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是在十一月最后一天,也就是三十號晚上到達烏城站的。
天其實還沒黑,金耀輝裹著厚厚的大皮襖,挪著肥胖的身子用心虛的笑容迎接了李懷德的大黑臉。
不是來接站的車不好,也不是來接站的人少,原因直到回了辦事處駐地,端起酒杯了,李學武才算是了解到。
金耀輝本是有意活躍氣氛,主動跟汪宗麗問了領導的行程。
汪宗麗當然知道金耀輝是李懷德的人,笑著答了:不出意外的話,領導要在下周六啟程回京。
今天是周日,也就是說,李懷德一行人要在邊疆待將近一周的時間。
廠管委會主任、一把手,竟然要在邊疆辦事處待一周的時間,金耀輝冷汗都下來了。
金耀輝是邊疆辦事處的主任,也是李懷德以前的秘書,竟然不知道領導的行程。
汪宗麗目光別有深意地看了李懷德一眼,抿著酒杯里的酒不說話。
今晚的伙食格外好,桌上擺了好幾道肉菜,還都是比較金貴的牛羊肉。
這在京城自然是金貴的肉了,可在邊疆不算是難搞。
尤其是邊疆辦事處,守著進出貿易的業務,怎么可能少了肉吃。
從三月份邊疆辦事處創建開始經營,這小一年的時間里,金耀輝算是把胃虧肉的病治療了個完全。
以前是個干瘦的筆桿子,現在看就是個胖乎乎的鄉下土財主。
尤其是搭配他身上的皮襖和皮帽子,更是形象徹底。
見他跟汪宗麗聊的歡,李懷德一口酒水下肚,點了點酒杯,沒讓他給添酒。
金耀輝臉色一僵,看了看手里的酒壺,懷疑是自己準備的酒不好,不合領導的口味。
他倒是知道,在軋鋼廠一直都是李學武在給領導準備酒。
聽說是那種頂好的酒,喝不慣他這里的也算是正常。
「辦事處業務搞的稀松八瀉,你倒是吃的肥頭大耳了」
李懷德眉毛都立著,顯然是動了真火的,一口菜都還沒吃呢,就要罵人。
桌上幾人都停了手里的筷子,聽著他訓示。
隔壁那桌倒是不受影響,丁萬秋知道沒關自己的事,抱著羊腿使勁兒啃著。
在吉城的幾個月,他算是落下肝缺脂肪的毛病了,得著機會可得補一補。
而大春和趙老五都是沒長心的,領導說的話哪里聽得懂,也都在悶頭吃著。
唯獨肖建軍聽懂了,可也沒他什么事,他還在感慨人跟人就是不一樣,他來邊疆的時候哪有這樣的伙食啊。
看著一桌子的酒菜,沒心聽隔壁桌說了啥,見三人吃的歡,也不裝假了,專挑肉菜吃。
這邊吃的稀里嘩啦,主桌那邊眾人跟吃了冰塊似的。
尤其是金耀輝,臉色漲的通紅,坐在那唯唯諾諾,不敢言聲。
李學武聽李懷德絮絮叨叨的講,基本上也明白是咋回事了。
邊疆辦事處大學習活動基本沒辦,人心散漫,思想惰怠,一團散沙。
辦事處新開展業務量停滯不前,甚至出現了倒退現象,比京城和鋼城不行,甚至都比不上后開辦的越州。
人事問題矛盾突出,不斷有問題反應到廠里,甚至到了薛直夫的案頭。
紀監部門拆分合并時,一直被薛直夫壓著的這類問題被直接反饋給了李懷德。
這些問題里甚至出現了讓李懷德臉紅的女人問題。
最后就是地方關系的處理上極其不合格,邊疆各關系單位不止一次對他的工作表現出了反感和抵觸,講他不會做人,更不會做事。
他倒是很清楚這些問
題,以前這邊就上報過,可他沒想著管。
業務上李學武絕對不輸別人,他是真想有所作為的,但業務能力在個人身上永遠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要是不會經營工作關系,再好的業務能力也得不到發揮。
當金耀輝的問題不斷地被反饋回來,他又不是主管領導,相關問題直接壓下,或者轉給相關部門就是了。
而看著紀監那邊都沒有動靜,李學武就更不會給李懷德添堵了。
重要的是,沒必要為了這么一個貨,影響了兩人之間的關系。
就照金耀輝這么干工作,李學武就知道李懷德有忍不了他的一天。
而薛直夫更徹底,直等紀監部門被拆解了,才把金耀輝的問題暴露出來。
李學武是沒想到的,這些問題會被李懷德知道,并且專程來邊疆處理。
看樣子是對金耀輝的工作十分不滿了,一下火車就擺出了冷臉。
雖然是在酒桌上提出來的,給了金耀輝面子和保護,可終究是批評。
從金耀輝這幾個月以來的表現上看,忠誠有余,能力不足,貪吃好色,沒有底線。
這種工作思維多半是跟李懷德學的,畢竟當了那么多年的秘書,難免要受其影響。
但是,金耀輝只學了個半啦柯基,沒學全。
李懷德玩是玩,可也辦正事。
不會的業務他也知道用人,利用管理去彌補自己的短處。
而在貪心和玩樂上也是很保守的,還沒被誰揪出來小辮子。
就是一個劉嵐,那也是個二百五,誰都能上的主,根本不算個事。
而金耀輝呢?
光是舉報的信件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后期更是直接連帶證據寄送到了李懷德的手里。
你要是貪點、色點,這都無所謂,李懷德都不在乎,只要你有工作能力。
可金耀輝倒是好,工作沒能力,專門搞下三路。
說他忠誠吧,思維僵化到了極點,李懷德沒同意的,堅決不執行,這特么還能把工作干好?
秘書工作可以這樣做,領導很喜歡,可都外放出來當管理了,就是讓你大刀闊斧做工作的,你玩小家子氣?!
邊疆的干部可都是狠角色,千里迢迢來這邊搞建設,你拿著卡尺跟人家打交道?
就算是邊疆辦事處有了通訊電臺,可事事都要匯報,什么工作都等著領導批復,誰跟你在這等著啊。
大半年來,李懷德好像自己在當邊疆辦事處主任一般。
剛開始他還不覺得有問題,后來管委會成立,事情多了起來,他都忙不過來。
他是忙了,不是不管事了,可事情也分輕重緩急了。
金耀輝可倒好,什么事都匯報,栗海洋在做匯報的時候經常要把他的事情往后排。
所以邊疆辦事處的工作效率越來越低,到最后開始吃老本了。
基本上什么業務都沒有開發,全是軋鋼廠這邊主動要求和輸送的貿易項目。
李懷德在京城有布置,特意選了邊疆,就是想來看看金耀輝是怎么做工作的。
好么,一見面他火氣就上來了,當了這廠管委會主任,自己整整瘦了十斤不止,金耀輝胖了特么三、四十斤不止!
甘霖娘,勞資在京城給你受苦受罪,你特嬢的在這邊養肥豬!
金耀輝被訓斥也是很委屈,在酒桌上倒苦水。
一邊是地方自我保護思想頑固,與農牧場干部打交道頗為費力。
二是辦事處職權不足,很多問題無法第一時間得到解決。
三是人事管理壓力大,小小
的辦事處,光是人員來源就有三四處。
最后就是經費管理缺口大,這一點倒是指責起了李學武。
自從經濟貿易領導小組辦公室成立以后,李學武當了貿易管理的家,便開始緊縮財政。
尤其是對以往的賬目開始倒查,使生性膽小的金耀輝急忙用現有的活動經費堵了以前的窟窿。
上半年緊吃,下半年吃緊,說的就是金耀輝了。
李學武聽到這里什么話都沒說,更沒去看李懷德,只是用筷子夾了一大口牛肉塞嘴里了。
真特么香!
不怪身后那幾個王吧蛋吃的碗碟亂響,這邊疆辦事處的廚子還是可以的。
要不怎么說隨根兒呢,李懷德是個什么德行,金耀輝就是個什么玩意。
李懷德聽見金耀輝指責李學武,氣的差點當場掀了桌子。
再見金耀輝哭哭啼啼的講邊疆的干部多么的霸道,農場的領導多么兇狠,他一個老實本分的正經人如何如何難頂,心里也是累的不行了。
就這個貨,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啊!
邊疆辦事處的根本問題其實是經銷問題沒處理好。
說邊疆的干部和農場的領導不好相處,其實就是經銷資源沒有調節清楚。
在資源分配上出問題,人家自然要從其他地方挑你的毛病。
說李學武給了他限制,說這說那的,歸根結底還是金耀輝的書生性格,完全頂不住這邊的壓力。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邊疆辦事處這點體量,真要是做出幾個大項目,哪怕是按照原來的節奏繼續發展,他這點問題也不會拿到酒桌上來說了。
問題必須要解決,金耀輝出了問題,被人家瞧不起,看不上,就是他李懷德管教無方,用人不當。
這種情況李懷德是絕對不允許的,所以飯桌上也沒再訓斥金耀輝。
晚飯過后,也不顧旅途勞頓,叫了李學武單獨開會。
「金耀輝不能再用了,必須調整,你找個人出來頂替他」
李懷德也是很郁悶,瞧見李學武借著軋鋼廠的資源悶聲發大財,他也是眼饞的。
京城和鋼城的經銷單位他不敢說是李學武在搞的,可也脫離不了一定的關系。
所以邊疆辦事處這邊他也是想著讓金耀輝支起來,好給他賺點零花錢。
可怎奈何那塊料爛泥扶不上墻,只能叫了李學武來,把攥在手里的經銷權主動交給人家。
他是很不甘心,可也一點辦法都沒有,誰讓他在地方上沒人可用呢。
「內部問題該換的換,該調的調,堅決不留情面,但外部問題必須找回場子來!」
李懷德嚴肅著表情,手指點了點桌子,給李學武強調道:「尤其是關于邊疆干部和地方農場的領導,鎮不住以后沒法合作了」。
「一方面是要樹立正向的正治形象,另一方面也要有經濟貿易的思維」
他看著李學武,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不要學金耀輝,死腦筋」。
「邊疆辦事處太遠了」
李學武抽著煙,也是為難的模樣,道:「地緣環境如此惡劣,正科級,能用的干部不多了」。
他故意頓了頓,這才看向李懷德提議道:「煉鋼廠保衛處的許寧倒是能用,正科級,工作經驗豐富,有較強的適應能力」。
「嗯,可以,就用他」
李懷德點了點桌子,道:「用保衛處的干部當一把手,要夠狠,不然在這兒站不穩」。
「經銷的關系要搞一搞,現在這種情況不行,太亂了」
他聞著李學武的煙味煙
癮又犯了,從兜里掏出藥盒抿了一粒進嘴里。
說起來,他的煙癮控制的蠻好,可每次都是李學武在他面前抽煙,讓他的戒煙成績出現倒退。
「那就繼續換人」
李學武看他越吃藥,嘴里越是使勁鼓搗煙,壞滴很。
「這邊的人事關系復雜,那就把廠里的人事關系對接過來,定期輪換」
「經銷問題不能擱在手里,轉出去為好,也方便一些問題的操作」。
「這件事我不管,你來安排」
李懷德聽他這么說,一擺手,道:「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必須穩定邊疆辦事處,要有成績,要有作為!」
他也是真的發了狠,寧愿自己少了一塊收益,也不想工作出現漏洞問題。
李學武當然不能讓他心里不舒服,主動問起了金耀輝的下一步安排。
李懷德氣惱著,說撤回去管委辦當辦公秘書。
「不至于的,金主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李學武笑著勸了:「邊疆的工作環境確實不好,出現一些問題也可以理解」。
「呵你倒是幫他說起話來了」
李懷德輕笑了一聲,數落了李學武道:「他是不是私底下給你什么好處了?」
說笑一句,隨后微微搖頭道:「老金這個人啊,忒實誠了些,不太適合業務工作,思維定型了,沒了年輕人的闖勁兒」。
「那就去經貿辦吧」
李學武笑著點了頭,道:「正好去聯合三產那邊給于德才當副手」
「本來三產那邊的攤子越來越大,也需要有人過去支援,德才同志提過幾次了」。
「……再說吧」
李懷德坐在椅子上,微微嘆了一口氣,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在人事經營上有問題啊,且不如你啊」。
晚上工作晚,早上起得早,這就是出差的節奏。
跟李懷德扯了半宿的屁話,總算是理清楚了辦事處的問題。
一大早上的,剛吃過早飯,便由著金耀輝的安排,一行人前往關系牧場和農場去拜訪。
李學武特意叫了邊疆開拓小分隊的四人跟著,也讓他們見見世面,為以后的經銷工作打下基礎。
丁萬秋老油子了,在哪都能過活,就跟打不死的小強一般。
邊疆地處嚴寒,就是本身北方人的他們,面對十二月第一天的這種寒冷還是有些打哆嗦。
從家帶來的棉襖棉褲全換成了辦事處給提供的皮貨,坐在車里看著皚皚白雪,還是說不出的心涼。
以后四個人就要在這邊墾荒了,火車上被李學武鼓動的自信正在一點點的消散。
肖建軍最想哭,他爸給他安排的來邊疆機會他還敢往回跑,李學武給安排的,他是死在這都不敢回去的。
「哈哈哈!」
「李主任!」
上次見過面的一位農場干部主動迎了出來,大笑著同李懷德打招呼。
再看見一身戎裝的李學武時,差點把眼鏡震驚的掉下來。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保衛處的,這就換了個身份?
還是故意這么穿的,畢竟這時候服裝管理有些混亂的。
李學武卻是不蒙他,掏出證件給他看了看,笑著解釋了自己的身份。
好家伙,副團長,對方立馬給敬禮。
農場的級別有高也有低,高的師也很正常,團級特別多。
李學武這樣的在他們這已經算是很牛的存在了,重點是所屬單位。
他們是戍邊墾區,李學
武是衛戍保衛。
李懷德說要找回面子,李學武自然要幫他撐場子。
這些邊疆干部沒啥文化,做事有些不講道理和原則,一般人還真降不住。
上午參觀了屠宰場、皮毛處理工廠、煙草和糧食墾區、水果種植區等生產區域,回來團里又開的座談會,討論深度合作議程,中午安排在小食堂就餐。
如果放在京城這么搞接待,李懷德早就有意見了,太殘暴了!
甭說上午的行程太緊密了,就是中午的伙食也太粗獷。
倒也不是沒有肉食,可都是用大鐵盆裝的,頗有種東北家常燉菜的風格。
李懷德就不信這些干部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就不信他們的廚子不能搞幾道細菜。
可誰讓他秘書惹出來的豁子呢,人家這是有意見,擺明了要為難。
軋鋼廠以前還可以說是給邊疆送溫暖的,是照顧邊疆的。
可現在邊疆貿易在軋鋼廠的整體工業布局中所占據的位置越來越重要。
真讓李懷德從邊疆撤走辦事處,他還真舍不得。
維護好與地方農牧場之間的關系,穩定邊疆貿易這一工業發展基石,成了李懷德此行的重要目的。
所以大碗的酒,大塊的肉,吃得李懷德嘴酸肚子疼的。
李學武倒是不在乎,看邊疆干部們動手了,他也下手抓了骨頭肉吃。
尤其是在喝酒上,不僅來者不拒,還能主動出擊,主打一個「你若折我領導翅膀,我定毀你整個天堂」。
邊疆這些干部是很能喝酒的,尤其是故意在「招待」軋鋼廠一行人,上來陪酒的都是海量。
可就算是再海的量,也特么喝不過李學武啊。
所以李懷德將要醉了的時候,對方很明智地選擇了鳴金收兵。
再特么喝下去,自己這邊全都得撂倒不說,下午的行程就甭玩了。
幾臺吉普車打頭,兩臺解放卡車殿后,一行人又開始去看牧場。
這些關系單位都是烏城周邊的,所屬一個部門,聯系的很是緊密,消息互通。
軋鋼廠這次來的是一把手,還帶了一個酒漏子,從他們出團部大門這些單位就全知道了。
所以下一波接待的單位不安排比喝酒了,而是比騎馬。
美其名曰體驗最真切的牧民生活,更了解天山草原的原始生態。
李懷德真的想罵娘,中午吃了那么多的肉,又灌了那么多的酒,再特么騎馬?!
艸!騎胭脂馬或者瘦馬還行!
李學武從車上跌跌撞撞的下來,掃了一眼牧民們牽過來的馬匹,拉過韁繩,笑著說要替領導試一試。
看他要翻身上馬的時候,邊疆的接待干部嚇了一跳,沒想到對方玩真的。
他們也是故意為難這些京城來的大老爺,誰讓金耀輝跟他們擺譜的。
騎馬自然是不可能騎的,真出了事,他們也擔待不起。
所以即便是馬牽來了,只要李懷德說不騎,他們說道兩句痛快痛快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可哪成想,今天不湊巧,遇見一個大酒漏子不說,還是個犟種!
他們這邊還沒準備好呢,那個大酒漏子就開始耍酒瘋了。
李學武的酒量如何沒人清楚,反正你喝他也喝,你醉他也醉。
剛才在車上還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這些干部們哪里敢讓他冒險。
可擋不住李學武腿長身子快,牧民還愣著呢,李學武已經打了馬往外跑去。
好家伙啊!這可算是惹了禍了。
接待干部怕他醉酒摔下來,揮手示意那些牧民趕緊上馬
去追。
他們自己也是慌了手腳,連滾帶爬的上了車,喊了司機趕緊開車接應。
就算軋鋼廠駐邊疆的辦事處再不是個東西,跟這些京里來的人沒啥關系。
人家主動來緩和關系了,得過且過了,不能給人干殘廢了送回去,那就不是合作,是結仇了。
尤其是那個大酒漏子,衛戍區的干部,真出了事,他們領導都得擔責任。
所以荒野上出現了搞笑的一幕,一匹白馬馱著李學武在前面飛奔,后面跟著十幾匹馬追,再后面就是一整個車隊在跟隨。
知道的是在追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哪位大佬出來遛馬,帶了這么大的排場。
李懷德坐在車里這回可牛嗶了,手底下人給自己長臉,那是說不出的驕傲。
「不要怕,不要慌,我們李副主任……嗝……」
他說話大喘氣,打了一個酒嗝,差點熏死副駕駛上的接待干部。
「李主任,這位李副主任到底會不會騎馬啊?」
接待干部看不見前面的情況,急的只跳腳,轉過身對著李懷德問道:「他喝這么多,不會摔著吧?」
其實接待干部前面那句才是問李懷德的,后面這一句完全是他自己的擔心。
可李懷德現在也有點多了,哪里分辨得出。
「不會不會不會的……」
他這么擺著手,隨車晃悠著,差點睡著了,可本意是說李學武不會摔下來的。
接待干部還以為他說的是李學武不會騎馬呢,臉色都綠成屎一樣了,催促司機再加速。
你說不會騎馬的人能上馬跑這么遠?
接待干部什么沒見過啊,一次都沒騎過馬的,喝多了照樣有騎馬跑的,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喝迷迷瞪瞪,還有讓馬騎著他跑的呢。
「快快快!」
接待干部扯脖子喊著,又把李懷德給喊醒了。
「還沒攆上啊?」
他真會說風涼話啊,接待干部要死的心都有了。
「沒事沒事學武同志啊呼」
得!一句有用的都沒說出來,又睡著了。
「嘎吱」
前面的馬隊停了,接待干部看著李團長依舊坐在馬上,這心里算是稍稍落了地。
還沒等他開車門子去看李學武呢,就聽車后座被晃醒的李懷德講到:「你看看!我就說吧,他會騎馬!」
接待干部眼淚都要下來了,您哪說這句了!
「哈哈哈!」
李學武大聲笑著從馬上跳了下來,將手里的韁繩甩給了來接的牧民。
「痛快!真是痛快,好久都沒有這么痛快地騎馬了!」
他是痛快了,后面跟著的這些人快凍死了。
不是說好的牽馬出來擺擺樣子的嘛!他們連騎馬的厚衣服都沒穿,被接待干部催著來追這混蛋,鼻涕泡都凍下來了。
接待干部看著走過來的李學武,又是尷尬又是后怕。
李懷德卻是拍著他的肩膀問軋鋼廠的漢子怎么樣?
「英雄年少,十分了得!」
「哈哈哈」
見這干部服氣,李懷德大笑著強調道:「我們那兒管這個叫牛嗶!」
「牛嗶」
走過來的李學武腳步一頓,無語地看著喝多了的李懷德,對他的措辭表示遺憾。
如果不會形容,其實可以不說話的!
丁萬秋等人從車里鉆了出來,看著李學武撒歡也是滿
心羨慕。
這會兒都已經到了牧場,哪能不上馬玩一玩。
可接待干部心都被李學武嚇完了,只讓他們隨便耍了耍,便說要回去了。
丁萬秋早年間也是個紈绔子弟,騎馬那是看家本領。
肖建軍是今年在邊疆學的代步本領,算是能騎著玩。
大春騎得最好,因為這是祖傳的吃飯手藝,都知道土匪跑的慢了,都叫人給喂了槍子。
唯獨趙老五是京城土著,祖上連四條腿的板凳都沒留下,就更甭提馬了,驢都沒有。
所以只能看著其他三個小伙伴騎,自己眼巴巴地蹲車上眼饞。
回去的路上接待干部怕李學武一時興起再要騎回去,趕緊夸著他,說他這好那好的,就是別下車。
中午已經亮了酒肚子了,所以晚上這頓烤全羊就顯得禮貌多了。
李懷德折騰了一天,酒勁散的差不多了,同李學武一起,跟那些農牧場的干部們吹起了牛皮。
金耀輝陪在一旁被冷落,心里老是不自在。
白天李學武出盡了風頭,把他給比了下去。
晚上在這邊又得了那些邊疆干部的尊重,讓李主任長了臉。
尤其是聽著他天南海北的胡扯扒扯,這些邊疆干部還很沒見識地說他講的有道理!
夸李學武說話又好聽,又有才,能文能武……
金耀輝嘴里反酸水,心里說這特么就是個大忽悠!
自己這樣老實本分的他們不認可,非得聽著這個大忽悠騙你們才叫好?
這邊疆的工作環境可真特么夠艸蛋的!
一整天,李懷德沒干別的正經事,就跟特么街溜子似的,從這家串了門出來去那家串。
一句正經話不談,一個正經的項目不說,就真像是來游玩的一般。
可就是這股子隨意的勁兒,真得這些邊疆干部的得意,話也說的開了,關系也緩和了。
尤其是與邊疆辦事處有過合作的農牧場,都主動提起了明年的合作項目。
李懷德反而是不著急了,擺手說今天喝多了,不談工作,忙一整年了,要好好樂呵樂呵。
金耀輝也是在心里無奈罵街,他這人雖然貪吃了些,可也真有做實事的意愿。
不然為啥今年三月份的時候李懷德讓他留下,他就認了呢。
千里迢迢的留在邊疆,老婆孩子顧不上,為的還不是進步嘛。
可給李懷德當秘書,他早就忘了怎么當家做主了,對方好像也習慣了他的請示和匯報。
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書生,這一下子扔到這么遠的地界,他也是有些心理沒底的。
再加上邊疆辦事處是聯合貿易第一個創建的外置單位,也是,這壓力可想而知。
今年李懷德說累,可遠在邊疆的金耀輝又何嘗不是頂著壓力在支持李懷德呢。
萬事開頭難,他在邊疆辦事處不容易,處處小心謹慎著,這小心還成了錯誤了。
看著李學武呼呼哈哈的不講禮貌,跟那些干部們拼酒扯蛋,還開顏色笑話,反而入了那些人的眼。
他心里就有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悲憤莫名。
當個清白之人怎么就這么難呢
李學武其實也是這么想的!
尤其是當一行人回到辦事處駐地以后,聽見金耀輝要請李懷德出去體驗特色項目以后。
他看著兩人鬼鬼祟祟地出了門,直在內心感嘆自己的清白。
唉這軋鋼廠的干部隊伍里,就屬自己最正經了吧?!
「走!帶你們出去玩!」
「啊?還要出去啊?」
大春跟著隊伍跑了一天了,這會兒都準備躺下了,聽見李學武站在門口喊他們出去,嘴里忍不住發出一聲抱怨。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他的疲懶,壞笑著說道:「想不想去看看邊疆特色?」
「什么邊疆特色?」
特別純潔的趙老五從衛生間的門里伸出了腦袋,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
李學武神秘地一笑,給了他一個你懂得的眼神,隨后叮囑他們樓下集合便走了。
趙老五撓了撓腦袋,表情跟鸚鵡似的,沒看懂李處長的意思。
丁萬秋嘿嘿一笑,滿臉的意味深長,拍了拍屁股趕緊從火炕上下地穿鞋。
「邊疆特色是啥都不知道,那你來邊疆是為了啥?」
他這么說著,又挑了挑眉毛,道:「我是老了,不如你們年輕人愛數量了,我現在更注重質量」
「嗨您這也是人老心不老,心老色不倒」
肖建軍也跟著下地穿鞋,嘴里玩笑道:「瞧您這身子骨,一宿兩三次也是不成問題的」。
說著話,又給下地穿鞋的大春說道:「等咱們老了,這身體能跟丁大爺一樣嘎嘎硬實我就知足了」。
「你們說啥呢,我都聽不懂」
大春提了提褲子,滿臉的壞笑,道:「我歲數小,主要是跟各位去長長見識」。
「長見識不用親自去」
丁萬秋照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嘴里笑道:「大冷天的折騰,多辛苦,等我們回來說給你也是一樣的」。
「那哪能成!」
大春一副我讀書不多,但你甭想騙我的表情。
他緊了緊腰上的褲腰帶,撇著嘴道:「東家可是說了,紙上得來什么玩意深還是淺,反正這種事得弓著腰都得說行!」
「嘶」
丁萬秋轉回頭,看了看牛皮哄哄正在拽詞的大春,對著肖建軍問道:「這孩子的文化水平真能寫信?」
幾天的時間,他們老是在一處活動,已經混熟了,肖建軍也不抻著,早就開起了玩笑。
「嗨寫信罵街誰不會啊,胡同里的小孩兒都知道怎么寫」
「甭瞧不起人」
大春橫了橫下巴,道:「我可是正經上過小學的!」
「哈哈哈哈!」
肖建軍見趙老五從衛生間里出來,將墻上掛著的大衣扔給了他,又笑著指了大春問道:「你說的小學不會是村里哪個姑娘吧?」
「去姑娘哪有叫小學的!」
老澀批丁萬秋帶頭出了房門,回頭給肖建軍眨眼道:「只有‘妹妹"才能叫‘小學"呢!」
「滾滾滾!」
明顯聽懂了的大春不耐煩地揮手道:「一個個的都沒個正經,怪不得東家不放心你們,把我派來監督工作了!」
「嗯這一點東家還真就沒看錯你」
丁萬秋招手示意趙老五跟著出來鎖門,嘴里還磕磣大春道:「他知道你是個什么貨色!」
「你們說啥呢?」
趙老五茫然地鎖了門,跟在后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什么是邊疆特色啊?」
「噓」
聽見趙老五在走廊里就問出了這個,三人趕緊給他打手勢噤聲。
這種事在房間里跟兄弟們說一說就算了,畢竟講顏色段子能增進感情的,可要是大庭廣眾之下,大家可都還是正經人呢!
辦事處大門口,李學武帶著四人凍得嘶嘶呵呵地上了車,給司機交代不用管他們,會晚點回
然后在開出大門以后,李學武按了按喇叭,街角突然亮起兩道車燈,隨即有一臺吉普車開出。
李學武也沒跟對方對接什么暗號,這特么又不是去接頭。
大馬路上就這兩臺車里有人,真搞錯了才是腦袋讓驢給踢了。
一前一后,兩臺車在烏城的街道上開著,不時的有汽車路過,可也沒人注意他們。
等拐了幾條街道,進了一處大院,兩臺車才算是停了下來。
先前那臺車上的人去給開了車庫門,指揮著兩臺車停進了庫。
就邊疆這個天氣,晚上只要是還想動車,就甭想著停外面。
發動機給出的那點熱量,不出十五分鐘就給車的水箱凍瓷實了。
要么停暖庫里,要么就放水。
李學武下車后帶著四人從車庫里出來,打量著這處異域風格的院落,滿是新奇。
烏城其實也有很多處樓房的,發展的并不慢,這里是邊疆的重鎮,也是重要的正治、經濟和文化中心。
城里的建筑風格迥異,民族特色明顯,更有其他異域風情混雜其中。
李學武所站在的這處院落正處于城市邊緣,高高的圍墻有月光灑在上面,是美麗的裝飾畫。
「哇喔遠來的朋友」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招呼,上次見過面、做過生意的闊孜巴依正穿著袍子站在門口沖他張開懷抱。
李學武臉上也是突然有了笑意,攤開手走了過去。
兩人互相抱在了一起,互致問候。
「我還說要在夏天請您來嘗嘗我們的瓜果呢」
闊孜巴依手搭著李學武的胳膊,另一只手示意了門廳里面請他往里走。
邊走還邊抱怨道:「結果等了一夏天也沒等到您,真是遺憾啊」
「請原諒我的食言」
李學武笑著走進門廳,給侍者微微一笑,摘了衣帽,同時也解釋道:「這一年我都想把自己像西瓜一樣劈成幾瓣來做事了」。
這么說著,又湊近了闊孜巴依低聲說道:「京里的事情……嗯……你懂的,不然我早就來了」。
「不過邊疆的瓜果我是有品嘗到的」
李學武笑著跟客廳里走來的大胡子麥麥提雅爾又來了個擁抱,道:「老朋友,你還好吧?」
「當然,我好著呢」
麥麥提雅爾笑著打量著李學武,說道:「三月大商人還是那么的強壯有力,威武不凡」
「哈哈哈」
闊孜巴依同李學武一起大笑著,抬手示意了客廳,讓他們往里面坐。
「我們雖然很遺憾沒有早點見到您,但也充分理解您的辛苦」
他很是坦誠地說道:「更何況三月大商人的使著親自帶來了您的消息,我們無比的祝愿您在京城一切順利」。
「托您吉言」
李學武雙手合十,微笑著說道:「總算是一切順利,能見到好朋友,真是幸福的一件事啊!」
丁萬秋四人跟在后面,聽著李學武寒暄,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好朋友?
這可不算什么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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