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的首級當天就掛到了寧海縣的西城墻上,享受到了和耿精忠父子一模一樣的超高待遇。
‘江浙貪官污吏之幕后主使寧王趙樑之首’。
‘勾結倭寇殘害同胞者死無全尸——張牧之留。’
以城墻為布、以冷月刀為筆,楊戈親手將趙樑釘到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他剛剛做完這些事,近千寧王府帶刀侍衛、銳卒甲士,就殺到了西城門下。
他們在城門內外豎起盾墻、架起火炮、擺開弓陣瞄準城頭后,派出一名膀大腰圓的傳令兵站出來向楊戈喊話:“楊二郎……”
“趁我還沒發火兒,還不想株連無辜。”
楊戈淡淡的聲音從城頭上傳來:“你們自行散去,否則……趙樑我都殺了,也不在乎多殺幾個,你覺得呢?寧王世子趙灝殿下!”
他的話音落下之后,一名身穿步卒甲,面覆精鐵面甲的修長身影,就在一大群身披相同步卒甲的甲士護持下,緩緩移動到盾陣后方,怒不可遏的對著城頭大罵道:“你楊二郎自詡鐵面無私、嫉惡如仇,怎能做出當著人子之面,作踐羞辱其亡父尸骸的非人行跡?如此做法,與禽獸何異!”
楊戈:“伱若是不識字,可以找個識字的人將墻上的字句讀給你聽……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不殺你,不是你不該死,而是我不愿如你父子這般心狠手辣、滅絕人性,你若敢再狺狺狂吠,縱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叫你父子二人十八層地獄之下再聚首!不信盡管來試!”
那鐵面人怒聲回道:“你如此作踐羞辱我寧王府,與戕害我寧王府滿門又有何異?”
楊戈笑出了聲,抖手斬落一道匹練般的刀氣,落在盾陣前方。
“嘭。”
青石地面撕裂,飛濺的石屑打在盾墻上,發出噼里啪啦的炸響。
楊戈:“滾!”
鐵面人晃了晃,仰望著城頭佇立了許久,終究是沒敢再吭一聲。
倘若這一千帶刀護衛、銳卒甲士的命,能換回他父王的首級,就是將這一千人馬都填到城頭上,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皮!
不,即使不能換回他父王的首級,只能換一個心安理得和一個孝子的好名聲,他也照樣不會眨一下眼皮!
但楊二郎直接將矛頭對準他……
他就完全不敢冒險了!
因為楊二郎說要殺他,是真會殺了他。
他那可憐的老父親為證!
就這樣,鐵面人氣勢洶洶的帶著一千人馬前來,灰溜溜的扔下一千人馬離去,連一句狠話都沒敢放。
已經架好的火炮、弓陣,全部淪為了擺設。
夕陽西下。
楊戈坐在箭垛上,迎著殷紅似血的殘陽,百無聊賴的晃動著兩條大長腿,一邊就著清水啃干糧,一邊目送一大票身著布衣卻跨騎著高頭健馬的健碩騎士,從南城門和北城門北涌出來,瘋狂的抽打著馬匹一頭扎進殘陽中,形色倉惶得就像是天要塌了一樣。
“你們是不是要經過路亭呀……”
他垂下眼瞼,低低的喃喃自語道:“可不可以代我去看看我家小黃啊,幫我告訴它一聲,老爸也許、可能、或許……回不去了。”
楊戈在一千帶刀侍衛和銳卒甲士的包圍下,在城頭上靜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翌日黃昏,他才飛身跳出城墻,于千百人的目送下,一步一丈的消失在了曠野淡淡的暮色中。
適時,楊二郎化名張牧之現身寧海,當街砍下寧王趙樑的首級高掛寧海門外的消息,聯同寧海西城門城墻上那兩句話,已經如同病毒傳播一樣瘋狂的向著四面八方攻城略地,所過之處,皆以壓倒性的絕對優勢,迅速占據該地的輿論高地。
在此之前,寧王在江浙地區,大抵還是不錯的。
因為錯誤的聲音,早就在寧王和浙黨官吏的雙重打擊之下,下沉到主流聲音之外。
但現在,和寧王的惡名聲一起出現的,是楊二郎這個名字。
皇命不下……
無人敢壓。
也無人能壓。
連帶著,以前那些被寧王和各地官府壓制到無人之地的陳年舊事,也都被江浙百姓相互印證、口口相傳的翻了出來。
包括寧王府私下組織海外走私船隊、勾結倭寇劫掠東南沿海趁機搶奪強占各行各業生產資料、斂財斂地殺人越貨等等令人發指的陳年舊事,都被重新起了出來,大白于天下!
寧王只手遮天的手段,其實非常的高明。
他利用大魏朝廷打下了巨大的海商利益,接著利用海商的巨大利益籠絡整個江浙官場,再轉過頭利用整個江浙官場替他維系擴張海商的巨大利益。
等于是,一邊利用江浙百姓的生產力攝取巨大利益,一邊使用利益將整個江浙官場都綁到他的戰車上,最后再將整個江浙官場當做白手套替他隔絕民怨繼續壓榨江浙百姓的生產力……一個非常完美的利益閉環!
在這個利益閉環之下,明明整個江浙都已被他盤剝得如同饑寒交迫之嬰孩,他卻還是那個逍遙局外、廣有賢名的寧王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有這個完美的利益閉環在,那些沉積在寧王戰車前進路途之下的累累骸骨,很難有曝光在底層百姓眼前的機會……
寧王的戰車下,到底沉積了多少骸骨?
眾所周知,大魏海外貿易三件套:茶葉、絲綢、瓷器。
這三個行當在江浙的整體商業貿易中占據了多大的比重,寧王就生吃了江浙多少百姓!
再加上那些被寧王高瞻遠矚的大手筆無意波及,以及他的那些盟友、合作伙伴為了“集團利益”盡情發揮主觀能動性作下的惡果,可以說江浙之地大半人禍,都能追溯到寧王一人的身上。
不是一年。
而是二十多年!
直至如今……
寧王死了,死的跟條狗一樣。
動手的,還是楊二郎這個人神合一的江浙頂流。
更要命的是,寧王花費了大量心血籠絡的江浙官場,去年就崩了……
三管齊下,那些腐朽的骸骨終于重見天日。
它們層層疊疊、無窮無盡,多得就像它們全都是假的。
可仔細一辨認,里邊分明有自己的親朋好友,有自己的鄰居有熟人,甚至還有你我他……
面對一樁樁、一件件的鐵證如山,寧王在江浙的風評急轉直下。
就好像是一陣風吹過,廣有賢名的寧王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坨同樣名為寧王卻臭不可聞的臭狗屎,一只同樣名為寧王卻人人喊打人人咬牙切齒的過街老鼠……
發展到后來,在江浙任何一座城池之內,但凡是提及寧王,在場的人若是不咬牙切齒的罵上一句“娘希匹”,都會立馬引來一陣異樣的眼光乃至當場發生口角:‘你連寧王都不罵,你到底是什么成份?’
而這股輿論攻勢,在攻占了整個江浙后并未停止,還在持續的向著其他省道傳播。
其他省道的百姓雖無江浙百姓的切膚之痛,但大多數人在聽到事情的始末后,也都會滿臉鄙夷之色吐出一口濃痰!
作為這股輿論攻勢的另一個主角,寧王有多招人恨,楊二郎就有多受人敬。
寧王哪里都有人罵,而楊二郎卻哪都里鮮少有人提及。
偶爾有人嘴快提及與二有關的字眼,都會立馬被周圍的人喝止。
哪怕是那些扁擔倒下來都不知道是個“一”字兒的下力漢,心頭都明白:‘二爺這回做的事……大發了!’
所以他們一廂情愿的用這種最笨拙、最樸素的方法,保護著他們的“二爺”。
仿佛只要他們一齊聲討寧王,仿佛只要他們誰都不提二爺……
金鑾殿里那位,就會只盯著寧王做過的那些罄竹難書、罪大惡極的糟爛事,放過他們的二爺。
“這頭倔驢,還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
紫微宮、皇極殿,身著十二章紋窄袖圓領龍袍的熙平帝高踞龍椅之上,看著御案上打開的兩份奏章,輕笑著喃喃自語道。
幽幽的呢喃笑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之內若無有若的回蕩開來,落入揖在金階之下的三人耳中,卻猶如山呼海嘯之聲!
三人齊齊顫了顫,默不作聲的將頭垂得更低了。
這三人,皆著朱紅四爪蟒袍。
居中之人,鶴發童顏、心寬體胖、眼角和嘴角滿是笑紋鐫刻而成的褶子,不認得他的人,初次見了他都覺得倍感親切,慈祥得就像太奶一樣。
但正所謂正不可貌相,此人竟是被滿朝文武私底下喚作‘黃喉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黃瑾。
眾所周知,黃喉貂是一種非常兇殘、咬住獵物咽喉就不撒嘴、能夠獵殺比自己重幾十倍的大型獵物的……可愛小動物!
在黃瑾的左側,是做太監做到長胡須的新晉西廠提督太監衛衡。
而黃瑾的右側,則是左眼處有一條刀疤卻絲毫不拉低他的顏值反而令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妖異之感的繡衣衛指揮使沈伐。
大魏內廷三大特務機構當家人,齊聚一堂。
“擬旨……”
皇極殿內寂靜了許久,熙平帝終于再次開口。
殿下三人齊齊起身高呼道:“微臣聽旨!”
熙平帝平靜的一句一頓道:“茲有繡衣衛黑服緹騎楊二郎,擅離職守、知法犯法,未經三法司會審,動用私刑屠戮致仕重臣從一品光祿大夫耿精忠,又戕害朕之皇叔寧王趙樑,褻瀆毀傷寧王之遺體,大逆不道、罪不容誅,著東廠即刻起草海捕文書,下發至各省、府、縣,賞白銀十萬兩、傾力捉拿此不赦之賊,凡有持楊二郎首級報官者,欽賜三品文武告身,蔭子及父……欽此!”
殿下三人心中劇烈震蕩著,面上毫不猶豫的揖手齊聲高呼道:“微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三人的高呼聲戛然而止后,熙平帝取下腰間的玉佩遞給身畔的小黃門,清清淡淡的說:“黃瑾持朕欽令,提挈西廠、繡衣衛、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傾力配合,派遣精干要員,全力捉拿楊二郎歸案,生死勿論……三個月內,朕要看到結果!”
殿下三人再揖手:“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熙平帝揮手道:“爾等抓緊去辦差罷,朕等你們捷報。”
三人:“喏!”
三人躬身倒退出皇極殿,熙平帝的目光冰冷的注視著汗如雨下的沈伐,片刻后眼神又微微一緩。
他也知,事情走到這一步,并不能全怪沈伐。
沈伐栽培提攜楊戈那頭倔驢進入繡衣衛,皆出自一片忠君報國之心,先前沈伐也的確多次力諫,給那頭倔驢官復原職。
“哎……”
一念至此,熙平帝幽幽的輕嘆了一聲……多好用的虎頭鍘啊,怎么就這么桀驁不馴呢?
但旋即,他便掐滅了心頭那一挫懊悔的小火苗,再一次拿起御案上的兩本奏章左右選了選,放下右邊那一本,雙手拿起左邊這一本展開,如饑似渴的仔細閱讀、逐字逐句的慢慢咀嚼。
就見他手中這本奏章開篇名義第一句:'睜眼看世界。'
縱使他已經是不下于第十遍看這本奏章,但熙平帝看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再次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心頭剛剛掐滅了小火苗,大有卷土重來之勢。
雖然他與那頭倔驢素未謀面……
但熙平帝知道,這一篇奏疏,那頭倔驢不是講給寧王聽的,而是講給他聽的。
他還知道,那頭倔驢前腳將如此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堪稱曠世奇疏的《睜眼看世界疏》送到他手里,扭頭就當街將寧王砍成四截、梟首示眾,其實也是在告訴他:‘我對你沒惡意,我對你的江山也沒想法兒,我只沖寧王一人,往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他甚至還知道,那頭倔驢也一定清楚自個兒一旦動了寧王,無論寧王該不該死、他想不想殺,他都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殺雞儆猴。
看,熙平帝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還是不得不…不惜一切代價去殺雞儆猴!
哪怕明知很難真將那頭倔驢捉拿歸案、梟首示眾,他仍不得不去殺雞儆猴!
此例,不可開啊!
“你說你……”
他疼惜的摩挲著手里的奏疏,心頭剛剛掐滅的懊悔之意,又有席卷從來之勢:‘倘若當初、倘若當初……’
“哎!”
他索然無味的放下手中愛不釋手的奏疏,雙目失去焦距的直視著大殿穹頂喃喃自語道:“又不是那鼠目寸光的愚夫愚婦,怎么就不肯忍一時之氣?”
“你家掌柜給了你一個店小二的活兒,你拼著命不要都要報恩。”
“滿朝文武跪宮門要殺你,朕不惜君臣反目,都一力保下了你!”
“你都被貶成了伙夫了,朕都沒忘了賜你年節,還特命人送到你手上!”
“連你殺了耿精忠父子,朕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怎么就不肯念朕一點兒好?”
“狗東西,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無君無父、不當人子……”
另一邊,滿臉堆笑的敷衍完黃瑾的沈伐和衛衡,一轉身臉色就齊齊苦了下來。
“怎么辦?”
衛衡瞥了沈伐一眼,咬牙切齒的從嘴角吐出一絲蚊蠅般的聲音:“真跟著那老扒皮去跟那個小王八蛋死磕?那個小王八蛋這會兒估計正瘋得厲害,咱們要是去了,他可不會管咱們誰是西廠提督、誰是繡衣衛指揮使!”
沈伐面色一黑,他懷疑這個死太監是在內涵自己,并且已經掌握了證據:“好教督主知曉,只有咱……沒有們!”
衛衡怔了怔,登時暴怒道:“你弄出來的爛攤子,你還想撂挑子?那個小王八蛋真要弄死雜家,雜家先掐巴死你!”
沈伐惱羞成怒,心道:‘老子難道是個假的指揮使?怎么是個人都在老子頭上拉屎撒尿?’
“什么叫我弄出來的爛攤子?”
他低低的咆哮道:“是我奪的那癩蛤蟆的官身?是我不肯給他官復原職?是我不肯下江南去把他拎回來?”
“別說這些沒有用的!”
衛衡不耐煩的擺手:“還是說說怎么辦吧,那個小王八蛋做事瘋歸瘋,但從不做沒有任何把握之事,他敢殺寧王,就不可能沒有料到我們會南下去抓他歸案,既然他還敢殺,那就說明他必有所持,咱們就這么兩眼一抹黑的傻乎乎沖上去,不死也得大殘!”
沈伐比他更不耐煩:“您跟我說這些沒用,我現在就一帶罪之身,將功補過尚且來不及,哪還有余力再琢磨其他有的沒的……您這些話,該找黃公公說去,您二位都是宮里人,應該更方便說話!”
衛衡擰起眉頭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雜家與那老扒皮不是一個路數的苦命人,無話可說。”
沈伐深深看了他一眼,宮中宦官內斗嚴重、殺人不見血河洛人盡皆知,并非什么奇聞,但他確實是今日才第一次得知,東廠督主與西廠督主竟是兩個宦官派系的太監。
不過這也對,否則都已經有了東廠,為何還要再弄一個西廠呢?
伴君如伴虎啊!
“可我不記得,我與您是一路人啊……”
沈伐不動聲色的回道:“要是我跟您老心連心、您老跟我使腦筋,扭頭就把我賣給黃公公,那我這豈不是進錯祠堂、哭錯墳?”
衛衡瞥了他一眼,和煦的笑道:“小東西,人不大,心眼子還不少……不過,你最好還是爽利點,以雜家對那老扒皮的了解,他起出那個小王八蛋的底細后,第一個就得拿路亭悅來客棧做文章!”
沈伐的臉色驀地變得嚴肅,沉聲道:“咱們最好教他老人家掂量掂量輕重,那家伙現在連寧王都敢殺,我們若真動了悅來客棧,那家伙扭頭就得入京!”
衛衡:“雜家也是這么個看法兒……那你說說,咱們到底該怎么辦?出工不出力,三個月后名正言掀了那老扒皮的東廠督主之位?”
“最好不要。”
沈伐動作輕微的搖著頭,嘴里翕動著嘴唇低低的說道:“這么大規模的皇命欽差,我們兩家都出工不出力也太扎眼了,一旦有人捅到官家那里……你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衛衡擰著眉頭思忖了許久,才認同的點頭:“那你說該如何?”
沈伐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若真要依我說……咱們兩家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衛衡:???
沈伐:“您好好想想,官家方才的圣旨和口諭是如何說的?”
衛衡不假思索的答道:“斯有繡衣衛黑服緹騎楊二郎……楊二郎?”
他突然挑了挑眼瞼,仿佛發現了什么華點。
“您明白了吧?陛下要抓捕歸案的人,是楊二郎!”
沈伐目不斜視的翕動嘴唇口齒清晰的低低說道:“與他悅來客棧楊戈何關?”
楊戈對外有很多馬甲,比如楊二郎、張麻子、吳彥祖、丁修,最近又整出了一個張牧之。
哪怕是在官方的文書中,也多是以楊二郎這個假名居多。
但真正了解楊戈底細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名叫楊戈。
也知道他真正的,也是他最看重的身份,其實是悅來客棧掌柜。
熙平帝顯然是清楚楊戈底細的人。
但方才如此撕破臉的場合,他卻一口一個楊二郎……一次楊戈二字都沒提過!
一次可能是口誤,兩次可能是失誤,次次都是如此,那就必然不可能是巧合。
“這……”
衛衡領會了沈伐想要表達的意思,但他還是皺起了眉頭:“區別不大吧?”
他唯一能想到的區別,也就只有一個悅來客棧。
他覺得這也正常,一個年紀輕輕就已逼近絕世宗師之境的絕頂天才,在沒殺死他之前,誰敢真把他往死里逼啊?
不給別人留余地,就是逼著別人不給自己留余地。
沈伐:“區別很大,楊戈是楊戈、楊二郎是楊二郎,朝廷下海捕文書抓的是楊二郎,而不是抓楊戈……您再仔細想想官家的口諭。”
衛衡擰著眉頭,一句一頓的從頭默念了一遍官家的口諭……
沈伐:“您就沒覺著,差了點什么?”
衛衡一頭霧水的搖頭。
沈伐低聲道:“倘若官家真不留余地,怎么會把您御馬監給忘了?”
衛衡愣了一秒,心下豁然開朗。
這或許就是當局者迷,他自己就是從御馬監出來的,因為太了解御馬監,反倒本能的忽略了御馬監。
所謂御馬監,名義上只是替官家養馬的內府衙門,但事實上卻是執掌大內密衛的紫微宮最高守備力量,宮里那些早就退出了內廷權力角逐的兩朝元老、三朝元老乃至太祖一朝遺留下來的大魏宦官老祖宗,全都隱匿在御馬監頤養天年,其中不乏宗師級的絕世存在……
或許是因為太監去勢沒了世俗的欲望,清心寡欲更有利于養生。
又或許是許多太監都是少時去勢的童子身,修習童子功更容易有所成。
反正習武有成的太監,壽數大都遠超常人,外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叟,去了御馬監都只能算灰孫子輩兒,吃飯都得坐小孩兒那桌那種……
而御馬監的那些個老祖宗,就是大魏鎮國的最高武力,也是大魏威懾外敵的最強戰力!
若不是有他們坐鎮紫微宮,這宮闈禁地早就成了一代又一代江湖絕世宗師的后花園了,任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倘若官家當真要不惜一切代價弄死楊戈那個小王八蛋殺雞儆猴,就是把內廷三衙和外廷三法司全忘了,也絕不該忘了御馬監!
“御馬監不出,憑咱爺們這幾塊料,顯然是很難拿下那個癩蛤蟆。”
沈伐低低的說道:“所以咱們根本不用想著如何出工不出力,就正常發揮好了,待三個月一到,就打道回京!”
“內廷三衙聯合外廷三法司,再加上白銀十萬兩的海捕文書……”
“縱使還拿不下那個癩蛤蟆,也絕非朝廷決心不夠大、力量不夠強。”
“而是那個癩蛤蟆,更強!”
說到這里,他再度壓低了聲音,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一個戰斗力無限逼近絕世宗師的七雄級絕頂強者,就算宰了一個作惡多端、草菅人命的藩王……又能怎樣?”
“那白蓮教和明教的反旗都掛了好幾百年了,也沒見哪一朝、哪一代真能把他們怎么樣……”
他提早就從方恪嘴里得知了楊戈要對寧王動手的事,想得自然比衛衡他們更全面更透徹。
衛衡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張狐兒臉,服氣的沖他豎起一根大拇指:“難怪你和那個小王八蛋能尿到一個壺里!”
沈伐瞥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個死太監是在拐著彎兒的罵自己……那個只知道掄刀子砍人的莽夫,也配與他‘玉面狐貍’相提并論?
不過這會兒他也沒心情與衛衡掰頭,繼續說道:“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護住路亭悅來客棧……那個老掌柜,可是拴住那個癩蛤蟆的最后一根繩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從今往后我們所有人都得刨個坑把自個兒藏的嚴嚴實實的,露頭就死!”
頓了頓,他猶豫的補充了一句:“而且以我對那個癩蛤蟆的了解,他這回敢下這么重的手,必定是武功又有極大進步……別逼他、千萬別逼他,我懷疑再逼那廝,那廝就真要絕世宗師了!”
衛衡眼珠子都快被他這句話給驚得蹦出來了,破音的失聲道:“絕世宗師那玩意還能逼出來?”
旁人不知絕世宗師之境這座高聳入云的險峰有多難攀爬,他這個用童子之身爬了四十多年才堪堪爬上半山腰的歸真大高手,還能不知道么?
“絕世天才的事,您不懂!”
沈伐搖頭如撥浪鼓:“您能想象,那廝兩年前都還只是一個有些許蠻力、險些被一個練勁鏢師逼得走投無路的店小二么?”
那時候,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十個楊戈!
而現在,楊戈一只手就能捏死十個他!
這才僅僅兩年時光……
這種不可以常理揣度的絕世天才,正常人都不會真把他往死里逼。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呢?萬一就逼出一個抄家滅族、屠城滅國的絕世狠人呢?
“他娘的……”
經沈伐這么一說,衛衡也立刻想起來,一年半以前他還一敵二打得楊二郎、楊天勝上竄下跳、連滾帶爬,結果才過了半年不到,他就無法再直視楊戈殺氣騰騰雙目的不堪回首往事:“雜家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沈伐目不斜視,上翹的嘴角卻比AK還難壓。
衛衡瞥了他一眼,鄙夷道:“雜家好歹還活到狗身上了,你呢?活到狗身上,狗都丟不起這人……要不要你求求雜家,雜家教教你金鐘罩的功夫,下回那個小王八蛋再進京揍你,你也能多挨幾拳不是?堂堂繡衣衛指揮使,三天兩頭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最后丟人的還是官家。”
沈伐瞬間瞪大雙眼,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大聲嚷嚷道:“好哇好哇,那個癩蛤蟆的金鐘罩,原來是你個老王八蛋教的啊?”
衛衡:‘壞了,說漏嘴了!’
近八千字大章,還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