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武登天宮，四萬六千零一層。
層主道場。
寬闊的道場中，兩道身影面對面正坐，中間擺放著茶幾。
二人皆是看上去三十歲不到的青年，其中相貌稍顯老成的短發青年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動作只是尋常隨意，但他的手卻穩的可怕，直到將茶杯拿到嘴邊飲用為止，其茶水表面竟是沒有絲毫波紋晃動，如同被固定在茶杯里一般。
“葉兄，你為何要答應那個薛璟的挑戰？”
咽下茶水，品味了一會兒回甘后，老成的短發青年開口詢問道。
葉鴻暉拿著茶壺，為對方續上茶水。
他是個異常消瘦的人，絲毫沒有尋常武道家那種飽滿健壯的身材，一身白色的陳舊武道服，從側開的胸口處皮膚能清晰觀察到內里的胸骨形狀，瘦的像是長期處于重度營養不良狀態，
裸露在外的手掌，雙腳，頭部，脖頸，皆是瘦到近乎皮包骨的程度，若非面色紅潤，雙目有神，簡直就像是個厭食癥患者。
“這種年輕人的挑戰，贏了沒有任何好處，只是理所當然，萬一輸了，便會淪為對方聲名的踏腳石……沒必要打吧。”
短發青年單手摩挲著茶杯，開口道。
“你覺得我會輸嗎？范谷。”葉鴻暉說道。
他的聲音與干尸一樣的枯瘦外表不同，竟是出奇的清朗，極為好聽。
范谷稍微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當然不認為你會輸，但凡事皆有萬一……我最近聽到了一些傳聞。”
“一些和薛璟一同參加了聯合考試的人，幾乎將他視若神明……據說連那個李歲歲都被他擊敗了。”
葉鴻暉輕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我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
“不僅是打敗了李歲歲……他還殺掉了止戈的‘獅子眼’。”
范谷眉頭一皺：“那個極致破限者？”
葉鴻暉點了點頭。
范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他是怎么做到的，圍殺？偷襲？”
“正面，活生生打死的。”
葉鴻暉說道。
“李歲歲的報告里將過程說的清清楚楚……他也參與了圍殺‘獅子眼’，但據他本人所說，幾乎沒有幫到什么忙，基本上是由薛璟將其解決的。”
范谷神色凝重了起來：“正面活活打死了一名極致破限者……”
葉鴻暉繼續道：“這人似乎是一個很特殊的受賜者，身上至少有五到六種詭異的神賜秘術。”
“葉兄，那你現在豈不是很不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葉鴻暉捏了捏手里的茶杯。
“秘武社想要殺他，但他現在已經成功效仿那一位，塑成了金身，為尊者諱之下，秘武社再也沒辦法于明面上針對他，極武登天宮是目前極少數能按規矩光明正大打殺他的地方。”
“九百層層主，包括我在內，有三分之一都和秘武社有或多或少的關聯……這些人都收到了秘武社的吩咐，務必要在此拿下薛璟。”
“其他人也許可以拒絕，但我不行，秘武社助我完善了‘玉骨功’，讓我不用像先輩一樣踏入邪魔外道，這一次，我必須傾盡全力。”
范谷聞言，皺眉道：“生死搏殺，我等武人簡單的手段面對受賜者本就有相當的劣勢，薛璟擁有擊殺一名極致破限者的能力，你這次恐怕兇多吉少。”
“倒也未必。”葉鴻暉枯瘦的手指摩挲了下手中茶杯。
“極武登天宮是武人圣地，誰都不能在這里動用除了自身肉體之外的手段，否則就會被玄翎驅逐出去。”
“而若是只論純粹的武道手段……我的功體剛好能夠將其克制。”
發絲間流淌著仿佛能夠灼傷人的朱紅微光，炎發灼眼形態的薛璟走在極武登天宮四萬六千零一層的走廊上。
“玄翎，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沉默中，薛璟忽然開口道。
悅耳的女音回應道：“你想讓我說什么？”
薛璟想了想，說道：“我此刻的姿態，在你看來，也是份屬‘武道’的？”
他是清楚極武登天宮規矩的，除了象征著能‘極盡發揮自身肉體力量’的武道之外，所有一切其他體系的手段，在這里都是不被允許使用的。
但是，在看到他施展出真紅這種非常規技能后，玄翎卻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默許了。
這讓薛璟有些疑惑……他早就做好了被玄翎說不允許動用真紅的準備，盡管以常規狀態對上層主級的人物對現在的他來說還很勉強，但是動用雙生的話，也未必沒有贏的機會。
當然，他同樣做好了全力狡辯的準備，比如將真紅說成是自己的爆發型武道奧義，不是什么奇怪的能力……
但沒想到竟然順利到玄翎一句話都沒問，直接默認了他能用。
“所謂‘武道’，是人類用以探究自身極致，發揮出自身極致，僅屬于人類自己的力量。”
玄翎回應道。
“換句話說，只要是完全由你的肉體自發形成的，僅屬于你的力量，那就不在極武登天宮的規則之外。”
“這世間除你之外也有許多英才，他們有的精神異于常人，干涉自我現實的能力遠勝他人，普通的殺招奧義在其手上能化腐朽為神奇，還有的天生‘肉宿龍象’，氣力上限極為夸張，甚至不加以限制的話，握拳一不小心就會將自己的拳頭握碎，練武有成之后單論攻擊出力能跨越兩個大境界的差距……”
“這些人和你此刻一樣，和普通人相比顯得很‘異常’，但他們的這些力量都是天生的，是自己的肉體自發形成的，而不是外來的優勢，難道我還能不允許他們用嗎？”
薛璟聞言，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在玄翎看來，真紅的力量同樣是屬于他自身的……
薛璟目露思索。
真紅按照面板的描述，是他用自身的各種超凡技能，短暫獻祭給‘真紅之主’，以換取血肉力量的增幅……怎么看都不算是屬于他自身的力量，而是‘外來的’。
是面板描述有誤……還是面板的等級過高，玄翎根本看不穿？
又或者……
思索中，薛璟漸漸靠近了前方的擂臺。
和此前的四萬六千層不同，這一層不再是上百個擂臺分布各處，而是僅有一個巨大的擂臺位于中心處。
周圍剩余的空間，則是環繞著數千席的觀眾席位。
極武登天宮的層主挑戰開啟時，是允許下層的人傳送上來觀看的。
不過席位是要花錢買的，很貴……這是極武登天宮盈利的項目之一。
而且席位就那么多，手快有手慢無，每次有熱門的層主挑戰賽都跟搶明星演唱會門票似的，明明都準時蹲點了，但頁面刷新一下就是已售空。
此時隨著薛璟的靠近，嘈雜聲逐漸傳來，席位上已經坐滿了觀眾。
“我去，薛老師已經紅眼開雙刀了。”
某個角落的席位上，賀晗手里拿著桶爆米花，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吃驚的說道。
“……能不能別丟人現眼了，你當是看電影呢？”
旁邊坐著的葉靜秋捂著臉，感覺到周圍人看向賀晗的目光，情不自禁替他感到害臊。
難得她戰力爆發，搶到了薛老師這場比賽的三張票，除了她自己以外，剩下的兩張就大方的給了同學們……經過一番剪刀石頭布之類的篩選后，竟然是賀晗這個坑貨拿到了一張。
在場的觀眾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武道家……為什么這個人能若無其事的帶了桶爆米花進來。
“還沒上場，BUFF就上好了，看來薛老師今天的對手要樣衰了……話說對手是誰。”
賀晗咀嚼著爆米花詢問道。
“是‘玉骷髏’葉鴻暉。”
旁邊趙龍圖雙手抱胸，開口說道。
他眼角的傷疤比之過去淡化了許多，兇狠的相貌也柔化了不少，有了幾分幼年時期的美少年的柔和感。
“曾經拿到過‘天位’小頭銜賽的前三甲，我看過他的比賽。”
“怎么，這人很猛嗎？”賀晗問道。
趙龍圖想了想，說道：“很猛……主要是他修煉的武功很特殊，叫做‘玉骨功’。”
“你應該也聽說過吧，古代傳說當中的武人極致肉體境界——寶身五境。”
“將自身的肉體鍛煉出五大寶物特征，‘肉宿龍象’，‘鐵樹纏筋’，‘皮綻琉璃’，‘玉骨不化’，‘滴血熔金’。”
“據說葉鴻暉所修煉的玉骨功，其最終的目標便是修煉出寶身之一的‘玉骨不化’……啊，他來了。”
趙龍圖指向大擂臺上。
和薛璟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擂臺不同，葉鴻暉是直接傳送在擂臺上的，一層橙黃色的光膜從上到下，讓他的身影憑空出現。
他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嘩然。
在場中人有許多沒有見過他的，全都沒想到，這人竟然長的這副模樣。
一身皮包骨，干瘦似骷髏，若非雙目有神，面色紅潤，活像是個異世界片場過來的不死人。
薛璟來到擂臺上站定，和葉鴻暉面對面，二人的目光對視在了一起。
“嗡——”
現場所有人忽然感覺到周圍在劇烈的震動，空氣，地板……面前的視界在劇烈的震顫著。
“……地震？界震？”
有人略微皺眉，拍了拍腦袋，覺得有些暈眩。
“極武登天宮被SC力場保護著，不會被地震界震影響到的……”
“非界震，非地震，而是我們的心在震。”
“這是精神氣場對撞的余波……而且并非刻意的，就像是兩個原子接近的時候，它們具備的電荷會互相排斥一樣，這兩個人無意識間外放的氣場互相碰撞后輻射開來，影響到了我們的意識！”
“……我以前只在格斗漫畫里看到過這種場景。”
擂臺上，薛璟目光微動。
和一般的‘登天者’不同，他是被玄翎有所偏愛的，能和玄翎進行許多其他人沒有的交流，因此已經提前得到許多葉鴻暉的情報。
其人所修煉的‘玉骨功’，乃是由古代武學‘白骨蘊華功’改修而成的。
而‘白骨蘊華功’，則是一門徹徹底底的邪功。
是古代武人為了追求寶身五境之一的‘玉骨不化’而創，而創造者為了達成這個境界，在創功的過程中逐漸走向極端。
將人之肉體所有的精華全都傾注在一身骨骼之上，皮肉筋血的精華全被吸攝進骨頭當中，謂之——白骨蘊華。
習練此功之人，到最后會練到自己只剩下一副白骨，將其余身體部位的營養全部吸干。
然后……便開始掠奪他人的肉體，將他人的皮肉穿在身上，繼續吸干供養白骨，最終成就至堅至銳，無物可傷，且無物不傷的一副‘不化骨’。
可謂是吃人流的邪功。
不過其改修后的‘玉骨功’就沒那么極端了，雖然也是重點放在骨骼上，走的吸攝其余身體部位精華以養玉骨的老路，但卻相對比較中正平和，不會將自身肉體吸干，而是持續給自身血肉提供營養，填補被白骨吸攝的空缺。
雖然難免還是成了一副骷髏模樣，但至少不會吃人了。
薛璟對這門功法……很感興趣。
其雖有缺憾，但確實是練骨的不二法門。
“好卓越的人物。”
葉鴻暉開口道。
他的聲音具備著與外表不相符的清朗，極為好聽。
“我看過你很多資料，也看了比賽的錄像……你的‘萬流歸一’似是以森羅萬象為根基使出的，但其中又有些許微妙的不同之處，著實令人贊嘆。”
“面對那樣驚天動地的武學，能將之學會已是世間罕有，而你竟然還能在學會的同時清晰的保留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虔誠的遵照前人的足跡，相比起天賦，你的心志更讓我覺得了得。”
“真是遺憾……我卻不得不讓你這樣的人物止步于此。”
“真的……很遺憾。”
葉鴻暉說著，左足后退半步，右手前伸，比了個‘請’的手勢。
薛璟見狀，笑了笑，正想說話，卻忽然一頓。
一股實質化的殺意從葉鴻暉身上散發而出。
薛璟幾乎看到了幻覺，黑色的惡鬼化作實體，咆哮著朝他撲了過來。
只這一幕，足以讓任何精神尚未破限的普通武道家當場嚇破膽囊。
那已經無關人的意志是否勇敢堅強了，而是面對絕對不可戰勝存在的惡意，肉體本能自然而然的認輸。
“原來如此。”
薛璟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葉鴻暉答應他挑戰的原因。
他抬頭看向上方的倒計時。
一聲提示音響起，比賽開始。
下一刻——
“砰——！！！”
二人瞬間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之時，已然短兵相接，薛璟的拳頭印在了葉鴻暉的額頭之上。
肉眼可見的環狀風壓擴散開來，SC力場形成的半透明防護罩不停蕩起漣漪波動。
“咔——”
隨著一聲脆響。
薛璟拳鋒處的皮膚爆裂開來，血液四濺中，內里的骨頭清晰的浮現出一處裂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