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我警告你……啊!”
“喊!喊!喊!”
李學武示意了一下敞開的窗子,道:“外面可老多人了,你不怕丟臉你就喊”。
“我怎么就丟人了!”
鄧之望臉被氣的通紅,指著李學武嚷道:“你要搞刑訊,我拒絕都不行?我這還丟臉了?”
“什么刑訊?”
李學武抓著鄧之望的手指在印泥上一一按了,然后在白紙上依次做了取樣。
鄧之望最初被李學武抓住了手,以為李學武又要玩他那套讓小混混們聞風喪膽的成名技呢。
沒想到是按指紋。
他也是嚇怕了,看著李學武抓他的手,使勁拒絕著,可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咋能有李學武有力氣。
看著自己被按了指紋的取樣紙,鄧之望只覺得一種羞辱涌上心頭。
“你們沒理由這樣對我”
“薛書記不知道有沒有,但我有”
李學武采集完了鄧之望的指紋,隨后從茶幾上扯了一塊衛生紙遞給了鄧之望,很客氣地說道:“擦擦手,摸哪哪都是”。
鄧之望看了一眼變化多端的李學武,不知道他這又是什么意思。
李學武沒管他,見他沒接,便直接將紙扔在了他面前的小桌板上了。
隨后拿了指紋采樣紙仔細看了,嘴里卻是嘀咕道:“鄧副廠長,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會在處處位置留下指紋痕跡,當然也包括你做一些不法勾當的時候”。
“當然了”
就在鄧之望急聲要反駁的時候,李學武又補充道:“這是假設,假設你在做不法勾當的時候,一定會留下指紋的”。
“你在污蔑我!”
鄧之望看著李學武狠聲說道:“我沒有做什么不法勾當,更沒有什么指紋留下!你們沒有理由監禁我!”
“放我出去!”
“哎您怎么能這么說呢!”
李學武一副你不了解我的表情,道:“我們是在保護您啊,您看您現在這個狀態,您的司機自殺了,您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也沒法交代了不是”。
“我們真的是出于好心,反正我是不相信您有錯誤的”。
李學武站在鄧之望的面前,手輕輕敲了敲他面前的小桌板,道:“您看,我們為了證明您的清白,先將您保護起來,然后深入調查您,一定會在今晚就讓案子水落石出的!”
說完看著鄧之望氣的臉又是青又是紅的,認真地說道:“為了在短時間內證明,我們不惜人力物力,請了多個部門協助調查,包括您的家人,您在建筑三隊的朋友……”
“你!你們!”
鄧之望聽李學武說到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對著李學武說過一句后,又看向了薛直夫。
而這個時候李學武笑了笑,在物證上簽了名,走去門口,交代了門口執勤的保衛將指紋采樣紙送去保衛科辦案區。
薛直夫抽了一口煙,等李學武去門口了,見鄧之望看向了他,這才開口說道:“交代了吧,別為難自己了”。
“為難什么!我為什么要為難我自己!”
鄧之望神情激動地揮舞著雙手,眼睛通紅地瞪著薛直夫大喊道:“你為什么為難我,我做錯了什么,我又為難過誰!”
薛直夫見他是這副瘋癲模樣,也是皺著眉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抽煙。
鄧之望卻是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控訴著自己來了軋鋼廠所受到的種種不公。
“憑什么你就去了讜委,你這個位置本來是我的!”
“楊元松他們幾個誰拿我當同志了!什么特么狗屁分工!”
“憑什么她景玉農一來就占了三個好部門,就憑她是部里下來的?”
“我特么從京城煉鋼廠調過來就是當受氣包,小媳婦的是吧!”
“就得給他楊鳳山背黑鍋,就得任他擺布,跟特么李懷德對著干是吧!”
“賞我個項目他就覺得難得了是吧,又是這又是那的,他怎么不說他小舅子的事呢!”
“楊鳳山呢!讓他給我過來!楊元松!……”
鄧之望的罵罵吵吵愈加的過分和聲音加大,保衛在薛直夫的示意下關上了窗子,門口執勤的保衛也是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往旁邊錯了幾步。
有些東西不該聽的,聽了也沒用處,心都亂了,嘴有的時候就會亂說,平白惹麻煩。
李學武早回來了,見著鄧之望在罵街,他則是抽了凳子坐在斜對角上仔細聽著。
越聽是越有味道,當鄧之望講到關鍵時刻他還點頭表示肯定。
這讓看了他的薛直夫直皺眉頭,也不知道李學武是特么來助陣的,還是來搗亂的。
而這邊鄧之望也不知道是喊啞了嗓子,還是沒了力氣,或者是被李學武點頭附和,一臉認同的表情整的亂了節奏的原因,反正是停止了謾罵。
李學武見著他不罵了,一臉可惜地看了看他,端著茶杯開始喝茶,絲毫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
可他即便是不說話,就他坐在那的位置,他的身份,也難以讓鄧之望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因為李學武太危險了,人危險,身份也是危險,尤其是李學武的手段,更是讓鄧之望忌憚的存在。
著急斷了司機這條線,就是怕李學武,怕李學武真查到了他的頭上。
別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跟李學武沒什么交情的,一旦出了問題,李學武一定不會給他面子。
尤其是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他自己記得,當初坑了李學武那么一下,事后李學武一直憋著他呢,這一次落在了保衛處的手里,那還能有好。
現在得了,真就是向著他害怕的道路走了,李學武真的要查他,要辦他。
斜對面坐著的是李學武,而側身椅子上坐著的則是薛直夫。
其實說起來,鄧之望自己也知道,他跟薛直夫沒什么矛盾,人家的紀監副書記也不是搶了他的位置。
這里面的關系更加的復雜,還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路禁錮在紀監這個范圍,這才找人換的崗位。
他這會兒跟薛直夫說這些,也就是狗急了跳墻,兔子急了咬人罷了。
薛直夫見李學武沒說話,一根煙抽盡,將煙頭按滅在了煙灰缸里,緊皺的眉頭沒有打開的意思。
“是非對錯,你跟我講的我都聽著,但我并沒有辦法幫你伸張什么”
薛直夫坦言道:“就像你說的,我沒有資格審查你,也就更沒有資格幫你申訴和解決什么”。
“至于為什么今天來找你”
薛直夫又說道:“軋鋼廠的大局是大家,也包括你我,李副處長,軋鋼廠的每一個人共同創建和維護的,你也不想自己的辛苦毀于一旦是吧”。
“我們都不希望你掉隊,更不希望你一錯再錯,徹底沒有了悔改的機會”。
鄧之望在一陣吵嚷過后恢復了沉默,卻又向著一個極端發展,變的不再言語。
同時表情上也是面如死灰,目光呆滯,對于薛直夫所說的話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了。
李學武拿了賓館里的陶瓷茶杯倒了些溫水放在了鄧之望的面前,敲了敲他面前的小桌板,示意他喝水。
鄧之望雙眼無神地看了李學武一眼,機械地端了杯子喝了水。
薛直夫也是發現了鄧之望的情況,沒有再說下去。
李學武等他喝了水,這才將杯子重新放回了茶幾上,不讓他有單獨接觸茶杯的機會。
也許是有了李學武的干擾,或者是喝了水,精神頭稍稍恢復了一些。
再看向李學武的眼神也沒有那么的呆滯了,還跟李學武開口問道:“你把誰帶來審訊了?”
“您愛人,和您女兒”
李學武知道鄧之望問的是啥,都這個時候了,絕對不是問他的朋友,或者外面的人。
鄧之望點點頭,隨后說道:“跟她們沒有關系,婦道人家,能知道個什么”。
李學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應他什么,而是重新坐了下來,看著鄧之望說道:“您女兒說了些情況”。
鄧之望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向薛直夫,李學武的話他不會信的,誰不知道李學武最特么不講信用。
基層那些人可能不懂,也不知道,但他的秘書給他打聽過關于李學武的為人。
也不知道他的秘書給哪兒整來的“假消息”,說李學武這個人性格乖張、狗脾氣、好酸臉,不講信用好動手。
與其聽李學武瞎白呼,倒不如問薛直夫,薛直夫這個人不會撒謊的。
可這會兒薛直夫的表情讓他的臉色一白,全身的血液倒流向腦袋,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四肢冰冷了起來。
李學武這邊卻是低聲說道:“跟我的初衷一樣,您的女兒也是為了救您,不惜把家里的錢都拿出來,想要給您彌補過錯”。
“呵呵”
李學武輕笑一聲,說道:“她也真是慌了神,一不小心把您的賬本翻出來了,順帶著有好些錢在里面,倒成了麻煩”。
鄧之望聽著李學武的話嘴唇直打哆嗦,他閨女才十六歲,能懂個啥。
書房是不許家里人進去的,被人翻找,自然是要暴露出來。
他也是沒想到李學武會讓人去抄他的家,更沒想到李學武的速度這么快,自己又這么堅決的被李學武控制。
其實說起來這也是不符合常理的,本來他急于回家就是去處理這些事的,而按道理來說,即便是上面今天立案也不能這么快抓他。
他將這些東西放在家里就不怕出事,因為他算計著應該還是有時間進行處理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啊,李學武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先抓人,后準備證據。
要是沒點自信還真干不了這個活兒,尤其是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天亮了這么做都不行。
而李學武也真是會抓重點,挑著刑事案件一事窮追猛打,把事情往更嚴重的方向推進。
現在好了,證據找全了,來跟他談話了,是投降還是死?
鄧之望這兩條路哪個他都不想選,他才四十歲啊,他才剛當了副廠長啊,他才剛掌權啊。
李學武卻是只挑著讓鄧之望扎心的話說,而薛直夫則是老實人一般,就勸著他主動交代問題。
兩人一唱一和的,應對著鄧之望的情緒變化。
當鄧之望不說話了,李學武便刺激他一下,而當他有精神了,薛直夫的勸說又開始了。
很簡單,也很直接,別閑著,輪番轟炸。
招待所的夜很涼爽,褪去了白天的火辣,開始享受團結湖湖水帶來的清涼。
水的比熱容是很高的,白天吸收熱量,晚上再放出熱量,從湖里引進來水到游泳池,在這炎炎夏日,游泳加泡澡,不要太舒服。
時至深夜,宵夜和避暑的人或是吃累了,或是玩累了,均是回到了房間休息。
招待所里的熱鬧聲漸漸熄去,唯獨留下團結湖靜靜地臥在那里,等待著明天熱鬧的繼續。
“兩位領導,飯好了,就在外面用餐吧,涼快些”
秦淮茹站在樓梯下面,見著李學武同薛直夫下來主動打了招呼。
李學武隨手將手里的煙頭掐了,看著秦淮茹問道:“還沒休息啊?”
“早呢”
秦淮茹笑著示意了一下,走在前面帶著路,嘴里解釋道:“人也是剛散盡,得帶著人收拾衛生和恢復院里設施呢”。
兩人隨著秦淮茹的指引出了招待所,來到了團結湖邊上,這邊早就準備好了餐桌,離著招待所不遠,光亮足夠,卻不至于引來蚊蟲。
尤其是餐桌附近種植的薄荷,更是讓這邊夜間的就餐環境有了保證。
“有心了,謝謝”
薛直夫的心情有些沉重,但見著桌上擺放的魚湯,已經燉出了奶白色,便對著秦淮茹道了一聲謝。
李學武坐下后看了秦淮茹一眼,問道:“吃了嘛?餓的話坐下一起”。
“不了,我晚上也不常吃東西的”
秦淮茹笑著拒絕道:“這邊安靜些,不打擾二位領導用餐了”。
說著話幫李學武二人舀了魚湯,示意了一旁的服務員一眼,便往招待所去了。
服務員站在不遠處等著,如果這邊需要什么便再過來,服務的相當到位。
“我還真是頭一次見著這么細致的服務標準”
薛直夫喝了一口鮮美的魚湯,看了招待所的方向一眼,對著李學武感慨了一句。
也許是夜色寂寥,也許是樓上那位的故事感染,薛直夫的話語比往常要多一些。
李學武卻是品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道:“滿足人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一如對精神享受一般,都是我們組織奮斗和追求的目標”。
“呵呵”
薛直夫倒是很喜歡這股子魚湯味,手里沒停下,輕笑一聲,再次喝了一口,這才說道:“但也要附和自身的條件基礎,更要時時刻刻牢記艱苦奮斗的傳統,注意自身的身份和影響”。
李學武聽薛直夫這么說,不由得看了那邊的服務員一眼,笑著提醒道:“您要是再這么認真,怕不是再也吃不到這好的美味了”。
“哈哈哈哈哈”
薛直夫笑著笑著臉上的笑容就變成了苦笑,搖了搖頭,看向了四樓的窗子,道:“警鐘長鳴,牢記教訓啊”。
“這個少不了的”
李學武從碗里挑了魚刺出來,品了一小口魚肉,也就那么回事。
這魚的滋味和精華都已經進了湯里,魚肉卻是變得有些寡淡無味了起來。
他也是太挑剔了些,先前不就是他要養生,又怕餓,這才叫人家準備的清淡的嘛,這會兒又挑滋味。
“我看吶,您主持紀監工作也不能光靠等,要發揮主觀能動性,也應該同保衛處一般,將工作做到前面去”。
“說說”
薛直夫點了點李學武,一邊吃魚,一邊說道:“我早就想聽聽你對于工作形式和方式方法的意見了”。
“那我可就斗膽班門弄斧了”
李學武玩笑似的說道:“咱們廠安全生產、組織生活、文化學習等等,在廠報上都有了自己的版塊,紀監這個工作可沒到位啊”。
“引申的,上級大報可也不見咱們廠的紀監工作文章啊”
李學武輕輕敲了敲桌子,道:“就這一項,便失去了警醒干部、提示監察、工作匯報的作用”。
“是,這個意見好”
薛直夫點點頭,說道:“宣傳工作是紀監工作的一大短板,更是弱勢,值得改正”。
說完后反思了一下,示意了李學武道:“你繼續說”。
李學武點點頭,又道:“對相關干部的調查滯后,紀監工作是可以提前的,不能老坐在辦公室等著案子上門,更應該走出去,到車間,到機關,到各部門、各單位去走訪和做日常調查”。
“我這么說您不會在意吧?”
李學武笑了笑,看著薛直夫說道:“我都見著廠辦來我們保衛處做走訪了,可沒見著紀監的干部來”。
“呵呵,不在意,說明我們的工作確實不到位”
薛直夫點了點頭,道:“要說紀監干部是老虎,人人戒備,我也是不愿意出現這種情況的,隨著變革的深入化,紀監工作也是要適應時代的發展的”。
李學武笑著道:“多出來看看才能看到好的一面,看到壞的一面,好的表揚,壞的批評,總不能等壞的成了那位一般積重難返,組織才治療,那可就為時已晚了”。
“是啊”
薛直夫長嘆一聲,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再看了四樓一眼,道:“組織培養一個干部是需要大量的投入的,每一名干部的折損都是對組織的損失和傷害,這一點上我有責任的啊”。
說完這句,再次看向了李學武,說道:“你今天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啊,保護干部可不能用嘴說和喊口號,要把工作做在前面啊”。
“可別夸我,我才參加工作多久”
李學武笑著擺手道:“今日也是有感而發,說了些心中所想,要真是對您有啟發和幫助,那是我的幸運,可當不得提醒二字,未免貽笑大方了”。
“呵呵,我問你個問題啊”
薛直夫笑了笑,沒有在意李學武的客氣,看著李學武的眼睛問道:“你今年二十歲,但你的思維敏捷異常,看待事物的角度獨特,正治敏感度極高,處理事情時的做法極為老練,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
李學武大笑出聲,用手搓了一下下巴道:“能得您這么高的評價,我是實在驚喜和意外,不好意思”。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這是事實”
薛直夫依舊是微笑著看著李學武說道:“你的能力不僅僅表現在了組織和業務方面,更有做人和做事,謹慎異常,條理清晰,現在機關流行的辦公方法就是保衛處流出來的,一看就是老機關的做法了”。
說到這,薛直夫再次盯住了李學武的眼睛問道:“別跟我說你打生下來就開始參研這套業務了”。
“您開玩笑了”
李學武輕笑著解釋道:“行為謹慎是因為我遭過大難”。
說著話,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臉,道:“當時就是大意了,差點要了我的命”。
“條理清晰是因為我們家,祖上是中醫,傳到我弟弟是第九代了,最是會整理和講究條理的”
“至于思想成熟嘛”
李學武頓了頓,仔細考慮了一下,解釋道:“可能是跟我處過很多對象有關系”。
“處對象?還很多?”
薛直夫還真就不知道李學武的曾經有過這么多的故事,很顯然啊,比剛才他在樓上聽的老男人墮落的故事要更有趣味性了。
他倒是想聽了,可李學武也得講啊。
眼前這位是誰啊,紀監書記啊,沒事兒跟他講感情史啊,鬧不鬧啊。
李學武就是這么一說,手指搓了搓下巴,解釋道:“曾經年少嘛,少年愛慕嘛,總得成熟些,穩重些,又是有很多發小,就有了這種團隊負責人的思想”。
說完又看了看手邊的碗,道:“至于業務能力和組織能力這得感謝部隊了,真的是教會了我很多知識和道理”。
“文章也是?”
倒不是薛直夫不信任李學武的解釋,而是他也很好奇一個年輕人的境遇。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是,當年往報社投稿,退了投,投了退,千錘百煉,被編輯的評語教會了怎么寫文章,才有了今天的功底”。
“那你還真是聰明絕頂了”
薛直夫將碗里最后的魚湯喝掉,夸贊道:“你這文字功夫一般的老機關可都趕不上,高中生確實夠用”。
“現在也不夠用了”
李學武笑著介紹道:“我們處新來的大學生,只讓于德才和沙器之帶了兩個月,現在便有了不俗的成績,真是比不起”。
“呵呵,你不也是大學生了?”
薛直夫看著李學武搖頭嘆氣的模樣也是好笑,李學武讀大學的事情他知道,楊元松跟他說過。
工作這么忙的人,還能堅持學習,薛直夫對李學武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辜負了你,唯獨學習不會。
都說知識和文化危險,但薛直夫看到的是,高水平教育出來的人就是要比低水平教育的人更能接受教學和改造,學習能力也是一種能力。
無論是在機關或者是在車間基層,大學生了解事物的原理和運行方式是有科學依據,遵照事物發展原則的,可比蠻干要厲害的多。
在管理方面更是如此了,高素質人才的成長速度一定是比普通教育要占據優勢,不是人分三六九等,但在一個起跑線上也能看出差距來。
也別拿李學武來舉例,說什么同樣是年輕人,李學武都是副處長了,她們才剛畢業。
李學武走的這條路,與他個人的能力與機遇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等諸多因素的。
如果李學武有大學學歷,那進入軋鋼廠的起點會更高,絕對不會從干事開始,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科長。
所以別說什么讀書無用論,那是政策放開了,沒人珍惜學習,反而在意那一紙憑證后的結果。
真要是說起來,這個時候的高中生都比后世的某些大學生學問足,更何況這是一個大師和能人輩出的時代。
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說文化的事,但絕對少有人說大學生的事。
滿朝朱紫貴,皆是讀書人。
即便是有歷史偏差,也會被修改過來。
要說起讀書來,李學武也是有些慚愧的,示意了服務員過來可以收拾桌子了。
站起身,同薛直夫一起往湖邊站了站,說道:“工作的事情日漸繁多,學習的時間被壓縮的厲害,只能抽時間來學習”。
說到這,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從兜里掏出香煙遞了一根給薛直夫,幫著他點燃了,這才一邊點了自己的,一邊說道:“結了婚便更加的有時間危機了”。
呼出一口煙,李學武看向團結湖的遠景道:“老婆、孩子、家人,都需要陪伴,畢竟生活不止有人間詞話,更得有煙火和茍且不是”。
“呵呵,你是懂生活的”
薛直夫笑著點了點頭,道:“多少干部天天喊著忙,天天喊著累,到頭來一身病,工作沒做好,家人沒照顧好,孩子沒管教好,一事無成,抱憾終身”。
“我這就算是人間清醒吧,呵呵”
李學武站在湖邊,沖著星辰與湖水交相輝映的夜景感慨了一句,倒也讓薛直夫的心情恢復了許多。
兩人沒站多久,書記員給兩人送來了剛才在樓上鄧之望交代的問題文稿,上面有鄧之望交代的問題種種,也有他的簽字和手印。
能配合薛直夫和李學武的調查,對他自己的處理結果是有益處的,主動和配合交代問題,在態度上就是一個重要標準。
今天的事薛直夫已經同上面做了溝通,鄧之望自己也明白,今天他跟廠里說了,還給了廠里這些人做了人情。
但如果負隅頑抗,那明天上面下來人還是要追究他,調查他,到時候廠里這些人的態度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人可以犯一時的糊涂,但不能一直犯糊涂。
李學武都已經亮手段了,就是要跟他磕到底了,不跟紀監說,難道跟調查部說啊?
他還有兒子,還有閨女呢,紀監這邊辦他還有商量的余地,真要是到了調查部那邊……
李學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姬衛東和調查部介入,讓他帶人來還是對韓雅婷有個交代。
他倒是不喜歡兒女情長那一套,但總覺得姬衛東和韓雅婷兩人有些可惜了。
將姬衛東攆去了醫院,也是借這個機會看看能不能把這條紅線牽上,實在牽不上也沒轍了。
好在今天晚上看還是不錯的,有點兒愛情的酸腐味。
李學武覺得今天就算是圓滿了,邁步到了車邊,示意了辦公樓的方向道:“我安排,您就直接休息吧,明天還有好些事呢”。
“不放心,先過去”
薛直夫拒絕了李學武的的好意,上了車,說道:“實在不行一會再回來”。
都已經凌晨了,沒必要再回家折騰一起子了,兩人都決定在廠里休息了。
等回了保衛樓這邊,基礎資料的工作已經忙的差不多了,向允年又帶回來好些人協助調查。
都是從家里或者飯局上拎過來的,顯得很是錯愕和茫然。
所有的審訊室都在使用著,綜合辦公室提供了夜宵和茶水,大會議室門開著,不斷匯總著各個審訊室調查到的資料。
李學武兩人進屋,向允年便看到了薛直夫手上的文件,笑著說道:“旗開得勝,可喜可賀啊”。
“向處辛苦了”
李學武主動道了謝,接了薛直夫遞過來的文件交給了向允年。
向允年笑著搖了搖頭,看起了鄧之望的筆錄。
李學武同薛直夫則是看起了這段時間匯總上來的信息。
三人一時之間都有些沉默,直到互相看完手里的文件。
“教訓深刻啊”
薛直夫遺憾地放下手里的文件,嘆了一口氣說道:“整理一下吧,明天協調各方,將相關的線索和信息通報給各單位的紀監部門”。
向允年看了李學武一眼,點頭同意了薛直夫的意見。
這件事真的有些復雜,關鍵是這個時候的人只要有單位,就得歸各單位管理。
雖然向允年是市紀監的,但也沒必要較個真,薛直夫所說的意見還是很中肯的。
他來還是就著李學武的關系,現在李學武的問題解決了,能幫多少是多少了。
將資料和后續證據的收集整理工作安排好,三人便出了會議室。
再看了一眼辦案區,李學武跟在薛直夫的后面,同向允年一起出了樓門,上車回了招待所。
這邊已經得了李學武的提前安排,沙器之就同秦淮茹等在大廳,見著三人進來,便開始忙著安排他們入住。
薛直夫的房間就在四樓,李學武同向允年則是一同住在了三樓。
在樓梯口分開,李學武送了向允年去了房間,這才回了自己那邊。
秦淮茹幫著李學武把衣服收了,從柜子里給找了新的內衣和睡衣,看著躺在床上揉眼睛的李學武輕聲說道:“別睡著了,先洗澡吧”。
“嗯”
李學武應了一聲,好半晌這才站了起來往衛生間走去。
秦淮茹將衣服給準備后,便又去開了窗子和風扇,拉上了窗簾,留出了過風的位置。
看了一下李學武放在桌子上的手表,秦淮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站在衛生間門口等了一會兒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李學武的神經緊繃著,從打通傳達室那個電話的時候開始,他便知道保衛處遇到了危機,他也面臨了一個破局的機遇。
從放下電話的那一刻起,李學武的腦子便開始高速旋轉,精確算計著各方的態度和可能的處置措施,讓自己閃轉騰挪,一步步實現了今天將要達成的目標。
年中了,他不僅僅要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董文學考慮,還得為接下來的形勢考慮。
不是李學武專挑軟柿子捏,實在是鄧之望撞他槍口上了。
任憑浴室里的水流沖刷著頭部,好讓自己的思維更加的活躍,復盤今天的成功和過失。
鄧之望的案子還要查一段時間,給了董文學時間,也給了上面介入軋鋼廠的必要條件,更讓楊鳳山的計劃提前,也讓李懷德更快速的接受挑戰。
關鍵是解決了他自己的問題,更打破了不占位就得挨收拾的局面。
這個時候沒人再敢傳他將要被調整的消息了吧?
唯獨沒有算計到的就是薛直夫了,李學武那么激他都沒有上鉤,實在是不簡單。
李學武本來是想著一箭多雕的,可誰知薛直夫不跟他玩兒,躲了他的箭,反而跟他處起了關系。
這特么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滋味他算是體會到了,也更加的謹慎小心了。
且不說楊元松和楊鳳山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其他領導也不是傻子。
尤其是這個薛直夫,這么寬廣的胸懷若是沒有大的抱負,說出來李學武都不信。
李學武這么站著,仰著頭,心里想著事情,一時之間竟忘了頭頂花灑還在開著,溫水灌進嘴里的滋味相當難受。
“咳咳咳”
不是李學武在咳嗽,但他深有感觸。
現在他已經理解,秦淮茹為何會這么用力的拍他的大腿。
深深地給李學武翻了個白眼,扶著水臺站起身,秦淮茹轉過身去咳了。
李學武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想事情來著,一時溜號了”。
看著秦淮茹頗為難受的樣子,李學武拍了怕秦淮茹的背部,問道:“胃難受?”
秦淮茹漱了漱嘴,轉頭看了李學武一眼,道:“什么胃啊,吹過頭了吧?!”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秦淮茹:“……”
這不是解釋的闡述句,而是疑問句啊!!!
李學武知道了她難受的原因,便先出去了,秦淮茹看著這人的背影只覺得剛才咬牙切齒的才好。
等回到房間,見到他站在窗口吹風,便拿了毛巾走過去嗔怪道:“受涼了怎么辦?小孩子嘛?”
李學武透過窗簾,看著窗外稀薄的團結湖夜景,感慨地說道:“做事情,做工作真的要秉持公心,克己奉公……嘶!”
秦淮茹輕捶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不是克己,你是克我”。
說完站起身,順勢跪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手扶著椅子靠背望向窗外的夜景,道:“你也是一時新鮮,當初鼓搗李副廠長說養馬,在招待所這邊也是個休閑娛樂的項目,可你關心過一次嘛?”
“騎,騎,就騎”
李學武苦笑著說道:“你見我有一時閑著了?招待所這邊不是操持的很好嘛,我看晚上這個休閑娛樂搞的就很好,很有特色嘛”。
秦淮茹得腸所愿,芯喜不已,窗外團結湖的燈光也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清晨,招待所又繁忙了起來,早交班就要開始,早起辦事的客人也在小食堂里開始吃早餐。
小金偷偷打了一個哈欠,見著秦所長安排廚房準備些清淡的米粥,便輕聲提醒道:“所長,您嗓子怎么啞了?”
“額……是嘛”
秦淮茹梳理了耳邊的頭發,輕聲回道:“我都沒注意”。
“一定是昨晚忙的太晚了,累著了”
小金關心地說道:“昨晚領導忙,您也沒閑住腳,一會兒下了班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知道了,一會就忙完了”
秦淮茹知道小金是關心自己,可這話聽著怎么都覺得臉紅、別扭。
等早上張松英上了班,見著秦淮茹的狀態,又見著她老躲著自己的眼神,跟前臺一問,果然如此。
待交班的時候,張松英堵著秦淮茹壞笑道:“說!老實交代!戰斗幾場?勝負如何?!”
“去你的,有沒有個正經的!”
秦淮茹捶了張松英一下,拎了自己的包,示意了樓上一眼,道:“我可沒時間跟你扯,今天棒梗開家長會,我還得先回家一趟呢”。
“你可真行!”
張松英沖著秦淮茹耨了耨鼻子,道:“合著我還得幫你打掃戰場不是!”
“去,再胡咧咧!”
秦淮茹怕人聽見,氣的掐了張松英一下,隨后低聲說道:“你就盼著樓上羈押的那位案子結束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