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加藤清正陷入了沉思,鞠景仁不再說話,很有耐心的等待著。
話術鋪墊到這個地步,他有八成把握,加藤清正會同意自己的建議。
幾個月前倭亂剛開始時,他綁了兩位王子投降,加藤清正為了裝逼,居然只帶著幾個馬回眾前來接收。
性格這樣喜歡裝又自負勇武,同時還敢冒險的加藤清正,接受單挑的建議再正常不過了。
對倭兵來說,一萬對兩三萬明軍,正常情況下根本沒有擊敗明軍的可能,如果是兩三萬打一萬還有點可能。
倭兵所能做的也就是死守孤城,盡可能殺傷明軍,或者等明軍糧盡退兵,但仍然看不到未來希望,連援軍都指望不上。
所以就算從理性角度分析,用單挑賭一把也是很值得的。
加藤清正思考完畢后,問道:“那邊林泰來敢應承否?”
鞠景仁答道:“無論打平壤還是咸興府,林天帥次次都是先登。由此可見,天帥必定極度虛榮,又喜好冒險,如何不敢單挑?
待小人去仔細勸說一番,林天帥必能答應下來,與清正公進行一場充滿古典風致、名垂史冊的單挑!”
反正不管林天帥答應不答應,只要加藤清正肯放自己活著回到明軍大營,那就是勝利!
于是加藤清正便道:“可以告知林泰來,如果答應單挑,明日便在吉州南門外三百步的地方決斗。
雙方可帶兩名護衛掠陣,另外帶通事一名,長短兵器各一。
至于其余兵馬,皆不得靠近單挑位置三百步之內,以防意外發生。”
又環視一圈后,加藤清正對本家三大家臣之一森本力士說:“你隨鞠景仁走一趟明營,親自面見林泰來交涉。
你不必卑躬屈膝,可以用激將計對林泰來說,如果林君不敢單挑就算了。然后將林泰來的答復帶回來。”
森本力士答應下來,隨著鞠景仁出城。
同為三大家臣之一的飯田久次郎目送森本力士和鞠景仁離開后,對加藤清正勸道:“太過冒險了,請主公三思!”
加藤清正撫摸著長刀,悠悠道:“武士的命運尋求死亡的真諦啊。”
裝完了逼后,加藤清正又開口說:“如今別無他法,只有使用一些行險的謀略,才能死地求生。
久次郎你將那幾個隨軍的忍者都叫過來,我有話吩咐!”
卻說鞠景仁帶著森本力士來到明營,讓森本力士在外面等候,鞠景仁先單獨向林天帥稟報。
此時林泰來正在與縱隊級諸將會商攻城事宜,再怎么難啃的骨頭,終究還是要啃的。
“單挑?”林泰來聽到這個詞,也是愣了一會兒,忍不住感慨道:“你鞠景仁還挺能忽悠。”
眾將對此也很驚詫,兩軍交戰時,雙方各出幾個猛人在陣前斗法的情況,在這時代也是有的。
但主將單挑這種情形,肯定只存在于里,誰家正經主將會冒這個險?李世民那種帶著護衛親自沖陣的已經是極限了。
鞠景仁舔著臉說:“反正天帥說過,只要小人能窺探倭兵虛實并活著回來,就是咸鏡道維持會會長。
從加藤的語氣中可以推斷,倭兵的軍糧至少還能維持一個月,三千石應該是有的。”
將鞠景仁暫時打發了下去,林泰來對眾將笑道:“這就是倭人骨子里的習性,他們像是賭徒一樣,總是幻想以小博大。
上次夜襲如是,這次想單挑亦如是,本質上都是賭徒心理。”
眾將聽到林經略的調侃,輕輕的哄笑了幾聲。
第二兵團主將麻貴說:“這倭寇如果敢賭上性命來搏出路,也算是有種。”
林泰來嘲笑道:“老麻你這樣認為的?說明你對倭寇的認識還不深刻,兩天內寫一千字檢討交上來。”
麻貴:“.”
然后林經略對眾人分析說:“倭人的習性還有另一層,就算表面上是勇敢賭命,但暗地里一定會有卑鄙無恥的小動作小手段。
然后他們還會沾沾自喜的認為,這種不擇手段的伎倆是一種智慧和計謀。
所以加藤清正看似是要單挑,但肯定會耍弄詭計。”
想著一千字檢討就頭大的麻貴又道:“管他有什么詭計,不接受就行了,本來也沒有主將單挑的道理。”
林泰來長嘆一聲道:“若能讓官軍減少傷亡,本部院何惜以身犯險!
只要出現能減少官軍傷亡的機會,本部院就要試試看!”
眾將一起道:“經略公愛兵如子,吾等不及!”
林泰來揮了揮手,淡定的說:“把本部院的話傳達全營,讓每一位官軍都知道本部院為了他們所作出的奉獻!
本部院倒不是在乎些許虛名,主要是為了激勵士氣!畢竟大軍遠征在外,士氣非常重要,沒有士氣就是一團散沙。”
眾將:“.”
而后林泰來掃視著幾位頗有身高的將官,問道:“鞠景仁帶來的倭人使節還在等著,誰冒充本部院,去接見一下倭人的使節?”
有人疑惑的問道:“經略公為何不親自接見?”
林泰來解釋道:“倭人風俗不怎么吃肉,就算加藤清正號稱高大雄壯,但又怎么可能跟我相比?
無論從先天基因還是后天肉食攝入量來說,加藤清正都不可能比我更高更壯。
所以我擔心,如果讓倭人使節看到我的體魄,加藤清正就不敢來單挑決斗了。
故而要派你們代替我出面,前去迷惑倭人使節。”
仔細看了一圈后,林泰來指著游擊擺賽說:“汝可仿我。”
擺賽興奮的像是中了大獎,看起來能扮演一次經略公讓他很激動。
聽此人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員“達將”。此人也屬于“宣大四猛將”之一,或者說,四猛將里大部分都是達將。
身高一米八多,在陌生外人面前冒充一下林經略,勉強也夠用了。
而后擺賽如何去接見倭國使節,林經略就不關心了。
反正彼此對話無法直接聽懂,還需要通事來翻譯,所以林經略也不擔心因為擺賽語言粗俗而露餡。
不過事后聽說倭國使節言語之間頗多挑釁,擺賽被氣得差點當場砍人。
但最后還是達成了明日單挑的約定,地點就按照加藤清正提出的“南門外三百步”,這是一個很合理的地方。
在這個位置,雙方遠程武器很難造成實質性傷害。萬一出了意外問題,各自往回跑應該也能來得及。
到了次日,林泰來飽食之后穿戴那套八十斤重甲時,對左右問道:“關于我今日為全體官軍安危出戰的奉獻精神,有沒有傳達到全營?”
麻貴和董一元在旁邊看著林軍門披甲,有點擔憂的勸道:“單挑與先登有所不同,還要兼顧靈活和耐久性。
軍門身披八十斤重甲并不合適單挑,若馬戰讓馬力吃不消,若步戰則身形緩慢,很難擊敗敵手。”
道理很簡單,對方要是躲閃或者拉開距離,穿著八十斤重甲也追不上啊。
林經略心態很好的答道:“行走江湖當屬安全第一,先求萬無一失的保命再說!
倭人一定有小伎倆招呼過來,本部院不需要追著倭人打,以厚甲等待倭人自己送上門即可。
說到底這場單挑,心急求必勝的是倭人,不是本部院。
若能斬倭將就斬了,若斬不了倭人,就保住性命全身而退。”
董一元贊道:“軍門此言大善!不求有功,但求穩妥。”
最后扣上銅盔和面甲,護臂護腿護頸一應俱全,林經略渾身從上到下,防護到了極點。
八十斤重甲非同凡響,有里外兩層甲片,近距離挨幾次刀砍槍刺都不會破甲。
想了想后,林泰來又拿來了一件大氅穿上,罩在了鐵甲的外面。
這外形看起來欲蓋彌彰、不倫不類的,叫左右莫名其妙。
就算套一層大氅,別人也能看出身穿鎧甲的形狀,有什么必要多罩一層?
林泰來又解釋道:“只是不想讓對手覺察到鎧甲厚度,習慣性以為本部院穿的是輕甲,也算是留一張底牌。”
總而言之,林經略這次單挑的思路就是,疊上最厚的甲,但又不讓對方看出來。
如此林經略坐上了馬車,朝著約定的單挑地點而去,馬車上還帶著一套茶具和小爐子。
麻貴看到這一幕,暗暗想到,難道經略公打算請對方喝茶,然后在茶水里下毒?
這樣才能解釋,經略公的心思為什么完全在防守上,成功毒死對方后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保命。
距離吉州南門大概六七百步時,隱約看到城門那邊已經有人在等待了。
于是林泰來讓其他官軍停步,自己翻身上馬。此外只帶著解生、頗貴這四猛將之二,以及一個倭語通事繼續往前。
對面情況也差不多,一行四人也騎馬相向而行。
距離只有數十步時,解生和頗貴駐馬不前,在后面掠陣。
而林泰里手提長槍和鐵鞭,和背著茶具和小火爐的通事繼續向前。
更近些時,林泰來便能仔細看清楚,對面來人只比自己矮三四寸,在倭人中絕對稱得上巨人了,確定是加藤清正本尊無疑!
而且果然如同自己所預料的,這加藤清正比自己細上好幾圈,在自己眼里就只是高瘦而已。
雖然加藤清正的軀干裹著胴丸,瞧不真切雄壯程度,但是從手臂的粗細也能看出端倪。
于是林經略心里更安定了,相信科學果然沒錯,以倭人的基因和肉食攝入量,怎么可能會比自己更雄壯?
不過另一邊的加藤清正在距離差不多時,就站定不動了。不過看清了對面來人的模樣后,下意識的愣住了。
這個前來單挑的明國武士明顯比自己更高更壯,在倭國號稱最為雄壯的自己與對方相比,居然顯得“瘦弱”了。
八嘎!昨天森本力士去明軍那邊探營,帶回來的情報并不是這樣的!
林泰來看加藤清正站住不動,于是也停了下來,繼續打量著對手。
這頭盔頂上一大把不知什么毛,還弄了一對角作為裝飾,身上胴丸也就是鎧甲的外面也套著兩層衣服。
里層衣物斜扣著似乎像是袈裟,外層是一件常見的半截袖陣羽織——就像是加長加肥的敞懷馬甲。
在袈裟和陣羽織的下端,則露出了像是“超短裙”的下身甲。
每每看到倭將的盔甲,林泰來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四個字“奇形怪狀”,總體形狀總是特別像一只站起來的青蛙。
在林經略像是看“珍稀動物”的眼神中,加藤清正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長刀,暗自給自己鼓勁!
強者不僅僅是強在身體,還有頭腦和智慧!本來自己也沒完全指望用武力獲勝!
自己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唯有奮勇向前,打倒強敵!
身為弱者不可怕,只要擁有十倍百倍于對手的意志,就能創造奇跡!
只要戰勝眼前這個人,自己就是無可置疑的、真正的天下第一武士!
“閣下可是明軍總大將林泰來?”加藤清正率先開口,盡力不卑不亢的說:“久仰閣下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林泰來的眼神仍然充滿著好奇和求知,對通事說了一大堆話。
然后便聽到通事翻譯說:“大明天帥想問問加藤清正,你這身打扮有什么說頭?
看你還套著半身袈裟,以及極為質樸的酮丸,是不是故意模仿你國的名將武田信玄啊?
聽說加藤你也信你們那個佛教,那你更應該模仿上杉謙信才對?還是說你更崇拜武田信玄?”
八嘎!加藤清正氣得差點吐血,你林泰來究竟有多么蔑視他人?
難道在你林泰來眼里,自己就是一個用來考據鑒賞的“外國奇物”不成?
這是在單挑決斗,請認真一點對待!
看著對方更加強壯的身軀,加藤清正拼命克制住暴脾氣,冷靜的讓己方通事擺上小桌和茶具,還點燃了柴火燒水。
而后又對林泰來彬彬有禮的說:“決斗之前,邀請閣下品鑒我國茶道,以雅事佐此盛舉,供后人傳頌也!”
林泰來愕然片刻,也讓己方通事從背簍中也拿出了茶具和小爐子。
加藤清正:“.”
怎么還想到一起了?莫非對方也有什么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