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戈渾渾噩噩的醒來,雙目無神的盯著房梁看了許久,昏昏沉沉的腦子才終于像是死機重啟的老舊電腦一樣,慢慢憶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的那些事。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后,又發生了哪些事。
不過他既然還活著,還能躺在溫暖柔軟的大床上,就代表著那一關,扛過去了……
‘兩個歸真大高手,二十多個氣海好手……很好!’
他心頭盤算著,慢慢坐起來,嘶啞的呼喊道:“來人!”
“吱呀。”
一名繡衣力士推門快步入內,見了坐起來的楊戈,驚喜道:“大人,您醒來了!”
楊戈咂摸著干裂的嘴唇,伸手道:“給我倒碗水。”
繡衣力士應聲了一聲,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壺、一手端起一個茶碗,湊到楊戈面前。
楊戈撥開了茶碗,直接接過他手里的茶壺,用手探了探茶壺后,直接對著壺嘴就猛灌了一氣。
一壺溫熱的茶水下肚,他終于回魂了。
“我睡了多久?現在是什么情況?”
楊戈將茶壺交給繡衣力士,一邊檢查自己的身體情況,一邊隨口問道。
繡衣力士答道:“回大人,您歇息了一天一夜,前日您…睡過去后,咱們打退了那些蒙面刺客,眼下秦大人正指揮著三連、四連的弟兄們,全城搜捕前日沖擊府衙的諸多刺客……對了,方大人回來了,一炷香前還在這里守著您,剛剛才出去吃飯。”
楊戈挑起眼瞼:“方恪?”
繡衣力士點頭:“是方恪方大人。”
楊戈揮手:“去喚他來見我,順便給我也弄點吃食過來。”
繡衣力士抱拳領命,躬身退出房中。
待繡衣力士離去后,楊戈搬著兩條腿盤坐好,而后先檢查了一番自己的胸膛與右腳腳裸,發現兩處皆還有淤青,按壓之時也還有些隱隱作痛,但已經沒了那日連動彈都動彈不得的撕裂劇痛。
他再嘗試著運功行氣,丹田內殘存的真氣慢慢散入經脈,運轉之時雖然依舊有些許干澀、后繼乏力之感,卻也沒有了那日針扎般的疼痛。
“有點東西啊!”
他恢復了些許氣力后便將經脈中的真氣收回了丹田中,驚喜莫名的低聲道。
連他自己先前都以為,這次不休養個三兩月,怕是沒法兒再與人動手。
那老話不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么?
更何況他還傷了經脈……
沒想到,他才躺了一天一夜,身體的損傷就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他覺得,自己或許還沒有將“百脈俱通、骸骨如玉”的體質天賦,開發徹底。
不一會兒,方恪就邁著鴨子步小跑著沖了進來,驚喜的抱拳行禮道:“大人,您醒了!”
楊戈見了他一瘸一拐的模樣,心知他這是被馬鞍磨傷了大腿內側,當下笑著點頭道:“坐下說,這回辛苦你了。”
方恪連忙:“屬下也就趕了路,何來辛苦,大人為國殫精竭慮、出生入死,才是真正的辛苦!”
楊戈笑道:“還是你說話好聽……家里邊怎么說?”
方恪三言兩語的將朝廷任命他為欽差大臣、全權督查江浙貪腐案,御賜尚方寶劍、有先斬后奏之權的諸多情況告知于他。
楊戈聽到一半,眉頭緊鎖成了一個“川”字,心頭卻是豁然開朗……難怪寧王和江浙布政司會搞出那么大的陣仗,原來是在和朝廷搶時間。
他沉吟了片刻后,凝重的開口道:“沈大人怎么說?”
方恪答道:“屬下走得匆忙,沈大人只囑咐屬下轉告大人一句話:放手一搏、急流勇退。”
楊戈咀嚼著這八個字,慢慢閉起雙目喃喃自語道:“善騎者墜于馬、善泳者溺于水……借人刀者,人亦借之!”
他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而沈伐那八個字,也是在告訴他,他已經試過了,但沒幫上忙。
方恪悄悄觀察他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道:“大人,屬下倒以為,這也不是什么壞事……”
楊戈:“怎么說?”
方恪:“咱們拿了揚州府這些官吏,已經將浙黨一系的大員得罪死了,以前咱手里無權、辦起事來還得看他們的臉色,如今咱手里有權,再辦起事兒來可就該他們看您的臉色了……咱只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對上對下就都能有個交代,您也能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
楊戈無奈的笑了笑,輕聲道:“你啊,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方恪抱拳拱手:“屬下一心一意為大人計,若有失言不妥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他了解楊戈。
但他也看得懂局勢。
他只是覺得,像楊戈這樣的人,不該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沒事兒。”
楊戈淡淡的說道:“反正為官也非我本意,朝廷肯給我一個放手做事的機會,我已經知足了……”
頓了頓,他又笑道:“恐怕以后就得我稱伱為大人,換你罩我了!”
方恪嚇了一跳,慌忙說道:“大人莫要與屬下開玩笑,屬下何德何能,能當您一聲大人……無論后事如何,您都是屬下的上官,現在是、以后也是!”
楊戈笑吟吟的擺手:“話不能這么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真到那一天,只要你能給我一個清閑的職位,讓我安安心心的混吃等死,我就感激不盡了!”
方恪苦著臉:“大人,您就別拿屬下尋開心了,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屬下求您了……”
楊戈“哈哈”笑道:“我可沒跟你開玩笑!”
說完,他睜開了雙眼,眼神像刀子一樣凌厲:“閑話后敘……圣旨何在?”
方恪:“屬下先行了一步,算時間,圣旨下午就該進城了!”
楊戈長身而起:“不等他了,傳我命令,即刻打出欽差大臣的旗牌,你率一連前往府兵大營接管揚州府兵,百戶及百戶以上的軍官一律捉拿下獄,著秦副千戶,率三連四連前往揚州衛,接管揚州衛,百戶及百戶以上的軍官一律扣押!”
頓了頓,他加重了語氣:“若有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方恪嚇得身軀一顫,滿身雞皮格擋直往天靈蓋兒上竄:“大、大人,三思啊!”
“三思?”
楊戈咧著嘴大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
“待圣旨一到,即刻散出力士,前往江浙諸衛所,令他們交出歷年糧秣和屯田賬本,匯總到揚州……推諉者,一律扣押!”
方恪顫栗得抖如篩糠,磕磕巴巴的說道:“大人,您悠著、悠著點啊,軍隊向來敏感,連官家向來都是以安撫、拉攏為主,咱、咱這么蠻干,若是把他們逼得嘩變了……”
楊戈意外的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是想逼他們造反?”
方恪:???
楊戈哈哈一笑,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官家要是沒有這個考量,會給我節制江浙諸衛的權力嗎?”
方恪不確定的看著他:“當,當真?”
楊戈佯裝不悅道:“難道你不信我?”
方恪連忙說道:“屬下自然全心全意信賴大人!”
楊戈:“信我那就去做事,我還真想看看,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這些狗官敢不敢硬剛朝廷!”
龍椅上那位不是想拿他當刀使,拉開大魏吏治的序幕嗎?
這活兒他楊戈接了!
只希望,那位不要太驚喜才是。
還有寧王那狗賊。
不就是仗著藩王的身份,認定他楊戈就算成了欽差大臣,也不敢拿他怎么樣嗎?
楊戈還真想看看,刀子真砍到那廝頭上的時候,他這個皇叔,敢不敢在臉上畫個四!
你們做了初一!
就別怪我楊戈做十五!
反正這個官兒指定是做不成了。
了不起老子挎刀浪跡天下去……
方恪拗不過楊戈,只能領命做事去了。
適時,有力士送飯菜進來,楊戈剛剛端起飯碗,楊天勝就興沖沖的沖了進來:“喲,能吃飯啦?看來是沒什么大事了!”
楊戈沖他招手:“正要派人去尋你呢……伯父呢?”
楊天勝落座:“前天就回了,他不比我,不能明著和你多接觸……”
“我懂!”
楊戈點了點頭,而后慢慢說道:“我這邊有變化,暫時無法抽身,你先去杭州那邊看熱鬧,等我這邊忙完了,去杭州尋你!”
楊天勝納悶道:“揚州這邊事兒不都辦完了嗎?怎么,你要親自押解這幫狗官回京復命?”
楊戈搖頭:“朝廷的事,你就別多問了,總之你先走,后邊要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也別再過來,如果我需要你幫忙,我會派人去尋你!”
楊天勝皺起了眉頭,扯著凳子坐到了飯桌前:“你都這么說了,小爺能走么?”
楊戈搖頭:“如果這只你一人事,我不會說這個,但這件你真不能摻合,會把伯父和你們明教拉下水……我不知道你們明教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我們是朋友,我不能連累你!”
楊天勝:“你別扯淡,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楊戈想了想,答道:“龍椅上那位想拿我當刀使,我準備給他露一手,玩一票大的!”
楊天勝慢慢瞪起了雙眼:“揚州這一票還不大?”
楊戈“嘿嘿”的笑道:“格局小了!”
楊天勝頓時來勁兒了:“那小爺更不能走了啊,這種熱鬧,小爺怎么可能錯過!”
楊戈撓了撓額角:“我剛剛跟你說了那么多,你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這件事兒影響太大,你不能摻和,稍有不慎,會把你家、乃至整個明教拖下水,咱哥倆的交情只限于咱哥倆,不能連累他人!”
楊天勝一拍手:“這還不簡單?你給小爺弄身兒官衣兒,小爺悄悄跟著你們湊這個熱鬧,不就完事了?”
楊戈鄙夷的看著他:“真遇到事兒,你能忍住不拼爹?”
楊天勝拍桌而起:“你看不起誰呢?我爹不是我叫來的!”
楊戈起身將他按回椅子上,語重心長道:“我沒跟你開玩笑,這一票……是真有點大,我自己都沒把握全身而退,你現在就走,還能給我留條后路,萬一后邊朝廷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我也還能投奔你們明教去不是?”
楊天勝撓頭:“你東拉西扯的說了這么半天,到底是啥事兒啊?當初在路亭放那把火時,小爺都沒見你這么如臨大敵!”
楊戈想了想,擱下碗筷,如是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廷任命我為欽差大臣,總督江浙貪腐案,御賜尚方寶劍,節制江浙諸衛,有先斬后奏之權!”
楊天勝驀地的睜大了雙眼,失聲道:“干,你這是要發啊!”
楊戈一拍手:“而我準備玩票大的,一波把江浙這邊的貪官污吏全部弄死!”
楊天勝張大了嘴,愣愣的看著楊戈。
楊戈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現在知道,事兒有多大了吧?”
楊天勝猛然回過神來,沖楊戈提起一個大拇指:“尿性,真他娘的尿性,你這樣的猛人,不加入我們明教太可惜了!”
楊戈:……
“我就多余跟你廢話!”
他無語的端起飯碗繼續吃飯:“你去杭州,杭州那邊的熱鬧你也可以看,我這兒的熱鬧你也可以看,還能給我留條后路。”
“你留我這兒,又幫不上什么大忙,又看不了杭州那邊的熱鬧,萬一我真頂不住,咱哥倆全都得搭進去!”
“這個賬,怎么算都算不過來!”
楊天勝左思右想了許久,才摟著楊戈的肩頭,低聲道:“那你給哥哥透個底,這一把你有多大把握?”
“狗賊,翻臉不認賬是不是?”
楊戈拍開他的爪子:“不是說好了我當哥、你當弟嗎?”
楊天勝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呵呵著擺手道:“是是是,你當哥、你當哥!”
楊戈狐疑的看著這廝,總覺得他在想什么很失禮的事情,不過當下他也沒心情跟他扯淡,邊吃邊說道:“要說把握,我有一些,但不多。”
“因為問題的關鍵,不在我這兒。”
“我就是一把刀,只管殺人!”
“至于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收拾殘局……”
“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我也操不了這個心!”
“總而言之,這一把,我只負責把江浙的天捅個窟窿!”
“如何補天,那是皇帝和朝堂大佬們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