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要避諱一些事情,自然不愿意下去迎接楊鳳山,更不愿陪他去見黃平。
再有,他有他的堅持,他有他的原則,正治上的選擇并不能以偏概全,影響到他對工作的態度。
但他也不需要楊鳳山在這件事上對他感激,從而影響到正治立場。
兩人都是驕傲的性格,李學武不屑用這種手段鉗制他,更不會認為一個黃平就能擊敗楊鳳山。
李學武更是知道,如果以黃平這個事情搞掉楊鳳山,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正治游戲,不是這么玩兒的。
先前不去抓黃平就是給兩人之間留出一點兒余地,李學武知道黃平跑不掉的。
如果興師動眾地全城搜索,或者給廠長打電話追人,或者把偵查的車停到廠長家樓下去,那就有點咄咄逼人了。
楊鳳山也明白李學武這么做的目的,他在家看見小舅子的時候就覺得不大對。
在給廠里打過電話后,沒多久又接了個電話,這才知道李學武查到黃平了。
就像李學武相信楊鳳山的規矩一般,楊鳳山也相信李學武的驕傲。
這才硬逼著小舅子來自首,可他也是沒想到小舅子的事情這么大。
但多大他都不后悔給李學武打的那通電話。
乘坐李學武常坐的那臺指揮車,楊鳳山夫妻二人在保衛樓門口下了車。
沙器之早早地便等在了樓門前。
“領導,我是保衛處綜合辦辦事員沙器之”
“器之同志你好,辛苦了”
楊鳳山穿著常穿的中山裝,黃玉則是穿著一件略薄的呢子大衣,臉色顯得很是憔悴和焦急。
跟李學武的秘書打過招呼后,楊鳳山面色如常地由著沙器之引領,帶著妻子進了保衛樓。
沙器之側著身子走在楊鳳山的一步前,邊往前走邊介紹著黃平的涉案情況。
楊鳳山的眉頭隨著沙器之的介紹慢慢地皺了起來,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黃玉已是面色發白,腳步有些遲鈍。
從這個保衛處的接待人員口中,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弟弟犯了什么問題。
涉及到廠里帶編號的工程項目,涉及了外事情況,她不是啥也不懂的家庭婦女,在心里已經給弟弟評估出了最有可能的后果。
等一行人到了保衛科審訊室的鐵門前,韓雅婷站在門口接過了接待的工作,邊示意里面的保衛打開門,邊迎著楊鳳山夫妻進了審訊區。
這里雖然是軋鋼廠,楊鳳山雖然是廠長,但他也是頭一次來這里。
尤其是以罪案嫌疑人家屬的身份。
跟妻子黃玉一樣,夫妻兩人都沒想到保衛科的審訊室并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么昏暗和壓抑,反而是嚴肅和莊嚴的氛圍。
燈光很亮,墻是白色的,墻圍是綠色的,審訊室的鐵門則是灰色的。
走在走廊里根本聽不見審訊室里的聲音,等韓雅婷打開一間審訊室的屋門,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審訊室內部墻壁和屋門都貼了凹凸不平的厚海綿隔音。
在審訊室的中間是兩把椅子,一張長條桌子,桌子前面是一張鐵制審訊椅。
黃平正被雙手靠在審訊椅的桌面上,他的身后還站著兩個跨立的保衛。
現在黃平見到姐姐二人進來,正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
黃玉見到弟弟目光呆滯、疲憊不堪的模樣心疼的就要上前去看,卻是被楊鳳山緊緊地拉住了手。
正當她怒著要回頭說話的時候,帶她們進來韓雅婷開口道:“處長吩咐了,請您多跟他溝通”。
就這么一句,說完便對著兩個保衛示意了一下,帶著人出去了。
黃玉這才明白楊鳳山的意思,把嘴里的話又咽了回去。
等屋門再次關閉,黃玉掙開楊鳳山的手,疾步走到弟弟身前,看著弟弟憔悴的樣子問道:“他們打你了?”
黃平只覺得自己恍惚了,怎么看見自己姐姐和姐夫了?
幻覺了嗎?
“姐?”
“小平!你怎么了?”
黃玉見到走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罵個不停的弟弟這會兒萎靡不振,只認為遭受了嚴刑拷打了。
黃平再次看向了門口,確認是自己姐姐和姐夫來了。
“姐……姐夫”
他沒有回答自己姐姐的話,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即使他跟姐姐說了那些人怎么收拾自己的也不會有什么效果。
因為他的身上根本就沒有痕跡,即使最牛的大夫都查不出他遭受過什么折磨。
只這一次,他算是見識到了那些老炮兒嘴里吹的都是什么意思了。
更知道那些人純粹是吹牛嗶了,根本沒有人能熬過這種審訊。
他能忍到現在,完全就是有一股子勁兒別著,也是韓雅婷沒給他下狠手。
他不能說,他說了那就完了,他姐夫都救不了他。
別看在姐夫家里罵的兇,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說,早晚都能出去。
可現在看見自己姐姐和姐夫都被那個一直沒露面的李學武請來了,知道自己完了。
姐夫不會保自己的,姐姐更不會救自己。
楊鳳山聽見小舅子的招呼,抿著嘴點了點頭,走到桌子邊上站了。
“姐夫”
黃平知道現在能說話的只有姐夫,所以眼睛也一直懇求地盯著楊鳳山。
“你的事,李副處長電話里跟我說了”
楊鳳山語氣很是低沉,現在他恨也恨不起來了,只能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姐很擔心你,我也想幫你”。
黃平看了看流著淚打量自己的姐姐,隨后便低下了頭。
黃玉見自己弟弟這幅模樣,只覺得心揪得慌。
“你說”
黃玉手把著自己弟弟的手問道:“你到底有沒有參與這個案子?知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滲透這個項目?”
黃平聽見自己姐姐的話便知道外面那些人已經查到了這上面。
他爹媽死的早,都是這個姐姐帶大的,任憑他胡鬧,任憑他上躥下跳。
他現在不敢說,不敢讓這個似母姐姐難過和……
見到黃平不回答,黃玉和楊鳳山已經能猜到答案了。
“啪!”
黃玉一巴掌打在了弟弟的臉上,隨后便是哭著罵道:“你糊涂啊你!你到底要做啥啊你!”
楊鳳山見黃玉這幅模樣,伸手拉過情緒激動的妻子,攙扶著坐在了椅子上。
手壓著哭著罵著的妻子,看向黃平說道:“我想幫你,但我也是要守紀律和原則的”。
“我現在問你一句,你到底有沒有悔改之心?”
黃平這會兒也是慢慢抬起了頭,看著哭著的姐姐和為難的姐夫。
“姐夫”
他聲音嘶啞地說道:“我知道我錯了,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回不了頭了”。
楊鳳山皺著眉頭說道:“你如果還信任我,那我勸你積極配合調查,把一切都說出來,像個男子漢一樣承擔起自己做過的錯事”。
黃平臉上明顯有一個巴掌印,這會兒已經腫起來了。
可他好像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般,苦笑著說道:“沒用的,我說出來也一樣會死的”。
楊鳳山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牙,看著小舅子說道:“你糊涂啊,你現在硬挺著不說,那就是把自己放在人民的對立面兒上了,把自己放在祖國的對立面兒上了,你難道要當漢奸?”
黃平微微抬起頭看著自己姐夫,說道:“有什么區別嗎?死了,埋了,誰會記得我是誰?”
“你姐姐記得,我記得!”
楊鳳山狠著心說道:“你胡鬧、你做錯事我都原諒你,但你要是叛國當漢奸,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家里更不會再有人再想你念你,因為我們感到羞辱,你就算……”
他手扶著要栽倒的妻子,狠了狠心才繼續說道:“你就算死了,難道有臉去見爹媽嗎?”
“嗚嗚嗚”
黃平看著悲傷的姐姐,被姐夫這幾句話說的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來。
“啊!我……嗚嗚嗚!”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再倔強的外表下都掩蓋不住他驚慌失措的內心,在見到親人的這一刻被無限的放大,隨后便是崩潰了。
黃玉更是哭的抽搐了起來,楊鳳山顧不上自己小舅子,按了門邊上的按鈕。
韓雅婷等人打開門,瞧見里面的慌亂,趕緊伸手接了已經昏過去的黃玉。
楊鳳山忍著擔心,托付韓雅婷送妻子去廠醫院,自己則是留在了審訊室。
他也沒有關上那扇隔音的房門,徑直拉著椅子走到小舅子身前艱難地坐下。
“小平,你看著我”
楊鳳山伸手抓住了黃平的胳膊,讓他看向了自己。
“你做過什么我不再問了,我和你姐都沒有能力再幫你,現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黃平是眼瞅著自己姐姐被自己氣暈過去的,也是眼瞅著自己姐姐被人抬走的。
他現在無比懊悔自己的所做所為,他可能不畏懼保衛處的審訊,他可能不后悔自己吃過玩過了,但他后悔這些錯誤給他姐姐帶來的痛苦和折磨。
他可以不在乎身后事,也不在乎去了地下怎么跟父母交代,就算是一死了之,可這些痛苦會一直折磨他的親人,折磨這個養了他長大,愛他、照顧他的親姐姐。
楊鳳山用自己的手絹給小舅子擦了眼淚,聲音堅定地說道:“只要你主動交代,只要你主動悔過,我盡我最大的能力幫你”。
“姐夫”
黃平面如死灰地看著眼前給自己擦眼淚的姐夫,這個他下午還咒罵的那個人。
“相信我”
楊鳳山很是堅定地說道:“我會毫不保留地在原則范圍內,盡我最大能力幫你,就算你走了,答應我,你也要明明白白,帶著清白之心走”。
“姐夫”
黃平已經哭不出聲來了,只是眼淚在不住地流下來,看著眼前的姐夫悔的腸子都青了。
楊鳳山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道:“我現在就去叫保衛科的干部進來,你好好配合,知道了嗎?”
黃平艱難地點點頭,看著姐夫撐著自己的身子艱難地站了起來。
在楊鳳山走到門前時,黃平還是忍不住地說了一聲:“姐夫,對不起”。
楊鳳山站住了腳步,轉過身,看著小舅子點點頭,道:“我上樓去找李學武,等你的消息”。
黃平看著姐夫說完這句話轉身拉開門往外面走去,噎著嗓子說道:“照顧好我姐姐”。
楊鳳山沒有再回應小舅子,對著站在門口等著的樊華點點頭,手有些無力地示意了一下審訊室,隨后便邁著步子一步步往隔離門走去。
樊華看了一眼楊鳳山步履蹣跚的背影,對著門口的保衛示意了一下,隨后便帶著治安員進了黃平所在的審訊室。
沙器之一直等在隔離門口的,剛才見著廠長的愛人被抬出來,跟著去門口安排了車送去醫院。
見到廠長沒出來,便又回到了隔離門口等候著。
這會兒見到楊鳳山步履艱難地走出來,心里盤算了一下是否要上前扶一把。
楊鳳山卻是微微昂起了頭,擺擺手,示意沙器之不用扶。
面色堅毅,語氣卻又是平和地問道:“李副處長在辦公室?”
“是”
沙器之答應了一聲,解釋道:“保密部的余科長也在,一直都在樓上等這邊的消息來著”。
“嗯,知道了”
楊鳳山點點頭,挺了挺脊背邁步往前走去。
沙器之這會兒不再說話,跟在廠長身后一步的距離,邁著一樣頻率的步子。
他不知道廠長問了處長的所在是要上樓還是要出門去廠醫院,也不敢在這寂靜的深夜走廊里步子踩的大聲了驚擾了前面走著的廠長。
沙器之明顯能從廠長的步伐和神情之間看到其內心的悲傷和難過,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安靜。
因為其他科室都已經下班,走廊里的燈隔一段兒距離亮一盞,按照最低的照明標準開的燈。
現在略顯昏暗的走廊里,兩人一前一后,卻是兩種心境。
李學武給的這個面子,楊鳳山接了,現在得上樓去把這個事情了了。
所以走到樓梯口,楊鳳山扶著樓梯把手緩了緩情緒,便往樓上走去。
沙器之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廠長的背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
李學武這會兒已經放下了鋼筆,正跟余大儒坐在沙發上閑聊著。
“所以,偵破案件的關鍵是要帶入?是要了解作案人在當時環境下的心理動態?”
余大儒試著追問道:“是心理動態這個詞吧?”
“呵呵,你不必糾結于相關的名稱”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解釋道:“知道為什么辦案人員接手案件都要去第一現場查勘嗎?就是將自己代入到……”
他這邊正解釋著,沙器之將門打開,由著楊鳳山先走了進來。
“嚯,兩位交流心得呢?”
楊鳳山的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這會兒進來聽見李學武兩人說的話,微微笑著招呼了一聲。
“廠長”
“楊廠長”
兩人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齊聲跟楊鳳山打了招呼。
“呵呵,坐”
楊鳳山邊往沙發邊上走,邊對著李學武兩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坐。
李學武擺手示意沙器之沏茶,自己則是帶著余大儒挪了位置,讓了楊鳳山坐在了單人沙發位上。
楊鳳山走近沙發邊上時,手抓住了走出來讓位置的李學武的胳膊輕輕捏了捏,隨后由著李學武的相讓,坐在了沙發上。
“怎么,是要跟我們李副處長取取經啊?呵呵”
楊鳳山坐下后,對著坐在他一邊的余大儒笑著問了一句,隨后把目光看向了穿著襯衫的年輕的不像話的李學武。
早在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那套制服換了,現在上身穿著白襯衫,下身是筆直修身的黑色長褲,腳上是一雙干部皮鞋。
雖然有些上山檢查時沾染的泥水,但塵埃不掩芳華。
如果不看氣場,一地會以為這是誰的秘書,可看見他那種會說話的臉就知道,這人一定權勢頗重。
“紙上得來終覺淺啊”
余大儒感慨地說道:“今天真的是我的吉日,得李副處長點撥,糾正了工作錯誤,也學習到了經驗啊”。
“同氣連枝,相輔相成,喝茶”
李學武接了沙器之端來的茶杯,先給楊鳳山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隨后又端桌上的茶壺給余大儒續了茶水。
手里忙活著,嘴上微笑著說道:“我要學習的才更多,畢竟在這二十年的人生經歷里,少有正治經驗的親屬和前輩教導的,也是三生有幸,能在軋鋼廠的大家庭里遇到這么多的良師益友”。
楊鳳山這是第一次來李學武的辦公室,更是第一次這么晚了跟他坐在一起談話。
別看這間辦公室裝飾的很簡單,但坐在這里頗有一種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感覺。
就看李學武說的這幾句話,那水平是不輸給他的。
即謙虛地接住了余大儒的話茬兒,又給自己擺正了位置,還給將要進行的談話烘托了氛圍。
什么叫大家庭啊,什么叫良師益友啊。
這是在提醒余大儒,也是在對楊鳳山表達自己的態度,那就是軋鋼廠的大盤子誰都不能砸,他更不會動。
無論是楊鳳山跟他有什么樣的正治分歧,他都不會以某種方式犧牲軋鋼廠的團結和利益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更是在警告余大儒,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同氣連枝,只有相輔才能相成。
合力把今天的事情圓滿了,有收獲,也有妥協,這才是三人坐在這兒將要談話的目標。
楊鳳山真的服了,他還從沒有在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見到這種潛質。
如果李懷德在家,他不敢想今天自己將要面對怎么樣的責難。
但眼前這個年輕人敢冒李懷德抵制自己的大不韙,軟處理自己小舅子的這件事,就知道他是一個有原則,也是有正氣的干部。
在家的時候雖然呵斥妻子不能詆毀李學武,但他還是避免不了擔心李學武會在這件事情上借題發揮。
可直到車進了廠辦公區,沒有在大門口見到李學武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必須得服了。
即使他堅持本心,堅持他要走的路,但并不能妨礙他佩服李學武的人格和為人處世的能力。
“看到你們,我才知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是個怎么樣的意境啊”
楊鳳山感慨地說道:“不服老真的不行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真的是把我們這些老同志拍在了沙灘上啊”。
“呵呵,廠長您這風華正茂呢”
李學武笑著坐在了另一端的單人沙發上,嘴里笑著應了楊鳳山的話。
“哈哈哈,不行了”
楊鳳山笑著擺擺手,道:“聽你們談起業務來,我真是腦筋跟不上了”。
說著話還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一臉的無可奈何。
余大儒僅僅是楊鳳山在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客氣了一句,隨后便微笑著坐在一邊,不再說話。
李學武再怎么跟他客氣,都改變不了他在這兒是客的道理。
恰逢豈會趕上這件事兒,他可以聽聽,也許會問他的意見,但還是少說話的為好。
既然楊鳳山深夜主動來李學武的辦公室談事情,那就代表兩人的關系不是那么的融洽。
至少在他看來,這兩人是這樣的,不然一個廠長,不至于跟自己廠的副處長這么為難。
事實上,軋鋼廠的情況比余大儒想象的更加的復雜。
從李學武和楊鳳山兩人的對話上就能看得出,相互試探的,畢定是覺得對方的實力讓自己有所忌憚。
“您得多注意休息”
李學武整個人坐在沙發里,雙手扶在沙發扶手上,態度很是和緩地說道:“畢竟您的事情要比我們多,操心的事兒也多”。
“唉!”
見李學武主動引起話題,楊鳳山嘆了一口氣,面色慢慢變得苦澀了起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到了我這個年紀,苦心的事兒是一件接著一件了”。
李學武沒有接這個話茬兒,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的余光看見沙器之慢慢走去了門口,將門帶上了。
“他姐姐氣的暈過去了”
楊鳳山眼睛往廠醫院的方向看了看,隨后看向了李學武,說道:“我勸他了,已經在跟保衛科的同志交代了”。
“那就好”
李學武端著茶杯喝了一口,隨后說道:“有您的幫助,我相信他是能大徹大悟明辨是非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楊鳳山捶了捶自己的腿,悲痛地說道:“也是怨我了,對他多有寬容,少于管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唉,悔意晚矣啊”。
“不至于”
李學武放下茶杯,眼皮微微壓著,道:“我倒是希望他能積極悔悟,爭取戴罪立功,寬大處理呢”。
“呵呵,希望如此吧”
楊鳳山微微搖了搖頭,半瞇著眼睛看了看余大儒,隨后對著李學武說道:“劉海中那邊……?”
“嗯,他的問題已經交代清楚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解釋道:“主要還是意志不堅定,受人所惑,雖然有所悔悟,主動交代,但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后果”。
“嗯”
楊鳳山微微頷首,明白李學武話里所說的這個受人所惑指的是誰。
“心痛啊”
楊鳳山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腿,嘆道:“一個案子折損了咱們廠兩位技師,給咱們廠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啊”。
“我也很難過”
李學武皺著眉頭說道:“貪念害人不淺啊,一個八級工的份量壓倒了兩個人,更是傷害了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更大的影響范圍”。
“我的工作失誤”
楊鳳山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點頭道:“在管理上有缺失,在關心廠技術骨干的思想上也有不足,這個教訓很深刻,值得我做深刻反省”。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沒有接他這個話,因為說的太大了,這不是他這個位置能接的了的。
反省和自我反省,這是要在民主、組織生活上進行的,跟楊鳳山一起開會的可都是廠領導。
要說建議或者意見,都不是他這個位置能提的,而楊鳳山所說,也是在給他表態。
表什么態?
意思是,楊鳳山會就此事主動在廠民主會議上做檢討,會主動反思和深刻檢討自己。
這也是自損八百,不讓李學武損他一千的意思。
可檢討和反思就完了嗎?
當然不是,如果他這么說,那李學武可不會就這么算了。
案子是案子,但責任是責任。
李學武可以顧忌軋鋼廠和相關當事人的面子,在處理這件事上選擇秘而不宣,大事化小。
但并不代表他會顧忌楊鳳山是廠長就允許他輕描淡寫的處理了這件事,那軋鋼廠成什么了?
李學武沒有在楊鳳山表態后接茬兒,也就代表他對這個態度不能完全接受。
余大儒是聽了幾個來回的,心里已經大概能猜到兩人的關系了。
這會兒更是裝作不存在一般坐在沙發上,就連茶水都不敢喝,深怕兩人想起自己來,恨不得自己現在能隱身。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來什么,楊鳳山見李學武不接茬兒,便把話頭兒轉向了余大儒。
“這次的事件是我們軋鋼廠的損失,也給886項目造成巨大損失,我深表歉意”
“楊廠長您的心情我理解”
余大儒趕緊坐直了身子,緊張對待,他也是沒想到楊鳳山虛晃一槍沖著自己來了。
現在要說最慌的應該就是他了,現在這件事就是一堆臭狗屎。
如果真叫楊鳳山兩人合伙兒推到自己身上,那他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對于軋鋼廠發生這樣的事我也很遺憾,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保障項目在后續的工作中順利進行,加強保衛力度”
這小子別看是個書呆子,干業務不行,機關的那一套倒是玩兒的賊六,至少把楊鳳山扎過來的一槍給躲過去了。
楊鳳山見余大儒這么說,開口建議道:“鑒于當前的特殊情況,我還是希望能由保衛處配合保密部進行886項目的安全保衛工作,你看呢?”
得,這一槍沒扎下面,卻是扎肚臍眼兒上了。
余大儒這么躲那么躲沒躲過去,還是被楊鳳山牽連到了李學武的身上。
“當然,這樣當然好”
余大儒一時有些不知該怎么拒絕,嘴里猶豫著還是應了。
李學武這邊卻是瞇起了眼睛,等待著楊鳳山的下文。
楊鳳山見余大儒應下自己的話,轉頭看向李學武說道:“這個項目很重要,我希望保衛處在后續的安全保衛中不要再出現此類事故了,這個項目,咱們廠,都經受不起這樣的損失了”。
“是”
李學武應了一聲,隨即回道:“我倒是更希望廠里所有的項目都能正常地進行,能把保衛工作做到前面,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楊鳳山看了看李學武,微不可查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話。
這話說的倒不是李學武欠登兒似的要多做工作,而是回應楊鳳山下午開會時所說,有些項目可以不用告訴保衛處的。
現在不行了,按照李學武的意思,如果不告知,那他就不負責,擦屁股的事兒都不做。
這項權利看似無足輕重,可顯得卻是至關重要。
以后凡是廠里的重要項目和工作,都要通知到保衛處,更要通知到李學武這里。
這是什么意思?
廠里的副廠長都對有些項目不大了解呢,李學武這邊卻是要知道個門兒清。
算是李學武提前叩開了副廠長干部的大門,往里面插了一腳。
嗯,插一腳這種事兒李學武做起來沒有任何的生澀,基操而已。
楊鳳山知道李學武想干什么,但話都說到這兒了,只能應了。
有些事可以慢慢談,但當前是要先把這一關過了。
這一關不僅僅是黃平要過,他也要過。
現在他就是在確定李學武的態度,保衛處是否要拿這件事大做文章,這個“上級克星”是否有心聯合某些人對自己發難。
“這就是楊書記一直提倡的青年突擊隊的作用啊”
楊鳳山感慨地點點頭,確定地說道:“你是咱們廠里的青年旗手,更是要起到先鋒引領的作用,以后軋鋼廠還是要看你們的”。
“呵呵,活在當下,我們還是要立足根本啊”
李學武輕輕地笑了笑,拿了茶幾上的煙盒給兩人點了煙。
自己叼了一根點上以后,繼續說道:“領導,我是這么考慮的……”
黃平睜了睜略顯麻木的眼皮,看向了剛剛進門的韓雅婷。
“韓,韓科長,我姐她……?”
“你姐還好,已經睡了”
韓雅婷回手把門關了,擺手示意給自己讓座的治安員坐下,自己走到了樊華身邊看了看黃平供述的情況。
“你說是苗雨引誘你這么做的,有什么證據嗎?”
“呵呵,我是什么樣的人就不用給你匯報了吧?”
黃平慘笑著說道:“在廠里的時候都是月月工資不夠花的主,你覺得我會攢下存款?”
“都是苗雨給你的?”
“嗯”
黃平點點頭,道:“一個女人,不求你房,不求你錢,拿錢借給你打麻將不叫你還不說,晚上還陪你睡覺,你說我長的好還是咋地,值得她投入這么多”。
“感情你自己也知道啊?”
韓雅婷看了看上面的記錄,繼續問道:“你先前就沒覺得不對嗎?”
“我不傻,當然知道”
黃平抽了抽鼻子,道:“可我不是人窮志短了嘛,她不說,我就當啥也不知道,她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唄,我做的又不出格”。
說著話咬了咬牙,捏著拳頭說道:“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她是沒大瞧得起我的”。
韓雅婷見那個治安員給自己出去搬了一把椅子,謝過后便坐在了桌子的一邊,斜對著黃平。
“這話怎么說?”
“你沒看出來嗎?她有文化的,相當有文化”
黃平看著韓雅婷說道:“我有時候看她在那兒看書的狀態就知道這娘兒們不是一般人”。
“你了解過她嗎?”
“沒有,她也不跟我們說這個”
黃平搖了搖頭,道:“現在想想,她的錢一定是有問題的,不上班,指著那個麻將桌,就算是把炕睡塌了也攢不下那么多啊”。
說著話無奈地笑了笑,道:“現在說什么都是馬后炮了,只怪我貪心了”。
“確實”
韓雅婷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筆錄上面的數字說道:“任誰看到一千塊錢都眼暈的很”。
說著話點了點筆錄上面的文字問道:“苗雨讓你接觸劉海中,勸他在這個項目里掌權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黃平歪了歪腦袋,道:“我都不知道這件事的,還是她跟我說的,說今天來個人,軋鋼廠的,叫劉海中,心里煩著事兒,怎么怎么著,讓我教他怎么辦”。
“這個錢六子是你找的?”
“是”
黃平點點頭,道:“軋鋼廠這些半大嘎子我都認識,找了他也沒說啥事兒,告訴他怎么干,三百塊錢傻子才不干呢”。
韓雅婷抿著嘴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黃平的思路。
“這個”
韓雅婷點了點剛才黃平交代的事問道:“拿這件事控制了劉海中以后,讓他干什么知道嗎?”
“知道,已經做了”
黃平現在也是破罐子破摔,問啥說啥,姐夫為了自己上樓去跟李學武低頭,這是他覺得最對不起姐夫的事情。
“苗雨給了我六個鐵盒子,讓我交給劉海中,讓他把這個東西放在改造列車的縫隙里就行”
“什么樣的鐵盒子?在哪兒?”
韓雅婷對這個比較敏感,因為這個項目很特殊,六個鐵盒能是什么?炸藥?
“就在軋鋼廠”
黃平仰著脖子示意了一下車間方向道:“我是讓錢六子放在了改造車間后面的庫房里了,還沒來得及跟劉海中說呢,易忠海就上吊了”。
“現在還在?”
韓雅婷一下子便站了起來,認真地問道:“這件事很重要,你可得謹慎”。
“應該……還在吧”
見韓雅婷這么問,黃平也是有些猶豫了,說道:“如果錢六子真的放了,又沒有人拿走,那就一定在”。
韓雅婷點點頭,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對著樊華交代道:“繼續問,問仔細了,我先去看看那個是什么”。
“科長,用不用我跟你去?”
樊華站起身,道:“還是叫護衛隊處理吧,畢竟他們專業些”。
樊華擔心的也是炸藥,剛才黃平交代的時候她就是這么覺得的。
可四十多節車廂,六鐵盒炸藥能做什么。
這運的是血漿,又不是武器,炸毀一節兩節的,對這次改裝的“血色列車”根本不影響多少。
“我去請示處長,你繼續審他”
韓雅婷想起了李學武的命令,那就是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辦。
治安員就是偵查和抓單個人的,如果環境復雜,必須交給護衛隊。
極端情況也是一樣,如果遇見特殊情況,或者不明危險品,按照應急處理程序,必須交給護衛隊處理。
這也是李學武玩兒了命地訓練護衛隊的原因。
待遇這么好,執勤的車這么好,裝備這么好,擺著看的啊?!
當然了,使用護衛隊也是有權限的,那就是李學武不在,可以韓雅婷做主,李學武在,那就得在李學武那邊報備。
這也是防止某些人利用這把刀做壞事,因為自己培養出來的人李學武最清楚他們的能力和實力。
如果一個兩個的還可以,十幾個人一起做壞事,那危害可就太大了。
韓雅婷出了門,看了一眼羈押室方向,現在有條件了,羈押室分了好幾個,可以男女分開單獨關押了。
這會兒她看的就是苗雨的羈押室。
在黃平交代之前,在李學武覺察出這個人不對之前,韓雅婷是怎么都沒有想到這個雖然是她抓了現行的看著卻是柔柔弱弱的女人還有另一副面孔。
現在還不是審問她的時候,韓雅婷看了兩眼便往樓上去了。
樓上三人的話題已經慢慢轉換成了新形勢下工廠的保衛與保密防衛工作了。
余大儒這會兒倒是開了口,談了他處理過的幾個典型案例,跟李學武請教其中的得與失。
眼看著沙器之帶著韓雅婷進來,三人都止住了話頭,把目光看向了她。
三人雖然已經商量好了這件事的處理方法,但還是要等最后的結果來定。
“領導,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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