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
“學武!”
“嘿!”
易忠海瞧見自己這么一喊,李學武還小跑上了,氣的直跺腳。
他這會兒腿腳真利索,李學武跳上車剛要打火,他就站車前面了。
“一大爺,您這是干啥!”
李學武無奈地說道:“咱爺倆兒今日無怨,往日無仇的,何必拉我下水呢!”
“你說這話!”
易忠海走到車旁邊,搶了李學武手里的鑰匙,拉著他說道:“你要再不去,真是要出人命了”。
“快別這么說!”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我去了才會出人命!真的!”
易忠海不信他的話,使勁拉著他說道:“算一大爺求你行不行?!”
“秦京茹女婿是你司機,你是這院里的人,你不會讓你一大爺為難吧?!”
“一大爺您這是為難我啊!”
李學武知道他身體不好,哪里敢跟他使勁兒啊,只能由著他又拉又拽的往院里拖。
“甭說這個了,到了用你的時候了!”
易忠海也是真心累,拉著李學武說道道:“快點兒地吧,這街坊們都看著呢,咱們院兒的臉都丟盡了”。
李學武被他拉著進了院,實在是沒轍了,知道躲不過去這一關。
拍了拍一大爺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不會跑了。
耳邊聽著三大媽的罵聲,李學武邁步進了垂花門。
推開前面圍著的人,李學武走進了院子里。
本來這院里都清空了,中間就三大媽一個人,看熱鬧的怕崩身上血,都跟邊上站著笑呢。
李學武一進來,周圍議論的和笑話的都沒聲了。
三大媽瞧見秦淮茹的臉色變了,也發現周圍人沒動靜了,這才回頭看了過來。
等見著是李學武,她嘴里的罵罵咧咧也沒了。
易忠海站在垂花門口松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得請如來佛祖啊。
“跟這兒干啥?”
李學武陰沉著臉,下巴橫著,目光掃了幾人一眼,又看了看跪著的葛淑琴。
他眼皮搭拉著,臉拉的老長,可嚇人。
“唱大戲?”
李學武沒好氣兒地說道:“廠里的那場聯歡會不過癮,要不要我給你們申請一下,送你們去再唱一場?”
“欺負人啊”
三大媽見李學武這么說,突然就坐在了地上,拍著大腿嚎嗓道:“我苦命的兒啊,你咋……”
“你別跟我哇哇!”
他指著三大媽說道:“你兒子死了你就有理了是吧,都得可著你是吧!”
“你怎么能這么說!”
三大媽指著李學武要說話,她不敢罵李學武,可心里有話說。
李學武懶得搭理她,對著秦淮茹說道:“去問問建昆他們準備好了沒,趕緊的,吉時已到,新人啟程”。
說完這句,瞥了坐在地上的三大媽一眼,道:“我就在這站著,看誰敢攔著”。
秦淮茹瞅了三大媽一眼,轉身回中院去了。
李學武說話就是這院里最后的意見結果,沒人能改變。
“你!”
三大媽被氣壞了,眼瞅著李學武要拉偏架,嘴里忍不住又要開罵。
李學武可不慣著她,支棱著眼皮成了三角形,瞥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的話給懟了回去。
再轉回身看向三大爺,道:“四鄰和睦,諸事安寧,這院里的紅白事一大爺都給你們商量好了,有屁昨天不放,今天癟著壞想干啥?”
他這么說著,還點了葛淑琴娘倆道:“是想讓閆解成走的不安心,怕你們欺負孤兒寡母的,把娘倆帶走?”
“枉你們家還自稱書香門第,平日里以文化人自居,文化人就這樣?”
易忠海這會兒有李學武給撐腰,對著兩個娘們擺手,示意她們去把葛淑琴扶起來。
這場景伴隨著孩子哭聲,實在是不舒服。
早產的嬰兒身子骨弱,真要是得了什么毛病,后悔都來不及了。
老七媳婦兒走到葛淑琴面前,看了閆家兩個老的一眼,不知道該不該扶。
扶不扶?
李學武看了看葛淑琴,道:“塵歸塵,土歸土,閆解成今日要入土為安,你也要心安,照顧好孩子”。
說完對著老七媳婦兒擺了擺手,示意她們趕緊的,把人扶屋里去。
閆解放見老七媳婦遲疑著不動手,突然從后面走了過來,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先是給葛淑琴磕了一個頭,又沖著他母親的方向跪下了。
“媽,求您別鬧了,您真想讓嫂子死在這啊!”
他腿腳不好,這會兒跪下磕頭,看得三大媽也是愣住了。
“我哥有后,這是嫂子的功勞,錢都給您了,命也都給您了,您還想干啥!”
“求您別鬧了,心疼心疼嫂子吧,她現在這樣,身體怎么受得了啊!”
呦呵!
本來見著李學武都要把事給平了,周圍人也失去了看熱鬧的心思。
這會兒都準備悄悄的走了,可是沒想到“返場”了!
閆解放這聲聲哀求是孝子模樣,可句句不離嫂子,句句不提孩子,倒是讓周圍人眼睛一亮。
你就說這街坊四鄰的有沒有好餅吧,這是嫌收音機里的節目不好聽,來這看笑話了。
李學武也吊著眼睛看了看他,自己是被迫上臺演戲,他這是自己給自己加戲啊?
三大媽本來還不想說什么的,可見著兒子不顧傷腿跪下求她,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前落她面子。
再加上老七媳婦兒等人在一大爺和李學武的示意下扶起葛淑琴要走,中院兒又響起了鳳求凰的嗩吶聲。
好么,她哭行了吧!
“嗷”
“嗷”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扯著嗓門哭,都哭出狗的動靜了。
哭也不行!
李學武從兜里掏出銬子,邁步就向她走去,好話說盡,不聽那就動真格的。
三大媽是借著兒子的死,鐵了心的要鬧事。
就連昨天晚上秦淮茹送家里的那十五個雞蛋的情面都扭曲成是別有目的。
她想著秦淮茹以前欺負她兒子,讓老二腿折了,現在又欺負她大兒子,白事讓著紅事。
秦淮茹就是拿這雞蛋做筏子,架著他們家讓步呢。
尤其是半夜里,她埋怨這個安排,閆富貴說了不情愿的話。
當時是一大爺和秦淮茹架著他談的,一大爺幫忙,秦京茹送禮,他沒法反駁。
兩口子墨跡這個,她知道閆富貴也不愿意讓,心里就癟著火了。
要不怎么說家里沒個壓事兒的火上房呢。
都想著往前趕,娘們借著爺們的膽,有了心氣啥都敢。
現在見著李學武來銬她,更是使勁嚎著,篤定對方不敢欺負自己。
婦道人家,還是白事主家,李學武要是銬了她,以后在這院里怎么說!
說不了就不說!
李學武的力氣有多大,不是三大媽能支吧住的。
他也沒顧忌男女有別,歲數大小,按住了就給銬上了。
閆家幾人都傻了,沒想到李學武還真敢動手。
尤其是當三大媽還要哭喊的時候,李學武扯了手里的白線手套,團吧團吧捏著她嘴就給堵進去了。
這回好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院里人真的是嚇了一跳,李學武跟院里動手的兩次可都是教訓那些不聽話的小子們。
這一次收拾三大媽可真讓他們開了眼界。
李學武拎著三大媽的胳膊腿,就像是拎死豬似的,直接扔回閆家里屋去了。
閆富貴也正是看著李學武這么做,才咔吧咔吧嘴沒說出話來。
要是以往,李學武還不能這么做,可今天是趕上了。
再加上這個時期,閆家人敢跳?
就算是閆解曠是小崽子,他現在敢跟李學武撒野,弄不死他!
李學武再從閆家屋里走出來,指了指葛淑琴那邊道:“七嫂!送她回屋養著去,白事用不著她,好送不如好養活!”
“哎,知道了!”
老七媳婦兒聽見李學武說話,同院里一個婦女扶著葛淑琴就往回走。
看見韓建昆抱著穿了一件紅衣服的秦京茹走出來,李學武直接擺了擺手,沒叫他們停頓。
等把接親的隊伍送走,李學武就站在閆家門口,對著院里看熱鬧的眾人說道:“閆解成以前是我的司機,對他我還是可以說兩句的”。
院里眾人見李學武要講話,便都認真聽了。
事情發生了,李學武已經處理了,他總得給個解釋和定論。
“無論是閆家人,還是閆解成本人現在就聽著,我現在說的你們給我聽好了!”
李學武瞪著眼珠子,看向閆富貴說道:“老話講有死者為大,可大的意義不是你大你說話!”
“閆解成就算是在天有靈,他也不愿意看著妻兒吃苦受罪來送他”
“當爹媽的無德又無義,回頭你們家自己去算計,總有心虧的一筆賬等著你們!”
“我跟你們講,入土為安”
李學武指了指看熱鬧的幾人道:“誰特么也別笑話誰,今天的事都回去好好想想,跟兒孫也講究講究,反思一下!”
“別笑話了今天,自己成了明天,到時候自己成了笑話!”
“都是街坊四鄰,你們要是看熱鬧,笑話閆家,那就是在貶低咱們自己”
“老少爺們兒,紅事送走了,現在辦白事,該伸手的幫把手,閆家不記情面,咱們心里都有譜!”
“我把話撂在這,今天你不幫忙,明天你有事別人也看笑話不幫忙!”
“好了好了,大家都伸把手”
易忠海招了招手,示意大家趕緊動手,這么耽誤著,太陽都出來了,閆解成還不得被曬個魂飛魄散啊。
眾人聽見李學武說的,又聽見一大爺指揮,便都動了手。
閆富貴訥訥地想要說些什么,可看著院里人都沒搭理他,各自在一大爺的指揮下往外走,東西都帶齊了,上了自行車就要出發。
他自己也是好沒臉面了,讓李學武罵了一頓,又叫鄰居們笑話了一頓,現在只剩下了沉默。
李學武跟著送出了大門外,從一大爺接手后,他便沒再開口。
回收站這邊的人出來看熱鬧,于麗就站到了李學武身邊。
“你也是的,管這破事干啥!”
“你當我愿意管啊?”
李學武知道于麗是好心,不愿意自己攙和這些麻煩。
“當時一大爺都要鉆我車底下去抓我了,我能怎么著?”
“你看看就得了,他們家那些人的心眼子一個賽一個的歪”
于麗扯了扯嘴角,看了往出走的送葬隊伍,道:“連自己家里人都算計著,你說了也是白說”。
“不能看他們”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道:“要是看他們,我今天都不會來”。
瞅著隊伍出了胡同,李學武使勁抽了一口煙說道:“自己活去吧,鬧了這么多次,大家都當他們家是耍猴的了”。
“下回少搭理他們”
于麗嘴里是這么說著,可她自己還不是來送閆解成一程。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情和義是躲不開的,活人可能還一輩子不相往來,可人死了,怨氣也消了。
就像李學武對付斌,對……這兩百多個死鬼,他就沒什么怨氣,都快記不得他們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人都沒了,還說啥?
“中午你去隨禮嗎?”
“不去,我跟秦京茹又沒啥關系”
于麗跟著李學武往西院走,邊走邊說道:“昨晚上回來我去坐了坐,跟秦淮茹說了會兒話”。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那就忙你的去吧,我中午得過去一趟,下午去俱樂部那邊,晚上還得去城里,廠里有工作”。
“都不夠你忙的了”
于麗嗔了他一句,跟著他進了西院,嘴里還提醒道:“別忘了,那邊還銬著一活人呢”。
“嗯,記得呢,讓她多冷靜冷靜”
李學武抽著煙,冷笑道:“我這是在幫她,她以后得感謝我”。
“嗯”
于麗翻了翻白眼,道:“她現在心里感謝你八輩兒祖宗呢”。
“隨便”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這個,笑著說道:“只要她沒說出來,我沒聽見,就全當沒有”。
沈國棟招呼幾個小子趕緊出車,他也去車庫拿了貨車往外開,路過李學武的時候還解釋了一句。
他著急去給送貨,兩個監所那邊的貨都是他負責給各處運送。
而軋鋼廠、檢院等機構之間的貨物也是由著他來給調撥。
現在也就是條件和時代限制,不然他真想再搞幾臺大卡車,省的這么忙,這么辛苦。
京城的攤子暫時就這么大了,人手就這么多。
再有就是,能鉆的空子就這么大,多了容易出事。
只要依照現在的基礎,慢慢培養,慢慢發展,未來絕對有前景。
跟于麗說了兩句,等她騎車子上班走后,李學武則是進了大院。
這個時候院里已經恢復了平靜,鄰居們該干啥干啥去了。
只是不時的有目光掃過來,想看看他怎么處理三大媽。
閆富貴爺幾個去了墓地,家里只有閆解娣。
她可真是真孝心,怕她媽哭喊累著,連她媽嘴上的手套都沒給摘。
全當沒有這回事兒,該收拾屋子收拾屋子,該收拾院子收拾院子。
送葬的人走后屋里屋外的一片狼藉,她總得收拾起來。
尤其是跟鄰居們借的桌椅板凳,這會兒都得挨家去送。
她也想等著父兄回來,可即便是他們回來了,能幫她的也只有三哥一個。
二哥腿瘸著,父親不干活,能干活的三哥還懶著,這個年代閨女不好當呢。
她收拾院子的時候還真想去大嫂那屋去瞅瞅來著,可覺得這件事沒個后續她自己也不敢進去。
當母親不存在可以,可要是跟大嫂走的近了,再讓母親知道了,那就麻煩了。
閆解娣見著李學武進院只是瞥了一眼便繼續忙活著。
李學武當她是豆芽菜,理都沒理,徑直往后面走去。
等進了中院,還能看見地上的炮仗花子,賈家的窗子上也貼著窗花喜字,跟前院閆家的白,形成了對比。
別看閆富貴爭著搶著要往大門口貼白又掛花的,他舍不得這個錢。
閆富貴就是要個文人的形式和臉面,占便宜沒夠兒。
能把別人貼不了的白聯貼大門口他多露臉啊。
真到了他自己家,這個時候的挽聯掛花一概沒有,僅僅在門上貼了白聯。
合著就是一切從簡唄。
按照現在這種花費計算,軋鋼廠給的喪葬費恐怕都能剩下一大半。
李學武還真就佩服三大爺了,連喪葬費都能算計的人,說起來也是個狠人了。
賈家一家人都去送親了,門關著,人不在。
一大爺在閆家,一大媽就得去送親,所以門也關著。
好么,中院比前院還安靜。
到了后院才算是有點人氣兒,二大媽在曬被子,老太太家里門敞開著,人在凳子上坐著看外面。
姬毓秀和李雪也是剛起來,正在客廳梳頭發。
趙雅芳在沙發上坐著剝核桃,瞧見李學武進來,笑著問道:“又惹你急眼了吧?”
“呵呵”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問道:“媽呢?”
“送親”
趙雅芳解釋道:“要找全幅人找不著,只能讓咱媽去了”。
“咱媽也不是全福人啊,我爺都沒了,這也算?”
李學武坐在了沙發上,捻起一個核桃,用手一掰就開了。
撿了里面的仁遞給大嫂,嘴里還好笑地說道:“媽回來準得說我”。
“說就說唄,事都做了”
趙雅芳倒是不在意這個,指了指桌子上的核桃問道:“這啥時候的,怎么都有股子陳味兒了?”
“不知道啊”
李學武看了看手里的核桃,問道:“不是你拿來的嘛?”
“不是”
趙雅芳笑著道:“就跟柜子上擱著來著,我說扒開一個吃吧,放多久了?”
“那可得早了”
李學武看了看手里的核桃成色,壞笑著說道:“可能是李姝尿過的,沒人吃了才放那邊的”。
“去去去”
趙雅芳就知道他一壞笑就沒好道兒,嗔著說道:“早上正餓著你,你還惡心我”。
“毓秀做飯”
李學武看向姬毓秀說道:“沒聽嫂子說餓了嗎?”
“我倒是想做了,可嫂子不吃,怕中毒”
姬毓秀倒是會開玩笑的,挨著趙雅芳坐了,道:“在家我哥的手藝都比我強”。
“你就直接說懶不就行了嘛”
李學武又看向李雪,挑了挑眉毛,道:“你們不會是欺負我妹妹吧,想讓李雪做飯?”
“別裝了二哥”
李雪無情地拆穿了李學武的表演,扯了扯嘴角道:“你這意思不就是催我去做飯嘛!”
說完給姬毓秀招了招手道:“走吧三嫂,你現在還沒懷孕呢,沒理由不做飯!”
可能是上班接觸的人多了,也可能是走出去以后心境開放了,李雪相比以前的內斂,倒是活潑了很多。
至少跟家里人開玩笑的時候多了,也更加的習慣了二哥的笑鬧。
李學武和趙雅芳嗔著姬毓秀和李雪做飯的工夫說了說吳老師的事,又談到了賬目管理的工作。
趙雅芳的性格細膩中帶著爽快,認真中帶著勇敢,雖然不知道李學武在具體做什么事,可看著賬目也是不小的事業。
在家的時候她基本上不當著婆婆的面跟李學武說這個,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溝通。
說起來,趙雅芳的性格跟李學武更像,都是能辦事的人。
有人說他們倆要是兩口子可得多好的生活了。
答案是不一定。
好的合作伙伴基本上都不能做情侶,立場問題。
有些事站在情侶的角度考慮就變了味兒。
以李學武嫂子的身份去幫忙管理這些賬目,建立完整的財會制度,都是哥兄弟之間的相處,她不用顧忌著事業的本身,只要管好賬目。
換成自己家里的事可就不同了,就像國慶和魚魚,還不是分道揚鑣了嘛。
所以了,李家這邊就形成了一種特殊又正常的合作關系,李學武跟顧寧都不會說的工作,反而會跟大嫂說一說。
李雪來叫吃早飯的時候,送葬的隊伍也返回來了。
李學武讓大嫂她們回家先吃,自己則是跟著一大爺和二大爺等人去了閆家。
眾人進屋,各自都沒有說話,尤其是三大爺,坐在凳子上低著頭,好像都要佝僂了似的。
幫忙的人都散了,屋里就剩下這么幾個人了。
閆解放跟門口那就沒進來,說是去看孩子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孩子。
閆解曠看了他二哥一眼,又看了看家里進去的人,根本就沒進屋。
他賊著呢,知道這會兒大人說話他插不上嘴,也幫不上忙,找機會溜了。
易忠海看了一眼李學武,示意了里屋床上銬著的三大媽。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卻是沒動地方。
“一大爺,您是不是得給三大爺說道說道?”
他示意了里屋,又指了指外頭,道:“我這白幫忙可以,但可不白撿罵”。
說完挨著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了,目光掃過三大爺,道:“我可不能做這個壞人”。
易忠海微微一仰頭,明白了李學武話里的意思。
三大媽耍驢,是他去找李學武處理這件事的。
李學武當時也說了,他處理只能是快刀斬亂麻。
而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李學武也照著自己的話做了,現在事情都了了,也該算算賬了。
易忠海知道,這筆賬算不清楚,李學武是不會解開銬子的。
那意思就是在說,讓三大媽也聽聽這件事該怎么說。
當然了,只能讓她聽著,沒有發言權。
現在不知道她冷靜的怎么樣了,聽一大爺說完,即便是不冷靜,也沒關系只要三大爺明白了就行。
“咳咳,事情都辦完了是得念叨念叨了”
易忠海看了劉海中一眼,對著閆富貴說道:“他三大爺,學武這么做,是我請托的”。
他的意思是,我給你們家幫忙,都是為了你們家好,請李學武來這么做自然也是為了全院好。
同時他也在示意劉海中也說兩句,畢竟都是幫忙辦事的。
劉海中卻是吃一塹長一智的樣子,在院里已經輕易不說話了。
尤其是在閆家,他某些不能說的原因,更是不敢亂說了。
他不說話,易忠海就得自己說,還得讓李學武滿意了,也得讓閆家兩口子滿意了。
很明顯,閆富貴不太滿意,三大媽呢?
嗯……她沒說。
“這件事從最開始的討論和決定都在你們這邊”
易忠海看閆富貴低著頭不說話,就明白他是個什么心思了。
“不是我偏向誰,白事跟紅事遇著的也不止你們一家”
“按照習俗和老講兒,對向而行的,紅事讓著白事先走,死者為大”
“但是呢,同向而行的,就得是白事讓著紅事”
易忠海掰扯道:“不能讓紅事跟在白事后頭走,得有個輕重緩急,禮儀道德”。
其實他說的很在理,秦京茹出嫁和閆解成出殯都得從這個胡同往出走。
真要是不知道遇見了,那沒辦法說了。
可都是一個院的,秦淮茹又是主動來協調,怎么能讓白事趕這個著急呢。
道理就是現在這個道理,當時易忠海也是這么跟閆富貴說的。
秦淮茹來協調的時候也說了,送那雞蛋就是為了給葛淑琴下奶用的。
而協調這件事用不著送禮,因為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當時閆富貴是理解這個道理的,也認同這種習俗辦法。
但等晚上了,媳婦一跟他問起這件事,他開始往外推了。
他不說習俗如此,偏偏說秦淮茹和易忠海把他給架住了。
這是啥意思?
易忠海從三大媽口中也算是知道了,他來幫忙倒是錯了,人家沒領情,說他偏袒秦淮茹了。
“我所了解到的,東城這一片兒,都是這么回事”
他手指敲了敲八仙桌,看向李學武說道:“學武呢,跟這件沒關系,人家就是來送解成的”。
“我很理解他三大媽因為見著紅事兒嗩吶心里不舒服,可咱們也得包容和理解是不是?”
“所以啊,學武這么做咱們都得理解”
易忠海看閆富貴還是低著頭不說話,皺了皺眉頭道:“老閆你要是不滿意,那你就怪我多管閑事了,罵我也好”。
閆富貴也知道,自己家的這件事還是人家一大爺幫忙給維護的,他雖然不滿意,可心里也怨氣不到人家。
這會兒抬起頭看向一大爺,也看見了李學武的神色。
就像一大爺所說的那樣,這件事實在是怨不得人家李學武。
雖然他動手銬了人,又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處理了他媳婦兒。
可是,就像在墓地那會兒說的一樣,如果不是李學武出手,這件事鬧下去,誰都得不著好。
他們家不讓秦京茹出嫁,人家恨他家一輩子,秦淮茹都饒不了他們。
而他兒子閆解成出殯不得,他一輩子都沒辦法心安。
尤其是周圍鄰居們的議論,更是讓他們家沒法抬頭做人了。
死人倒是行了,不用再見面了。
可活人總得有張臉皮不是!
就是鬧到現在,他家又得著啥了,是面子還是里子?
啥啥都沒有啊!
以為現在秦京茹就不恨他們家了?
以為現在秦淮茹就不怨他們家了?
等著吧,易忠海算的是屋里這幾個人的賬,秦淮茹回來還得算他們兩家之間的賬呢。
易忠海見閆富貴抬起頭了,便對著李學武說道:“去吧,學武,幫你三大媽解開,都是為了大家好”。
說著話還揚了揚手,示意門外道:“解開你就回家吃飯去吧,這里沒你事了”。
“三大爺”
李學武聽見一大爺這么說了,看向三大爺問道:“一大爺這說法您認嘛?您要是不認,我再陪您繼續處理”。
“是是,我認”
閆富貴看見李學武吊著眼睛說話就知道他癟著火呢,要是繼續往上撞,指不定他要做點什么呢。
“您認了,那我還叫您三大爺,咱爺們還得說上幾句”
李學武挑了挑眼皮,道:“有些事能算計,那是你本領強,有些事不能單純的靠算計,那是你傻”。
“這院里生活的哪一家不是十年往上的了?”
“遠親不還如近鄰呢”
李學武皺著眉頭道:“就沖您這樣,我估計您那些親戚來往的也不夠好”。
“至少今天有事也沒見著誰到場,都是這周圍的鄰居們幫忙了”
“可您是怎么做的?”
李學武用手銬鑰匙敲了敲桌面,道:“秦淮茹怎么做事的我不說,街坊四鄰眼睛是雪亮的,這件事等以后你自己慢慢看!”
“我還就告訴你了,今天是閆解成死,有一大爺主持,有您這張臉面還在,街坊們來幫忙”
“如果一大爺以后不說話了,您再這么干,等您死的那天最好祈禱自己能走墓地去,沒人抬您!”
這幾句話差點把閆富貴頂背過氣去,這道理聽著是道理,可怎么就肺管子疼呢。
李學武可不管他疼不疼,拿著鑰匙去了里屋,把銬子卸了。
三大媽耳朵又沒堵上,當然聽得清屋里說的什么。
她看向李學武的眼神也是復雜的,手上疼,嘴里也疼,但是不敢說話。
李學武收起銬子便往出走,一大爺起身要送,他只擺了擺手。
今天出手的這個人情秦淮茹得記得,韓建昆得記得,一大爺得記得,甚至是周圍的鄰居們也得記得。
只要是跟這件事沾邊的,都得記著他的好。
閆家,也得記著!
不管他們家誰受罪了,誰坳頭了,或者不舒服了,以后也得記著李學武幫忙的情分。
要是記不得,那李學武就得幫他們回憶回憶這件事了。
回到家的時候她們三人早就吃完了,李雪和姬毓秀約好了出去玩,趙雅芳在家整理賬目。
李學武把小怪獸打開了聽新聞,邊吃邊跟三人說著閑話。
正說著李雪以前跟他要零花錢的事兒呢,小怪獸里突然播報道:
“《紅旗》雜志第十三期發表社論:“有極少數人采取新的形式欺騙廣大群眾,對抗十四條,頑固地堅持資鏟級階否定路線……”
“對資鏟級階否定路線,必須徹底批評”
正在吃飯的李學武愣了一下,手里的饅頭慢慢地放在了碗里,止住了正在說笑的話題,認真地聽起了新聞。
而屋里這幾人也都是體制內的,聽得出高低好壞了。
趙雅芳扶著腰從里屋走出,站在門邊聽著,李雪和姬毓秀則是湊到了小怪獸跟前,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
李學武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在今天這個日子里,發表這樣的社論,意味著什么已經不言而喻了。
尤其是這篇社論里首次提出”的問題。
李雪和姬毓秀年歲小,經歷的少,可能理解不是很深,只知道形勢發生了變化。
而趙雅芳在學校里就接受過這方面的學習,在家又是經常聽新聞,了解形勢,很清楚這篇社論背后存在的影響力。
她的目光看向李學武,見到李學武的反應,知道二小叔子也明白了。
這既是對現階段主持工作的主要班子成員在大學習活動初期所提出的方針無限上鋼的批評,也是向持有抵觸情緒的領導干部施加更大的壓力。
李學武總算是明白李懷德為啥有恃無恐了,又是打算用什么作為后手,清除掉楊元松。
只能是他太看得起楊元松了,準備好的這個坑挖大了,楊元松還沒等掉坑里呢,就累趴下在半路上了。
太不專業了!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他只能說李懷德在挖坑這方面太不專業了。
就不像他……額,他從來不坑人的……都是好兄弟、好朋友。
李懷德也不知跟哪得到的消息,知道有這么個坑,就給楊元松準備了。
什么時候掉什么時候死,他都算不準,計劃成算只能說五五開。
在挖坑大師眼里,挖坑的最高境界應該是手里有坑,隨時塞對方腳底下才對。
李學武也知道有這么回事,但具體時間和起因事件他不記得了。
聽見新聞他算是知道了,重溫了一下歷史,也有了更多的感悟。
在社論文章里,好像并沒有說些什么,也沒有直接提起。
但是,其根本含義就是在推翻前期的管理模式,包括工作組后的一系列變革措施,都被作廢了。
其實工作組是周先生那幾人迫不得已的補救措施,他們是想彌補大學習活動開展以來對社會和生產經濟等方面的損失。
可這就像是拿著小鏟子去堵坍塌的大壩,杯水車薪,倒惹了一堆麻煩。
今天這篇社論一出,李學武可以預見,未來的風向應該對這幾位不利了,說不定又要有多少人下來呢。
因為這篇社論的公布,李學武也沒了吃早飯的心思。
更是連收音機里宣布上面要第四次接見小崽子的消息都沒注意。
先是回后院給鋼城和營城打電話,及時通報了這件事,并且同董文學和徐斯年討論了接下來的形勢。
兩人一個在鋼城主持工作,一個在營城主持工作,對正治風向標——京城的事就不是很敏感了。
尤其是外部形勢的變化對軋鋼廠內部的影響,勢必會波及到他們的本職工作和人生規劃。
都是一把手,不僅僅是要管業務,還得管組織、管生活,外部形勢的變化對他們這種主管領導來說就是工作變化的風向標。
李學武心系軋鋼廠,心系幾處布局點,在應對處理這些事情上更專業,可也更操心。
在拜訪干媽的時候,李學武也同鄭樹森就這個問題進行了討論和求解。
鄭樹森身處于旋風中心,感受到的威力和影響力更大,給李學武解釋的也更全面徹底。
這就是關系網的好處了,李學武可以接觸到上面最核心的思想變化,以及正治波動。
鄭樹森也愿意跟李學武討論和交流這些事,他高屋建瓴,水平很高,可李學武就偏偏聽得懂,還接的上。
最關鍵的是,李學武還能給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議,這就很讓鄭樹森欣賞了。
年輕一代里,他見的多了,還沒有似是李學武這般玲瓏剔透的人物呢。
而跟李學武溝通的次數越多,他越是對自己的兒子不滿意。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李學武倒是沒有跟誰攀比的意思,更沒有來干媽家爭寵的心思。
都多大了,怎么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游戲,成年人只談利益和思想。
在意識形態上,他可以無限地包容、理解、尊重其他人的意見和態度。
在利益追求上,他盡求協調聯系,溝通合作,實踐雙贏。
李學武堅信,別人喜歡自己,絕對不是因為自己長得帥,比自己帥的人多了。
也不是因為自己有才,首善之地,人才薈萃,自己又算老幾。
他深知自己能為人所折服的無非就是頭。
無論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都夠厲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