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教授今年正是該闖的年齡,行動力肯定是強于大學生的,接受度也不差,見多識廣的經驗更加是碾壓式的。
可即便如此,也讓她沉默數秒,“年輕人……青年作家——顧陸老師真是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一句話換了三個定語,田教授的心情從驚訝變成思索,最后變成“如果是顧陸,那也可以理解”。
畢竟15歲就寫賀文的少年,二十三歲續寫托爾斯泰,很奇怪嗎?
教授也沒閑著,起身查詢了一番《光在黑暗里發亮》的資料,她書房有托爾斯泰的俄文版全集。
其中有托爾斯泰演技學者的導讀小冊子,里面應該是有比較詳細資料的。
還是先看文。教授想著,鼠標往下拉,“小顧老師居然寫了前言。”
[1890年,列夫·托爾斯泰開始創作一部戲劇性的自傳,劇作深刻描寫了他自己的家庭悲劇……
但無論是劇作中,亦或生活中,不管是創作初的1890年,還是十年后的1900年,托爾斯泰都沒有找到勇氣來果決地結束莊園主的生活。
甚至來自于意志上的妥協,這部戲劇只寫到主人公徹底無助,舉起雙手,向上帝祈求,希望上帝能幫助他,結束他內心的沖突。
前言大概兩千多字,有一半內容來自茨威格,有一半是顧陸所寫,他講述了托爾斯泰所遭遇的事到底是什么。
文豪有一定的局限性,即“高估讀者的知識儲備”,好似茨威格壓根沒在前言里闡述托爾斯泰具體遭遇了什么,好像默認大家都清楚。顧陸就把這點補齊了,托爾斯泰晚年所遭遇的是婚姻、世界、宗教三重折磨。
首先是最早的,也是貫徹始終的農民意識的覺醒,托爾斯泰的文字是更傾向于農民階級,可他本身又無法完全脫離莊園地主階級。
另外就是婚姻,托爾斯泰在男學生的鼓動下想把財產留給人民,因為此事與妻子別爾斯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有關東正教開除托爾斯泰教籍就不多說了,反正托爾斯泰這位大文豪在晚年,真是想找上帝祈求破解之法。
“言簡意賅,前因后果都清楚了。記得陳教授的研究,小顧老師受霓虹文學影響較深。”田教授評價,“實際對毛熊國文學也了解頗多。”
一個著名作家的生平很輕松就能查詢到,但若不是對作家很感興趣,也不會去深入了解。
不行,田教授看到一半停下來,顧陸所寫的劇本第四幕太過驚駭。
如“別提《福音書》了。牧師們早就把它釀成了白蘭地,讓人們變得遲鈍。……不,列夫·托爾斯泰,被剝削者和剝削者之間,主人和奴隸之間,鴻溝已經不能用《圣經》經文來彌補。”“你真的相信,有了炸彈和左輪手槍,你們就能消除世界上的邪惡嗎?……我再重復一遍,為信念受苦比為信念殺人好一百倍。”
爭辯非常激烈,好像數十架車輛連環碰撞,又像是兩輛坦克的撞擊。有關托爾斯泰的思想,以及當時毛熊國的狀況,一股腦的甩出。
那就是一串鞭炮,在田教授腦子中噼里啪啦的爆炸,他必須要在大腦中搭建好一個舞臺。
打開人教出版的托爾斯泰全集,里并未收錄這部遺作。再打開俄語原版全集,由LENIZDAT(列寧格勒)出版的全集。
包括托爾斯泰寫的不少有關宗教的短篇也未納入全集……小冊子里專門進行解釋了“它(光在黑暗之光發亮)雖然在莫斯卡歌劇院進行演出,但缺少第四幕,所以并未收錄。”
好在小冊子給出了路線,如果有興趣,可以去查看。田教授登陸,把前三幕看了一遍……
托爾斯泰是怎么死的呢?晚年八十二歲的他想要做出改變,方法是和現在的環境切割,所以離開了家——可惜十日后患上肺炎去世。
看完前三幕以及續作的第四幕,顧陸的文字更像是對文豪的嘆息。
續作中的托爾斯泰被點醒:“所有的不作為的背后,不過是隱藏著靈魂的懦弱。”
付諸了行動,并且托爾斯泰獲得了人們再也不會給予他的東西——“平靜”。
很多二創和同人的動力在于想給原著角色一個相對較好的結局,撫平意難平。茨威格創作初心也如此,并且以極具深刻的比例,和對托爾斯泰的了解,完成了它。
故此,田教授看完才感到心靈的震撼。那位寫下復活、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的大文豪,能夠安靜的一個人與上帝呆著了。
“那些愛戴偉人的人卻常常擋在他和他的使命之間,那些最親近的人,他必須遠離……就這個續作,就完全能夠寫上教科書。”
田教授本人不是托爾斯泰的書粉,從前面并不太了解托老就可看出一二。
若是喜愛托老的人,看到這部作品,一定會熱淚盈眶吧。一點也不夸張。
“顧老師有這么高的文學素養,既能低頭寫暢銷書,也能創作這樣的作品,身具奇才啊。”
田教授認為本書不能隨隨便便的翻譯,必須要做好很多準備。她從前面想像達西山教授一樣出名的心理,到現在多了一份要把好作品完整翻譯出的責任感。
一周時間有點托大了,田教授想著。即便只有一萬七千多字,但要扣字扣詞的譯,時間還是緊迫的。
挨打要立正,犯錯了就要認。她打電話給趙主任。
電話接通,田教授說明情況。
“沒問題,我也說了,一月底交給我就行了。”趙主任不確定地提問,“田教授,你說的因為文章的關系,要更加縝密的進行翻譯。”
“這個文章的關系,是不好翻譯,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趙主任看之前的一夜天才、不朽的逃亡者,閱讀完是明顯能感受到文章好。
可這次的續寫……趙主任看完是一九九四年的肯尼迪——摸不著頭腦。
再加上負責翻譯的田教授打來電話,故此,趙主任有這樣一問。
“托爾斯泰的原劇作《光在黑暗里發亮》,如果是98分的作品,那么顧老師的續作能達到九十分。太精彩,所以才要更慎重的對待。”田教授回答。
評價這么夸張?那趙主任自然是選擇相信,他掛斷電話后喃喃自語著,“看來這次的賀文,起碼也能頂一只熊貓。”
其實田教授沒注意到一個爆炸點,也是被顧陸刻意藏起來的點,這也是顧陸本人認為茨威格的神來之筆!
刻意隱藏的顧陸下車了。外地人來霧都還是坐輕軌比較好,因為不少游客坐出租車會吐……
他乘坐的網約車就遭遇了這一件事,前任乘客吐了。然后司機師傅從他上車吐槽到下車。
也不知道司機師傅講出來會不會開心點,反正顧陸在心里是邊敲木魚邊不厚道地笑著。
顧陸看著導航,找著目的地。
霧都的火鍋店和便利店一樣多,但四九城刷羊肉湯鍋的卻比較少,對方專門選擇了“老四九城地道刷羊肉銅鍋”。
顧陸也不知道怎么說,如果他是地道的地道人,沒理由來霧都吃銅鍋啊。更何況只是在四九城讀書的霧都人,返回老家更不會想這一口啊。
兩人在店門口碰頭,對方是第一時間認出了曾經的同學。口中說著,“經常上熱搜,基本發一本新書,就可以在互聯網上看見你的樣子,哈哈哈感覺網上加了點濾鏡。”
“你這話說得,誹謗!”顧陸表示自己上網從不開什么濾鏡,就是純天然的帥。
竇科提前訂了位置,坐下后讓顧陸點菜,后者言語:“只要是肉,什么都可以。”
“羊肉卷、牛肉卷還有雞肉卷,都來兩份吧,顧哥,你看你有沒有什么愛吃的?”竇科勾著菜還邊嘀咕,“沒有的話,那我們先吃了吧。”
等上菜期間,兩人去打蘸料,銅鍋就要弄點豆腐乳了,再加上芝麻醬。
對了,說起來互聯網上有一個調查,如何激怒xx人。其中霧都人是,吃火鍋時點鴛鴦并且打麻醬蘸料……
端著蘸料返回時,銅鍋已熱騰騰的冒著白氣。
兩人坐著閑聊一會。
食鋪氛圍還挺好,墻上抬著很多以前四九城的黑白老照片,進門時候的迎客廳墻上,鑲著一輛黃包車。一看就知道是人均一百五往上的地。
“顧哥,你看我變化是不是很大?”竇科說,“雖說真的不比得顧哥。”
“你五官和高中其實沒什么變化。”顧陸回答。
外號是蝌蚪,果真是沒叫錯的外號,皮膚越來越黑。一方面是天生的膚色,另一方面是長期在戶外跑。
“變黑了,變黑了。”竇科嘆氣,“這鳥工作沒辦法啊。”
上菜了,竇科呼呼往鍋里倒茶。
席間竇科分享自己的工作,他稱之為“瞎混”,遇到不少奇葩客戶,還有提及的奇葩要求。
顧陸也專心聽著,像之前的網約車師傅一樣。有一類人非常喜歡把自己生活中不順暢的事表達出來,且傾述了也不會好受。
同一件事說十遍,還是氣呼呼的。
那為什么要講給別人聽呢?是想讓別人認同“我生活多不容易”。
龍門陣擺到銅鍋里的湯水變渾濁,兩人吃得也差不多了。顧陸看是時候了,把時光膠囊返還給竇科,同時也開機拍攝。
“這真是麻煩顧哥你跑一趟了。”竇科笑著說,順手就拆掉信封,三個提問出現在鏡頭前。
[一、是不是距離復旦大學更近了?
二、談個刺激熱烈青春活力的校園戀愛了嗎?
三、加入禮儀模特社了嗎?]
“哈哈哈,讀書時期真逗。”竇科的說笑聲有點刺耳,因為顧陸聽出了嘲笑的意味。
咕嚕大王也沒聽錯,就是嘲笑,因為三個問題,竇科一個都沒成功。
“奧數競賽也沒走通,就考了個普通大學,大學也普普通通的摸魚度過,環工專業真他媽是天坑,然后現在跟著我爸瞎混。”說著竇科點燃香煙。
抽的利群,并且伴隨著煙點燃,竇科還把寫著三問的便簽紙揉成一團,特別用力,似乎是怨恨著什么。
“抽不。”竇科遞煙,后者不抽煙拒絕了。
“看來今年我只能利己了。”竇科說,“這煙自己抽只能利己,散出去才叫利群。”
“言之有理。對了,我記得叔叔好像是做家電維修的吧?”顧陸記憶里有這個回憶,教室空調壞了,就是竇科讓竇父免費維修的。
“對啊,家電維修沒一點前途的。是出去相親都不敢說自己職業的地步。”竇科說,“再加上維修過程中經常遇到瘟神,我上一天耍一天。”
有點夸張了,就顧陸來看,有一門手藝吃飯是挺好的。況且修理工掙得還可以,相親市場應該不差。
不明白竇科對修理工為什么有那么大的敵意。無論如何,顧陸先把攝影器材關閉了,感覺接下來的對話內容肯定不適合放出來。
“今天還叫我去搞什么給空調加氟,爬外墻危險得很,我沒有去。”竇科說,“我喊他借給我十萬塊,我自己去搞個小生意,他因為不同意。修理工又危險又累,難道做一輩子?完全不為以后打算……”
好的,顧陸明白了,老同學對修理工的抵觸是來自父親。
顧陸在旁邊聽著,充當情緒垃圾桶。手上也沒閑著,竇科把杯中的茶水喝完了,就給續上,喝完就給續,動作可以比肩海底撈店員。
“借錢,又不是直接給。”
“家里就我一個娃兒,我搞不懂為什么不答應。”
“他外甥來借錢,五萬塊,二話沒說就給了。外甥還比親生的親些?”
說了幾分鐘,竇科突然抓住顧陸的手,還以為下一秒要借錢。
沒曾想是竇科說的是,“顧哥別倒了,你這都給我倒了八杯茶水了,我肚子都喝漲了。”
“是嗎?主要是我不會安慰人,就只能倒點茶水。”顧陸說。
竇科起身去個廁所。
顧陸看著對方匆匆而去的背影,待對方回來坐下。
吃得差不多了,竇科也準備付款了。
“蝌蚪,你是有些瞧不上叔叔的工作嗎?”顧陸的疑問好像是漫不經心,但卻讓竇科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