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七百零一章 躺平任嘲誰不會啊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作者:隨輕風去  書名:大明話事人  更新時間:2024-12-08
 
東朝房里安靜了好一會兒也沒人說話,這種情況在人數眾多,經常導致七嘴八舌的廷議中是很少見的。

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那就是大司馬葉夢熊的反應把天給聊死了。

清流勢力的目的只是想獲得斗爭籌碼,所以才會拼命給林泰來扣上大帽子,什么五大罪狀三大暴行之類的,怎么嚴重怎么說。

這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很正常的操作,也是黨爭中司空見慣的手法。

按照正常套路,林黨那邊的人應該拼命為林九元辯解和開脫才對。

然后大概率是林黨做出一定讓步,雙方達成妥協,對林九元的過錯輕輕放過。

誰知道在場林黨中官職最大的人物葉大司馬根本沒按常理出牌,直接“躺平任嘲”了。

難道是葉大司馬進入朝廷工作的時間太短,對朝堂中一些固定套路的掌握還不熟悉,所以才會導致這種下不了臺的局面?

別看清流勢力代表錢一本叫的如此兇猛,他的同黨起哄得如此熱鬧,但是清流黨人是絕對不可能提出從重處置林九元的。

現在林九元九戰九捷、三次先登的戰功就好比剛打完朱仙鎮的岳武穆,如果今天敢提出撤林九元的職,明天輿論形勢就敢“天日昭昭”。

別忘了林九元還是文壇準盟主,手里也有輿論工具,與印刷業也是關系密切。

但如果對“五大罪狀三大暴行”只提議“罰酒三杯”,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么?

大司馬葉夢熊看著對家一張張宛如便秘的臉,暗道自己莫非誤打誤撞掌握了辯論的訣竅?

難怪組織上沒有給自己預案,原來根本不需要什么發揮,直接掀桌就行。

于是葉大司馬又反過來咄咄逼人的說:“為何爾等不說話了?

既然爾等認為林九元有罪過,那就請拿出一個處分章程!

如果還是無人提議給林九元定罪,就只能認為林九元并沒有過錯了!”

清流黨人暫時只能面面相覷,幾個智囊型人物正在急速構思如何化解困局。

在這時候,翰林院編修周應秋忽然從人群里擠了出來,原本他的位置比較靠后。

對這個只在朝廷混了三年半、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朝臣們要么沒見過十分陌生,要么見過并且印象極其深刻。

怎么說呢,如果林泰來有一天會被推到菜市口斬首,周應秋肯定是陪著一起被砍的。

別人說九元真仙星宿下凡,或多或少是調侃,而周應秋似乎是真相信。

前面三年周應秋只是在翰林院學習的庶吉士,還沒資格在廷議發言,今年轉正為編修了,便開始拋頭露面。

正在被迫對線的葉大司馬看到周應秋過來,就主動讓開了一個身位。

周應秋盯著錢一本,淡淡的說:“如果沒人給林九元定罪,就說明林九元沒有過錯。那么彈劾攻訐林九元,就等同于誣陷。

誣陷領兵出征大臣這種行為,在我看來,又約等于通敵叛國。

朝廷對這種行為不能姑息縱容,必須要嚴厲打擊!

不然任由群起效仿,就是對千千萬萬遠征的將士不負責任!”

群臣聞言嘩然,這個姓周的朝堂新人當真夠狠夠辣!

葉大司馬還只是擠兌對家而已,這姓周的卻直接把對家往通敵賣國上面靠!

臥槽尼瑪!錢一本頓時大驚失色,別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你周應秋難道不知道?

林泰來出征之前專門交待過,讓自己與周應秋單線聯系,你周應秋還有沒有政治信譽?

正當這時候,忽然從窗口傳來一個聲音:“容許在下說幾句否?”

眾人轉頭看去,卻見朝鮮國使節尹卓然不知何時,已經在外面扒在了窗框上,臉朝著里面看。

周應秋毫不客氣的呵斥道:“滾下去!我大明廷議,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容許你在午門外哭闕已經是莫大恩典了,安敢得寸進尺!”

尹正使不肯退下,又道:“畢竟涉及到敝國之事,在下只說幾句!

林九元公為拯救敝國,雖然行霹靂之手段,但卻是秉著菩薩心腸。

固然有不盡人意之處,但懇請上邦朝廷萬萬不可重罰,以免寒了人心啊!”

聽到尹正使的發言,很多人暗自松一口氣,這些話相當于在僵局里打圓場了。

不得不說,這個朝鮮國使節看起來還是挺懂事的。

畢竟作為受害方的使節都主動諒解了,那自然也就皆大歡喜,各有臺階下了。

林九元有沒有大罪,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受害者都原諒了。

尤其是起了高調的錢一本,終于能在肆無忌憚的攻擊林泰來之后暫時全身而退。

錢一本轉頭久久看著尹正使,表情仿佛十分復雜,演技混合著憤怒不甘、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等要素。

最后錢一本回過頭來,無奈的冷哼道:“既然朝鮮國大度,那就不必追究罪過了,請朝廷給林泰來進行文書訓誡即可!”

周應秋不屑的冷笑了幾聲,看著錢一本的目光里充滿著鄙夷,這是技術型玩家對氪金玩家的鄙視。

但是周應秋卻沒再說話,某些特定場合,技術性玩家也要為氪金玩家服務,保證氪金玩家的游戲體驗。

清流黨人無可奈何,針對林泰來過錯的攻勢,就這么輕而易舉被化解了。

己方什么好處都沒得到,更沒有完成以此為籌碼的戰略預想。

主持廷議的于尚書又開啟了另一個議題,或者說這個議題才是今天的主菜。

“有人上奏,可以破例遷左都御史孫丕揚為吏部尚書,皇上將此奏議下發廷議。”

戶部右侍郎楊俊民率先說:“有何不可?若在慣例中推舉,朝廷中沒有各方面都合適的人選,那就只能破例了,總不能長久空缺吧?”

作為一個回合制游戲,清流勢力加山陜同盟旗幟鮮明的表態了,下面就輪到對家出招了。

很多朝臣還是按照老慣例,齊齊看向林黨勢力最大的那個官員。

但大司馬葉夢熊卻毫無自覺,看向了周應秋。

葉大司馬很清醒,各人的天賦點不同,有的人可能更適合這樣場面。

不是每個年輕人面對一干朝堂大佬,都敢侃侃而談,甚至還要針鋒相對、頂嘴駁斥的。

臉皮厚、心臟大、后臺硬、反應快、嘴皮利,幾大優點缺一不可。

周應秋心內暗嘆一口氣,向前一步,站在了葉大司馬前面,疑惑的說:“孫丕揚?總是聽到這名字。”

眾朝臣有點無語,姓周的你這話是想表達什么意思?表示你的無知,還是對朝廷人物的生疏?

隨后周應秋說:“怎么就沒有合適人選?又何必要破例?我舉薦南京吏部尚書王弘誨!”

眾人只感覺,這年輕人臉皮確實夠厚。

雖然理論上參加廷議的人都可以發言和推薦,但你這樣一個新人這樣不覺得冒失嗎?

當即就有禮部左侍郎趙用賢站出來,反駁說:“第一,孫公乃是嘉靖三十五年登科,王弘誨只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無論資歷名望功績比孫公所差甚遠。

第二,王弘誨一直在南京為官,多年未到京師,根本不熟悉朝廷狀況,如何能驟然為天官?

放眼滿朝,確實只有孫公最為合適做天官,所以才有破例之議。”

周應秋高聲道:“孫丕揚,孫丕揚,又是孫丕揚!好像有個孫丕揚,就能包攬一切!”

最開始發言的楊俊民不滿的呵斥道:“孫公乃是科名老前輩,做人要知尊老敬老,對老前輩放尊重些!”

周應秋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新科狀元韓爌的姻親世叔?他欠教坊司樂戶八兩銀子,你要補上?找到了苦主沒有?”

楊俊民:“.”

臥槽尼瑪!有本事你在山西這樣說話,讓你活三天就算輸!

趙用賢對周應秋厲聲斥責說:“朝廷不是你撒潑的地方!有理說理,無理就滾出去!”

周應秋便又說:“那就不打岔了,單說這個孫丕揚吧!

先前三年我在翰林院學習,不能參與朝政,但是正所謂旁觀者清,冷眼旁觀之余也看出了一些狀況!”

主持人戶部于尚書好奇的問:“什么狀況?”

周應秋就接著答話說:“兩年前刑部尚書出缺,有些人力推孫丕揚上位;

兩三個月前左都御史出缺,有些人力推孫丕揚上位!

現在不過才過了兩三個月,吏部尚書病重,有些人寧可破例還是要力推孫丕揚上位!

我這個新人雖然不懂規矩,但還是納悶了,朝廷除了孫丕揚就沒有別人了?

不就是嘉靖三十五年登科的前輩么,怎么每每遇到空缺,就必須推舉孫丕揚?

是不是可以認為,朝廷所有官職都可以任由孫丕揚選擇?

如果內閣輔臣比如次輔、三輔、四輔再沒了一個,是不是還要必須推舉孫丕揚上位?”

人群里有促狹的人叫道:“如果只是次輔、三輔、四輔沒了不好說,但若是首輔,那孫丕揚就必須上了!”

眾人:“.”

這姓周的新人真的是.刁鉆,說出來的話十分不好接。

如果先前對林泰來攻訐成功,對家還能以此為籌碼,壓制周應秋大放厥詞。

更可怕的是,林黨當初也不是沒有表現過刁鉆,但往往都是拿著紙條邊看邊說。

而這個周應秋沒有任何參考答案,似乎完全是自主發揮出來的刁鉆。

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有意識的學習出來的?亦或是潛移默化的影響?

趁著別人還沒想好怎么應對時,周應秋又找上了孫丕揚本人,直接問道:

“閣下才做總憲不久,今日卻完全不顧常例,又覬覦天官,莫非這就是得隴望蜀的典故?”

被扣上一個“得隴望蜀”標簽的孫丕揚被臊得臉面掛不住,長嘆一聲“罷了”,轉身就要離開。

但是楊俊民卻一把扯住了孫丕揚的衣袖,勸道:“孫公勿要受激將,不可意氣用事!”

做人不能太自私,組織需要你頂上去時,不能以個人情緒左右行為!

而后楊俊民對周應秋說:“就算是得隴望蜀,又怎樣?

孫公的資歷聲望功績在這里擺著,值得朝廷破例,難道害怕被諷刺得隴望蜀就放棄正確人選?

如果你認為不可,請拿出一個資歷名望超越孫公的人選!

至于你周應秋剛才推舉出的王弘誨,簡直就是開玩笑!”

然后立刻有清流勢力言官出來配合,連續羅列了王弘誨七八條毛病。

顯然針對林黨推舉的王弘誨,也是有著準備充分。

其實楊俊民那些話很有點像是剛才大司馬葉夢熊的風格,躺平任嘲誰不會啊?

得隴望蜀又怎樣?隨便你怎么諷刺,只要不在乎臉面和名聲就無所謂!

周應秋看向人群某個方向,給了一個眼色。

然后便見林黨的骨干御史王禹聲沖了出來,對孫丕揚質問道:

“孫總憲!左都御史官職何等重要,你定要放棄不顧,不惜壞常例也想去做天官么?”

孫丕揚無奈的回答說:“我只是大明的臣子,朝廷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這個回答算是合格了,沒有露出破綻。

王禹聲仿佛很氣憤的環顧左右說:“那我要彈劾左都御史孫丕揚不安于位,希圖幸進,熱衷鉆營!”

當事人孫丕揚不好表態,但楊俊民卻不屑的說:“隨意你彈劾!”

只要能把孫丕揚送上吏部尚書寶座,一切都是值得的!遭受彈劾又算得什么?聲譽受損又算什么?

反正當上吏部尚書后,仕途基本也就到頭了,無所謂名聲不名聲了!

本來還想同時也保住孫丕揚的名聲,但沒拿到什么籌碼,只能在名聲和實惠之間暫時先保住實惠了!

楊俊民又強調說:“如果沒有比孫公更合適的人選,那就應該奏請皇上破例!”

就在此刻,很多人的眼角余光注意到,窗戶那邊忽然又有人影晃動。

本來大家還以為,又是來自朝鮮國的尹正使扒窗戶。

有脾氣火爆的官員就想呵斥幾句不懂規矩,但是轉過頭后,卻目瞪口呆。

還沒辭官的吏部尚書王世貞王天官,像個孤魂野鬼一樣站在窗戶外面,笑瞇瞇的看著屋內!

臥槽!就算是不信鬼神的官員,此時也像是受到了巨大驚嚇!

難道王天官已經死了,鬼魂靠著執念飄到了他最喜愛的東朝房?

復讀機御史王禹聲再次上線,指著孫丕揚說:“我要彈劾你不安于位,希圖幸進,熱衷鉆營!”

孫丕揚兩眼發直,好像也失去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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