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沒有動手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作者:隨輕風去  書名:大明話事人  更新時間:2024-05-08
 
送了“老冤家”邢侗去安歇,王之都也不由得為林泰來擔心起來。

明日王世貞親自登門造訪,說明老盟主真的發狠了,以至于要“御駕親征”。

不然的話,王世貞若想與自己對話,憑借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老前輩、文壇領袖、正三品南京刑部右侍郎等身份,只需派人給自己送一封書信即可。

王之都也不敢保證,明天王世貞來了后,當面向自己施壓的話,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而且王之都估計,林泰來這兩天會來找自己,如果與老盟主撞上了就更麻煩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王稅使收到了預料之中的拜帖,便吩咐差役大開關署中門,以尊貴禮節迎賓。

然后王稅使親自去碼頭上,把文壇老盟主王世貞迎進了關署。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禮數是周到了。

提前到達的江南巡按邢侗收到消息后,也來到了關署當個陪客。

地位和輩分差的太多,王世貞這個客人反而坐在了會客廳的主座上,次子王士骕在背后侍立,而王稅使和邢巡按分列兩邊落座。

王之都明知故問的說:“老前輩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來?”

王世貞很有氣勢的答道:“特為天下文壇而來!”

但樸實剛健的王之都非常討厭這種說話腔調,簡直太裝了!

上一個這樣裝腔作勢對自己說話的,還是林泰來!

但林泰來裝完了后,還是有點實在東西的。

比如幫自己潤色一下詩稿,還能幫自己想想撈政績名聲的主意,所以也就忍了!

所以王司徒的弟弟王之都不陰不陽的對文壇老盟主回復了一句:

“下官不過是一個河道稅使,天下文壇于我何加焉?”

于是老盟主也不裝了,直接攤牌說:“聽說王稅使欲用林泰來,此乃文壇之敵也。

這股黑惡勢力屢屢破壞文壇大會,使文壇大會未能如期正常進行。

近期四方有識之士合力圍剿文敵,賊子已然窮途末路,卻又受到王稅使庇護,致使除寇未盡,功敗垂成!”

王之都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說了句:“林泰來是一把很鋒利的劍。”

王世貞咄咄逼人的說:“我太倉王姓的劍,未嘗不鋒利!”

這里所說的太倉王姓,就是暗指內閣大學士王錫爵了。

因為王世貞和王錫爵并不是一個王氏家族,所以只能說太倉王姓,而不是王氏。

正在這時,有仆役跑到門外稟報:“林泰來求見!”

王之都正尋思,先把林泰來請到其他地方等候,避免與王老盟主直接碰面。

卻不料王老盟主先開口道:“來的好!我也正想會會他!”

一語震驚四座,王稅使和邢巡按都吃驚的看向王老盟主,老人家你這是老糊涂了?

那林泰來年輕火力壯,就你老人家的身體,經受得起?

第一次牡丹亭之戰,老盟主被逼到現身,但最后沒有直接交鋒也就罷了;

第二次楓橋之戰,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樓船甲板上,根本沒有面對面,隔空都把老盟主你氣暈了。

再說,正常人都應該明白一個道理,伱老盟主身份何等尊貴,親自與林泰來這個秀才都不是的小角色撕逼,那完全得不償失!

別人不好勸,但王士骕俯身道:“父親慎重!”

“無妨!”王老盟主阻止了兒子繼續勸說,又對其他人道:“勞煩諸位見證,如果林泰來對我不敬,就治他一個冒犯官體的罪!”

眾人:“.”

老盟主也真能拉的下臉啊,居然要親自上陣,鐵了心用政治手段解決文壇問題了?

這位老盟主可不是那種政壇無所成就的文壇盟主,同時還是刑部侍郎,還有一個當內閣大學士的鐵子!

而林泰來只是布衣平民,如果林泰來一時年輕氣盛,直接沖撞了高官顯宦,說不定真能找到罪名懲治!

雖然老盟主這樣做其實并不光彩,但是古今都有成王敗寇的案例啊。

沒過多久,林泰來就被仆役領進了會客廳,然后也吃了一驚。

他也沒想到,會客廳里居然還有王老盟主在場。

本來他還有點奇怪,往常過來找王之都,都是直接去書房說話,怎么今天要到會客廳。

隨即林泰來立刻就明白了,王老盟主這是一定要從政治和官場上,斬斷自己所有的“保護傘”了!

如果失去了權力的庇護,王老盟主以高官顯宦身份對待自己,那自己就只能是個待宰羔羊。

一邊想著,一邊看向王之都,如今王之都的態度很重要。

王世貞也沒有著急應對林泰來,繼續剛才的話題,對王之都說:

“聽說稅關的任期都不長,最多也就一二年,王稅使明年也就卸任了吧?

不知可否幫著我,捎帶幾份書信去京師?”

對原來的吳縣馮知縣,王老盟主用過這招,如今對王之都再次使出了這招。

并非是老盟主黔驢技窮,而是這招實在太管用了。

畢竟這些書信,可能是給大學士王錫爵的書信!

一般的官場中人,誰不想幫忙給大學士送信?

王稅使猶豫了一下,指著江南巡按邢侗說:

“不知老前輩的這些書信,能否讓我未來官職的權位壓過他?”

邢巡按:“.”

萬萬沒想到,王之都竟然拿自己當說頭!

你還踏馬的有完沒完了!十年多了,都踏馬的十年多了,你心里還較勁呢!

王世貞也無語,這王之都是不是腦子不正常?

邢侗現在是江南巡按,雖然品級不高,表面只是七品,但流品非常非常高!

大明官場的官職不但要看品級,還要看流品!

而且邢侗也是資深御史了,再加上還有個只差一步入閣的好老師!

所以懂官場規律的都明白,邢侗下一份工作肯定跳級,正五品京官起步!

而你王之都現在是個戶部主事兼稅使,科名又比邢侗晚了十來年,也不是清流資歷,以后拿什么權位壓過邢侗?

王錫爵只是個大學士,又不是皇帝,做不到可以完全無視客觀規律!

所以老盟主只能說:“王稅使真是說笑了!誰能打這個包票!”

王之都卻又指了指林泰來,“誰說沒有人?林山人就說過,包管我將來權位力壓邢侗!

所以老前輩的好意,下官就只能心領了!還是另外請人送信吧!”

一言既出,再次滿堂震驚!

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登時看向林泰來,雙目如電!你小子真這樣說過?

他很想知道,王之都和林泰來在私下里,到底是怎么編排自己的!

王之都也遞給林泰來一個歉意的眼神:咱也沒有更好的說辭,只能這樣拒絕老盟主了!

來自三千里外大學士王錫爵的巨大壓力,咱幫你抵擋住了!

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是林泰來愕然發現,廳中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難道又要自己承擔下所有嗎?

王之都這個“大哥”,似乎比前幾位大哥好那么一丟丟。

至少沒有直接把自己扔出來賣給敵人,也沒有反手一刀背刺自己。

對歷任“大哥”非常失望的林泰來,現在的要求就是這么低,已經不指望“大哥”能替自己送死了。

王老盟主不知為何,“呵呵呵”的笑了起來,但林泰來卻從笑聲中聽出了殺機!

然后就看到王老盟主對王稅使說:“你可知道,這林泰來是個何等樣的人物?

難道你沒聽說過,林泰來號稱人中呂布,馬中的盧?”

王之都問道:“老前輩這是何意?”

王老盟主回答說:“但凡給林泰來當過主公的人,或者使喚過林泰來的人,大都是沒有什么好結局的!

堂主、糧書、知縣概莫例外!幫襯過他的馮時可,與他決裂了!與他交好的張幼于,結果被綠了三次!”

王之都仍然說:“那與我何干?”

王老盟主又答道:“說明林泰來此人天生反骨,桀驁不馴,習慣克上克主,是個養不熟的!

對這種不通人性的獸人,難道王稅使你的心里,就沒有絲毫芥蒂?”

廳內眾人驚訝萬分,簡直難以相信,這些尖酸刻毒的話竟然是從文壇盟主的嘴里說出來的!

王老盟主并不是沒有尖刻的罵過人,年輕時這樣罵過謝榛,中年時這樣罵過徐文長。

不然的話,盟主威名是怎么打出來的?

但是老了后,王老盟主開始沉迷禪理,不怎么直接罵人了,最多也就是一句“文壇之敵”這樣程度了。

沒想到,今天老盟主居然直接辱罵林泰來!

不過聯想到王老盟主先前說過的話,眾人便又明白了!

只要林泰來被激怒,對老盟主稍有冒犯,立刻就是重罪!

想想林泰來是什么人,拳不離手!

能用拳頭和鐵鞭解決的問題,就絕對不多嗶嗶!

以林泰來這樣年輕人的氣性,怎么可能忍得住?

在眾人注視下,被辱罵為養不熟的獸人的林泰來從廳門口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座!

本來侍立在父親身后的王士骕,想轉移到父親身前,充當人肉盾牌防備。

但卻被王老盟主低聲呵斥道:“退下!”

然后王老盟主異常決然的直面林泰來,目光堅定無畏!

如果維持復古派的霸業需要流血,那么就請從他這個盟主開始!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王之都和邢侗無不感慨,這老盟主簡直是用生命來裝逼啊,三十年盟主名不虛傳。

隨即廳中身高第二的王之都也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想攔住林泰來。

但王之都這個常人眼里的大漢,在林泰來這里顯然不夠看,被一把推開了。

距離王老盟主咫尺之遙時,林泰來才停下了腳步!

只要林泰來一伸手,王老盟主非死即殘!

林泰來終于伸出了手,然而卻先揉了揉自己的臉!

他面色仿佛被揉的十分痛苦,開口道:“在下萬萬沒有想到,弇州公竟然這樣看待在下!

本來在下對弇州公一直心存感激,視為再生父母!”

眾人:“.”

他們有理由懷疑,林泰來拿錯劇本了,讀錯臺詞了。

林泰來的臉色越來越痛苦:“為什么感激弇州公,第一,在下本來在文壇默默無聞,寫了很多詩詞也不溫不火,始終無法流行。

自從弇州公到了蘇州后,從一首綠遍天涯開始,在下的詩詞才開始廣為流傳!

從弇州公這里,在下才領悟了真正的詩詞之道,學會了如何提高詩詞的熱度!

在下的心里,弇州公就是文學之道的領路人!”

眾人聽得目眩神迷,只想打斷了問一句,你林泰來這是認真的?還能更惡心人嗎?

聽起來很詭異,但從邏輯上說,似乎也沒錯?

說到這里,林泰來停頓了一會兒,然后繼續動情的說:

“第二要感謝的,就是弇州公推舉我為天下第三文敵,讓我在文壇徹底火了!

如果沒有弇州公親自指定,在下就不會有這樣的榮耀!

若天不生弇州公,在下就還是個默默無聞的、被人恥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壇小卒子!

所以于文壇而言,弇州公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

眾人依舊愕然的看著林泰來,所有人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想問的還是那句話,你林泰來這是認真的?你真的發自內心感謝老盟主?

既然沒人說話,那會客廳就還是林泰來的舞臺!只見林泰來高聲吟道:

“滄海茫茫粒米身,摩夷何處問前因。

夢從醒后方知幻,花到開時不算春。

看破浮云憐世味,生來傲骨見天真。

漫隨搖曳東風里,一任垂楊冷笑人。”

眾人又驚了,臨機反應強可以理解,竟然還張口就有配詩!

“住口!”王世貞暴躁的站了起來,人可以死,裝逼不能輸!

那些話太惡心人了!今天即使以殘余生命為代價,也要鎮壓林泰來!

林泰來忽而又指著王老盟主,慘笑幾聲道:

“如果說在下是文壇之敵,也是弇州公你親手制造出來的!

聽說老盟主這幾年都在參禪,那也該明白一些佛理!

人心都有善念和惡念,在下這個文壇之敵,其實就是弇州公你的心魔惡念所凝結出來的具象!”

正要發功的王世貞愣住了,呆呆的站立片刻后,忽然仰頭就倒。

林泰來嚇得連退十幾步,叫道:“諸位做個見證!我沒有動手!不干我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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