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鞠景仁才發現,自己對天帥的了解遠遠不夠,這些天看到的天帥只是軍營里的天帥!
但天帥不只是數萬天兵的統帥,另一個身份還是大明朝廷里的權臣!
鞠景仁沒見識過大明朝廷里的政斗,但他見識過李朝小朝廷近二十年的激烈黨爭。
大明作為上國,政斗水平肯定更高端!不會像本國這樣只會互相辱罵和揮拳動手!
能在大明朝廷里站穩當權臣的人,對勾心斗角的敏感性豈能差了?
想到這里,鞠景仁也不敢再表現小心思,對著林天帥叩首答道:
“先前天帥對小人親口言及,有扶持臨海君之意,但這臨海君桀驁不馴,恐非可用之材。
故而小人便想著請天帥親眼察看臨海君,以免擇人失誤,悔之莫及。”
林泰來反問道:“臨海君乃是貴國國王的長子,無論他人品如何,身上天生就有大義名分,不用他還能用誰?”
別管是不是一個好棋子,現在也沒得選,不扶持臨海君這個大王子當牌坊,還能扶持誰?
鞠景仁回復說:“對天帥這個問題,小人也無法為天帥解答,但有一個人愿意為天帥解答。”
林泰來納悶的看著鞠景仁,你這老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隨口問道:“是誰?”
鞠景仁答道:“順嬪金氏,她愿意為天帥解答疑惑!”
聽到這個名號,林泰來便想起,先前與臨海君、順和君兩位王子、若干陪臣一起被俘的,還有個什么順嬪。
但林泰來一直無視了這個女人,因為在當前的朝鮮國體系下,女人在政治上沒什么用,不要被那些韓劇誤導。
從“嬪”這個名號來看,應該是朝鮮國王的側室。
當今朝鮮國的國王正妻只能稱王妃,絕對不可能稱為王后。在歷史上,甲午戰爭之后朝鮮國王正妻才改稱王后,然后又改稱皇
而“嬪”在朝鮮國后宮里,就是“妃”之下的最高等級封號了,當然肯定也不止一個“嬪”。
聽到鞠景仁提起順嬪,林泰來更詫異了,“到底什么情況?”
鞠景仁介紹說:“順嬪乃是六王子順和君之生母,先前倭亂逃亡時,順嬪與兒子順和君一起來到咸鏡道。”
至于再后面,鞠景仁自己都不好意思繼續說了。
順和君母子連帶大王子臨海君,一起被他鞠景仁賣給倭寇了,反正這黑歷史抹不掉了。
聽到這里,林泰來頓感興趣缺缺,原來順嬪就是順和君他媽,跟著兒子一起逃亡來的。
估計人老珠黃歲數不小了,所以自顧不暇的老公不樂意管她,就只能跟著兒子跑路了。
偷偷看了眼天帥的表情,鞠景仁趕緊繼續介紹說:“順嬪十六歲入宮,十七歲生下六王子順和君。如今順和君年方十二,所以順嬪也只有二十九歲。”
林泰來:“.”
你這老小子如此刻意的介紹年紀什么意思?你的想法正經嗎?
鞠景仁又補充說:“先前因為順和君年幼,順嬪為了照顧獨子順和君,所以才與順和君一起逃亡到咸鏡道,沒有跟隨國王去義州。
小人敢擔保,順嬪風姿絕對強過韓克諴那兩個女兒!
而且加藤清正行事講究道貌岸然,對被俘王室都以禮相待,順嬪并未受辱于賊。”
林泰來瞥了眼在旁邊做同步翻譯的崔五魁,正氣凌然的拍案怒斥道:“你這混賬!越說越不像話!這是你們的娘娘,不容你如此肆無忌憚評頭論足!”
而后林泰來不禁又想起,鞠景仁剛才和韓克諴吵架時說的一句話,“小人馬上給天帥介紹更為出眾的女子”,難道指的就是這個?
于是林泰來再次怒斥道:“你將本部院當成了什么樣的人?”
鞠景仁又一次
偷偷看了眼天帥臉色,“天帥休要誤會!真不是小人有什么拉扯念頭,而是順嬪主動求見天帥,小人只是代為傳話!”
林泰來冷哼道:“男女授受不親,她一個婦道人家來見我作甚?”
鞠景仁回答說:“她認為,在我國八道的未來格局中,順和君應該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但天帥目前尚未認識到這點,所以她便懇請面見天帥,共同探討我國八道之未來格局。”
林泰來沉吟片刻后,開口道:“如今形勢一片大好,貴國北方馬上就能平定,復國大業到了一個新階段。
關于貴國未來格局如何規劃,本部院心中躊躇不定。確實也應該集思廣益,多聽取各方意見啊。”
鞠景仁問道:“那小人將順嬪請來,給天帥提供思路?”
林泰來瞥著崔五魁,有點糾結的說:“語言不通,需要通事在場么?”
那我走?崔五魁深深的低下頭,很想假裝自己不存在。
鞠景仁答道:“順嬪能書寫漢字,筆談即可,可以不用通事在場。”
這也是本時代朝鮮國上層的常態,能認識和書寫漢字,但不會說漢話。
林天帥的御用翻譯崔五魁悄悄松了一口氣,但心里似乎又有點遺憾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林泰來很周密的說:“前堂人多眼雜,怕會影響順嬪名聲,還是晚間請到內院相見吧!”
鞠景仁面有喜色,轉身出去辦事了。
崔五魁便對林泰來道:“屬下以為,這鞠景仁必然與順和君母子有所勾結。
不然順和君母子理論上也是他仇家,他為何要如此賣力推銷?”
林泰來對此沒太在意,“他也是為了盡可能增加活命的希望而已,所以不惜拉住每一根稻草。”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炭火正旺,室內溫暖。
光芒如太陽、巍峨如長白山、再造恩情如三海的林天帥懶散的倚著幾案,翻閱著從倭軍繳獲的春宮畫冊。
不必懷疑,這時代倭國就有春宮畫產業了,也是對大明的出口項目。
(注:朝鮮國三海指的是東海、西海、南海,也就是半島三個方向的海洋。)
屋門被輕輕的拉開,有人走進了屋內。林泰來輕輕抬頭,從下往上掃描。
看到了帶著花紋的藍色襖裙,看到了一襲紫紅色的華麗大袖圓衫,看到了雙手恭恭敬敬的籠在袖中并貼在胸前。
還看到了白皙的脖頸,看到了清純宛如少女的鵝蛋臉,看到了有著獨屬于少婦嫵媚的眉眼,看到了光潔的前額,看到了梳起的高髻。
閱人甚多的林泰來在心里默默打了個分,單純相貌大概在橫塘黃氏和木瀆范氏之間,絕對不如白秘書,不過氣質儀態和身份方面的加成比較高。
林泰來將春宮畫冊扔到了一邊,應該不需要這東西了。
然后持筆寫道:“順嬪娘娘所為何來?要與我探討貴國未來格局?”
順嬪緊緊貼著林泰來坐下,提筆在紙上寫道:“別說話,弄我。先做再說。”
林泰來:“.”
這位順嬪想表達的意思,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到底是順嬪的漢字表達能力不高,還是自己的理解能力不足?
順嬪輕輕笑了笑,又寫道:“男兒急色之下縱然信誓旦旦,也大都虛假不可靠。
唯有事后冷靜時,言行最為真實,若能有一二承諾也最為可信。
妾身寧愿事后一無所獲,也不愿聽信事前之虛假謊言。”
林泰來:“.”
沒想到,這位順嬪居然還有哲學家潛質,精通部分辯證法。
這不就是“事前像條狗,事后嫌人丑”的寫照么?
衫裙緩緩滑落,一室皆春。
半個啊不,一個時辰后,光芒如太陽、巍峨如長白山、再造恩情如三海的林天帥開始思考人生之真諦、宇宙之本源、心學和氣學之區別、以及今后怎么培植和推廣馬鈴薯。
順嬪金氏沒有說話(寫字),側著臉閉著眼靜靜趴在天帥那粗壯的大腿上,仿佛十分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當林天帥判斷出,這時代已經有福建人將馬鈴薯從呂宋偷回國,可以派人去福建尋找后,就結束了思考,緩緩的坐起來。
然后拍了拍膩在大腿上的朝鮮娘們,游戲時間結束,該起來說正事了。
如果這娘們不想說,那也沒關系,反正本天帥提上褲子也不虧。
金順嬪懶洋洋的起身,提筆在紙上寫道:“聽聞天帥對我國地方興趣濃厚,想必有羈縻之志也。”
林泰來有點詫異,這娘們文化水平不差啊,居然還知道“羈縻”這個詞。
金順嬪繼續寫道:“以天朝之仁德,行扶危再造之義舉,自然不可能傾覆吞并李朝。
故而為了門面,天帥終要將王京及南方還付李朝,只能在北方自為之。
行羈縻之事尚需本土王族配合,懇望扶持吾兒順和君。”
總而言之這意思就是,如果天帥要在北方搞分治,能否考慮一下自家兒子順和君?
林泰來一邊把玩著白饅頭,一邊看著金順嬪的筆述,不禁輕輕嘆口氣。
是什么讓一位母親為了兒子的未來前途,如此不惜代價和尊嚴?
甚至寧可原諒鞠景仁這個出賣過她的大仇家,也要通過鞠景仁牽線拉皮條,獻身給能掌控她命運的真正強者?
難道是最近這半年多顛沛流離、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生死難料、幾近國破家亡、差點母子齊撲街的生活,讓這位母親受到了巨大刺激?
將白饅頭換到左手,林泰來用右手提
筆寫道:“臨海君乃長子也,大義所在,順和君只是六子。”
金順嬪以筆答道:“臨海君母家出自安東金氏,在我國南方也。
而妾身出自延安金氏,在黃海道,屬于北方也,更能為天帥助力。”
林泰來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貴國姓金的真多。
但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半島北方的絕大多數地方屬于平安、咸鏡、黃海三個道。
想要分治北方,來自黃海道名門的支持,確實比遠在東南慶尚道的有用。
又見金順嬪寫道:“所謂大義,在天帥一念之間。以天帥之威能,六子順和君未見得不如長子臨海君。”
林天帥漸漸坐直了身體,開始正色看待眼前的金順嬪,這娘們還是有點東西的。
她居然根據一些傳言,就能看出自己對朝鮮國的“不軌之意”,然后還能判斷出自己分治北方的想法,然后投自己所好。
這絕對不是鞠景仁教的,鞠景仁這樣的土官沒有這種格局和見識。
這樣的人物,怎么在歷史上默默無名?可能是完全找不到出人頭地的機會吧?
畢竟她的兒子只是庶六王子,又不是最得寵的,所以在禮法規則禁錮下,根本沒有施展余地,除非有自己這樣的外力打破規則。
在歷史長河中,“時運不濟”這個詞真是不知埋沒了多少人物。
林天帥突然對這個朝鮮王嬪產生了些許走心的興趣,提筆問道:“怎么看待貴國大王殿下?”
可能是痛恨最近的遭遇,金順嬪咬牙切齒的臉色難看,以筆回答:
“無能之物!上不能保宗廟,下不能護妻兒,連死戰之勇氣也無,不如天帥之萬一也!”
林泰來內心舒坦了,最后提筆道:“以后多學說漢話。”
金順嬪忽然掩面痛哭出聲,淚水滴落,打濕了案幾上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