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要啥臉!”
楊戈怒聲大喝著,一把攥住沈伐的衣領將他提起來,左右嘭嘭亂砸。
雖然他沒真下死力,有著氣海境實力的沈伐也沒那么弱不禁風。
但這么個砸法兒,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打擊,仍痛得沈伐哇哇亂叫。
砸了約莫了五六個回合后,楊戈一撒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沈伐大聲道:“我告訴你,下回再往我身上使歪腦筋,把你腿打斷!”
說完,他瞪起雙眼一掃周圍的拿著鋼刀指著他的繡衣力士們。
剽悍的眼神,嚇得將一眾繡衣力士嚇得直往后退。
楊戈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后拔腿就跑,邊跑邊放聲大笑,快樂得就像個一百多斤的孩子。
沈伐吐了幾口灰塵,強撐著散了架似的身子骨爬起來,沖著他遠去的背影大喊道:“伱上哪兒去?”
楊戈頭也不回的大喊道:“回家啊!”
什么?
你跑這么遠,真是專程來揍我的?
沈伐破了大防,暴跳如雷的咆哮道:“楊二狗,老子跟你沒完!”
“哈哈哈……”
那廂的楊戈笑的越發大聲,一陣風似的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跑,打定主意絕不給沈伐那廝找回場子的機會。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見了這個連繡衣衛的大官都敢當街暴打的強人沖過來,紛紛快步讓到街道兩側,唯恐殃及池魚……
楊戈見狀,又頭也不回的大聲喊道:“得空了好好打掃打掃你那院子,別他娘的什么烏龜王八蛋都往家里收,你不要臉,老子還嫌丟人呢!”
沈伐跳著腳:“我你娘……”
他一句臟話還沒罵完,楊戈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轉角處。
恰逢,楊戈在路上遇到過的那架老舊馬車,從街角處轉過來。
他們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人又一陣風似的從一旁掠過,再遠遠的望了一眼的那廂渾身灰撲撲的沈伐。
沈伐也遠遠的望見了那一架馬車,以及馬車旁戳著的那個背著兩截點鋼槍的黝黑漢子。
他臉上的怒容一下子就凝固了,回過神來慌忙以袖掩面,快步往北鎮府司里走去:“都愣著做什么?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吶?真要等你們保護我,老子早就死八回了……”
他一腳跨進北鎮府司的門口,莫名的又想笑,但嘴角剛剛挑起來,他就又強行壓了下去,頭也不回的喝道:“喚畫師速速來見我!”
街角處,黝黑漢子也突然笑出了聲,笑聲之中說不出的解氣。
楊戈懷揣著一包炊餅,混在最后一波出城的人流里出了洛陽城。
走出一兩里地后,他回望了一眼即將落土的夕陽,扭頭就卷起一溜煙塵往路亭方向狂奔而去。
夜路?
夜路小爺也能回家!
他越跑越輕松、越跑越暢快。
仿佛這蒼茫天地,忽然間就到處都是自由的味道。
連一身真氣與武藝,都不再只是盔甲和利刃,而是變成了存折里的錢、油箱里的油,能帶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蕪湖!”
他就像是一只剛化形的猴子,怪叫著一蹦五六丈遠。
他于熙平十一年年底,上岸大魏。
眼下已經是熙平十四年初。
兩年了,他終于振作起來,去迎戰那些仍將籠罩他一生的潮濕與陰霾。
活在當下……
日落月升。
漫天繁星照亮積雪。
狂奔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的楊戈一個急剎車,四下張望著周圍陌生的景物:“我不會是走錯路了吧?”
他撓著頭前看后看:“不對呀,這是官道啊,我也沒走岔路啊……”
遲疑了片刻,他決定再往前走一段看看,要還覺得不對,就隨便找個地兒過一夜,等天亮再找人問路。
復往前行了約莫五六里地,他忽然發現前邊有火光,月色下似乎還能隱約看到一片房屋狀的火光。
他欣喜之下,加快腳步往那片火光行了過去。
還未靠近,他就聽到了一陣打斗聲……
“不會這么狗血吧?”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撓著頭湊了上去,就發現這片房屋竟是一座供官家人食宿、換馬的驛站。
他越發疑惑的一個縱身跳到墻頭上,就見驛站內到處都是火光,一群身穿皂衣、手持牛尾刀的捕快,正在艱難的抵擋一群身穿夜行衣、兵刃雜亂的蒙面刺客。
雙方人數都不少,但乍一看,這些蒙面刺客的數量至少是捕快的兩倍。
兩方人馬加一起,至少也有百五十之數。
‘大場面啊!’
楊戈想了想,扯下腰間的汗巾蒙住臉,運起真氣放聲大喝道:“都住手,大半夜的鬧騰個啥呢?你們還有沒有公德心啊,街坊鄰居不用睡啊!”
獅吼般的洪亮大喝聲,鎮住了驛站內打斗的眾多捕快和黑衣刺客,他們看了看一身褐衣短打、汗巾蒙面的楊戈,再表情詭異的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捕快們:‘這夯貨是你們的人?’
刺客們:‘難道不是你們的人嗎?’
捕快們:‘那咋辦,還打不打?’
刺客們:‘這夯貨看起來武功很高啊……’
楊戈等了片刻,不耐的再次開口道:“有沒有能說話的,上來答個話,你們到底在打個什么勁兒?驛站不是用來歇息的嗎?”
他的話音落下,就有一個腦抽的蒙面刺客,兇神惡煞的大喝道:“白蓮教辦事,不想死的滾犢子!”
“哦,白蓮教啊,厲害厲害!”
楊戈恍然大悟,再扭頭看向那一票捕快:“你們呢?你們又是哪個衙門的?”
一名頭戴烏紗、身穿緇色勁裝、手持一柄環首刀的英武官吏大聲回道:“本官乃大理寺左少卿裴繼勛,你又是何人?”
楊戈掏了掏耳朵:“我就一路人,半夜趕路路過此地,想進來歇歇腳……你們可不可以等會兒再打,容我歇歇腳、吃口炊餅?”
“不知死活!”
“別搭理他,抓緊時間……”
“上!”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刺激了蒙面刺客們,再加上那廂的大理寺捕快們已經趁此機會重新聚攏布防,當下便喧鬧著再度動手。
一個膽肥兒的蒙面刺客,還抖手射出了幾枚飛鏢,射向楊戈。
“麻煩!”
楊戈嘆著氣,隨手揮灑出一股真氣蕩開這幾枚飛鏢,然后大喊道:“哎,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你們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那廂揮刀鏖戰的裴繼勛瞥見了他隔空蕩開飛鏢的畫面,聞聲大聲回應道:“大俠,本官奉命出京暗訪山東萊州知府賈希晉勾結寧王府意圖謀反一事,這些白蓮教妖人是沖著本官查到的證據來的!”
“山東?寧王?”
楊戈心頭暗道了一句‘還真狗血’,口中回道:“你豁老子,齊黨剛得了戶部尚書的位子,怎會勾結寧王謀反?”
裴繼勛一聽便知這是個明白人,連忙回應道:“大俠,賈希晉不是齊黨的人,他是浙黨中堅。”
“浙黨的官兒都做到齊黨的臥榻之地了?這些當官兒的玩得真花!”
他嘖嘖驚嘆的搖頭道:“這就說得過去了……哎,白蓮教各位,今晚可否給我個面子,先罷手退去?”
“你算老幾!”
“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殺了他!”
一眾蒙面刺客聞聲大怒,當即就有十數人朝著楊戈圍過來。
楊戈晃眼一掃,縱身一躍而起,一式飄雪掌拍向這十數名蒙面刺客。
雄渾的真氣化作磅礴的掌力從天而降,一掌就將數名蒙面刺客震得吐血橫飛了去出。
“點子扎手,錢壇主、吳壇主速助某家!”
一名手持九環大刀的蒙面刺客見狀大喝道。
楊戈聞聲,使了一個千斤墜的功夫,筆直的落向那人。
那人見狀大駭,掄起九環大刀就劈向楊戈。
楊戈撩起左腿一擺,從容不迫的蕩開九環大刀,右掌一記猛虎硬爬山,迅猛如霹靂般的狠狠扣在了這人的腦門上。
這人當場就沒了氣息。
楊戈落地,順手從他手中接過九環大刀,挺身撲進前方攢動的蒙面刺客當中,一套大開大合的破風八式揮灑出片片瀲滟的刀氣,砍人如割草!
人頭攢動的蒙面刺客們,當場就被他清空出了一大片血腥的空地……
“鐺!”
一柄劍鍔前勾勒有北斗七星的雙手劍,擋住了九環大刀。
楊戈一抬頭,就見到一名身上的夜行衣料子極好、似有暗紋的魁梧身影,擋在了自己面前。
“閣下將我白蓮教手足兄弟當草芥般砍,不好吧?”
周遭的蒙面刺客們見了這人,紛紛行禮抱拳退下……
這人似乎也是剛到,且地位很高的樣子。
楊戈收刀,徐徐后退了兩步:“我都讓他們給我個面子了,他們非但不給,還要殺我……我能怎么辦呢?”
魁梧身影亦垂下劍鋒,徐徐搖頭道:“我白蓮教行事,自是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楊戈:“這就難辦了!”
魁梧身影:“閣下既是路過此地,何不繼續上路?僅憑那狗官一面之詞便趟這灘渾水,殊為不智!”
楊戈:“倒也不全是因為他的一面之詞,多少還有點私怨在里邊。”
魁梧身影:“可有得解?”
楊戈:“大約是沒有的。”
魁梧身影:“那閣下要如何才肯罷手,不妨劃下一條道來。”
楊戈想了想,答道:“這樣吧,你接我三刀,若能活,我轉身就走,或者你刺我三劍,我若死,也一了百了。”
“不必如此麻煩了!”
魁梧人影想也不想的一抱拳:“在下今日便給閣下這個面子便是,來自來日咱們江湖相見再分高下!”
“哈?”
楊戈納悶道:“你都不堅持一下的嗎?萬一我三刀砍不死你呢?”
魁梧人影:“確實不必麻煩了,些許小事,不值當在下與閣下這樣的高手生死相搏。”
“沒勁!”
楊戈打了個哈欠:“那諸位便請吧,時候也不早了,我想早些歇息!”
魁梧人影點了點頭,收劍吹了一聲口哨,轉身就大步往驛站外行去。
頃刻間,與大理寺捕快打成一團的蒙面刺客們如同潮水般退下來,抬起在場的死傷有序的退出驛站。
嚴明的紀律,看得楊戈眉頭一跳……除了戰陣方面差了點,這紀律性已經不比軍伍差了!
那廂,一眾大理寺捕快望著潮水般退去的白蓮教教徒們,無不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裴繼勛收刀上前,感激的向楊戈拱手道:“多謝大俠出手相助,救了在下與諸位同袍性命……”
“先慢著!”
楊戈一擺手,打斷了他的感謝:“我幫了你們這么大忙,你不會想空口白牙的幾句感謝就把我打發了吧?”
裴繼勛錯愕的看著他:“啊?”
“啊什么啊?”
楊戈攤開一只手:“給錢啊,像你這么大的官兒,肯定不差兒錢吧?”
裴繼勛立馬就想起來,這廝半夜趕路、身無長物,連匹馬都沒有,想來日子肯定過得不富裕……
“是是是,是在下的不是……”
他點頭如搗蒜的從懷里掏出一沓銀票,也不管有有多少,一并交到楊戈手上:“若是還湊手,請大俠隨在下一道回京,在下縱使傾盡家產也必讓大俠滿意,若是不便入京,大俠不妨留下一個住址,在下回頭再送些儀程過去……”
他方才看得分明,就眼前這位爺砍人如切菜那幾刀,決計不是氣海能斬出來的!
若是些許銀錢就能拉攏到一位歸真巨擘,無論花多少都血賺不虧!
楊戈在手指頭上沾了點唾沫,仔細點了點手里這一沓銀票,發現其中面值最小的都是五十兩,就這一沓,少說也有二三千兩,當即滿意的疊好這一沓銀票,妥帖的收好:“夠了夠了,下回遇到還救你!”
裴繼勛一見他這副扣扣索索的模樣,就知道這廝肯定沒見過錢:“大俠能否賜下一個名號,今夜之事,在下必有后保!”
楊戈想了想,答道:“好說,某家姓丁名修,字很潤,江湖人稱‘加錢居士’!”
裴繼勛:“這……”
沈伐:“這……”
他看了看手里這副似曾相識,但運筆更加狂野、大有狂草氣勢的工筆畫,再看了看下面的畫師。
畫師揖手:“大人,您是知道的,對同一位客人作兩回畫,卑職很難跳出先入為主的藩籬。”
沈伐點了點頭,再回過神仔細端詳手里這副工筆畫。
畫卷的景物和結構,與當初那副“望鄉”沒有什么本質的改變。
唯一的改變,就是當初那個站在水墨城池這頭遙望河對面工筆村莊的那個笑得比哭還難看的中年人。
而今已經轉過身來,背對著安詳而富足的故鄉,肩扛著一口形似環首刀的長刀,衣袂飄蕩的大步走向那座運筆狂放、撕裂的筆鋒看起來如同漫天熊熊烈焰的模糊城池。
他越琢磨,越覺得有意思……
許久之后才開口問道:“當初那一幅畫叫‘望鄉’,這一副又叫什么?”
畫師偷偷看了他一眼,小聲回應道:“以卑職之愚見,這一副畫,應名曰‘俠客行’。”
“俠客行?”
沈伐咀嚼著這三個字兒,心頭暗搓搓的思忖著……看來以后是不能再對那條死蛇使陰招了,太疼了!
不對,也不能再叫那廝死蛇。
那條死蛇已經活過來了,還有化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