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沒聽說啊?”
房立寧拉了咋呼出聲的黃詩雯一下,隨即嫌棄她太大聲瞪了她一眼,道:“小點聲”
黃詩雯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所以即便是房立寧提醒了,她看起來還是愣愣的。
房立寧見她這副模樣,拉著她又往樓梯邊上走了走,省的讓來往的人看出什么。
黃詩雯被他拉著,訥訥地不知道在想著什么,直到發現房立寧在自己眼前晃著手,問自己怎么了。
“我……我真是沒想到”
黃詩雯遲疑了一下,努力整理了一下心情,看向窗外的陽光說道:“怎么說變就變了,這機關工作成啥了……”
“嘿要我說啊,這形勢比小孩兒的臉還酸!”
房立寧無所謂地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抽了一口煙,靠在了樓梯邊的欄桿上,跟黃詩雯挨著,卻正好相反,他面向了樓梯口。
跟黃詩雯、傅林芳等人都是一個學校同一屆的大學生,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分配就來了服務處,第二次因為主動申請再次被分來了服務處。
也許真的是能力突出,也許是他干預奉獻和辛苦,選擇了在清潔大隊工作。
小伙子看著不算俊朗,個子也不高,黑黑的,有股子吃苦耐勞的模樣。
傅林芳和黃詩雯從保衛處聽說有人在服務處當了股長,說的就是他(見第1卷第525章)。
而幫助兩人引薦到服務處的人也是他,精明且干練,在學校里一直沒顯現出來的那種機靈。
同黃詩雯和傅林芳一來服務處就跟著領導走不一樣的是,房立寧誰也不靠,選了最辛苦的清潔隊去實習,并且又回到了清潔隊擔任股長。
從黃詩雯出事后的沉寂,到傅林芳的挫折分配,房立寧可沒有經歷過這些,跟那些清潔隊的人相處的相當好了。
誰不喜歡踏實肯干的小伙子,尤其是有學問的大學生,當股長也要參與勞動的,可沒有黃詩雯那樣咋咋呼呼嬌氣模樣。
幾個月了,當初一起來的幾個同學各自去了不同的崗位,現在遇到了還會點頭微笑,可已經沒了聚在一起閑聊的意氣。
曾經的同學少年好像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瞬間都成長為了大人模樣,言語和行為上學會了穩重和沉默。
就好像他身邊的黃詩雯一樣,經歷了熱水風波后,她好像變了個人一般。
雖然現在不是股長,定級的時候也只是個科員,但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以前黃詩雯跟對面辦公樓的周瑤關系最好,可那次以后黃詩雯再沒去找過周瑤,反倒是傅林芳跟周瑤相處的合適起來。
對應的,傅林芳好像絲毫沒有受到調崗風波的影響,去了招待所反而成了副所長。
留在服務處的只剩下了他和黃詩雯。
星移斗轉,走走停停,廠里的干部不都是這樣嘛,有的人今天在保衛處,明天就有可能去了廠辦,后天就去了車間,誰又能說的準呢。
房立寧是什么心思,黃詩雯懂,聽著耳邊炸雷的消息也佇立在欄桿邊上思考了好半天。
“你相信命運嘛?”
“嗯?”
房立寧抽煙的動作一愣,隨即好笑地看著黃詩雯問道:“你怎么了?我們可是光榮的馬克……”
“詩雯?”
他還想調侃黃詩雯兩句的,可看著轉過頭的黃詩雯滿臉淚水,不由得驚呆了。
“伱這是怎么了?不就是工作組要撤銷嘛,你至于這樣嘛!”
黃詩雯抿著嘴唇只是默默的流淚,眼淚秫秫的往下落,看向他的目光里也滿是委屈和無助。
房立寧真的是有些慌了,趕緊扔掉了手里的煙頭,手忙腳亂地從兜里掏出手絹要去給她擦眼淚,可又害怕唐突了佳人。
猶豫間看著黃詩雯轉身就走,連忙又追了上去低聲詢問道:“你說話啊,到底怎么了?”
“于副處長好!”
正追著出了樓梯口,兩人卻是差點撞上人,房立寧一看是新調來的于副處長,趕緊打招呼。
“哦?”
于德才站住了腳步,打量了低頭正在抹眼淚的姑娘一眼,又看了看手足無措的房立寧一眼,問道:“是黃詩雯啊?”
“于副處長……”
“嗯”
于德才點了點頭,看著強忍著眼淚用嗓子里的聲音跟自己打招呼的姑娘,示意了樓梯口斜對面的辦公室說道:“來,正想著找你談談呢”。
說完也不看黃詩雯兩人,徑直往辦公室那邊去了。
房立寧不知道新來的這位領導為何點了黃詩雯的名,他知道于副處長以前是保衛處的綜合辦主任,正是黃詩雯實習調崗來這邊前的主管領導。
一想到此處,他的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一下,這可真是兜兜轉轉又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別不是要收拾黃詩雯吧。
捅了捅正在整理情緒的黃詩雯,房立寧小聲嘀咕了兩句,卻是并沒有引起黃詩雯的注意。
見著黃詩雯跟著于副處長進了辦公室,房立寧只好無奈地跺了跺腳,往自己辦公室去了。
辦公室。
“坐”
于德才示意了自己辦公桌對面的位置,自己則是坐在了辦公桌后面。
看著黃詩雯低著頭紅著眼睛坐下,看似隨意著問道:“這屋是不是都沒有我以前那個屋大?”
說完又笑了笑,繼續問道:“你們現在工作大辦公室我看了,好像也沒咱們綜合辦的辦公室大吧?”
只是這么兩句話,卻是拉近了兩人的關系,就像重新回到了在保衛處綜合辦上班的那幾天。
可黃詩雯知道回不去了,她臉上的眼淚擦也擦不干,忍也忍不住,好像決堤的河壩一樣。
看著于副處長遞過來的紙巾,黃詩雯只能說了一句對不起便捂著臉哭了起來。
“是在處對象?”
是過了好一會兒,等黃詩雯整理好了情緒,也擦干了眼淚,于德才方才這么問的。
黃詩雯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態度倒是很明確和堅決,惹得于德才微微一笑。
“那小伙子看著還行,不過要吃閉門羹了”
“謝謝于副處長”
黃詩雯被于德才的話逗的嘴角微微一撬,隨即微微低頭向于德才道了一聲謝。
謝的是于德才的照顧和包容,剛才她哭的時候于德才就坐在那邊辦公,給了她充足的時間釋放情緒,把她叫來屋里也給了她體面,省的在走廊里被人非議。
這種關心一如在保衛處時的一樣,只是她那個時候剛剛參加工作,還體會不到這種深層次的照顧。
“不用客氣,小姑娘嘛,難免的多愁善感”
于德才笑了笑,看著黃詩雯說道:“沒關系,以后想哭了就來我這里,隨便哭,沒人笑話你”。
“對不起”
黃詩雯再次低了低頭,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就是忍不住,一想到以前的事就覺得心酸的厲害”。
“是啊?”
于德才看著黃詩雯點了點頭,隨后說道:“我也有過這種體會呢,理解的”。
黃詩雯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對面的領導,有些不敢相信領導會這么說。
可于德才卻是微微一笑,問道:“我就不能悲傷了?我就不能流淚了?”
“不!不是……那個……”
黃詩雯有些錯愕領導的反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了。
于德才卻是沒在意地笑了笑,翻開了手邊的文件說道:“年輕人有資本和時間去犯錯,也有時間去感悟和總結這種錯誤所帶來的經驗,這是成長必須經歷的過程”。
黃詩雯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領導所說的話。
于德才見她點頭,便也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去吧,去洗洗臉,回去好好上班”。
“好”
黃詩雯站起身微微欠了欠身子,看著領導再次點頭這才轉身出了辦公室。
服務處換了天,正副處長都是新人,下面的小嘍啰自然是要著急表現的。
有見著黃詩雯去了于副處長辦公室的人也僅僅是瞥了一眼,隨后便去同親近的人詢問去了。
漸漸地,黃詩雯這個名字在沉寂了兩個月以后再次成為了服務處的焦點。
至于為什么黃詩雯哭了,為什么去了于副處長的辦公室,兩人除了以前的關系還有什么互動就不知道了,全在這些人的嘴里猜測著。
已經回到辦公室的房立寧在坐下后沉思了好一會才有了個大概的方向。
黃詩雯哭的不是工作組,也不是塌了房一般,昨天還在耀武揚威的王敬章,而是在哭她自己呢。
畢業后來參加工作,一切都是欣欣向往的,懷揣著希望和夢想,想要為組織,為工廠做貢獻的,可他們又經歷了什么。
好像是風光,好像是挫折,好像是沉寂,又好像是無奈,光怪陸離的風景,變化無常的形勢,把他們的心思拉扯和蹂躪,成為了他們以前不想要的,甚至是憎惡的樣子。
曾經也聽過機關里的故事,也曾經相約要成為新時代的榜樣,改變那些舊風俗習慣。
就像電影里的蘇玲一般,作為建設科管材料的科員,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為了保護單位財產,敢于向牛科長那樣的宦僚主義以及不良作風展開不調和的爭斗。
可現實跟她們開了一個小玩笑,面對職場中的誘惑是她們先忍不住破壞了規矩,最終為規則所束縛了。
機關里的規矩就好像一張大網,把所有人的手腳和嘴巴都捆住了,超出這張網就會犯錯誤,就會摔跟頭。
當走過一段路程后再回頭看去,那張網好像又消失不見了,他們倒覺得沒了那張網好像不會走了,不會說話了。
直到看見摔出網的王敬章,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越走越遠,他們才知道,這張網不是消失了,而是隱藏到了他們的心里。
本以為工作組的話就是綱,廠領導的話就是領,他們只要聽領導的話,跟著組織走,就永遠不會錯。
這種信念是支撐他們堅持到今天,工作到今天的準繩和基礎。
可哪想到,基礎崩塌了,準繩斷裂了,工作組的工作也出現問題了。
那大學習、大討論的意義何在啊,誰又能解釋得通這種意義呢。
沒了學習的方向,沒了討論的意義,這只剩下空殼子的理想成為了廢墟一般的場景。
哀大莫過于心死,哀大亦莫過于信仰崩塌。
黃詩雯所堅持的信仰就是她追求進步是沒錯的,從保衛處來服務處是無悔的,堅持到現在的努力是值得的。
可現實呢?
現實就是,她所堅持的進步是錯誤的,因為調她們來服務處的王敬章就是奔著她們的色來的。
從保衛處調來服務處后悔也遲了的,因為堅持到最后的周瑤是她們之中最出類拔萃的,她都沒臉,也是她沒信心去找周瑤的原因
堅持到現在的努力不能說一文不值吧,但也可以說是兩手空空。
不僅僅丟了來時的自信和夢想,她還丟了畢業時的原則和初心,現在她成了內心空空的人。
周瑤一直堅持的,得到了她想要的,傅林芳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可也善始善終。
她呢?
還在原地打轉,轉來轉去,領導還是那個領導,人卻已經不是當初的人了。
房立寧從辦公室門口看見了過去的黃詩雯,卻沒有動身去追,他知道,現在的黃詩雯需要時間和空間去冷靜,去找回她自己。
王敬章也想找回他自己
他不僅僅要找回他自己,他還想找回原來的風光和權利。
坐在聯合企業管理處臨時辦公室里,王敬章望著安靜的門口,空蕩蕩的辦公室,寂靜的走廊,就好像要墜入無間地獄一般的心慌。
現在他不敢去找工作組核實情況,更不敢聽別人提起這個消息,他怕!
他怕了
王敬章就怕出現這么一天,他還想著要在工作組走之前實現自己的抱負和準備呢,他可是要成為聯合企業管理處負責人,要成為副廠長的人啊!
怎么會這么突然的……突然的出現這個情況呢!
建議撤銷工作組的聲音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彌天散布的假消息,而是確有其情。
王敬章想要騙自己的耳朵,卻是騙不了自己的心。
他的腿有些哆嗦,手攥著的拳頭無力的又松開了,額頭上不知道是熱的,還是驚的,汗水已經凝結,低落在了他的白加黑干部裝上。
自己的辦公室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只過了一天時間,昨天因為景副廠長要經受基層聲音質疑的消息還在耳邊回蕩著,眼前還跳動著那些找上門來巴結的笑臉。
一想到自己昨天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一想到自己因為前天在小食堂受辱,回來后的張牙舞爪,他有些迷茫了,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都有些不認識現在的自己了。
是誰在推動著自己一步步的把所有領導都得罪個遍的?
是誰在推動著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人人憎惡的地步的?
真的就只是自己的貪心嗎?
絕對不是!
王敬章承認,自己是有賭的成份,但是,不得不承認,他最開始是賭對了的,工作組確實是在軋鋼廠的工作指導中占據了遙遙領先的位置了。
貪心在職場上還是個錯誤嗎?
那不是進步的代名詞,努力的歇后語,成長的催化劑嘛!
我就是沒成功,我要是成功了,那貪心就是我進步的優良傳統!
我沒錯!
王敬章的眼珠子都紅了,不斷的在內心告訴自己沒有錯,他不能認輸,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崩塌了自己的信仰,他堅信自己的路是賭對了的。
在服務處是沒有發展的,只有跳出那個局限才能有所作為。
他想來聯合企業干出一番事業,他準備好了,可是景玉農不希望他來,看不到他的優點也就罷了,竟然說他是……
(咬牙切齒)
王敬章覺得自己是有能力做好這個項目的,他也有信心做好,可就是沒人支持他。
從李懷德手底下蝸居了這么長時間,他是有打算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倒的。
可誰能想到,李懷德根本不吃他這套,見他不聽招呼,瞬間便斷了關系。
絕情的如渣男一般,干凈利落。
景玉農呢?
從一開始這個娘們兒就沒大看得起他,跟李懷德相比,這個娘們兒確實有兩下子,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業務水平,遠遠超過李懷德。
可有一樣王敬章看得清楚,景玉農缺少容人之量,也沒有長遠的目光。
在李懷德哪里,臭魚爛蝦也能擺在桌子上動一動,可到了景玉農這里,濫竽充數完不成。
景玉農不是特么齊宣王,弄三百人一起干活,她安排工作都是按人頭,按份量要求的,一次完不成,兩次達不到要求就要急眼了。
這特么還能干得下去?!
以前好歹跟李懷德混搭混搭,過得去就行了,現在跟景玉農混,差點兒把特么處長混沒了。
從保衛處把那兩個大學生調過來開始,他就發現景玉農看自己的眼神不對了。
自覺得沒什么問題的他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地位逐漸下沉,直到景玉農不再叫他開會才發現自己被邊緣化了。
這是很危險的事,景玉農就是主管人事的領導,現在不搭理自己,那以后就是換掉自己了。
他能坐以待斃?
所以他的貪心不是錯,是反擊!
不被景玉農搞掉,那就只能另謀生路。
李懷德那邊回不去了,一個月沒注意,全特么是李學武的關系了,自己從李學武手里撬行,沒立即遭到他的報復就已經在提心吊膽的了,還敢回李懷德那?
其他人呢?
沒有用的,這廠里領導不是李懷德的敵人就是李學武的朋友,這是在把他往絕路上逼啊。
李懷德的敵人他以前都得罪過,李學武的朋友他現在投靠不過去,這倆人不給他活路是真的!
所以,工作組來了,機會就來了,馮副主任他們來了,他翻身的背水一戰的機遇就到了。
巴結工作組怎么了,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但不付出就一定不會有回報,他需要工作組這條線來改變他的命運。
最初的時候他都想好了,跟景玉農這邊虛與委蛇,不會進一步破壞關系,同時跟工作組那邊處好關系,實現進一步的發展。
在給工作組努力服務中,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特么開始倒了血霉了,領導一個個地找他談話,舉報信追著領導屁股瘋投。
造孽啊!
他能干出那種蠢事嘛!他是自掘墳墓的人嘛!
一定不是他干的啊!
那是誰呢?
跑不出這幾個損種!
他恨啊!
他的計劃就要成功的,借著工作組鬧一場,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進一步可以謀求副廠長的位置,退一步還可以固守聯合企業這盤大局。
可是萬萬沒想到啊,他還沒掌控大局呢,工作組要倒了。
回想這一路的心酸經歷,真的就是零五年學八股,一一年當太監,四五年靠鬼子,四九年投老蔣啊!
步步趕不上,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王敬章恨恨地想了,他真的不能再沉淪下去了,他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他不能跟著工作組這艘沉船一起淹沒啊。
拉開辦公室的門,王敬章咬著牙走了出去,可剛過走廊拐角就聽見工作組辦公室里正在開會。
是馮副主任從楊書記那邊回來了,看來兩人的談話有了結果了。
上午工作組開辦公會議馮副主任主持會議并做了重要講話。
馮副主任要求,停止一切調查活動,停止一切針對思想,全力保證軋鋼廠運營的穩定性。
說白了就是收斂觸角,恢復軋鋼廠的領導權限,消弭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的影響,減少軋鋼廠決策層對他們的意見。
同時把矛頭真的就對準了有問題的一方,把工作重點放在正確開展四個整頓清理活動上,對問題比較嚴重,矛盾比較突出的基層干部進行檢查和整頓。
按照文件要求,定點、定向整理整頓基層干部組織關系,排查清查重點目標,解決矛盾比較突出的干群問題,切實處理一批不合格的干部和組織。
站在門外的王敬章也不顧走廊上來來往往眾人異樣的目光,站在門口偷聽了好一會兒。
別的沒聽出來,倒是聽出了狼狽二字。
當初工作組在軋鋼廠有多狂,今天在消息傳出后就有多慌張。
王敬章也恨,允了自己的話沒有做到,他只覺得自己再一次被工作組給撂了。
剛才從辦公室里出來,他還想著過來看看工作組的情況,摸摸底,試探過后他知道,工作組的氣數已盡,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不行,這條路不能再走了,眼瞅要走到黑了,趕緊跳船吧!——
“處長,跟您請教一下,這個問題我想了三天了”
周六下班,沙器之等吉普車開出辦公區后扭過頭看向了后座的李學武說了一句。
見領導看過來,沙器之猶豫了一下,疑問道:“您安排蕭副處長負責培訓工作和調研檢查,又安排孫主任接手負責突擊隊的工作,這是不是……?”
“是什么?”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隨后笑著看了沙器之一眼,隨后看向了車窗外。
“是不是蕭副處長負責了保衛處的核心業務,是不是孫主任負責了本應該交給你的任務啊?”
“處長……”
沙器之想了想,回道:“我這邊其實想的明白,當前我還不具備開展其他業務的時間和能力,孫主任負責綜合辦全面工作也是應該的”。
李學武點了點沙器之的方向,頓了頓,這才說道:“當我們是少數時,可以測試我們的勇氣,當我們是多數時,可以測試我們的寬容”。
“做大事要有大局觀,也要有大胸襟,大氣魄,斤斤計較,小家子氣走不長遠的”
李學武靠坐在后座上,目光望向遠處,聲音誠懇地說道:“計較一方,你的眼界就在這一方,計較一厘,你的眼界就在這一厘了”。
“干部是要用的,不是用來當擺設的,你愿意聽見別人說我是蠻橫不講理嘛?還是愿意聽見別人說咱們保衛處是龍潭虎穴啊?”
“處長……這,我不是這個意思”
沙器之急忙解釋自己剛才的話,卻是被李學武抬手給制止住了。
“我懂,是有人在說閑話了吧?”
李學武笑了笑,沒就沙器之的解釋做什么批評,看向車前方說道:“你得想一想自己要什么,再想一想怎么得到,最后想一想得到了又失去了什么”。
“當前保衛處需要的不是矛盾,而是團結”
李學武的手在膝蓋上輕輕敲了敲,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制造一起矛盾只需要一句話,而維護團結卻是需要長久的真心和付出”。
“眼睛里不要總是看在短處,那你身邊就都是敵人了,放眼量,遠處是目標,近處的就都是同志了”。
沙器之還是想不到李學武的話是個什么意思,這些話好像是大道理,可領導從來不用大道理忽悠人。
什么大局觀,什么長遠目光的,這要讓他說,他也能說個一二三來,可具體到事情上呢?
現在保衛處不要矛盾要團結是什么意思?
保衛處有什么長遠的目標嘛?他怎么不知道,在工作中也沒聽領導提起過啊。
想起下午的事,沙器之又對著后座的領導匯報道:“我跟蕭副處長問過辦事員問題了,蕭副處長說他要先了解一下工作,辦事員就從咱們綜合辦安排,沒有提工程處那邊的事”。
其實沙器之還關注了一件事,那就是用車問題。
蕭子洪以前是有配車的,工程處自己的一臺嘎斯吉普車,只是他調來保衛處了,那臺車就留在了工程處。
副處跟正處是一道坎,辦公室是一道,用車又是一道。
按照正常來說,副處長也夠用車標準了,可保衛處沒車啊。
保衛處正處不在廠里上班,負責人李學武在用的這臺車還是借調保衛科的呢。
因為工作性質原因,保衛處一直都是用的吉普車,根本沒有小汽車。
廠里是要給李學武安排來著,可李學武不要啊,那廠里總不能把這臺車配置給蕭子洪吧,他也不夠級別啊。
處里其他的嘎斯吉普車不是在消防科就是在作訓科,保衛科倒是有一臺嘎斯69,可那是帶著特殊涂裝的,且是保衛科的機動力量,動不得了。
倒是還有一臺挎斗摩托車,就是許寧跟李學武搶著用的那臺,可沙器之也不好提這個茬兒啊。
索性他也就裝不知道了,孫健倒是查了查保衛處的家底兒,可這幾天也沒見他有什么動靜,顯然也裝死了。
不過這幾天看著蕭副處長騎著自行車上下班,處長都沒言語,那他就更不會說這個了。
說了幾個處里的事,又說了說廠里的閑聞,最后說到了王敬章那。
這是今天如何都繞不過去的話題了,工作組的事一出,王敬章就像是退了潮被擱置在了沙灘上的王八,想不惹眼都不成了。
他現在就是喪家之犬的代表,反復無常的小人,某人口中的臭狗屎,機關眾人嘴里的三姓家奴。
沙器之說的還是下午他去找李懷德匯報工作的事,就好像聯合企業重新劃歸李副廠長管轄了似的。
不過據說栗海洋擋著門口沒讓他進去,撕吧了一陣還把他推了個趔趄,讓王敬章好一頓罵。
直到李副廠長從會議室那邊回來看到這一出,也沒搭理他們,直接進了辦公室。
三樓看熱鬧的人不少,偷笑低聲咒罵解恨的也有,好像真是墻倒眾人推了一般。
好在是楊鳳山看見他窘迫的樣子實在不像話了,招手帶著他回了辦公室。
“就廠辦那邊傳出來的消息啊,好像是哭了好一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楊廠長還是叫了徐主任才給安慰住的”
“哦?”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看沙器之,問道:“徐主任還有這才能呢?”
“您不知道吧?”
沙器之壞笑著挑了挑眉毛,繼續說道:“徐主任請了景副廠長,說是他的主管領導,應該負責對王副主任的教育和批評工作”。
李學武是真佩服徐斯年這老小子,損到家了,王敬章現在最不想遇見的就是景副廠長了,景副廠長也最不想遇見王敬章,給倆人湊一起,還不得鬧翻天啊。
“景副廠長跟王副主任一起出的廠長辦公室,說是去景副廠長辦公室,可剛過樓梯掛角王副主任就溜了”
沙器之眉飛色舞地講著王敬章下午在三樓的光輝事跡,真是把他最后的顏面都丟盡了。
有聽過利令智昏的,就沒見過禍令智昏的,王敬章今天拜訪了好幾位領導,不是吃閉門羹,就是吃冷哈哈。
“前車之鑒啊”
李學武感慨著說了一句,隨后對著沙器之說道:“他把自己的優勢玩成了劣勢,用最不擅長的能力去辦最艱難的工作,貪心不足蛇吞象,后果就是這樣”。
指揮車到了海運倉一號門前,李學武拿了自己的包對著兩人擺了擺手,便往院里走去。
看著秦京茹望著自己,李學武好笑地問道:“看我干啥?有約會?”
“那個……”
秦京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上周說好的,這周去爬山”。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秦京茹有些無語了,問道:“你從小就在山里生活還喜歡爬山?”
“是他要去爬山的,我都說不去了……”
秦京茹的解釋有些無力,說到最后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你們要是不嫌累都隨便,年輕人玩的就是個刺激”。
說完也不等秦京茹再說,人已經拎著包往屋里走了,走了幾步又對著關大門的秦京茹提醒道:“今晚和明天沒事,明晚家里來客人,你想著準備啊”
“知道了!”
秦京茹應了一聲,看著李學武的背影撅了撅嘴,嘀咕道:“刺激年輕人”
說完這句好像想起什么了似的,又白了屋門口一眼,嘀咕道:“說的你好像是個老頭子似的!”
明晚有客人這件事在今早的飯桌上她就聽說了,是顧寧的弟弟要回來了,說是從羊城回來的。
對顧寧家她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以前在京城住,后來不知怎么的又搬羊城去了。
以前顧寧的嫂子也在對面的醫院上班,現在也調走了。
老太太對她說過,顧寧在京城沒別的親人了,不能委屈了。
誰敢給顧寧委屈,高傲的白天鵝一般。
以前不太了解,在李學武這邊工作了兩個多月,她還是看出顧寧的一些性格來。
孤傲不合群,應酬好像坐牢一般,就喜歡一個人在樓上坐著看書。
即便是下了班回家,老太太抱著孩子在客廳坐著她也是不愛說話的。
這顧家的大小姐都是這副脾氣,那顧家的小公子又是個什么脾氣?
秦京茹自然不虞她在這兒受了那個小公子的氣,只想著那人來了不要耍脾氣才好,實在不行跟顧寧一個性格也能受得了。
秦京茹一進屋便見著老太太和顧寧已經拎著包,抱著孩子往出走了。
“這么快啊”
秦京茹知道老太太心急回家,笑著接了老太太手里的包,幫著送去了車上。
李學武還在樓上不知道干什么,顧寧要去開車庫門卻是被老太太攔住了。
“等著,你別伸手了,等他下來”
“就來了”
李學武的聲音從門里傳了出來,在門口換了鞋,撿了墻上掛著的車鑰匙便往出走。
“家里來電話了?”
“沒來電話也等著急了!”
明明是老太太自己著急了,偏偏要說家里人等著急了。
李學武還想著在家洗個澡換身兒衣服的,可卻是被老太太催促著回四合院去洗。
每周六回家都是這樣,跟打仗似的著急,這周特別急,因為母親不在家,老太太想著趕緊回家準備伙食呢。
上周就說好的,由著母親跟姬毓秀周六去紅星村看父親和老三,這周六家里就剩趙雅芳一人了。
本來還說讓她去看大哥的,可老彪子得了信兒,今晚有行動,都沒敢動地方,就跟外面安排去了。
大嫂的探親也沒去成,正跟家里等著呢。
李學武安慰老太太道:“不是都跟您說了嘛,今晚不在家里吃,倒座房那邊準備伙食了,傻柱早上還跟我說呢,迪麗雅都叫嫂子晚上一起吃了”。
“那也趕早兒回,省的黑了天兒路上不好走”
老太太抱著李姝坐在后座,嘴里有千百個理由回復李學武的質疑。
在海運倉這邊雖然條件更好,還有李姝和秦京茹陪著她,可在老太太的心里,四合院那邊才是她的家。
一路上李姝可樂了,小嘴咿咿呀呀的就沒停過,看外面啥都是好的,路上過個毛驢車她都要指著跟太太說兩句。
因為怕危險,顧寧也被老太太說著坐去了后座,李姝不敢打擾麻麻,卻是蛄蛹著要顧寧抱。
老太太可不敢這個時候讓顧寧受了力,一路上還得哄著這個祖宗別鬧。
好在路途不遠,距離黑天還早呢,車就進了西院的大門。
“呀!”
李姝小嘴兒倒是甜,見著正在記賬的大佬就喊了一嗓子。
大姥見著車進來了,這會兒笑著放下了手里的筆,走過來從老太太懷里抱了李姝。
“想沒想太姥爺?”
“想了啊哪兒想的?”
“肚子啊哈哈”
大姥問著李姝哪兒想他了,李姝實誠,小手拍了拍肚子,真的響了!
這會兒收車基本結束了,剛打完包正在過稱,晚上這會兒蚊子多,大姥可不敢讓李姝在外面多待,趕緊遞給了下車的老太太。
李姝被太太抱著往院子里走,小手指著西院的熱鬧還要看呢,卻是被老太太打了兩屁股板子也不鬧了。
倒座房的伙食已經準備好了,屋里正亮著燈,老太太和顧寧去后院放行李,李學武則是直接進了東屋。
“不是說晚上招待所有局兒嘛!”
傻柱見著李學武進屋便跟來了東屋,看他坐在了桌子旁笑問道:“怎么?沒叫你?”
“呵呵,不知道”
李學武輕笑出聲,故作不知地說道:“我在廠里沒啥人緣兒你還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