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短暫的死寂中,孫賜的眼神漸漸犀利,像是刀子一樣,要戳穿那一張破碎的面孔。
“說說看。”
“我的老師教過我一些技藝。我需要一些靈質補劑,還有純化水銀,還有,一些素材……”季覺‘苦笑’,“順利的話,效率就能夠提高很多。”
“多多少?”孫賜追問。
季覺沉吟片刻——主要是估算了一下自己爆工作量爆到多少才恰到好處的嶄露頭角且不會被當成怪物:“運氣好的話,我一個人就能完成七十件的分解和清理。”
近乎一半……
孫賜倒吸了好幾口廢氣,幾乎驚喜,可很快就強行按捺下來,直接問道:“為什么幫我?有這能力,去找新管理獻媚不好么?”
“一個賣溝子的當上管理之后,除了會壓榨別人賺取上位的資本之外,還能做什么?”季覺苦澀一笑,遍布傷疤的面孔滲出血水:“我一個殘廢,不指望一個能照顧我一點的組長,難道指望那種家伙么?”
“……”孫賜沉默,許久:“你想要什么?”
“只希望您將來有機會從這里離開的話,多提攜我一點。”季覺拍了拍撐在身下的那兩幅拐杖,語氣苦澀:“我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孫賜愣了一下,看向季覺,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更慘的自己。
終于,下定決心。
“如果失敗了,我明天可能就會被薅掉,搞不好比你更慘。”
“我知道。”
“但就算明天被薅掉,今天我也是你的管理。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當然。”
季覺點頭。
我死了你也別想好過,你最好有辦法。
“只要你能幫我,什么都好說。”孫賜伸出手,“從今往后,有福同享。”
季覺同樣也笑了起來,面孔滲出血水,握住了他的手,意味深長:
“有難同當。”
第二根救命稻草握在了手中,孫賜自然不敢猶豫。
作為管理,他肯定比普通的牛馬還是有點優待的,沒過多久,季覺要的純凈靈質補劑、水銀和諸多素材,已經送到了他的面前。
主要是,這些要么是普通的消耗品,要么是普通的素材,并不困難,只是學徒沒有門路而已。孫賜軟磨硬泡找了一個上層的老朋友,聲淚俱下的懇請,耗盡人情,終于還是湊齊了。
接下來,就看季覺的了。
不止是他在看。
整個組的人都在悄悄的窺探——想要知道,這個新來的大言不慚說能解決掉一半,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
季覺反而不著急了。
捏著補劑瓶子,嫻熟的在桌角上一磕,敲掉了瓶口之后,便像是葡萄糖一樣倒進嘴里,一口氣倒了五六支。
先后經歷了重傷和榨取之后,一整天都近乎干涸的靈質終于恢復了完全。
實際上,這也是做樣子。
有肚子里的表哥在,儲備靈質他壓根就沒動過。
如今也只是為了讓別人相信自己這一門技藝特別耗靈質而已。
再然后,就拿起桌子上的加工工具來,嫻熟的再度加工起擺在面前的素材,很快,一只纏繞著筋膜的鋼鐵手臂骨骼就出現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撈起來,丟進水銀桶之中,再拔出時,手中就多了一條手臂,就這樣,指揮孫賜在自己后背開了一個根本沒必要的血口。
在‘慘烈哀嚎’和‘痛苦抽搐’里,‘強行’將劇毒的手臂接在了身上。
然后再一條,又一條。
很快,四條手臂就出現在了他的背后。
眼看季覺的方法如此邪門,孫賜的眼睛卻亮的越來越厲害——眾所周知,余燼不怕邪門,有時候看著越邪門的技藝,效果就越是厲害。
眼看季覺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而那四條手臂又是如此的靈動時,他終于松了口氣,將一顆心落進了肚子里。
而當字面意義上的風暴,從操作臺上掀起時,他已經再忍不住,狂笑出聲!!!
六臂揮灑,配合默契時,豈止提升了三倍?
如今源源不斷運送過來的,是從前線送來的邪愚之釘。足足有常人那么高的龐大鐵樁,一旦植入地脈之中,就會強行激發所有的邪愚之染,擴散猛毒。
其中所存留的污染更不必說。
這些日子以來光是為了處理這些報廢的東西,就消耗了不知道多少學徒,就連季覺那個位置之前的使用者,也是在操作中難以承受如此龐大的壓力而選擇了自殺。
可這么復雜的東西,落進季覺手里之后,卻仿佛小孩兒的玩具一樣,輕而易舉的拆解、處理、清洗和維護。
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損失率更是低到驚人,差不多稍微回爐一下,然后填裝新的核心之后,就可以直接再次利用了。
不愧是工匠帶在身邊親自培養的學徒,這一份技藝和經驗,他們這一類野生的學徒,根本難以企及。
只是,這樣的技藝所帶來的壓力恐怕不小。
季覺的表情不斷抽搐,扭曲,仿佛忍受煎熬。
實際上……季覺也真的快吐了。
好像在赤石。
就好像吃慣了山珍海味,再次也是街頭小吃之后,忽然被塞了一嘴狗屎味咖喱,機械降神都開始想要罷工了。
——這特么都是一幫什么廢物和垃圾?
基礎亂七八糟,全靠靈質彌補。結構互相沖突,又通過孽變異化強行維持,制造出一個個畸形兒一樣的作品出來,怪不得廢品率這么高!
兼元養這么一幫廢物在身邊,怕不是也心累!
只是,雖然垃圾和廢物,但其中一些幽邃秘傳的孽化煉成的技藝,未必沒有可取之處……至少有不少技巧,倒是能用在小牛馬的身上。
倘若能以此引動龍血之中的力量,搞不好可以再加個噴火的功能上去?
自完全不用費心的拆解回收中,季覺開始了研究。
孫賜看了一會兒之后,便已經轉身離去,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嚴寒和肅冷,敲打著那幾個想要磨洋工的學徒,勒令他們拿出效率來。
季覺所說的七十具的數量絕不是虛言。
可要是其他人拉了胯的話,自己怕不是就熬不過這一遭了。
以蘿卜引誘,輔以小皮鞭的抽動,牛馬們再一次奮盡全力的拉起磨來,不敢再懈怠。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轉,而驚人的效率和產出,已經驚動了整個地下的工坊,幾乎所有的分組都好奇的抬頭看過來。
看著一具具分解完成的部件裝入箱子,堆積成一座小山。
到最后,送到了辦公室。
主管的面前。
總數,一百五十九。
還多出了九具。
漫長的沉默里,主管的表情變化著,陰沉亦或者冰冷,到最后,強行擠出了笑容。
“很好,非常好!可喜可賀啊!”
他伸手,大力的拍打著孫賜的肩膀,視線看向了他身后,‘筋疲力盡’、‘形容枯槁’的季覺,緩緩點頭:“到底是工匠親自帶的學生,效率果然不一般。”
“你可要加油啊,老孫。”
主管看了一眼孫賜,似有所指:“可別被下面的人超過去。”
“長江后浪推前浪嘛。”
孫賜笑容不變,根本不吃這一套。這個節骨眼上可自己最大的助力搞內訌?主管這狗東西怕不是腿都笑得合不攏了。
不給主管打岔或者推諉的機會,他直接的問道:“您看看,所有的東西都在這里,如果驗收完成的話,那麻煩您簽個字,我就走了。”
主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深深的看了孫賜一眼。
粗暴的伸手,拽過了夾板來,在驗收單上簽上了名字,將夾板丟了回去,便轉身離開了。在旁邊,自然有工人們繁忙的搬運,將完成整備的部件分門別類的放好,等待整體運送。
只是,回到辦公室,關上了門之后,主管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只有猙獰和陰沉。
站在窗戶前面,看著不遠處的熔爐,還有那堆積如山的零件,神情漸漸平靜,只剩下一縷寒意緩緩浮現。
“新來的殘廢,果然是個禍害啊……”
他輕聲呢喃著,“幸好,禍害都活不長。”
他背在身后的雙手無聲握緊了,下定決心——平安生產這么久了,也該有點生產事故了吧?死上幾個人,總是難免……
就在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那一堆零件上,有什么東西蠕動了一下,爬出來。
就像是蟲子一樣。
他瞇起眼睛看過去,卻什么都沒看到。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轟!!!!
自巨響之中,整個地下工坊陡然劇震,火焰彌漫,濃煙滾滾,氣浪席卷,大量的燃料如火雨一般潑灑。
尖叫和哭喊聲響起。
所有人都看到了,就在主管辦公室旁邊……那一座聯通了所有操作臺的巨大熔爐,轟然炸裂!!!
“主管!主管!!!”
如喪考妣的清秀學徒下意識的沖向了辦公室的方向,頂著火焰,尋覓。再然后,面色驟變,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逃離。
可惜,已經晚了……
在烈焰之中,那一具纏繞著粘稠漆黑的殘缺尸體,忽然動了一下。
焦爛的面孔之上,浮現出饑渴的笑容。
一只巨大的血眼從胸前睜開,一條條漆黑的觸須從裂口中伸出,糾纏在金屬之上,拉扯了過去,自行拼合,聚集,轉瞬間,以破碎的血肉為粘合劑,聚合為足足數米高的龐然大物。
猛然伸手,拽住學徒,捏成了粉碎。
饑渴吞噬。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越發急促,高亢,刺耳。
令所有人勃然色變。
那不是火焰警報,而是更危險的重大事故:污染泄露、畸變聚合!
——余燼孽化!
刺耳的警報聲里,季覺端起遍布鐵銹的水杯抿了一口,輕聲哼起歌來。
有一天原本平靜的工坊突然受到不明寄生生命體的襲擊……
于是,一切都變得熱鬧起來。
啊,這個月最后一天了,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