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
春日特有的和煦日頭曬得人微微冒汗、渾身舒坦,清澈的海水在陽光下反射出純凈的寶藍色,令人有種想要扒光衣服跳下去游幾圈的沖動,連腥咸的海風都溫柔得好似戀人柔軟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人的臉頰……
楊戈抱著冷月寶刀仰躺在山坡上曬著太陽,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名的野草草莖,舒坦得都快要睡著了。
“哎。”
楊天勝摸到他身旁,推了他一把:“都這時候了,你怎么還睡得著!”
楊戈翻個身,背對著他繼續閉眼小憩。
楊天勝不滿的撲上前,雙手掐著他的脖子使勁搖晃:“狗賊,給爺死!”
楊戈配合的伸出舌頭翻白眼……
“人來了!”
近處有人低呼道。
前一秒還在打鬧的哥倆迅速翻身而起,爬到山坡頂上放眼望去,就見海天交際之處出現在了一片灰黑色的小點。
楊戈輕輕呼出一口氣,輕聲對楊天勝說道:“你手下的人,囑咐完了么?”
楊天勝點頭:“領頭的舵主和執事,小爺都一一囑咐過。”
楊戈:“你自己呢?”
楊天勝:“啊?”
楊戈扭頭看了他一眼:“他們不能上頭,伱更不能上頭,你這個做香主一上頭,他們還不得全跟著你嗷嗷的往前沖?”
楊天勝笑了笑:“小爺知道了,你別婆婆媽媽的,娘們兒唧唧的!”
楊戈將目光投向那一片越來越近的小黑點,繼續說道:“待會如果有高手出現,你也別強出頭,我會盡快處理掉王林……”
“咋的?”
楊天勝斜眼看他:“看不起小爺?誰還沒殺過一兩個歸真高手?”
楊戈笑道:“是劃不來,你得玩命才能弄死的歸真境高手,到了我這兒可能也就是三兩刀的事,不值當你去拼命。”
楊天勝想了想,不服氣的問道:“你這意思是,你現在處理小爺,也就三兩刀?”
楊戈看了他一眼:“是不是,你自個兒心頭還沒點數嗎?”
楊天勝咂了咂嘴,無奈的感嘆道:“想當初在路亭,小爺還能穩壓你一頭呢……真不知道你這武功到底是怎么練的,怎么我們費老大勁才能略微取得的精進,到了你這兒就跟吃飯喝水一樣了呢?”
楊戈:“天才的事,你不懂!”
楊天勝氣不過,轉身再度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狗賊,給爺死!”
楊戈不甘示弱的同樣轉身掐住他的脖子:“蹬鼻子上臉,給爺死!”
“你撒手。”
“你先撒。”
“你先撒。”
“要撒一起撒。”
“那就都別撒。”
“給爺死!”
“一起死……”
不遠處的韋鑫都看不下去了,無奈的說道:“香主、二爺,咱能別鬧了么?小的們都看著吶!”
你倆加起來有八歲么?
哥倆左右看了看,就見到一雙雙古怪的眼神和一張張忍笑忍得通紅的臉。
“哼!”
“哼!”
哥倆同時撒手,一人把頭偏向一邊。
“噗哧!”
有個明教教眾沒忍住,笑出了聲。
楊天勝黑口黑面的看過去:“你笑什么?”
這個教眾也是個小機靈鬼,抱拳一本正經的回道:“回香主,小的想起家中老牛生崽,一時喜不自勝。”
楊天勝面色稍霽,正要開口,就又聽到“哧”的一聲。
他看過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問道:“你又笑什么?”
那人靈機一動,指著方才回話的那人回道:“回香主,他家老牛生崽兒,小的替他高興。”
此言一出,山坡上到處都是哧哧的匿笑聲。
楊天勝努力板著臉想要說點什么,但話還沒出口,他自己也笑出了聲,邊笑邊罵道:“你們這些兔崽子,這會兒笑算什么本事,等打完了再來小爺面前笑,小爺就夸你們一聲有種……都別羨慕方才家里添丁進口那兔崽子,都好好打,打完了,小爺給你們每人送一頭小牛犢子!”
這一下,山坡上的吭哧吭哧聲更響亮了,快活的氣息從山坡上一溜煙兒的往下傳,底下的人雖然不知道上邊在樂什么,但也都跟著一起哧哧的匿笑。
大戰前夕的壓抑氣息,就在這陣快活的氣息當中,慢慢溶解了大半。
許多人都是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手里的刀柄已經被汗水浸濕……
打鬧完了的哥倆,重新將目光投向天際那片好像沒怎么動過的小黑點。
“你也好好的打,打完了哥教你一招!”
楊戈拍著楊天勝的肩頭:“哥攏共就你們三四個朋友,你可別把自個兒給浪零碎了,楊叔還指著你開枝散葉呢!”
“你能教啥?”
楊天勝嫌棄的斜睨了他一眼:“教小爺使刀?”
楊戈笑呵呵的說道:“刀你不想學,那宗師之道,你想不想學?”
楊天勝·:“你就是忽悠小爺,能不能也編個靠譜點的理由……宗師?你配嗎?”
楊戈:“那我要說,我三年之內必能成就宗師,你信嗎?”
楊天勝:“你覺得小爺有腦子嗎?”
楊戈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他一遍,搖頭道:“我覺得你沒有!”
楊天勝見了他認真的模樣一愣,不敢置信的說:“你來真的?”
楊戈點頭:“雖然我不保證我的道,也一定適合你,但我能保證,這絕對是一條直指宗師的道!”
楊天勝:“就是上回你散功練出隔空取刀那一招?”
楊戈笑,這小子對那帥氣的一招還真是戀戀不忘啊:“那只是個副作用……最不值一提的副作用。”
楊天勝:……
他承認,他又被這廝那副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裝逼的話的模樣給帥到了!
他咬牙切齒的一句一頓道:“楊老二,你真該死啊!”
楊戈笑道:“想學嗎?我教你啊!”
楊天勝:……
那廂,一艘乘風破浪的倭寇船上。
喬裝成海盜的王林屹立在船頭,眺望著前方越來越海岸,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動著,心頭也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感……
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哪怕是當初他路遇那位聲名赫赫的“全真劍仙”李青,都未曾給他這樣大的壓力。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他心頭默念著謁語,慢慢平復著心緒。
“父親大人……”
同樣經過了喬裝打扮的王森從船樓里走出來,對著王林的背影揖手:“王直座艦那邊發來旗語,我們將混在第一輪上岸的倭寇里登陸,是否表明身份,押后兩輪?”
他們是寧王府單獨聯絡一股倭寇,私下將他們塞進船隊的,作為倭寇名義上的盟主的王锃,并不知曉他們的存在。
寧王府這么做,當然是為了維護與王锃那搖搖欲墜、脆弱不堪的聯系。
王林翕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卻也只吐出了一句:“不必了!”
正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白蓮教作為與明教旗鼓相當的祖傳造反戶,楊天勝帶著大批人手直撲舟山,自然不可能完全瞞過他們父子的眼線,包括王锃極有可能私下連絡二楊賣了這些倭寇,他們都是有所猜測的……
王林只是不在乎。
寧王府開出的價錢,只是殺楊戈的價錢。
協助這一伙倭寇成功登陸東南沿海劫掠,那是另外的價錢。
寧王府不一定出得起那個價錢,他們父子也不一定會接那個活兒。
畢竟他們白蓮教雖然是造反專業戶,但多少還是要點臉的,勾結倭寇這樣的名頭,連他們白蓮教也不愿沾。
這也是他們為何會喬裝打扮成倭寇的原因……
“孩兒知曉了。”
王森又行了一禮,轉身就要回到船艙里去組織人手。
“森兒。”
就在這時,一直背對著他的王林卻突然喚住了。
王森回過身,再度行禮道:“父親大人還有何吩咐。”
王林沉默了片刻后,輕聲道:“若是事不可違,便退回灤州老家,靜待天時。”
王森聞言心下“咯噔”一聲,老父親可從不說這樣示弱的言語,當下就要開口。
然而王林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說什么,一伸手就將他還未說出口的話堵了回去:“休要亂為父無敵心,退下吧!”
王森心中憂慮,卻也知道,此刻說得越多,對老父親便越發不利,只能強忍憂慮,將自己的烏鴉嘴給憋了回去,揖手道:“孩兒告退。”
王森收回手,定眼望向越來越清晰的海岸線,目光似乎在茫茫一片的海岸線上看到了一口狹長的冷月寶刀。
他垂下目光,低低的呢喃道:“無生老母,護佑弟子闖過這一關……”
“嘩啦。”
潔白的浪花將十余艘長四十多米的三桅船推到海岸邊上,大批骯臟的倭寇放下跳板從船上滑下來,人頭攢動著,在金黃的沙灘上如同炸了窩的蟻群。
楊戈打量著這些就像是數十年沒洗過澡的骯臟倭寇,就見到里邊有剃著地中海月代發型的真倭寇,也有穿著沿海漁家子弟短打的魏人,還有紅毛碧眼的西洋海盜……楊戈甚至在他們之中看到了幾個黑得跟碳一樣的鬼。
手里的家伙事兒也是亂得一塌糊涂,有倭刀、長倭刀、魚叉,也有大魏的厚背砍刀、環首刀,西洋劍、西洋刀,還有許多的長短火銃……
亂得一塌糊涂!
第一輪上岸的倭寇,人數約在四千左右。
楊戈見這四千倭寇上岸后并未急著穿過海峽,而是亂哄哄的扎堆在沙灘上等著后續的同伴,便抬起一只手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后方的谷統見狀,便死死的按住了手里的令旗。
不多時,第二輪的倭寇上岸,沙灘上的倭寇人數迅速增加了到了近萬人。
楊戈拉長了脖子眺望向海面上漂泊的船只,發現只剩下一半船只還漂泊在海面上,其中還有近半懸掛著五峰旗的內應……
他終于張開五指,重重向下一揮。
谷統見狀,連忙用力的揮動手中的令旗。
下一刻,殺聲大作……
“殺啊!”
埋伏在峽口的楊天勝,一馬當先的率領一千明教教眾居高臨下的俯沖了下去,十數個彈指間便沖進了沙灘上散亂的倭寇當中,掀起一片刺目的猩紅血光。
沙灘上登時亂作一團,在各種聲嘶力竭的嘰里呱啦呼喊聲中,散亂的倭寇如同潮水一般朝著楊天勝他們涌了過來,而海面上將要登陸的倭寇船只,也快速放下跳板……
果真如周輔所料,這些倭寇見到伏兵只有幾百上千人,壓根就沒有退的念頭,而是企圖通過人數壓制,盡快擊潰這股伏兵!
“去配合周輔調動人馬!”
楊戈抓著冷月寶刀起身,大吼著對身后谷統叮囑了一句后,提著冷月寶刀縱身從山坡頂端二十米高的懸崖上一躍而下,人還在半空之中,就拔刀斬出十數道匹練般的瀲滟刀光,如同瀑布飛流直下那般,落入已經集結成一大片的倭寇當中。
血光爆間,大批倭寇在這瀲滟的刀光下化作殘肢碎片,漫天飛舞!
一時之間,無數“賣糕的”、“八嘎”、“老爺天”的驚呼聲,密密麻麻的在海灘上響起,原本如同潮水般拍向海岸的倭寇人潮也仿佛被澆了開水的蟻群,驚慌失措的四下潰散。
楊戈自然不會在意他們呼喊哪路神明,臨落到沙灘上之際隨意一腳踢出一股強烈氣流,緩沖下墜的加速度后,再使出千斤墜的功夫穩穩當當的砸進亂哄哄倭寇們中間,揮刀如割草般砍翻一片片骯臟的倭寇……
運用自如的刀氣配合庚金真氣,令他手中的冷月寶刀就如同一柄可伸縮的光劍一樣,每一刀都能將十數名、乃是數十名倭寇,連人帶武器切成兩段。
人海戰術對于他最大的困擾,竟然是倭寇潰散得太快,他必須跑起來追著他們砍……
“嘭嘭嘭嘭……”
一陣距離很近的悶沉火炮怒吼聲突然砸響,楊戈納悶的抬起頭來張望,心道還嘀咕著:‘秦老頭又喝酒了?這不還沒到火炮陣地發威嗎……我撲你老母,你們自己人都轟?”
卻是他仰頭就聽到了一陣尖嘯聲,再定眼一看,就發現好幾顆黑幽幽的炮彈朝著自己飛了過來!
他心下暴怒縱身而起,拋起冷月寶刀,雙手運起飄雪掌以柔克剛的功夫將迎面飛來的數顆炮彈往身后一帶再扭身猛然往來處一甩:“還給你們!”
“嗖。”
數枚炮彈動能不減的倒飛了回去,在操持火炮的倭寇們絕望的目光之中,落在他們的近處。
“轟轟轟轟……”
炮彈炸開,一枚幸運炮彈還砸進了彈藥庫引起了殉爆,將那艘三桅大船船樓化作漫天殘骸。
“臥槽,開花彈?”
剛剛落地的楊戈見到這一幕都驚得一哆嗦,心頭碎碎念道:‘裝逼了裝逼了,低調低調低調……’
他事先要知道這幾枚炮彈是開花彈,他就是腦子被驢踢了都不會去裝這個逼。
他可不想去試驗自己的粗淺金鐘罩,能不能擋得住開花彈的威力……
就在他心有余悸的攝回冷月寶刀,想要先暫且退一退、看一看形勢之時,忽然感覺一股悶沉的強烈罡風迎面撲來。
他定眼一看,就見一只沙包大的古銅色拳頭,迎面砸向自己的胸膛。
說時遲、那時快,他眼見那只古銅色的拳頭沖入自己身前三尺,想也不想便斜刀胸前用左臂頂住刀身,全力催動金鐘罩。
“鐺……”
拳頭砸在冷月寶刀,發出響亮的金鐵交際之聲,強勁的力道壓下冷月寶刀重重的撞在了楊戈胸膛上,將他砸得原地倒飛了出去。
古銅色的拳頭得勢不饒人,追上來又是一拳砸向他的胸膛。
“破!”
楊戈見狀,強行提氣咆哮著劈出一招披霜拔露,一刀劈出十數道殘影般的雪亮刀氣,刀刀皆凝聚于那只古銅色的拳頭。
“轟……”
兩股強勁的氣勁炸起漫天沙塵,二人同時倒飛了而出。
楊戈砸進沙灘上,滑出丈余遠后才終于穩住了身形,他先看了一眼手里的冷月寶刀,確認刀身沒有任何損傷后,才伸手抹了一把嘴角,入眼就見一抹鮮紅。
他歪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微微喘息著自我吐槽:“回回打架都打得吐血,真是很沒有高手風范啊……”
他定睛看向前方的沙塵,就見一個不甚高、不甚壯,但一身筋肉虬扎得拉絲的麻衣中年人,一步一步的穿過煙塵,朝著自己走來,仿若實質的勁氣仿佛烈焰般籠罩著他,將沙塵盡數擋在他身外。
楊戈問道:“王林?”
那麻衣中年人也問道:“楊二郎?”
二人同時一點頭,而后同時一躍而起,揮刀揮拳劈向對方。
雖然今天又感冒了頭疼得不行……但說了二更就二更,大家伙兒明早起來看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