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
沉悶的辦公室里,寂靜里回蕩著一道道粗重的喘息聲。
粘稠的水聲響起,是鼻血和口水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見證著生命的奇跡。
眼看有了效果,季覺的耳刮子抽的就更兇了,而在一個個耳刮子之下,窒息者的臉迅速腫脹起來,胸膛也終于有了起伏。
可季覺剛停下他,就又喘不過氣來了。
面色迅速青紫。
甚至比之前還難看!
“不行,我快沒力氣了。”
季覺緊張求助,就好像一個四體不勤、連個八百米都跑不完的大學生:“大家幫幫忙!”
畢竟人命關天,就算再怎么冷漠的人,此刻怎么能忍心袖手旁觀?
紛紛挽起袖子來,伸出援助之手。
奮勇爭先。
一個累了就換另一個。
噼里啪啦的耳光聲一直持續到救護車趕到,送上擔架為止。
震驚的護士從來沒見過如此吊詭的場面,一群人排著隊輪著打一個人大嘴巴子,都腦震蕩了還不停一時間居然都不敢上來搶救。
壞了,這該不會是什么邪教總部吧?
好在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年輕人主動維持了秩序,讓大家把受害者帶走搶救,送進車里的時候,那張臉已經徹底腫成球了。
“呼,幸虧沒出事。”
季覺目送著救護車遠去,終于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順帶松開了掐著受害者氣管兒的第三只手……
此刻回頭,雖然債務依舊,可經歷了剛剛的事情之后,參與施救的人們之間居然不可思議的浮現出了一絲認同。
嗯,是個好人。
還有,抽耳刮子真爽啊。
而沒能輪到急救的人,則默默的將這一方法銘記在心,等待日后留用。
而現在,大家就必須要面對現實了。
季覺從那個手掌已經還揣在懷里的中年人身邊路過,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對方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動也不敢動。
“請大家放心,債,是一定會還的,而且一定要還。”
季覺拍了拍手,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保證道:“哪怕現在賬目上沒有錢,但海岸汽車廠終究是要重啟和再次開始運營的。
就算是營收能力再怎么糟糕,但好歹也算有個進項,是吧?
覺得我說的有道理的朋友,愿意幫幫忙,高抬貴手,寬限我一段時間的,咱們上來一起捋個輕重緩急,登記一下,慢慢開始還。
多的事情,我沒辦法給大家保證,來日方長,日久見人心,是吧?”
他停頓了一下,分辨著那些驚喜亦或者懷疑乃至隱含嘲弄的神情,繼續說道:“如果實在著急的,等了這么多年,卻連這幾天都等不了的,那咱們就直接走流程吧。
只是,就算強制執行,恐怕也是要先還之前銀行的貸款的,到時候各位手里的欠條還能拿多少錢回來,就難說了。”
好話賴話說完,安撫或者扯皮,又用掉好長的時間。
債主還沒送完,就又看到垂頭喪氣的延建回來,身后還跟著幾個笑容款款、熱情爽朗的人,笑得季覺心頭一緊。
現在他已經快PTSD了。
別人笑得越燦爛他就越害怕。
然后,就發現,怕的還是有點早了……
“你說什么?”
辦公室里,季覺狐疑的看著眼前的兩個西裝革履、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工人的家伙:“你們是……”
“海岸汽車勞工聯合會。”
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挺直了身體,坦然說道。
“工會。”延建麻木的解釋。
“工會?”
季覺都震驚了,一頭霧水:“這破廠都淪落成這吊樣子了,居然還有工會?”
“您這是哪里的話。”
工會來人微微一笑:“海岸集團并沒有破產,工會也是一直都在的,今天我們代表之前的老員工們過來,也是為了向您正式遞交通知。”
季覺也麻了。
低頭,看著送到自己跟前的罷工通知書。
罷、工、通、知、書?
他都快被氣笑了。
這廠子都這屌樣了,還需要罷工么?
“你們認真的?”季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努力的克制笑容。
“此行是為了向您和海岸集團的高層表達我們的訴求和不滿。”
工會代表微微一笑:“除非海岸汽車廠補齊之前欠發的工資和這么多年停工的補償費用,否則我們是不會響應要求復工的。
還有,我們工會也和崖城的勞工協會共同進退的,在海岸汽車表露誠意之前,我們的工會成員不會考慮和響應您的這邊的招聘。
如果您有什么意見的話,咱們也可以通過商討解決。
不過,具體需要支付的款項,大概……”
“行了,不用看了。”
季覺擺手,打了個哈欠:“我已經收到通知了。”
來者的神情微微一滯,“然后呢?”
“我收到了啊。”
季覺聳肩,攤手:“你們來送通知,我收到了,你們的任務和工作結束了,接下來諸事紛繁,我就不久留了。”
他隨手,將通知丟進了垃圾桶里,起身,推門而出。
理都懶得理。
這種一看到有什么好處就跟蒼蠅一樣嗡嗡叫著跑來添堵的玩意兒,他實在懶得浪費口水在他們身上。
“你認真的嗎?”
延建追出來神情凝重:“廠里的工會雖然是一幫垃圾撈錢的東西,可如果那幫家伙從中作梗的話,崖城勞工協會那邊受到影響,恐怕咱們一個熟練工都招不到。
我建議你還是慎重一些。”
“這已經是慎重考慮的結果了。”
季覺揮手。
工會?
怕不是來搞笑的,汽車廠都停工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工會……這種傻逼玩意兒就是專門來上門給自己添堵,浪費自己時間的。
如果不解決,一時半會兒就招不到工人。
如果想解決,那就要忍著惡心去跟這幫蒼蠅扯皮,浪費精力和時間。
跟堵在門口的垃圾桶一樣,并不難搬。
但臭不可聞。
“就讓他們作梗吧,看他們能作多久。”
季覺冷漠“愛罷就罷,無所謂延師傅你可以問問之前的熟人,愿意復工的,待遇自然好說,不愿意的也無所謂。
想要趁著這個機會抱著他們的大腿發財的,那就死遠一些吧。”
“那廠呢?”
延建搖頭,只能說年輕氣盛,沒吃過社會的毒打和虧,居然直接就往坑里跳了。
季覺想了一下,說:“人手問題我去解決,稍后你先去找人把廠房收拾出來就行,住宿和食堂,先恢復起來。
最晚明天,第一批人手就到位了。”
說著,他揮手走遠,打電話去了。
第二天早上,忙碌了一宿的延建終于帶著幾個臨時叫來的保潔把廠子勉強清理了一遍,收到了季覺的好消息。
人手已經到了!
喜出望外的延建一顆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趕忙出外迎接嶄新入欄的牛馬,然后,眼神就漸漸絕望。
在他生無可戀的視線里,兩輛大巴車拉來了一大批崖城各處的機加工專業的大學生。
看看那清澈懵懂的神情,眼瞳里充盈著純真無邪的光芒,每一只都是嶄新出廠甚至連原廠設置都沒配夠的青春版牛馬,搞不好連螺絲都不會打的那種……
再看向大巴車旁邊,季覺點著人頭,現場和帶隊的老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場景,他只感覺眼前一黑。
這日子特么沒法過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季覺抓著頭發,譬如貓貓抱頭,在辦公室里無聲慘叫。
人啊,沒人啊,缺人啊。
什么人都沒有!
除了一幫眼神清澈的大學生來做整備設備的苦力之外,什么人都缺,就連掃地的保潔都缺,食堂大媽還暫時由原門衛保安老大爺趙金柱兼任著呢。
財務王海川每天啥事兒不做光流口水看報紙,而延建已經被大學生們各種驚世智慧和奇妙操作徹底搞崩了心態,處于腦溢血撂挑子的邊緣。
不只是如此,水電供應,廠區房屋維修……
一旦開始做事,立刻就千頭萬緒一團亂麻,每個地方都捉襟見肘,每個空隙里都全都是之前留下的老坑。
更不要提之前遺留下來的那些堆積如山的資料和檔案,到現在他都還沒勇氣翻開。
從開始到現在,整整兩天了,他都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搞的焦頭爛額,甚至連摸設備的機會都沒有,整個人都快要斷氣了。
“不好了,廠長,水管爆了!”
“不好了廠長,主電纜著火了!”
“不好了,廠長,大黃竄稀了……”
“不好了,廠長,新來的大學生把趙大爺種的蔥給啃了!”
“不好了,廠長!”
辦公室外,又是一聲震驚的吶喊,令季覺氣若游絲的抬頭,卻看到,熟悉的聲音里,一張微笑著的臉頰出現在了門口。
幸災樂禍的看著他:
“——外面有個綠眼睛的老登打進來!”
“米……”
季覺震驚失聲,看著一身商務裝束的葉純,呆滯,“你、你……怎么來了。”
“姨媽看我在家閑得慌,就把我一腳踢出來了。聽說你都淪落到對大學生下手了,就順路來看看。”
她嘖嘖感嘆著,環顧著季覺四面透風的辦公室,遺憾搖頭:“本來還說幫幫忙,不過如今看來,似乎是不歡迎我的樣子。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聲學……”
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再然后,一道黑影閃過之后,葉純就發現自己腿上多出了一個掛件來,死死的抱住,仿佛焊死了一樣。
“學姐救我呀!!!”
季覺哭叫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剛剛外面人多,小弟給你磕頭好不好。我就知道學姐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