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為他做些什么?”
杜小燕抬起頭看著李學武,淚眼茫然地說道:“他一定很恨我吧?”
“嗯,我不知道”
李學武微微搖頭,抿了抿嘴唇,頓了一下這才說道:“他有些自卑,從我認識他那天開始就這樣”。
“是我,是我的錯”
杜小燕抽了抽鼻子,任憑淚水往下滴落,目光看著門口道:“我有今天都是罪有應得”。
“可能吧,不過他還記得你”
李學武的聲音有些隨意,沒有逼著她吐口的意思,好像就是兩個剛剛認識的人在隨口閑聊。
屋里其他人也都保持著安靜,看著李學武和杜小燕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他這個人很隨和,沒有什么惡習,更不知道怎么討好別人,只是悶頭做事”
杜小燕用紙巾擦了擦鼻子,斷斷續續地說道:“回到家也只知道收拾工具,或者擺弄調料,很少跟我說話”。
“我爹說他是老實人,嫁過來不吃虧,更不會受氣,上面沒有公婆,我自己過日子”。
“可我就是小,不懂得什么叫過日子,只覺得有趣快活才是好的,他的容忍被我當成了窩囊”。
“嗚嗚”
杜小燕用手捂著臉哭訴道:“我離了他就再也沒有遇到這樣可以信任的人了”。
“趙子良呢?”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一邊抽著一邊問道:“他這個人怎么樣,你選的丈夫”。
“是我選的,可你也看到了,我的人生中有選對過一次正確答案嘛?”
杜小燕擦著眼淚說道:“選他是因為只有他愿意娶我罷了”。
“這又是從何說起?”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問道:“你是八大員之一,找對象還不是輕松?”
“你還是干部呢,你會隨便找對象嘛?”
杜小燕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從家里出來闖蕩,最在意的,也就剩下這張丟的差不多的臉面了”。
“懂了”
李學武微微點頭,表示理解,沒有在意對方的態度,反而是感同身受。
這個年代離婚對于男女雙方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代表兩人對于婚姻的不成熟,或者說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后世這一點看得淡了些,那是社會經濟發展造成的,可大戶人家還是比較在意彼此的家教涵養的。
尤其是對單親子女,一般都會有所顧忌,這樣的孩子可能比較偏激,性格有所缺陷。
杜小燕的情況更為特殊,跟魏巍的那場婚姻是以一個特別不光彩的情況來結束的。
她成了家喻戶曉的潘金蓮,誰見著她都躲,甚至父母兄弟都不認她了。
這也是她為啥虛榮心旺盛的原因,越是缺少的,她越是在意。
尤其是來源于身邊那些人的詆毀,她要用實力證明自己。
為了獲得父母和兄弟的原諒,不惜毀了自己,為的是貪圖享受,也是這張面皮。
所以她剛剛才說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罪有應得。
欠魏巍的,她和糧站干部都要被清算回去,而從造下孽端的開始,她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
人心向善,饒過的不僅僅是別人,也是自己。
魏巍這么多年已經消失了對她的恨意,所以就算是活的再卑微也沒有了卻生命。
但她和糧站干部就說不定了,可能人生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
“你不愛他,又遵從世俗的看法,著急找個人嫁了”
李學武吐了一口煙,問道:“你覺得是趙子良害了你,還是你自己本身有問題?”
杜小燕沉默良久,這才開口說道:“不怨他,他就是個花花公子,跟我一樣好面子,喜歡耍點小聰明罷了”。
“嗯,他從單位貪墨了一部分錢款,這件事你知道的吧”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你用了?還是他自己用了”。
“剛開始我不知道,后面的他沒往家拿過錢”
杜小燕想了想,說道:“家里的消費都是我在提供,他也很少回家”。
“所以是感情失和了?”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瞇著眼睛問道:“你殺的他,還是誰動的手?”
這一個問題問出,杜小燕便低頭沉默了起來,鄭富華起身出去接了一杯水回來,杜小燕還在沉默著。
“說吧,說出來你痛快,我們也輕松”
鄭富華感慨著說道:“后期你應該是要轉到我們那里去,我保證你不會遭罪,更不會受苦”。
“我……”
杜小燕抬起頭,臉色有些青白地說道:“我想活命……難道不行嗎?”
“這一點我要跟你說清楚”
李學武接過話茬,點了點她說道:“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不是在誆你,你自己想一想”
“如果能揪出賴山川,甚至比他更大的蝽蟲,立功表現的機會是很大能保命的”。
“尤其是這個時期”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瞇著眼睛湊近了輕聲提醒道:“你的案子很可能不會上庭,因為那邊自己都顧不過來了”。
杜小燕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李學武,隨即目光轉向鄭富華,她覺得還是老同志可以信任的。
但見鄭富華抿了抿嘴低下頭喝水,她的心真的活了過來。
李學武說的話可能是真的,她如果不需要過堂,那活命的機會還真有可能大大增強。
“不是我殺的他”
杜小燕看著李學武微微搖頭,道:“真的,我從未想過要殺他的,是賴一德動的手”。
“誰?”
李學武聽著這個名字特別的耳熟啊,問道:“賴山川的兒子?”
“對”
杜小燕點頭說道:“是他,是他殺的趙子良,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那張淑琴呢?”
李學武連手里的煙都顧不得抽了,皺眉問道:“也是賴一德做的案?”
“不……不太確定”
杜小燕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他們沒說,我沒敢問”。
“他們是什么意思?”
李學武揪住了重點,用夾著香煙的手敲了敲她面前的小桌板,道:“賴一德和趙子良可能是聯手作案?”
回答李學武的是杜小燕短暫的沉默,隨后沒等李學武再問,她便回道:“是”。
“詳細說說”
李學武給鄭富華示意了一下眼神,鄭富華起身往外面走去。
“我……我跟賴一德是今年八月份認識的”
杜小燕猶豫著開口解釋道:“是他來我們社里玩,主任的兒子跟他是同學”。
“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李學武再一次發現了重點,特別點了出來。
這不是多么重要的線索,可卻是敲碎杜小燕心里防線的重錘。
“在一起睡過了是吧?”
杜小燕沉默了一下,這才點了點頭,道:“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嗯”
李學武沒在意她的解釋,后世渣女嘴里常說的一句話,他以前聽的太多了。
“繼續往下說,賴一德怎么扯進來的,還是他主動謀劃了這起案件?”
“提醒你一下”
李學武敲了敲她面前的小桌板,道:“主謀和從犯量刑標準不一樣的,你懂吧”。
“是……是他跟趙子良計劃的這個……”
杜小燕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他跟我在一起以后,就經常說要從信用社里搞點錢出來,我很怕他”。
“趙子良呢,怎么認識他的?”
李學武問道:“是通過你的關系?還是你主動介紹給他的?”
“是……是他撞見的”
杜小燕低下頭,解釋道:“他聽我介紹了對方的身份,不僅沒有發火,反而拉著賴一德攀起了關系”。
“他們在一起搞了幾個項目,好像賺到錢了,是賴一德從大學習活動中搞出來的”
杜小燕對這個不是很清楚,并沒有參與到其中,只是陪著賴一德玩來著。
“后來不知道什么情況,賴一德消失了幾天,回來后就說需要錢,最少十萬,我們哪里有這些錢給他”。
“所以他就找到了趙子良?”
李學武皺眉道:“這不對吧,趙子良跟張淑琴不是情人關系嗎?”
“不,不是”
杜小燕苦笑道:“確切的我也說不清,反正他們沒有發生那種關系”。
“張淑琴要離婚,故意給她丈夫沒臉看”
她解釋道:“我跟她先認識的,時間久了就成朋友了,再加上趙子良跟她是同鄉,兩家的關系很好”。
“是她自己跟我說的,婚姻不幸福,要離婚,可丈夫不答應,想要找個人演戲”
“我一聽就知道她是要找誰了,趙子良就在一旁,順勢答應了下來”。
杜小燕微微搖頭,道:“我看得出來,趙子良對她有意思”。
“所以說不清是什么意思?”
李學武皺眉問道:“我們調查的情況是,趙子良在她家里還遺落了衣服,造成玉蘭芳與張淑琴劇烈爭吵”。
“這是后來了”
杜小燕解釋道:“他們在一起演戲幾個月,日久生情,我猜張淑琴也對趙子良有了感情”。
“但因為我的存在,也因為她還沒有離婚,她丈夫的存在,她們之間的感情比較矛盾吧”。
“我猜是這樣的,趙子良從來沒有跟我講起過她,甚至出了事以后”。
李學武打量著杜小燕,判斷她話里的真假,問道:“所以到底是你們合伙詐騙,還是她詐騙了你,然后上演了一段黃雀在后?”
“都不是,她是無辜的”
杜小燕慘笑道:“她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有這回事,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她包里不是五千,而是五萬”。
“講講吧”
李學武轉頭看了一眼門口,是鄭富華開門走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的默契在這個時候有了答案,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跟著鄭富華進來的還有個值班員,走到李學武跟前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一句。
是李懷德回了電話,態度不是很好,希望他盡快完成這邊的工作,不要再耽誤正經事了。
“我知道了”
李學武輕聲打發了值班員,又對著杜小燕說道:“你繼續”。
“26號晚上,趙子良帶著賴一德來家里,吃過晚飯后便說起了這件事”。
“他讓我從單位帶供銷社財務印章簽紙回來,由他們找人仿刻,并且確定最近一次供銷社張淑琴來取款的時間”。
“我起初是不答應的,可賴一德逼著我說如果不答應,就送我進監獄,還說掌握了我所有的罪證”。
“是趙子良在一旁勸說,說只要把錢搞出來,到時候大家平分,我這邊也能平賬”。
說到這里,杜小燕目光怨恨地說道:“賴一德根本不可能掌握我的罪證,一定是趙子良說給他的,就是為了逼我就范”。
“然后呢?”
李學武不想聽她的抱怨,問:“你是如何實施的?”
“他們給了我供銷社財務章,我又知道張淑琴什么時間來取錢,什么都好辦了”
杜小燕這會兒羞愧于自己的財務能力高超,坦白道:“我同她打電話,約定了取款時間在中午,因為這個時間大家休息,只有我一個人值班”。
“電話中我跟她說好的,趙子良明早要出差,有一兜行李在我這,我要值夜班,回不去,請她來取錢后幫我送一趟”。
“中午飯過后,大家都去休息,我提前去銀庫里取了款箱,就放在我腳邊”。
“等韓路遙去了辦公室,我便將伍萬元現金裝進了提前準備好的行李袋中遮掩好”。
“中午張淑琴按時來取錢,剛開始我還嚇了一跳,她是跟同事一起來的,就是供銷社那個姑娘”。
“后來對方沒跟進來,我這才放下了心,一邊跟她聊著那姑娘的信息,一邊利用柜臺遮擋替換了她的取款憑證”。
“等手續辦好后,將她需要的五千塊遞給她點驗,取款簽字薄她看也沒看便簽了字”。
“其實上面是空白的,為的就是方便我時候重現填平賬目”。
“一切結束后,我將裝有四萬五千元現金的行李袋遞給她,還說老趙急著要,不然也不會麻煩她”。
“我有看得出她的顧慮,可能是擔心有錢款在身上,怕有閃失,但我難得請求她,又是去找趙子良,所以……”
杜小燕聲音低沉地說道:“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去送死的,賴一德和趙子良沒說會怎么處理她,但我能猜到”。
“在金魚池是怎么回事?”
李學武皺眉道:“你約了她去金魚池找趙子良?”
“不,不是的”
杜小燕解釋道:“趙子良經常在金魚池附近的俱樂部跳舞,那是他們經常聚會的場所”。
“所以你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張淑琴是如何處理的?”
李學武皺眉道:“那你是如何想到把罪行引向趙子良的,刻意誤導我們的調查方向”。
“不,不是我”
杜小燕驚慌地說道:“案發以后供銷社帶著人來查,我知道出事了,便按照計劃把這件事往詐騙案上引”。
“所以你們最開始是想著做成詐騙案,讓張淑琴背鍋,她消失了,這個案子就成了沒頭案了對吧?”
李學武想了想,問道:“那這個計劃中,利用張淑琴的身份往回郵寄三封信,故意誤導調查的步驟,應該是由趙子良來完成的吧?”
“對”
杜小燕解釋道:“計劃中是這樣的,因為趙子良30號早上就要出差,他的工作是全國跑業務,對于這種事很熟悉的”。
“你是什么時間知道趙子良出事了的?”
李學武微微皺眉,道:“為什么賴一德沒有對你動手?”
“是三十號,我回家以后發現了趙子良的行李還在”
杜小燕臉色灰白地說道:“他不可能錯過這一班火車的,單位有紀律,第一班火車以及最后一班火車,必須準時”。
“是賴一德,當我驚慌失措的時候是賴一德來了家里,扔給我兩萬元錢,說是我的那份”。
“我問趙子良的下落,他說趙子良拿著自己的那份遠走高飛了,讓我不要再惦記他了”
“他當時有些狠厲,告訴我接下來該怎么做,如果被調查到問題,就往趙子良身上推”。
“所以,這是他布置的保險絲?”
李學武說道:“第一道保險是張淑琴,張淑琴的消失讓詐騙案成為了無頭公案”。
“第二道保險就是趙子良,絕對不是玉蘭芳,對吧,一切都是幌子”。
“那你,就是他的第三道保險了”
李學武指了指杜小燕,問道:“他給你做了什么保證,或者布置了什么安全措施,讓你篤信他會救你出去?”
“他……他說他不會出事”
杜小燕磕磕巴巴地說道:“他讓我信任他,他爸一定不會讓他出事,就算是我被查到有經濟問題,他也會救我的”。
“他說只要我咬住了只有以前的賬目問題,就算是蹲進去了,也能很快出來,到時候拿著兩萬塊,一輩子都花不完的”。
“你信了?”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你的人生只值兩萬塊?”
“我沒法不信,因為我的人生一文不值”
杜小燕哭著說道:“從我拿了第一次一百塊錢開始,我的人生就毫無價值了”。
李學武微微昂頭,事實確實如杜小燕所說,只要她邁出第一步,她想停下來魔鬼都不會允許的。
“事后呢,張淑琴的自行車、行李包,還有她的尸體,那三封信,都是誰準備的”
李學武看著她問道:“總不能是賴一德自己去跑的三個城市吧?”
“是他,是賴一德找來的人”
杜小燕抹了抹眼淚,道:“他帶著人來了我家,讓我仿照張淑琴的筆跡寫信,還讓我選擇三個人來進行投遞”。
“你怎么會模仿別人筆跡的?”
李學武打量著杜小燕問道:“為了這個案子刻意練習的?”
“不……不是”
杜小燕低著頭說道:“第一次拿的那一百塊錢,就是因為筆跡不對被發現的”。
六娃!
這娘們真是苦學奮進,白瞎了這個聰明頭腦了,沒用對正地方。
不斷地總結經驗,不斷地吸取教訓,所以做賬的時候她再也沒有被抓過。
“那個人你認識嗎?”
李學武看了看她,問道:“或者是你相熟的人?”
“不是的,是賴一德找來的,說是個游手好閑的懶漢,只要給錢什么事都敢做”
杜小燕抬起頭說道:“賴一德還跟我說,張淑琴的尸體都是他給處理的,很有辦事能力的一個人”。
“就因為要堵住對方的嘴,賴一德還給了對方一千塊錢,答應事后在分局找份差事給他做”
“知道詳細信息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或者具體樣貌也行”。
“我只知道他叫柴永樹”
杜小燕皺眉努力回想著,道:“很瘦,賊眉鼠眼的,好像……”
“容長臉,三角眼,尖下頦,頭發習慣梳成中分,耳朵形狀稍稍往后背著”
李學武在杜小燕驚恐的目光中敘述道:“身高大概一米六七左右,身材纖瘦,說話本地口音,但氣短……”
“是他是他”
杜小燕一副驚為天人的表情看著李學武,驚疑地問道:“你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李學武的身上,驚訝的神情不比杜小燕差多少。
他們可知道李學武是犯罪心理學專家,有審訊業務和辦案業務的單位都有訂購他的《犯罪心理學》。
難道犯罪心理學的能力這么神奇嘛,只聽犯人說了兩句就能描繪的這么詳細?
當然不是,因為李學武恰巧認識這么一位也叫柴永樹的人。
李學武站起身,走到鄭富華身邊輕聲做了匯報。
鄭富華聽后也是滿臉驚訝地看著李學武,問道:“這么巧?”
“還真是”
李學武撇了撇嘴,道:“前段時間我剛好看見過他‘露富’顯然是得了好處”。
“那就抓他,跑不了了”
鄭富華站起身走出去安排,他是沒想到這個案子能拐出這么多道彎。
本以為牽扯出一個賴一德就夠意外的了,沒想到還出來一個小嘍啰柴永樹。
剛剛李學武講完,鄭富華不僅僅是驚訝于這種巧合,還驚訝于這屌人什么活都敢接啊。
殺人藏尸體的錢都敢賺,真不怕錢燒手了。
“說說賴一德”
李學武轉回身靠坐在了審訊桌前面,正面對著杜小燕,問道:“他做下這個案子他父親賴山川什么時候知道的?”
“是前些天”
杜小燕說道:“就在你詢問我過后,他找到我,詢問了這件事的詳細情況”。
“你給他說了?”
李學武皺眉道:“你就這么信任他,不怕他殺你滅口啊?”
“不,不怕”
杜小燕篤定地說道:“因為我手里也有證據證明賴一德參與了整個案子”。
“嗯,還是你狠啊”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賴山川找你問過,是怎么安排的?”
“沒……沒安排”
杜小燕解釋道:“剛開始我不承認,他帶著我去了他家,找到了賴一德當面對質的”。
“然后呢?”
李學武挑眉道:“他沒給你說會如何保護你,又會如何處理這個案子嗎?”
“沒有,是賴一德跟我講的,他爸會處理此事”
杜小燕搖了搖頭,道:“在他家說完了這件事,他便讓我回家了,事后賴一德來家里找的我”。
“他跟我說不要擔心,最多只會查到趙子良,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可能要賠償聯營廠一些損失”。
“他還讓我低調行事,不要再引起不必要的調查和懷疑,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跑了?”
李學武皺眉問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急需這么大一筆錢要干什么?”
“沒有,他沒說過”
杜小燕抹了抹眼睛,道:“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好像突然來的一場夢”。
“他年歲那么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跟他在一起了,更不知道為啥就上了這艘船”。
“張淑琴呢?”
李學武抿了抿嘴唇,道:“她是不是也挺冤枉的,包括玉蘭芳在內,他可還在分局羈押中”。
“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妻子是如何被害的,更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清白的”。
“你有沒有想過,張淑琴接到你的那一通電話時內心是有多么的煎熬”。
“怕你發現了她的越軌行為,怕你用這一點歇斯底里,更怕不幫你會暴露她的膽怯”。
“你就是利用了她這一點,對吧?”
李學武看著杜小燕瞇了瞇眼睛,長處一口氣,道:“你的人生有無數次可以自救的,它給了你無數次悔改的機會,你都故意錯過了”。
“甚至就在柜臺前,你有最后一次機會拯救你的朋友,挽救一個不該為你們錯誤行為背負罪責和冤屈的朋友”
“是,她精神越軌行為是錯誤的,是應該受到道德譴責的,可這并不能成為你同趙子良,同賴一德實施魔鬼行為的理由”。
李學武走到她面前,看著掩面而泣的杜小燕說道:“我無法想象玉蘭芳走出羈押室那一刻,聽到他妻子無罪,甚至沒有完全背叛于他的消息該是如何的表情”。
“但我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對已經發生的這些事情,向所有人坦白你的錯誤行徑,向被你傷害過的那些人誠摯的道歉”
李學武指了指門口,道:“從這里走出去,你的坦白和歉意可能對你的處理結果沒有任何影響,但至少讓人家看到你的態度,也讓別人放下內心最后一絲牽扯”。
說完,給保密部干事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可以給她辦理簽押供述記錄手續了。
而他自己看著哭泣的杜小燕微微搖了搖頭,邁步出了審訊室。
因為這個案子太大了,征用了一樓所有的審訊室,不光是李學武一個人在審訊,還有其他紀監人員在工作。
審訊室不夠用,二樓的辦公室甚至都被臨時征用了。
樓門口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時不時的還有干部被帶著走進來,看著大廳里忙碌的眾人,滿臉緊張和錯愕。
大廳里還在等候問詢的,多半是于本案相關,但牽扯不多的知情人,要等涉案人員審訊后才能輪到他們。
魏巍還在等,因為他的案子時間有點遠了,除了糧食站那人,牽扯的人物都不是很大。
現在有更大的案子等著優先攻破,所以先后順序,他只能等著。
在值班室門口,為了審訊人員休息和調整準備了幾張長椅,還有茶水桌。
以往都會有接待室或者休息室使用的,今天的情況實在是特殊。
光是杜小燕后期進入信用社以后牽扯到的關系就多達一百多號人。
這還不算詐騙案牽扯到的,甚至還有案中案,一百多號人深挖掘還有案件出現。
這案子好像踩著連環地雷了似的,越辦越大,工作量越來越多,李學武看著值班室的電話,直呼心累。
他不敢保證能按時回去參加晚宴了,就算是李懷德不高興也沒辦法,誰讓他捅了馬蜂窩了呢。
在接手這個案子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杜小燕會有保護她的傘,但是沒想到,這傘也忒多了點。
一個小小的信用社會計,竟然能掀翻一百多號人,如果真的全追究,恐怕這個數字還要翻一倍。
在這個時期,這個案子不用再擔心影響力了,絕對會成為年度大案。
你看大門口不時開進來的小汽車,以及晃過的車燈就知道了,有多少單位的一把手被叫來訓話。
李學武順著值班室的窗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大紅旗都有,很顯然有上面的領導下來坐鎮了。
他不僅僅看見了大紅旗,還看見黃干那個傻嗶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還四處踅摸著。
“這邊”
李學武就知道這混蛋會惹麻煩,但還是趕在值班員找他前去詢問時,故作早有約定地招了招手。
黃干一見他招呼,看了值班員一眼,便疾步向他走了過來。
“你瞎啊,看不見門口停著誰的車啊,還敢進來溜號”。
“我就是看見他的車才躲著點的”
黃干賊眉鼠眼地打量著大廳,看有沒有認識的人。
李學武一巴掌捂在了他的臉上,懟著他到了墻角,低聲問道:“我特么給你打電話是讓你來看熱鬧的?”
“我是來找你的!”
黃干這才反應過來,目光有些興奮地說道:“這個案子大了,我爸都聽說了”。
李學武無語地看著他,好幾秒鐘才問道:“你別告訴我你特么調報社工作了,跟我這獲得第一手消息呢咋地?”
“不是不是,是你打電話的事!”
黃干偷偷看了看左右,好像怕人偷聽似的,被李學武又懟了一下子。
“你特么能不能有點正型,這德行沒問題都讓你整出問題來了”。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沒法去分局”
黃干站直了身子,聽著李學武的話沒在左右觀望,但眼珠子還是忍不住踅摸,他真想看看有沒有熟人遭殃。
“不過王箏有興趣從上面下來鍛煉,我爸已經在問了”。
“還有呢?”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道:“就這些?用你親自來?”
“其他的你不用管了,辦你的案子就好,我爸會處理的”。
“哦,對了,還有!”
黃干看著李學武說道:“王小琴已經通知到了所有人,能運作的都在運作了”。
“內部溝通會已經開過了,不會撞車的,能互相幫忙的都在使力氣,這一次能撈多少,那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就這些了是吧?”
李學武看了審訊室那邊一眼,見杜小燕被四個保密部干事帶了出來往外走,視線也跟了過去。
黃干也發現了李學武的異常,跟著他往那邊看,見是一挺漂亮的女人,梨花帶雨的。
“她是誰啊?”
問完這一句沒等到李學武的回答,倒是發現李學武微微皺著眉頭。
這是有情況啊,按照他以前聽到的關于李學武的歷史故事,便擠眉弄眼地問道:“這不會是你前女友吧?”
“滾幾把犢子?”
李學武回過頭瞪了他一眼,罵道:“有事沒事?沒事滾蛋,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艸,瞅你這德行”
黃干不滿地撇了撇嘴,道:“這里有啥是我不能待的,他們最終不還得是去我那里報道嘛,我這算是提前來看看新勞力了”。
“嗯,你看吧”
李學武瞇著眼睛撇嘴示意了杜小燕說道:“等回頭把她送你那里,聽說你們所的斷頭飯特別好吃”。
“窩草!”
“她不會就是……?!”
黃干震驚地看著李學武,隨即目光盯去了杜小燕,嘴里呢喃道:“別告訴我她真是你前女友,你可是有專斃前女友前科的人……”
李學武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實在是懶得搭理這塊料。
胡亂猜測也就罷了,還特么詆毀自己的名聲,這混蛋真不當人。
自己什么時候專斃……
自己什么時候有那么多前女友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大廳,杜小燕的目光不用刻意尋找便能發現坐在角落里的神情呆滯的魏巍。
她想過自己出來后魏巍已經不在,或是在詢問室,或是已經離開。
不是沒有想過魏巍依舊在這里,可當看見他的那一刻,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充盈了眼眶。
那是他,是她的前夫,少小的姻緣,是被她親手毀掉的良人。
他有些委頓,渾身散發著孤獨的氣息,較之以前沒有了青春的痕跡,像是個暮年老者,但目光依舊清澈。
她已走出半生,回頭望去,他依舊是少年。
望著魏巍努力扶著拐杖站起,那艱難的身影是她永遠還不清的孽債。
杜小燕哭了,止不住的嚎啕大哭,雙膝委頓,似是要給那邊的魏巍跪下,嘴里更是嗚咽著要說對不起。
大廳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望著這邊,看著那傳說中的桃色女主角。
似是這般深情懺悔的行為,跟案中所說的放浪形骸形象大相徑庭,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看著她哭,看著她被四名全副武裝的執勤人員拘押著,魏巍挪了挪椅子下藏著的殘腿,身子趔趄著扶著拐杖。
他笑了,一如當年媒人帶著他登門,第一次看到她時所露出的笑容。
又有好似兩人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夜,他笨拙地聽著對方指揮,用秤桿調開她紅蓋頭時,看到她有些埋怨表情時的尷尬。
魏巍使勁兒抿著嘴唇,身子微微顫抖,看著她悲痛欲絕,聽著她悔不當初,笑著笑著就哭了。
自從離婚以后,他便隨著師父搬離了那處院落,又怕他觸景生情,自尋短見,師父帶著他離開了那處傷心之地,來了四九城討生活。
從那以后,他便失去了杜小燕的消息,更怕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他恨過,怨過,甚至是詛咒過,在內心深處刻骨銘心的恨。
但幾次想要了斷自己,均被師父和師弟發現,苦口婆心,換來了他的麻木和自我封閉。
從此他再很少笑過,更沒想過有一天還能再見到她。
多少年過去了,驟然聽到她的消息,他是那么的錯愕,那么的彷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他有心回憶過去,想要找出幾句可以大聲罵她的話,但搜腸刮肚,卻是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走了出來,活了自己。
對于她的背叛,對于她的過錯,現在都只是那段回憶。
如果兩個字不能是只針對她一個人,反思當年的自己,又何嘗沒有過錯。
本就是少小夫妻,如果他多一些關心,多一些疼愛,多一些理解和溝通,恐怕今時今日,兩人也不用如此狼狽了。
聽著大廳里的那些非議,他愈加的難堪,他們所說的真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姑娘嘛。
得知她的下場,魏巍心中沒有暢快,更沒有大仇得報的釋然,是一份惋惜,是一聲嘆息。
惋惜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人生,還有從自己人生里一閃而過的姑娘。
嘆息的是人生總有幾多愁,放下憂愁,上了心頭。
或許他跟著辦案人員來,在這里等了許久,要說的不是仇,也不是過往,是等著看她最后一眼。
杜小燕被執勤人員架著胳膊往外走,門口早有羈押車輛等在那里。
魏巍拄著拐杖,支撐的身子努力走了幾步,這才看見了杜小燕的最后,也讓杜小燕努力回頭最后看了自己一眼。
這一眼過后,恩仇盡斷,再見便是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