加堅韌、通常的經脈,支撐他同時使用兩門武功也綽綽有余!
黑袍和尚跟不上楊戈的進攻節奏。
但他好像也不用跟上楊戈的節奏。
他扎了一個穩穩當當的馬步,掄起一雙銅皮鐵骨般的拳頭,一拳一拳的砸開隱藏在一道道腿勁刀氣之中的鋼刀。
至于那些看似花里胡哨但實則落在青石地面上就是一道豁口的腿勁刀氣,他看都不看一眼任其落在自己身上,將他的僧袍撕裂成一塊破布……
大有“他強任他強,我自巍然不動”的不動如山之勢!
楊戈看得分明,他的進攻落在這黑袍和尚身上,并不是完全沒用。
但僅僅只能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連血都看不到一絲……
如果要找一個精準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種現象,那必然是:刮痧!
二人在兩幫人馬中間搏斗,強悍的余勁直接將本該血肉橫飛的戰場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方,蒙面刺客雜魚們不敢頂著兩位歸真巨擘搏斗的余勁往上沖,繡衣力士們也不敢在無法保證不射中自家千戶大人的情況下放箭射殺那些蒙面刺客。
但時間終歸是站在繡衣力士們這邊的。
繡衣衛是天子親軍,大魏最精銳的軍隊之一。
論單對單的捉對廝殺,他們或許不如那些好勇斗狠、刀頭舔血的江湖兒女。
但論大規模的團戰,這些江湖兒女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一架又一架結構復雜的床弩布置到位,填充上拇指還粗的弩箭。
一柄又一柄火銃填充好火藥彈丸,插到腰間。
還有鐵鎖網、迷煙、盾陣……
甚至還有兩個總旗官推出了兩尊大炮,將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大門內的那些雜魚。
他們保證,只要自家千戶大人一退本陣,他們立刻就能把對面那些雜魚打得他們爹媽都認不出他們!
楊戈當然注意到了本陣的變化。
但他不能退。
若是叫這個刀槍不入的瘋和尚沖進本陣,半分鐘就能沖垮百十號繡衣力士組成的戰陣。
但他不退,也快要撐不住了……
數十息里,他已經踢了上百腳、劈了數十刀,一身真氣都已消耗近半,可除了將這個瘋和尚的僧袍劈成了一地破布之外,愣是沒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傷口!
心知不能再這樣耗下去的楊戈,猛地一咬牙,縱身躍起三四丈之后:“風嚎絕谷!”
他咆哮了一聲,身形化作一道烏光撲向巍然不動的黑袍和尚,十二路基礎腿法信手拈來,一腳比一腳快、一腳比一腳重,腿勁層層疊疊的疊加,氣爆聲宛如仿佛絕谷風嘯之聲,震耳欲聾!
黑袍和尚徒勞的揮動雙拳格擋著仿佛狂風過境般的腿勁,兩條鋼筋般的雙腿在青石條地面跟耕出兩道深深的裂痕……
五六個彈指之間,楊戈就踢出了上百腳,上百道腿勁疊加而成的狂暴勁氣,如同一團刺目的太陽。
“給爺死!”
面紅耳赤、滿臉青筋暴起楊戈聲嘶力竭的嘶吼了一聲,一腿暴起所有勁氣,一記彈腿踢向黑袍和尚的咽喉。
最后時刻,黑袍和尚雙臂交叉,擋在了咽喉前。
“嘭。”
血肉之軀的碰撞,聲音卻仿佛洪鐘大呂,余勁鎮爆了左右兩側的蓮池,水花沖起兩三層樓那么高。
楊戈與黑袍和尚同時噴出一口鮮血,倒飛而出。
楊戈從后方繡衣力士們頭上飛過,撞碎一扇柵欄門飛進府衙大堂。
黑袍和尚撞進那票不知所措的蒙面刺客之中,用幾個蒙面刺客當墊背撞塌了院墻飛了出去。
同樣不知所措的繡衣衛現場指揮官二連百戶按著刀沖向府衙大堂,但前腳才跨過門檻,就聽到堂內傳來一聲獅虎咆哮般的爆喝:“給老子射死他們!”
堂外結陣的繡衣力士們聞聲,下意識的就扣動了弓弩扳機,砸下了床弩擊錘、點燃了火炮引信。
“嗡。”
“嘭。”
“轟。”
霎時間,強勁的機括彈響聲、悶沉的火銃射擊聲、爆裂的打炮聲,響成一片。
擁擠在府衙大門和院墻內的蒙面刺客們聽到楊戈的爆喝聲時就下意識的想躲,但又哪里躲得及。
頃刻間,血光迸濺,哀嚎聲響成一片。
密密麻麻的蒙面刺客們如同農夫鐮刀下的稻草一樣一片片的倒下,而避開了這一波射擊的蒙面刺客們則兇悍的提著刀又撲了上來。
繡衣力士們怡然不懼,前排的力士收起弓弩,拔出牛尾刀就迎了上去,后排的繡衣力士則抓時間填裝弩箭,準備第二波射擊。
“大人,您怎么樣?”
二連百戶劉永光一邊指揮戰陣,一邊擔憂的朝著后方的府衙大堂高聲呼喊道。
“死不了!”
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從黑幽幽的府衙大堂內傳出,不一會兒,楊戈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就拖著刀一步步從府衙大堂內走了出來。
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些許血跡,行走之時腳步還一深一淺。
這是他第一次使“風嚎絕谷”這招。
他一招是《十八路亂風腿》最后一招,是亂風腿搏命的殺招。
躋身歸真境后,他自忖著以真氣催動這一招,應當不至于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曾想,他還是小覷了這一招……最后那一腳,不但是上百腳勁力的疊加,也是上百腳蓄勢的爆發,對經脈、對身體的負擔,都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以他歸真晉級的實力,外加“百脈俱通、百骸如玉”的身體天賦,此刻都只覺得身體跟散了架一樣,渾身上下無一不痛,體內的經脈更是一運功就疼得跟針扎一樣。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的經脈撐不住氣勁運行這種情況。
至于他方才為什么會選擇“風嚎絕谷”,而不是“一去不回”。
卻是因為方才他動手之前,心神有過那么片刻的動搖:那一刀砍不砍得動這瘋和尚啊?
那個念頭一起,他就毫不猶豫的使出了“風嚎絕谷”。
風嚎絕谷是別人的招式,使出來就算還打不贏那個瘋和尚,他也只會懷疑,是不是自己使得不對?亦或者是亂風腿這門武功不夠強力?
而一去不回是他創的招式,若是使出來還打不贏那個瘋和尚,他就得懷疑自己……
這就好比打游戲。
玩自己不擅長的陌生英雄,就算被對手按在地上來回摩擦,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可若是玩自己最擅長的看家英雄,還被對手按在地上來回摩擦,心態可就得崩了。
那一刀,是獨屬于他楊戈的武道種子,它才剛剛發芽,還很稚嫩。
還需要他去愛護、去澆灌,它才能長成參天大樹,在將來庇佑他。
有了充足的準備時間之后。
繡衣力士們全程壓著那些蒙面刺客打!
劉永光控制著戰場,弓弩與短兵緊密配合,時而進、時而退,既不給這些蒙面刺客沖陣的機會,又不給這些烏合之眾退回去重整旗鼓的時間。
偶有氣海高手冒頭,立刻就有鐵網、迷煙乃至火炮招呼上去,或擒殺或逼退。
蒙面刺客人數雖眾,但在他的精準指揮下,就如同一團橡皮泥一樣,任由他搓圓捏扁。
密密麻麻的蒙面刺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稀拉拉……
偏生,明明都沖不過去了,這些蒙面刺客還死戰不退。
楊戈站在府衙大堂門外的臺階上,目光來回掃視著人頭涌動的蒙面刺客。
他篤定,方才那一招“風嚎絕谷”,頂多重傷那瘋和尚。
那廝那一身銅皮鐵骨,實在太可怕了!
楊戈懷疑,瘋和尚一個人就能殺穿一支萬人大軍!
他等了許久……
沒等來那瘋和尚再次露頭,卻等來了一聲悠遠的怒喝聲:“與日爭輝”。
“倒霉孩子……”
楊戈嘆了口氣,拍了拍劉永光的肩膀:“我把一連調給你,你穩住這里,我去大牢那邊看看……若是實在擋不住,可以退往大牢那邊。”
劉永光抱拳行禮:“大人小心!”
楊戈點了點頭,一瘸一拐的緩步走向大牢方向。
相比府衙大門那邊的大場面。
大牢這邊的場面就小多了,攏共只有二三十名全身籠罩在黑衣之下的刺客。
但就是這二三十人,卻硬頂著兩百來號繡衣力士組成的戰陣,大砍大殺的往大牢內沖。
楊戈來時,正逢楊天勝被人一刀劈得如同一塊破布一樣飛出去五六米遠。
‘披霜拔露!’
楊戈縱身劈出五道刀氣,身形一陣風的從諸多黑衣刺客之中穿過,一掌按在吐血不止的楊天勝背心上。
在他身后,兩顆斗大的頭顱滾落,還有三個黑衣刺客飛得比楊天勝還遠。
黑衣刺客們虎入羊群的兇猛攻勢,頓時一滯。
“你怎樣?”
楊戈扶住楊天勝,關切的低聲詢問道。
楊天勝苦著臉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柱著劍吃力的站起來:“死不了!”
他推開楊戈的攙扶,直視著前方那個全身隱藏在黑衣之下的刀客,一句一頓的狠聲道:“余掌門好劍法,今日之賜,我楊家必有后報!”
那黑衣刀客聞聲輕笑了一聲,笑聲有些蒼老:“老夫聽不懂伱在胡言亂語些甚……不過明教百年大計,竟也有俯身甘做朝廷鷹犬的一日,確是江湖一大奇聞!”
楊戈納悶兒的看了一眼那黑衣劍客手中的厚背方頭虎口大砍刀,偏過頭詢問道:“這老匹夫是哪個門派的掌門?”
“這廝可不是什么老匹夫!”
楊天勝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咬牙切齒的狠聲道:“這廝雖然極力隱藏身份,但他方才使的分明是天河劍派的劍招‘銀河落九天’……小爺沒認錯吧?余滄山余大掌門?”
“天河劍派?”
楊戈覺得這名兒聽著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憶,立時想起來:“哦……殺連環塢老三老六,你們有份對吧?”
黑衣刀客提起大砍刀指著楊戈:“老夫乃是江左大盜‘狂浪三刀’孟三省,爾等休要再胡言亂語!”
“不承認沒關系……”
楊戈活動了一下仍舊隱隱作痛的右腿,慢慢俯下身軀:“打死你,真相自然大白!”
楊天勝偏過頭,大聲道:“小心了,這廝除了天河劍法之外,還有一手五毒爪,專破外功、陰毒異常!”
楊戈微微頷首,縱身沖向黑衣刀客。
他這廂一動,被他方才那一刀嚇住的諸多黑衣刺客,立馬又開始沖擊繡衣力士們的戰陣。
“傲雪凌霜!”
楊戈凌空怒喝了一聲,雙手握刀一記力劈華山,帶出三丈長的雪亮刀氣斬向那黑衣刀客。
黑衣刀客還未作何反應,就聽到“嘭”的一聲,一道鐵塔般的身影撞破一面瓦檐沖天而起,如同出膛炮彈般橫空撞向楊戈。
來人速度極快,楊戈來不及變招,只得咬牙一記鞭腿,試圖避退橫空殺出這人。
“嘭。”
黑衣刀客揮刀上撩,刀氣浩瀚而雄渾,硬接下十米長的刀氣,而后一步一丈,身形飄逸的配合橫空殺出那人,合圍楊戈。
而楊戈掄出去的鞭腿,則砸在了一只熟悉的古銅色拳頭之上,堅硬的腳感仿佛是一腳踢在了一塊鋼錠之上,腳踝處瞬間便傳來一股劇痛。
他來不及抽身,只能奮力提氣踏空一個翻身,轉到橫空殺出的這人身側,將兩名敵人都集中到正面,同時舉起手中的牛尾刀就捅。
“鐺。”
牛尾刀捅在了橫空殺出的這人身上,卻發出了金鐵相擊之聲,這人一拳下壓,砸在了牛尾刀上,另一拳擺出,掄在了楊戈胸膛之上。
牛尾刀崩斷。
楊戈也步了楊天勝的后塵,如同一塊破布一樣,噴著血倒飛出四五米遠。
不過也多虧了這人那一拳,讓他楊戈避開了隨之而來的方頭大砍刀。
后方的楊天勝,眼見楊戈倒飛回來,慌忙伸手去接。
但他自己都快站不穩了,又如何接得住……
二人砸在一起,齊齊噴了一口血。
“干!”
楊天勝吐著血,還有心情噴垃圾話:“你就不能少吃點?沉得跟頭豬一樣!”
“臥槽、臥槽,真特么夠勁……”
楊戈吐著血翻身爬起來,罵罵咧咧的看著對面那個滿身塵土,卻好似啥事兒的瘋和尚:“還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
連追上來的黑衣刀客見了這瘋和尚,竟也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就好像他身上有屎一樣。
他看了看這瘋和尚,再看了看楊戈,抱刀又往一旁靠了兩步,一副看戲的模樣。
“阿彌陀佛!”
瘋和尚頌了一聲佛號,用那雙沒有焦距的瞳孔直愣愣的看著楊戈:“紅塵煉獄,居士何必苦苦留戀,還是讓老僧送居士上西天,永享極樂罷。”
在楊戈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站起來的楊天勝,聽到這番走火入魔般的言語,再看了看瘋和尚那一身古銅色的筋肉,突然想起了什么,失聲嚷嚷道:“楊老二你怎么招惹上這瘋和尚了?”
楊戈心頭也窩火:“你問我、我問誰去……這瘋和尚什么來頭?”
楊天勝急聲道:“少林寺前任達摩堂首座了塵,強修《金剛不壞神功》走火入魔,襲殺達摩堂三十二位僧人逃出少林寺,各處襲殺正道高手……我知道了,樓外樓!”
“這牛皮吹大了。”
楊戈苦笑著扔了手里的斷刀,轉身從一名繡衣力士的手里接過他的牛尾刀,嘆氣道:“你怎么不早說樓外樓有這號人物啊。”
楊天勝苦笑道:“這瘋和尚和我爹是一個時代的人物,都銷聲匿跡好多年,小爺哪知道他投了樓外樓啊!”
楊戈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胸膛的劇痛卻令他忍不住咳出了聲。
他雙手握住牛尾刀,沉聲說道:“楊天勝只是我請來助拳的,這事兒本就與他無關,你們放他一馬,沖著我來就行……你們也不想得罪明教,得罪他爹吧?”
楊天勝看了看同樣滿身鮮血的楊戈,重重的嘆了口氣:“你就別想美事兒了,小爺識破了那狗賊的身份,他不會放過小爺的。”
楊戈聞言,舉起牛尾刀指著對面那黑衣刀客,一句一頓道:“我還有一刀,雖然奈何不了你們二人聯手,但如果只是拉一個人墊背的話,還是綽綽有余的,你想見識見識嗎?”
黑衣刀客聞言輕笑了一聲,聲音竟不復方才的蒼老:“是嗎?那我可要領教領教了……”
他也知道,今日這兩人無論放走了哪個,都是大麻煩!
他們太年輕了!
楊戈正要與那瘋和尚商議,讓他殺了那個黑衣刀客之后再把命送給他,就聽到一道嘶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余掌門,好大的威風啊!”
楊戈猛地一回頭,就又見到一個身形修長、腰懸長劍的黑衣人,抱著兩條膀子站在一旁的樓房屋頂上。
下一秒,他就聽到身畔的楊天勝驚喜的高呼道:“爹!”
楊戈:……
那黑衣人:……
黑衣刀客:……
三人沉默,震耳欲聾。
好一會兒,才聽到房頂上那黑衣人大喝道:“休要胡亂認爹,某家才沒有你這么不爭氣的兒子!”
說完,他不給楊天勝再開口的機會,便又大聲道:“楊二小子,余滄山這老小子就交由某家料理,那瘋和尚你擺得平么?”
楊戈快速的回應道:“沒問題,我打不死他,他打死我也一樣。”
“干,現在的年輕人都這么猛的嗎?”
房頂上那黑衣人一縱身,身形如同一只捕獵的雄鷹般俯沖向黑衣刀客:“蠢貨,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與日爭輝’不是你那么使的!”
他拔劍,剎那間,天空多了一輪火紅的小太陽。
1:雖然這章五千多字,但今晚還會有第二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2:咳咳,雖然會有第二章,但第二章會來得很遲,大家伙就別等了,明早起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