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
「咯吱咯吱」
火車與鐵軌的碰撞聲很好地掩飾了一些其他似有似無的撞擊聲。
婁姐很清楚地了解到背后男人的實力后,這才被允許休息。
而后縮在李學武的懷里,她珍惜最后的每一天,不奢求時間永恒,只想保留最后溫存的美好記憶。
床鋪說是小雙人床,可也不是很寬敞,尤其是李學武的個子大,身板也大,這恰恰給了婁姐親近他的好機會。
緊緊地挨著他,就像以前在海子別院時的那樣,兩人一被窩,睡到自然醒。
自然醒是不可能的,掛載客運列車,隨車停站。
凌晨一點四十分,火車在常州站停了十分鐘,站臺上的喧鬧聲吵醒了兩人。
婁姐睡過一覺便有些睡不著,看著喝了溫水躺下后的李學武又要打呼嚕,報復似的把手伸向了手槍。
「干啥?!偷襲啊!」
「反正也睡不著了……」
李學武無語地看著「又行了」的婁姐,打著哈欠道:「我能睡著」。
「跟我有啥關系」
婁姐翻了翻白眼,道:「有能耐你就睡!」
「好好好!這話是你說的!」
「你別后悔!」
李學武火氣也上來了,指了指外面道:「知道這兒是哪嘛!常州!我外號東城趙子龍!」
嘴里放著狠話,提槍跨馬一拉韁繩,道:「今天沒三百回合誰都別喊服!」
婁姐也不是吃素的,嘴硬道:「誰先喊服誰叫爸爸!」
「爸爸!」
婁姐是又慫又愛玩,眼瞅著快三點了,這貨還不停,她只能愿賭服輸叫爸爸了。
跟小心眼的男人玩,你說別的都沒用,該叫啥叫啥。
婁姐倒也不在乎這個,她現在只想睡覺。
可箭在弦上,不是你服軟叫爸爸就能立即停止的,所以火車還是咣當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是消停了下來。
京城到羊城的行程三十七八個小時,他們掛載的這趟是快車,共有七站地。
路上要經歷三天兩夜,相比于硬臥車廂的逼仄,公務車這邊要寬敞得多。
早上七點多,秘書們就已經起來洗漱收拾衛生了。
掛載列車任務是不包含旅客服務的,除餐飲外全部自行解決。
也就是說,軋鋼廠無論是往返鋼城的通勤車,還是這一次的公務車,乘組都是不來這邊做服務的。
硬臥車廂大家自覺做衛生,保持衛生,自然不用人幫忙。
公務車這邊秘書們就是為了領導做服務的,更是不用人家說。
沙器之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同栗海洋幾人一起,先去餐車吃了早飯,估摸著領導也要起來了,這才端著準備好的飯食回了公務車。
他來敲門的時候李學武這邊也起了,婁姐給他開的包廂門,沒看出什么異樣神情來。
至少在沙器之看來,這位女同志看著精神狀態比昨天上車時還要好一些。
當秘書的心里哪能沒個數,非禮勿視,放下手里的餐盒,里面可是準備了雙份的早餐。
李學武沒在意沙器之的表現,火車上溫度高,他只穿了襯衫,一邊挽了袖子看了一眼門外,跟他問道:「領導們起了?」
「海洋他們剛過去」
沙器之收拾了屋里的衛生,嘴里回復道:「我們起來的早,一起在餐車吃的早餐」。
「準備一下,上午李主任說要開個專題會」
李學武一邊交代著,一邊接了婁姐遞過來的熱毛巾,擺手示意她不用顧著自己,先吃飯。
沙器之收拾好了床鋪,嘴里答應著接了李學武擦過臉的毛巾,在臉盆里洗過晾好,這才端了臉盆出門了。
看著李學武秘書隨手關上的包廂房門,婁姐目光閃爍,示意了隔壁房間問道:「那邊住的是誰?」
「李主任,怎么了?」
李學武在書桌的椅子上坐下,將桌上的飯盒打開,拿了筷子遞給婁姐。
婁姐坐在床邊,正好能夠著書桌,也是方便用餐。
「你們軋鋼廠的領導是不是都喜歡出門的時候帶女同志進包廂啊?」
「那倒也不是」
李學武聽出了婁姐話里的意思,笑著說道:「再往那邊的景副主任就不好這個」。
「呸」
婁姐微微噘嘴嗔道:「你當我不知道景玉農是女同志啊!」
哎!這話可不興亂說啊!
現在說著好像沒什么,要是擱往后啊,這同志一詞也讓那些龜孫兒玩壞了。
婁姐自然不知道李學武心里在想什么,看著他壞笑,只當是被自己說中了心事。
「昨晚我起夜,正看見一個女孩從你們李主任房間里出來……」
「可能是談工作吧」
李學武沒在意地說道:「領導嘛,都忙,日理萬機的」。
「你說這話不虧心嘛」
婁姐翻了翻白眼,道:「合著你以前出差也這么忙來著?」
「嘿嘿說著說著怎么扯到我這邊來了!」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婁姐,道:「說說說!說到哪兒了,對對對,那個女孩兒,長啥樣,漂亮不?」
「哼!男人都一個貨色!」
婁姐見李學武又要敷衍自己,轉移話題,哼聲道:「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招誰惹誰了」
李學武就著手里的饅頭,夾著咸菜喝著粥,雖然火車上的飯食不好吃,可也比餓肚子強不是。
更何況這種伙食標準已經是超級高的了,軋鋼廠掛載這趟列車就沒少花錢。
即便跟京城站那邊有合作關系,可這種公對公的任務,能調配調度上就已經很不錯了。
婁姐見他只顧著吃,便也氣鼓鼓地懟著飯盒吃了起來,沒在提夜遇姑娘的事了。
這腌臜的事,就算是李學武不說,她也明白咋個情況呢。
別說軋鋼廠了,就是街道上一個小小的鉛筆廠,手里有點權的,還不是亂的很。
她聽得多了,對于這種事都有免疫力了。
這軋鋼廠她們家退股也才不到十年,什么人什么事是她了解不到的。
提這個也是為了嚇唬李學武,以后少惹麻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至于她自己,有啥好怕的,人都要走了,就算是讓人看見,想查李學武的事又能查著誰。
婁姐在離開前,思想上的矛盾和放縱讓她有些偏執又瘋狂。
所以李學武惹不起,吃完了早飯便去了會議室。
李懷德沒有在軋鋼廠召開展銷會專項工作會議,特意把會議放在了火車上。
一來是為了節省時間,二來也是為了團結這次專班的參會成員。
在廠里開,人心都散著,想著去羊城要干啥干啥,沒人在意他說什么。
而到了火車上,大家都被約束著,心思都奔著羊城,會議開起來輕松些。
上午八點半,展銷項目的各組負責人都到了會議室集合。
沒有爭搶沙發座位的,按照級別和
身份,誰能坐,誰不能坐,各自心里都清楚著呢。
就算是有空余的沙發和座位,男同志也都發揚風格,讓給了女同志。
二十幾個人聚在會議室里,尤其是在移動的火車上,大家的心里都透著新鮮感,臉上就不自覺地帶著笑意。
李懷德和景玉農在李學武的陪同下步入會議室,按照預留給他們三人的沙發就了位。
李懷德笑著同大家打了招呼,問了休息好不好,早飯吃的好不好。
就算是因為火車咣當聲睡不著的,對飯菜不適應的,也在領導的關心中鼓著掌,叫著好。
畢竟是參加了展銷團隊的,終究是入選了去往羊城公干的隊伍,他們自覺的是比同事高一等的存在。
這種榮耀感讓旅途的疲憊和飯菜的不適都消失不見,換成了喜氣洋洋,精神飽滿。
李懷德笑呵呵地跟著鼓了鼓掌,隨后擺手示意大家都坐。
李學武這一次主要是作為管委辦副主任的身份參與工作的,所以他的位置就在李懷德的右手邊。
隔著李懷德坐著的是景玉農,這會兒她的臉上也洋溢著和煦的笑容。
在打通李懷德這個關卡后,她的事業也迎來了上升期和進步階段。
說順風順水那是再適合不過的了,從聯合企業三產項目的扎實落地,到主持造船廠的接受和整頓,再到組織結構重新分工承擔重任,她收獲滿滿。
包括這一次參加羊城行,李懷德給予了她充分的尊重和信任,真正的將經貿工作托付到了她手里。
雖然工作上仍有李學武的鉗制和掣肘,可這不就是機關工作的常態嘛。
即便是沒有李學武的存在,那李懷德也會親自下場。
她倒是很滿意現在這種狀態,李學武是綜合型干將,在業務上是把好手,在組織管理上又有獨到之處。
跟李學武合作共事,比跟李懷德要方便的多。
即便是在某些工作上兩人起了分歧,李學武首先也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真的解決不了了,不是還有李懷德來協調嘛,隔著一層,很多話都好說了。
位置擺的正確,事情就做的名正言順。
李學武本想著請夏中全坐在李懷德身邊的,他坐下首端。
沒想到夏中全坐到了景玉農的身邊,把這個位置留給了他。
等他坐下,眾人再看向他的目光時就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在李學武成為紀監副書記的時候大家就有把他當成廠領導的心理準備。
可真正看著他一步步走上臺前,他們心中的震撼又是無以言表的。
李學武很坦然地面對著眾人的目光,攤開筆記本,聽著李懷德做開場講話。
目光逡巡,有跟他對視點頭致意的,也有躲了他的目光看向李懷德的,更有一些人低著頭做筆記狀,心里不知道想著什么。
李懷德講了這次展銷會的意義,說了廠里對這次活動的重視,強調了此次出行的紀律。
在一番鼓舞人心和敲山震虎之后,李懷德把講話的機會交給了李學武。
李學武客氣著請了景副主任先講,李懷德覺得他要講業務內容,好叫景玉農收尾。
可他不愿意站到景玉農的前面,這樣不太好。
他喜歡背后……
景玉農理解了李學武的眼神和笑容,開口講道:「李副組長想把好東西留在最后同大家分享是吧」。
「呵呵呵」
會議室眾人很給面子附和了她的玩笑話,輕輕鼓掌,歡迎她的講話。
「這次羊城展銷會的機會有多么難得,相信我不強調大
家也清楚」
景玉農抬手示意了李懷德的方向道:「李主任為了這件事差點都要把上面領導的門檻子踢平了」。
「哈哈哈」
面對景玉農的調侃,李懷德會心地一笑,而眾人見他笑了,也都是輕輕鼓掌,感謝他的付出。
燒香拜佛,安家落戶,景玉農的第一句話自然是要先肯定李懷德的功績了。
這一點李懷德不方便說出來,可做為副手的她不能不懂事。
真輪到李學武來說這個話,那真就是不給李懷德面子了。
都是場面人,話都是一套一套的,說了李懷德,就得說說李學武,不然李學武怎么肯定她啊。
「咱們廠這一次的行動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景玉農看著眾人講道:「有李主任身先士卒,執掌風帆,又有李副組長勇擔重任,開拓創新」。
「展銷會的準備工作都是李副組長牽頭組織協調,這份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
領導在會議上,尤其是當著基層同志的面,話當然是挑好聽的說。
尤其是在這個項目中,景玉農是經貿口的主要負責人,李學武和李懷德算是在給她打幫工。
感謝了李懷德,表揚了李學武,她便開始就這一次的行動做布置和安排工作。
在分組執行的工作細節上,她著重強調了紀律性和現場表現。
尤其是在處理對外溝通和宣傳問題上,實事求是,謙虛謹慎,嚴肅認真。
景玉農想到的問題矛盾點可能會出現在與外賓的溝通和相處上要出現差錯。
畢竟國內的社會情況和外面的又是不同,國情不同,做貿易的方式方法也就存在差異。
羊城展銷會肩負著對外貿易的頂梁柱,敞開大門迎接八方客,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期,千萬不能出現外事問題。
在她部署完工作后,李懷德結果話茬也重新強調了對外工作的這一點,兩人都比較擔心這個。
李學武在發言時,點了翻譯組和宣傳組的負責人起身,點對點地給兩人交代了一下外事部門關于經貿工作中對于外事溝通上的要求。
由兩人分別做了表態發言,李學武這才又給李懷德和景玉農匯報了關于對外工作的幾個重點宣傳預案,以及展銷會對外事工作的安排等等。
李懷德和景玉農見李學武在這一點工作上的布置這么認真和完全,也就放下了提著的心。
在隨后的分組布置工作中,李學武依舊是點對點地叫了相關負責人起身,詳細交代流程,強調分工重點,布置處置預案。
他手邊擺著一摞文件,講到哪個組,哪個問題,便由沙器之將對應的文件遞給他。
李學武在講的過程中,也會把文件交給對應的組長或者負責人。
這種認真負責的態度讓李懷德和景玉農連連點頭,讓在場的小組負責人也是心生佩服。
方案做的很詳細,不可能是李學武親力親為的,但要做到這么細,沒有李學武的認真負責也是不可能的。
流程一條一條的過,涉及到哪個部門,哪個組,李學武要強調,李懷德和景玉農也要做叮囑。
辦公會議從早上一直開到了中午,因為還有內容沒講完,大家就在會議室開的飯。
而到了下午四點多,所有的流程對接完成,協作的小組也有了清晰的認識,大家又在一起開了個討論會。
建言健策,海納百川,對工作有用的內容會被記錄和安排,大家都很有勁頭。
等到了晚飯時間,眾人各自散去,李學武陪同李懷德和景玉農,還有總工夏中全,四人前往餐車吃了頓工作餐。
李學武自己帶的酒,景玉農也喝了幾杯,剩下的被他分給了餐車里的其他同志。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分領導的酒,可也有膽子大的,接了李學武的酒,說了馬到成功的漂亮話。
李懷德笑著說了他們不要多喝,等展銷會結束,他還要請大家喝慶功酒的。
餐車里這個時間多是軋鋼廠的人,大家笑聲中雖然帶著拘謹,可聽見領導的話也實在的開心。
尤其是跟領導們坐在一個餐車里吃飯,菜式都一樣,李副組長又是主動分酒,更讓他們暖心。
因為有領導在,大家吃飯的時候說話都很小聲,離得近的,都在側耳傾聽領導們在說什么。
在吃飯的時間,猶聽到李主任等人在談論工作,他們的心里更是熱血和感動。
領導們都這么努力地為軋鋼廠辛苦付出,他們有什么理由不認真努力工作。
要說努力和辛苦還得是李主任,實在是太辛苦了!
宵衣旰食、日理萬機,勤親肯啃、日夜操勞啊。
下午開會的時候火車就已經過了衢城,等他們飯局散了,有人還駐留在餐車打撲克,玩象棋。
而在硬臥車廂,有的人在對接工作,有的人已經躺下休息了。
周苗苗從臥鋪上下來,踅摸了一眼,這才邁步往公務車走去。
聽見鋪位的動靜,周小玲從下鋪伸出腦袋瞅了一眼,嘴角撇了一撇,又縮了回去。
「哎!瀟瀟」
她叫了對面鋪位的同伴,眼神示意了公務車的方向,道:「瞅見沒?」
「沒看見」
瀟瀟神情淡定地端著水杯喝著熱水,手里捧著一本《歐陽海之歌》讀著。
周小玲伸手拍了她的書,道:「都進了軋鋼廠,你已經是鋼鐵戰士了,不用這么認真!」
說完看見瀟瀟的不滿目光還嗔了一句:「你還真向往成為英雄啊!」
「不,人人都渴望成為英雄」
瀟瀟重新捧起書本,語氣淡然地說道:「我只是崇拜英雄」。
「別扯了」
周小玲撇了撇嘴,道:「崇拜有什么用,能提干還是能進步?」
說著話翻了翻白眼,話里有話地說道:「人家都主動爭取了,玩的都是真刀真槍呢」。
「你就是話多」
瀟瀟瞥了她一眼,道:「你要是不服氣,也去主動算了,又何必在這冒酸水」。
「我才不去呢」
周小玲耷拉著眼皮道:「我嫌臟」
「拉不下臉,劈不開腿,就會說小話?」
瀟瀟平時不愛說話,就喜歡看書,可一開口絕對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
周小玲被她說的面紅耳赤,咬著牙著跳到了她這邊,掐著她的腰嗔道:「你是不是就會說我呀!」
「這是事實」
瀟瀟躲了她的怪手,不滿地拍了她一下,道:「人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走你自己的,又何必閑話別人的」。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
周小玲抱著雙腿,依靠著板壁道:「要說拼實力,拼文化,拼素質,我都認了,可她……」
「我怎么了?」
周小玲的話還沒說完,耳邊便傳來了周苗苗的聲音。
冷冽,又孤傲,還帶著一點點低沉。
周小玲也是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回來了,說小話被抓了現行,她的臉騰的一下燒了起來。
周苗苗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大吵大鬧,而是就坐到了她的床鋪上,踢了皮鞋蜷腿學著她一樣抱了。
「怎么不說了?」
「我愿意」
周小玲惱羞成怒,翻著白眼道:「你做了還怕人說?」
「我有說過我怕了嗎?」
周苗苗坦然地看著她,說道:「嘴張在你臉上,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又沒捂著」。
周小玲被抓現行有想過對方會撕了自己,也想過對方會找機會陰自己,就是沒想過周苗苗的這種坦然。
現在不要臉的事也能放在桌面上開誠布公的談了嗎?
那到底是自己跟不上形勢了,還是社會的道德標準降低到這種程度了。
她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這間硬臥六張床,其他三人還沒回來,話倒是還能說。
瀟瀟看著兩人跟斗雞眼似的,悄悄舉起書本遮住了視線,來了一個眼不見為凈。
你當舞蹈團里就一團和氣、姐妹情深?
別鬧了,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紛爭。
見面叫姐妹,背后稱雜碎。
表現給領導看的,做給外人看的當然是大家美美噠,可真要生活在其中,狗屁倒灶的事也多著呢。
王亞娟遇到的情況不能說是特例,只能說是年年有。
當初周苗苗執意要將她介紹給自己的表哥,可不就是有別樣的心思嘛。
換過方向,現在周苗苗成了被議論的主角,她自然也心里不舒服。
不過她倒也聰明,有心機,有目標,知道現在跟小姐妹撕嗶只會連累她自己的進步。
站得高,望的就遠,想的多,顧忌的也多。
周苗苗伸手進了懷里,從衣服下面掏出一包花生甩在了周小玲的身上。
「你就是狼心狗肺,我怎么想著你們都得不著好兒」
周小玲有些錯愕地看著懷里的花生,又看了看對面的周苗苗,心里的愧疚好像很多了。
瀟瀟躲在書本后面的眼珠子轉了轉,嘴都要撇到耳朵丫子上去了。
「你是去……」
「去花花了,你說的嘛」
不等周小玲把話說完,周苗苗賭氣道:「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要罵我?」
「不是的」
周小玲拿著手里的花生,求救似的看了一眼瀟瀟,嘴里囁嚅著說道:「就是想到你……覺得不值」。
「什么是值,什么是不值?」
周苗苗的眼淚說下來就下來,這會兒抬手抹了,嘟著嘴說道:「我想要什么你不清楚?」
周小玲話堵在嘴里說不出來了,這幾個月舞蹈團里就屬周苗苗最努力。
王亞娟離開后,周苗苗便成為了臺柱子。
而在訓練之余,周苗苗也是不止一次地表達過想要提干,甚至是學王亞娟進步的意思。
關于文宣隊隊員提拔任用廠里還沒有出臺相關的制度和文件,相關的崗位還是領導決定的。
比如文宣隊副隊長王亞娟就是李學武提拔任用的,指導員張麗也是。
周苗苗也不是沒想過要走通李學武的關系,甚至是想過要付出什么來換取對方的認可。
以前跟王亞娟是有些摩擦,一定給李學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這些她都在努力地消弭影響。
尤其是在最近一個月的訓練中,她也是積極同王亞娟溝通和交流,緩和了以往的矛盾。
而在同王亞娟的交往過程中她也發現,自從離開舞蹈團,走上干部崗位后,王亞娟的視野和態度都變了。
從談話和日常交流中就能看得出來,她還在意的兩人之間的那些過往,當她主動提起時,王亞娟已經釋然了。
周苗苗當然能看得出對方是不是真心的,可就是看得出來
,更讓她對于王亞娟的這種變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向往。
改變一個人氣質的最快捷徑,往往是階層的跨越。
相比于文化知識的積累和年齡的增長,身份的提升更讓人挺起脊背,擴展視野。
李學武這條路走不通了,倒不是李副組長為人正直,沒有她親近的機會,而是王亞娟橫亙在這,她不想再冒險得罪對方。
想要進步,只要豁得出去,走哪條路不是走。
年輕的,歲數大的,又有什么關系,反正都是見不得光的。
她不想鬧的滿城風雨,也沒想過趾高氣昂,在進步的無奈中她選擇了要臉。
瀟瀟這個時候也把書本放在了膝蓋上,默默聽著她的訴說。
這世間誰不愛慕虛榮,崇拜英雄的光環不也是虛榮的一種嘛。
她在說教周小玲的時候也難免的表現出了對周苗苗的不齒和鄙夷,只是她隱藏的好罷了。
周苗苗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姐們們瞧不上。
還真是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半夜從床上下來往公務車去,那邊就四位領導,去掉景玉農,再撇除老正經的夏中全,就剩下李主任和李副組長了。
猜到這里其實也已經不用再繼續猜測下去了,想想這段時間周苗苗和李主任偶遇的次數就知道她去了誰的房間。
周苗苗半夜去,半夜回,有心人哪里看不清她的小動作,只是不說罷了。
「做都做了,我就沒想過怕你們說」
周苗苗擦了眼淚,看著窗外說道:「你們以為我愿意大半夜的偷人去?」
「豁得出去,舍得下臉,我想要的只要能得到,他幾點叫我去都行信不信?」
周小玲挪著身子坐到了周苗苗的身邊,攬著她的肩膀勸道:「何必呢」
周苗苗抽泣了一下,默默不語,目光依舊看著窗外,只是淚光里多了幾分堅定。
「我知道你羨慕王亞娟,可不能人人都是王亞娟」
「還有,你應該誤會她了」
周小玲晃了晃周苗苗的身子解釋道:「我應該是能確定你所想的王亞娟和李副組長的關系并不復雜,沒有你想的那些事」。
看見周苗苗轉頭看向自己,她繼續說道:「也不是沒人說過他們的,可我聽說李副組長從來不在廠里跟女同志過度接觸,下了班也都是回家陪媳婦兒」。
「你看見了?還是聽他們說的?」
周苗苗咽了咽了嗓子,抬了抬眉毛,道:「你就知道他們現在沒什么的,可你知道上學的時候兩人是情侶關系嗎?」
「啊?」
周小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遲疑地問道:「不會吧,真的?」
「我有騙你的必要嘛?」
周苗苗擦了擦眼淚,解釋道:「兩人一直處到李副組長入伍前,現在她妹妹還是李副組長照顧下找的工作」。
看著周小玲和瀟瀟驚訝的目光,周苗苗長出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你們不會不知道咱們文工團都要解散了,是誰主持接受的吧?」
「你們心里都清楚這是因為啥,就沒想過這里面有啥?」
「我不是在說他們現在的關系不正常,也從未這么說過」
周苗苗看了兩人一眼,隨后低頭捂住了臉,道:「我是羨慕她曾經擁有過一整座高山,現在仍然被高山所庇護」。
她的話說完,周小玲和瀟瀟對視一眼,都沉默了下來。
原來她們羨慕的、講究的、鄙夷的,從來都不是事情的真相。
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卻又讓她們更覺得羨慕。
誰不想擁有這樣一段愛情,哪怕是曾經擁有呢。
火車掠過黃昏中的風景,在三位姑娘的心中留下一段關于青春的苦澀記憶。
夜晚時分,火車行進到衡陽站,也是距離到羊城的最后一站。
李學武半夜起來上廁所,二十多個小時的行程,他特別想念陸地的感覺。
怎奈何掛載車廂進站不開門,不上人也不下人,硬臥車廂那一端的門子都鎖閉的,就怕有旅客走錯車廂到了這邊。
李學武站在走廊過道點了一支煙,從半開的窗簾空隙中默默地看著站臺上的陌生人。
其實他很喜歡火車,喜歡這種既定的旅程,知道終點站,知道停靠站,就是不知道會遇到什么人的感覺。
只要不是坐太長時間,他的感受會更加的濃烈。
后世好像有一部電影,叫《周瑜的火車》,講述了什么他忘記了,只是透過女主人公的視角,他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這種快樂。
正在他陷入回憶的時候,軟臥艙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當他不經意看過去的時候,開門那人也愣在了原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尷尬蔓延了整個走廊。
周苗苗手扶著艙門,臉色雪白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站臺燈光落下,李學武能清晰感受到她的顫栗和顫抖。
「來一支?」
李學武揚了揚手里的煙盒,給對方示意了一下。
躲是躲不過去的,走廊就這么短,她來的方向正是李學武要回去的方向。
聽見李學武主動開口說話,周苗苗僵硬的身子這才動了。
回手關閉艙門,走到李學武身邊,接了煙盒,也接了他手里的打火機。
她沒抽過煙,對未來有嚴格規劃的她不允許自己的牙齒變的枯黃,更不允許自己的身體變得遲緩。
可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感謝李學武給她煙抽,還能把她當個人。
看著她的笨拙,李學武接過打火機幫她點了火。
「咳咳咳」
周苗苗學著記憶中的模樣,使勁抽了一口,換來的是肺部的炸裂和猛烈的咳嗽。
煙,不好抽,是苦的,比眼淚還要苦,嗆的心疼,比丟臉還要疼。
李學武吹了嘴里的煙霧,看著站臺上慌張的人群,呼兒喚女,扶老攜幼,人生百態。
「謝謝」
周苗苗被嗆過第一口后,知道了要小口小口的吸,雖然還是不會過肺,可已經學會了吐霧。
李學武沒看她,點了點頭沒說話,算是回應了她的感謝。
人海茫茫,他看見的和他經歷的太多太多了,抽的第一口煙可能是苦的,可生活中品味了太多的苦楚后,方知道自己抽的不是煙,是五分鐘的寂寞。
車開了,李學武回了自己的包廂,沒再去看坐在邊坐上的姑娘,也沒再想她來做什么。
昨晚婁姐遇見的應該就是她了,從李懷德填了她的名字李學武就清楚會有這么一個開端。
結局會是什么他不清楚,他看過很多電影,都不大記得住結局,可能這就是人的健忘吧。
就像周苗苗寄希望于她在未來也會健忘掉過去的今天,開始新的人生一樣。
十月十三日,周一。
上午十一點,列車準時準點地停靠在了羊城站臺。
快車,還是長途快車,是有其運行標準和服務標準的。
掛載客車也要遵循當地路局的標準和規定。
特別的,按照服務標準和協調內容,軋鋼廠的三節車廂暫時不開車門放行,直接隨列車入庫。
而在庫運
站臺,軋鋼廠一行人見到了帶隊接站的茍自榮副組長。
這一百多人真要是走客運通道指不定丟幾個呢,還有各自都帶著行李,集合起來也不方便。
從火車上下來,大家大包小包的順著接站同志的指引直接上了大卡車。
茍自榮也真夠實誠的,羊城又不是沒有客車,李學武眼瞅著李懷德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來羊城是創造榮譽的,可不是來吃苦受罪的,為了這一趟行程他甚至都協調了公務車廂掛載上路,到地方了卻要坐卡車。
李學武看得出茍自榮的為難,聽他低聲解釋臨近展會,車輛不方便,這四臺卡車還是他求爺爺告奶奶爭取到的。
茍自榮跟李學武的關系一直都不錯,在聯合貿易項目時期也是積極配合李學武的工作。
這么一點小事李學武自然是要維護他的,看見軋鋼廠的同志們有序上了車,李懷德還站在一旁為難,他率先把行李扔進了卡車車廂。
「同志們,領導要跟大家同甘共苦,蹲一個戰壕,坐一個車廂,大家歡迎不歡迎啊!」
「好!歡迎!」
聽見李學武的問話,車廂里的同志們愣了一下,隨即便發出了陣陣歡呼聲。
他們也只看見這四臺大卡車了,以為領導的車在外面,也沒在意。
等他們上了車,管委辦副主任李學武喊出這一句就代表沒有準備其他車輛,領導們要跟大家同乘一臺車,這會兒又是驚喜又是意外的。
李懷德聽見歡呼聲,臉上的嚴肅也逐漸消失不見,尤其是聽見車廂里爭搶著讓他上車的聲音后更是笑出了聲。
李學武先是請了李懷德上車,隨后又安排景玉農乘坐了另外一臺。
茍自榮也知道這件事自己沒辦好,在領導心中減分了,忙前忙后地客氣著。
李學武看見夏中全懂事兒地上了第三臺車,抓了茍自榮的胳膊示意他去甭在李懷德面前晃悠了,趕緊去安排貨運車廂。
等所有人和行李都上了車,李學武這才上了最后一臺大卡車。
一百多個人,四臺卡車有些擁擠了,可就是這股子團結的氛圍讓進城的車隊撒了一路的歡聲笑語。
參展團隊中很少有人來過羊城,只從報紙和新聞中聽說過這里。
感受著不一樣的暖陽,看著街邊獨特風格的建筑,聽著同伴們分享羊城的歷史,各自的心中都有了不一樣的羊城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