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風雪呼嘯。
二人相隔不到十丈,兩股巍峨的威壓在二人之間短兵相接,形成了一片風雪不進的真空地帶。
楊戈的威壓兇猛狂放,既如山洪沒河堤、又似猛虎下山崗,帶著股玉石俱焚的暴烈、癲狂氣味。
龍袍老者的威壓霸氣恢弘,既如萬馬奔騰,又似高山大岳、,但隱隱約約又有股子說不出的邪氣和死氣。
兩股威壓針鋒相對的短兵相接許久,于虛空中炸響一陣陣悶沉的氣爆,卻誰都不見頹勢……
不多時,楊戈耐心耗盡,面無表情的拖刀一個踮步閃身而上。
下一秒,雪亮的刀氣劃破夜幕!
龍袍老者微微擰眉,似乎有些適應不了這年輕人還未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兇悍打法,但手頭的動作卻是絲毫不慢,縱身一拳轟出。
只聽到一聲洪亮的龍吟聲,一條活靈活現、纖毫畢現的五爪金龍氣勁沖出,蜿蜒著撞向雪亮刀光。
“嘭嘭嘭……”
楊戈望著那道人影,縱使心頭早已隱隱有所猜測,可此刻仍然忍不住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冷月寶刀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爆開一道粗壯而撕裂,形容馬尾的……深紫刀氣!
龍袍老者掄拳如錘,在眨眼間隔空轟出數十拳,拳拳龍吟大作、金龍紛飛。
下一秒,九條金龍自龍袍老者身上涌出,咆哮著迎向那一道平平無奇的刀光。
下一秒,冷月寶刀之上突然綻放無窮耀眼光輝。
“鐺。”
他的話音落下,龍袍老者就感覺體內那股涼氣突然轉變成了寒,徹骨的寒!
挺身沖鋒的楊戈,只感覺一股沛然巨力迎面而來,他想也不想的揮刀硬撼這股沛然巨力,卻只感覺到胸口一悶,身形完全倒飛了出去,只能屏住一口氣,強行提氣一式千古悠悠向前劈出,以攻代守。
堪堪穩住身形的楊戈見狀,重重的一踏地面硬吃下反震的力道,揮刀迎上去,揮刀如掄鞭,狂放的一刀劈向那道精悍人影:“春雷暴殛!”
一刀出,冷月寶刀似慢實快的劃出一道不甚明亮、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暗淡刀光,攔腰抹向龍袍老者。
楊戈無奈的笑了笑:“連這一招都奈何不了你,看來此地便是我的葬身之所了……尊駕能否賜下名號,讓我做個明白鬼?”
楊戈斂了笑容,握緊冷月寶刀:“看來尊駕對于能否留下我楊二郎,也沒多少信心啊,也罷,跑路的功夫,楊某也是拿手的。”
龍袍老者依舊笑瞇瞇看著他:“小家伙,如此粗陋的激將法,就別拿出來獻寶了,朕行走江湖之時,你曾祖只怕都還在襁褓之中。”
那種無論他如何使勁兒,都沒有任何差別的憋屈、無力感,就仿佛他一身所學,都只是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
兩個彈指之后,兩道人影沖出風雪,于半空之中飛速移動著不斷對攻,傾瀉下狂風驟雨般的余勁,在地面上炸開一道道雪浪……
刀氣碎裂,炸開十數道兩三層高的雪浪。
當耀眼的光暈漸漸消散,退出十余丈外的楊戈舉目眺望,就見到一道凌空虛立的佝僂人影漸漸從光暈中顯露出身形……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狼牙月般的暗淡刀氣一刀清空漫天金龍,爆發出片片耀眼的金色氣勁,淹沒了那龍袍老者的身形。
那龍袍老者饒有興致的輕笑道:“果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雷殛刀氣一閃而逝,砍爆半數金龍,澎湃的余勁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將剩下的金龍與避之不及二人盡數籠罩在內。
一只金光四溢的干瘦拳頭正面撕碎了他的刀氣,一道精悍人影帶起一串殘影閃身而上。
楊戈垂下眼瞼,外界天地元氣蜂擁而至。
“哦?是嗎?”
“第一招……”
但沖到一半,他又猛地止住身形,轉身朝著身后轟出一拳……
楊戈也笑了:“我倒是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些幾式潦草新招,未曾在人前獻過寶,今日不妨先送你嘗嘗!”
楊戈迎上他的目光,不帶絲毫笑意的輕笑道:“這一招,叫‘冷’。”
“你要這么說的話……”
龍袍老者卻是識貨,他當即就放棄了壓著楊戈打的優勢,站穩身形向楊戈一伸手、五指掌控……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這龍袍老者做出來就有種睥睨天下、手握乾坤的霸氣外露之感。
聽他的口氣,顯然是早就知曉楊戈,并且對楊戈知之甚深。
心知自己恐怕不敵這龍袍老者的楊戈,不假思索的揮出了這一刀。
他不知這個穿龍袍戴帝冠的佝僂老者練的是什么武功,招招勢大力沉不說,而且還似乎具備著某種破氣的特性,他一身陰陽兼修的太極真氣配合一手百煉成鋼的破軍刀法,竟然被這龍袍老者完克,無論他使刀招過去,這龍袍老者都是一記平平無奇的揮拳擊破。
龍袍老者笑瞇瞇的看著他:“你說呢?”
這一刀,他恐怕再也揮不出來了,即便強行揮出來,也只是形似,精髓全無。
龍袍老者下意識的一瞇老眼,再睜開之時卻發現楊戈已經從原地消失,他眼神一變,想也不想的就縱身沖了過去。
楊戈憑著一口幾近入魔的煞氣支撐,強行爆發一身真氣與這個枯樹皮一般的龍袍老者交手,但卻越打越難受,難受得幾欲吐血!
龍袍老者風輕云淡的回應著,臉上的笑容卻徐徐消失。
“一去不回!”
這些老不死的,藏得可真夠深,也真夠多啊!
“這便是居士的最強招‘一去不回’嗎?”
“嘭……”
冷月寶刀的刀鋒點在了他干瘦的拳頭上,龍袍老者訝異的抬眼看了一眼楊戈,心頭正為這一刀的力道太弱為驚疑不定,就感到一股涼氣順著的手臂涌入他體內。
就見刀光所過之處,一條條威風凜凜的猙獰金龍寸寸泯滅,而那一道刀光卻不見分毫搖曳。
那種仿佛將人的意識都凍住的寒意,就如同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間,扒光了衣裳赤條條的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與此同時,還有絕望、迷茫、心喪若死等等負面情緒涌上他的心頭,壓抑著他反擊的念頭。
那種感覺,像極了失去了補給,迷失在冰天雪地之中,并且已經開始失溫的旅人……
龍袍老者緊咬牙關,拼命抵抗著那股濃烈到迷惑心智的絕望寒意,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
他迷失了,楊戈可沒迷失。
他搖著頭強行擺脫了腦海中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之后,掄起冷月寶刀就一刀抹向龍袍老者的頸動脈……他不是不想扎這老家伙的心臟,而是這老家伙方才已經展示了不下于黑衣老僧的護體硬功,他擔心一刀捅不進去。
“鐺!”
兩根干巴的手指擋住了冷月寶刀,龍袍老者抬起眼瞼,雙目赤紅的看著楊戈……卻是楊戈揮刀之際泄露的那一絲殺氣,喚醒了他。
楊戈毫不猶豫的一腳蹬在他小腹上,借力飛身后撤。
龍袍老者飛身追向他,豎掌怒聲咆哮道:“天下一!”
一掌落下,一道燃燒著熊熊金焰的劍氣,凌空劈向楊戈。
楊戈腳下爆開一團真氣,推動他的身軀閃電般的一飛沖天,擦著這一道恐怖的劍氣險險避開。
下一刻,他周身突然綻放一團耀眼得如同烈日橫空的雪亮刀光,在剎那間將方圓數十里天地都照亮得宛如白晝。
一招擊空的龍袍老者抬頭一看,心頭驚悸的大喝道:“小輩,你不要命啦?”
這他娘分明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第二招……”
雪亮刀光之中傳出楊戈冷淡的聲音,話音未落,他已經如同隕星拖拽著焰尾從天而降……那是刀氣太過強大,已經超出他控制范圍之內的跡象。
龍袍老者眼見他來勢太快,避之不及,只能將雙臂在胸前交叉,怒發沖冠的嘶吼道:“受命于天、萬邪不侵!”
霎時間,一座流光溢彩的巍峨宮殿虛像拔地而起,將他干瘦的身影護衛其中。
“轟!”
雪亮的隕星撞在巍峨的宮殿虛像上,宮殿虛像再度金光大作,死死的抗住那一顆隕星。
隕星亦放出浩浩雪亮白光,與仿佛純金澆筑的宮殿虛像交相輝映。
適時,楊戈依舊冷淡的聲音自隕星之中傳出:“這一招,叫‘悔’。”
“轟……”
隕星悍然自爆,宮殿虛像應聲破滅,兩道吐著血人影從半空中墜落。
噗通。
噗通。
二人沒入了積雪中,相距不過四五丈。
楊戈抓著冷月寶刀掙扎從雪窩子里爬起,拄著刀踉踉蹌蹌的走向另一個雪窩,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鮮紅的腳印。
那廂的沒了龍袍、也沒了帝冕的佝僂老者也手腳并用的從雪窩子里爬了起來,一抬眼,就見到渾身血淋淋,都已經看不清面目的楊戈,還在拖著刀跌跌撞撞往自個兒這邊走,心頭終于生出了寒意……
“瘋子,漢人都他娘是瘋子!”
他破音怒吼著,跌跌撞撞的朝著反方向逃竄。
“去……”
楊戈頭暈眼花的一拋冷月寶刀,冷月寶刀卻“啪”的一聲重重落在了雪地里。
卻是方才那一招,也耗盡了冷月寶刀的刀氣。
“你個廢物,我養你有什么用!”
楊戈怒罵了一聲,彎腰拾起冷月寶刀,拼了命加快速度往前追。
但他此刻只覺得全身發冷,兩只腳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樣,怎么都使不上力,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還到處都跟鋼針插進了肉里,動一下就疼得鉆心。
他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的追了那佝僂老者半里地,才好不容易靠近了他,氣喘如牛的奮力舉起冷月寶刀,朝著那老家伙背心砍過去……
“刺啦!”
“啊……”
冷月寶刀在佝僂老者的背上劃開了一道半尺長的淺淺傷口,而佝僂老者卻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
堂堂陸地神仙級數的當世絕頂強者,只不過才挨了一刀,這佝僂老者竟然向前來了一個懶驢打滾,然后爬起來手腳并用的向前逃竄,那麻利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大黑耗子。
這原本是非常好笑的一幕,但楊戈這會兒卻根本笑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自己追不上那個大黑耗子了。
不信邪的楊戈,也學著那大黑耗子的模樣,趴在雪地里手腳并用的向前竄。
可他往日與人爭斗占盡了上風的手長腳長優勢,這會兒變成了劣勢,爬得份外吃力不說,速度還快不起來。
不一會兒,他的眼前就失去了那大黑耗子的影子。
眼瞅著風雪越來越大,心知不能再拖下去的楊戈,強忍著劇痛在周圍尋了處積雪深厚的小山包,鉆進積雪里盤膝坐好,努力調息。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雜亂而悶沉的馬蹄聲出現在周圍,大呼小叫的仔細尋找著周圍的積雪。
“嘭。”
略略恢復了幾分氣力的楊戈,從積雪中沖出,揮刀砍死一名虎背熊腰的黑峻峻韃子騎兵,奪了他的戰馬,胡亂找了個方向逃竄。
有韃子騎兵駕馬追趕,卻被他反手一刀連人帶馬劈做兩半。
其余韃子騎兵被他的悍勇嚇住,不敢再追,只能目送他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風雪之中。
七日后,入夜。
穿著一身光板羊皮襖、頭戴斗笠的楊戈,頂風冒雪回到了路亭縣。
臨近年關,又加上大雪連日,往常熱鬧非凡的路亭縣,如今也便得冷清寂寥,鋪滿了積雪的長街空無一人,耳邊除了風聲還是風聲,放眼望去連燈火都屈指可數。
楊戈背著刀,獨自沿著幽暗的長街回家,城也空蕩蕩、心也空蕩蕩。
途徑悅來客棧之時,他發現客棧不但沒關門,前堂內竟然還亮著燈火。
他訝異的上前撩起厚實的擋風簾,霎時間,一股夾著著濃郁銅鍋羊肉的熱浪,迎面撲來。
“汪汪汪……”
下一刻,小黃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支起上身撲進他懷里,興奮的哀聲大叫。
“二哥回來了?”
“二哥回來了!”
“二哥,伱終于回來了……”
楊戈懷抱著小黃一定睛,就見滿堂的銅鍋熱氣、滿堂的好友、滿堂的笑聲。
劉莽、沈伐、楊天勝、李錦成、項無敵、方恪、周輔、王珵、吳二勇、蔣奎、李青、蕭寶七、牛猛、付遷、荀史、胡強……
迎著他們關切的眼神,楊戈咧著嘴想要笑,眼前的一切卻忽然模糊。
“嘭。”
一道人影重重的撞進了他的懷里,環著他的腰大聲嚎啕道:“哇,我還以為二哥你不要我了……”
楊戈有些僵硬的伸手撫了撫懷中人的長發:“二哥怎么會不要你呢……”
“哈哈哈……”
堂內眾人見狀,揶揄的齊聲大笑。
(第三卷桃李春風一杯酒·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