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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沒問題」
艾佳青看了李學武好幾秒鐘,這才微微一笑,點頭道:「可以談」。
「那就開誠布公,坦誠一些」
李學武等李懷德和景玉農落座長條沙發后,坐在了她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他很喜歡這個位置,從心理學角度上考慮,不會在談判中過于僵持和偏激。
選擇單人沙發,又明確告知了對方,今天談判的主角是他。
李懷德和景玉農倒是很放心,坐下后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聽著。
這個時候,也沒必要講什么繁文縟節,大家都是為了錢來的,就做個俗人吧。
「我要知道貴方這一次的行動目標,所有的」
李學武強調了一句,又認真地看著艾佳青說道:「這是合作的基礎」。
「合作,是要對等的」
艾佳青掃了一眼李懷德和景玉農,端起茶杯緩緩地說道:「看來軋鋼廠還是很有實力的」。
李學武眼眸動了動,沒有立即接她的話茬,而是整理了一下夾克衫,坐直了身子,這才看著她說道:「軋鋼廠的錢有很多,但沒有一分是多余的」。
艾佳青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眼眸低垂,放下杯子,道:「你們在東方時代銀行的錢,不夠入場券的」。
「那還得看節目精不精彩呢」
李學武態度很是認真地說道:「如果很精彩,那就值得投入,入場券而已」。
「那不如說一說,你們能拿得出多少」
艾佳青亦是坐直了身子,看著李學武挑了挑眉毛,似有為難,也帶著期許。
李學武看了看她,緩了十幾秒,這才說道:「所有貿易項目和三產工廠,東方時代銀行愿意提供抵押貸款……」
話說到這里,艾佳青的目光微微一動,她知道李學武跟港城新崛起的東方系婁氏有關系,沒想到關系這么深。
以內地的產業在港城銀行做抵押貸款,這個時候還真不多見。
尤其是李學武的話并沒有說完,留了個口子,就像一張空白支票,隨意填寫。
對于其所說的貿易產業和三產產業,艾佳青沒有太直觀的印象。
到底值多少錢,或者能貸款多少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聯合貿易是用火車來運輸的,火車是軋鋼廠自己的。
軋鋼廠三產工業包括現有的汽車、五金、電子等等。
這些產業雖然還都剛剛開始發展,但強勁的勢頭和非常可觀的未來,讓她深信這筆貸款超過自己所說的入場券了。
不過李學武并不能全權做主,她很清楚,在軋鋼廠李學武的權利不小,但絕對達不到一手遮天。
這個時候,艾佳青便把目光看向了李懷德,看向了主管財政的景玉農。
景玉農微微蹙眉看著兩人,見她目光望過來,并沒有什么表示。
反而是李懷德,這會兒主動坐直了身子,抬手示意了李學武的方向,對著艾佳青說道:「學武同志負責軋鋼廠的貿易和經濟運作」。
這句話說完,基本上可以確定,李學武在軋鋼廠的談判中能代表的權限了。
只能是貿易和經濟運作,不能影響到自有的軋鋼和冶金工業。
換句話說,老李很有魄力,拿出一年以來所有攢下的身家,交給李學武來一場豪賭。
至于為何這般有勇氣和決心,連同景玉農一起,都很信任李學武,這個稍后再說。
現在,艾佳青心里有了譜,對方已經亮了牌,該她出牌的時候了。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港城和澳城兩地
的局勢就有不穩的趨勢」
艾佳青緩緩說道:「尤其是在兩地經濟形勢嚴重下滑,且民生維持艱難的情況下,人口持續增長,管理者不作為,安全沒有保障」。
簡單交代了一下背景環境,她看了三人一眼,見他們都懂,便知道內地的干部也都著南方的新聞。
「在提振經濟,保障民生的基礎上,五豐行要進一步穩定市場形勢,更要拓展經濟影響力……」
艾佳青說的有點虛,但李學武三人聽的懂,有些話自然是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
但懂的都懂。
市場經濟有著其殘酷和現實的一面,想要救市也好,想要穩定市場也罷,前提是你得有一定的影響力和執行力。
現在五豐行要的就是這些,先自己站穩腳跟,才能拉別人上岸。
「所以!」
李學武在艾佳青講完后,直接問道:「針對的目標是金融業和商業貿易對吧?」
「可以這么說」
艾佳青見李學武說的直白,瞥了他一眼,這一刻她倒是覺得李學武有些急功近利了。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她的眼神,幾千萬的投資,再謹慎和市儈都不覺得難為情。
「金融投資無非就是證券市場和債券市場,貴金屬、外匯和房地產在這種環境下也有一定的起伏波動」
李學武雖然是金融門外漢,但這段時間也在看書,學習這方面的知識。
當然了,再怎么學,他也不是專業的,能了解,能說得上來,但真正操盤投資,他絕對做不來。
別說是操盤了,就是最基礎的商業他都做不了,認知以外的錢是賺不來的。
不過他現在手里掌握著資源,能撬動的絕對不僅僅是讓專業人才幫他賺錢,還有更深層次的影響力需要。
「不僅僅是這些」
艾佳青深深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后解釋道:「我們的首要目的還是穩定局勢,保障民生,所以范圍很廣泛,不如你說的這么絕對」。
「但我至少需要你們在經濟運作上的收益預期是多少」
李學武靠坐在了椅子上,抿了抿嘴唇,又道:「動用我們在東方時代銀行里的儲備金,又需要鋼鐵原材料,我要雙倍的反饋」。
「現在」
他微微點頭,對艾佳青說道:「你要提高合作門檻,我該如何要價?」
艾佳青知道李學武的難纏,更知道他在經濟上的眼光是要比對經濟的了解高上不少的。
你可能感覺得出,他在討論經濟的時候不是那么的專業,但你絕對不能忽視掉他對金錢的敏銳嗅覺和思考。
就比如這一次她的突然造訪,僅僅是見了一面,坐下后都沒有談論超過五分鐘,他便已經有了計劃。
而在同李懷德離開幾個小時之后,再回來,談話直接進入到了主題。
不再是借款,更不是人情,而是鯊魚嗅到新鮮血液后暴露出來的兇殘和血性。
如果僅僅是貸款或者借貸合作,李學武不可能表現的如此咄咄逼人。
寸步不讓的談判,讓艾佳青覺得,這就是商業葛朗臺。
「我以五豐行商業代表的身份,邀請您前往港城參與這次行動如何?」
艾佳青語氣有些僵硬地說道:「收益分割可以按照等對投資比例來計算」。
「呵呵」
李學武聽見對方置氣的話,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隨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景玉農在看向他的眼神里也頗為意味深長了起來。
場面一時有些僵持,會客室內,誰都沒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思。
李懷德坐在那邊老神在在,低眉垂首,好似睡著了的老貓。
只是眉毛不時的微微跳動,還能反饋出他正在做著激烈的思考,爪牙依舊鋒銳內斂。
幾千萬的投資,如果失敗了,他在軋鋼廠算是前功盡棄,重頭再來了。
這個時期,沒有人能壓得住這么大的失敗,即便是他也不行。
但巨大利益的誘惑,尤其是將外貿的觸角延伸至港城的機遇,讓他又不得不慎重思考。
李學武在廠辦公會議上沒有講,但在同他,同其他幾位副職領導做溝通時講的很直白,也很清楚。
這一次投資必然是五豐行手掐著圣旨,如何行事都不為過。
軋鋼廠搭上順風車,求財更求勢,得隴又望蜀。
資金運營也好,商業合作也罷,如此大規模的行動,必須有足夠的信任基礎。
要讓軋鋼廠信任五豐行不容易,讓五豐行信任軋鋼廠更難。
所以,對等合作的必要前提條件就是更加緊密的合作與溝通,甚至是將命運交織在一起。
別的企業命運和氣運如何李學武不一定能算計的清楚,但五豐行,他敢說未來二十年之內,江湖上沒有對手。
資源運營永遠不是市場經濟能理解的,更不能是簡單地用市場規律去解釋的。
你可以沒有建筑材料,你可以不用內地商品,但你不吃內地的水,不吃內地的米面糧油肉蛋奶試試。
李家坡就是一個特別現實的例子,后世就連用水都成問題的國家,你覺得他有大聲說話的骨氣嗎?
艾佳青腮幫子輕微鼓動著,在看李學武的眼神里逐漸從銳利到無奈,最后是心平氣和,再無鋒芒。
看著她如此變化,就連景玉農都覺得李學武有些錙銖必較了。
當然了,她的屁股沒有坐歪,知道吃誰的飯,這會兒心里想著,但面色依舊嚴肅認真。
「不可能按照你說的來」
艾佳青微微搖頭,看著李學武認真道:「絕對的收益沒有絕對的平衡,獅子大開口,對于你我兩家單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這么說著,她又看向李懷德和景玉農緩緩點頭道:「我堅信紅星軋鋼廠對未來的合作是有期許的,對新時期的發展是有目標的」。
李懷德沒應聲,但端著茶杯已經放下,認真地在聽她講話。
老李業務水平一般,生產就不說了,經濟上真是有點跟不上節奏。
你讓他說,讓他談判是有些費勁的,但聽還是能聽得懂的。
這會兒他只思考,不表態,給作為主要談判的李學武以最大的緩和余地。
如果李學武覺得合作不合適,景玉農可以出言反對,他也可以一票否決掉,不會讓李學武為難。
艾佳青正在避免陷入到這種尷尬境地之中,所以轉換了說服目標,改向兩人闡述思路。
但效果不佳,無論是李懷德,還是景玉農,聽可以,但堅決不說。
她也是有些好笑又好氣,更好奇軋鋼廠到底是個什么權利結構,怎么就這么信任一個副處級干部站出來處理這么大的事情。
艾佳青好奇,其實是她樓外觀景,看不到樓內的情況。
軋鋼廠貿易項目和三產經濟的建設是有著其特殊性和必然性的。
今天在場的三人基本上代表了這兩個項目的既得利益者,也是蛋糕的所有權代表。
如果說鋼鐵原材料是軋鋼廠的資產,那資金也好,貿易也罷,全都是三人的工作成績。
現在只不過是他們正在參與一場時代必然發生的豪賭。
輸了,最多調走,重新開始。
贏了,軋鋼廠未來三年內建設資金就有著落了,景玉農也不用再臭著一張臉,面對所有人了。
李學武在溝通和匯報中,不僅僅是預估了未來三年的發展資金,還有對外貿易的全面打開。
現在,一等艾佳青說完,表情有些失敗的時候,李學武突然開口道:「收益可以談,但紅星軋鋼廠要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
「你……!」
艾佳青突然轉頭,看向李學武嚴肅地質問道:「你確定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
「當然!」
李學武微微昂起頭,看著艾佳青說道:「絕對的收益沒有絕對的平衡」。
他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對方,并且還加重了語氣。
這讓景玉農的嘴角微微抽動,急忙底下頭去喝茶來掩飾忍不住的笑意。
艾佳青沒有精力去理會軋鋼廠兩位領導的表情變化,她死死地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微微瞇起眼眸,再次問道:「你想干什么?」
「發展」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道:「我們廠需要走出去,引進來,更需要廣闊的空間和支持」。
艾佳青深深地看著他,沒有再開口質問,她要問的不是李學武的回答,而是他的態度。
更是軋鋼廠的態度!
她剛剛就在想,軋鋼廠為何一反常態,走的時候還在猶豫是否答應她的請求。
轉過身再回來,對借款借貨閉口不談,反而是談起了合作。
現在她明白了,李學武一上來就強調的收益要雙倍,完全是個幌子,是釣自己的誘餌。
圖窮匕見,事情談到了現在,自己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他才張開了鱷魚之口。
現在,李懷德也不抻著了,景玉農也不表演了,看向艾佳青的目光里都開始帶上了尖銳。
從一開始,他們對李學武的信任和支持,均是來源于這一次合作可以打開的對外進出口貿易的機遇。
看仔細了,李學武剛剛所提出的,不是要進出口貿易權,而是要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
什么意思?
在當前對外貿易環境下,進出口商品要聽從進出口公司統一安排,包括接單、簽約、生產、結賬等等。
但總有一些公司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比如五豐行,比如華潤等等。
他們在執行進出口貿易工作時,直接對接生產工廠或者工業管理,外匯基本上不存在調動使用的情況。
也就是說,他們的根基在國外,發展在國外,運營在國外。
現在李學武提出以軋鋼廠此次投資合作,共享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再配合軋鋼廠現有的商業布局,你說未來會如何?
三年的建設資金可以解決掉,十年、二十年的領先發展優勢會建立起來,這才是千金難買的。
讓李懷德心動,讓程開元讓步,讓所有廠領導支持的,就是這個目標。
李學武當然不會一上來就提出這一觀點,你看艾佳青現在的反應都能想得到,如果他這么做的后果。
即便是現在提出來了,可依舊沒有得到艾佳青的肯定答復。
李學武并沒有急于補充籌碼,更沒有催促她,只是態度隨意地坐在那,等著她的決定。
艾佳青微微閉合眼睛,腦子里在快速思考著這次合作的利弊。
可以這么說,李學武給她,給五豐行,給整個計劃出了一道大難題。
你可以說現在拒絕就好了,雙方都沒有什么損失,難道還怕紅星軋鋼廠自己拿著錢去港城運作啊?
當然不會,你別看她代表五豐行坐在這談
判,紅星軋鋼廠敢梭哈。
但真叫他們自己去,或者換一個人來談,真就不一定能到今天這個地步。
尤其是時間緊迫,她下午的飛機,著急的不是軋鋼廠這一方,而是她。
「我要打個電話」
艾佳青睜開眼睛說了一句,隨后站起身往外走。
李學武側著身子,目光追著她,嘴里調侃道:「這里能打電話去港城?」
「是打去西苑啊!」
艾佳青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頭也不回都走了。
李學武見景玉農看過來的眼神挑了挑眉毛,一副我是無辜的,我沒招惹她的表情。
景玉農打量了他一眼,嘴角扯動,隨后撇嘴輕聲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剛進門時只有一成」
李學武豎起一根手指,隨后輕輕一眨左眼,壞笑道:「現在嘛,還是一成」。
「你……!」
景玉農見李學武戲耍自己,就要瞪眼睛。
可見李學武隨后解釋道:「現在還剩一成,是她選擇拒絕」。
「不要太自信!」
反應過來李學武話里的意思,景玉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卻是點了點他。
李懷德坐在那邊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也是露出了復雜的神情。
他現在是既怕艾佳青同意,又怕艾佳青拒絕。
真要開始合作,就意味著短時間內,軋鋼廠要把有限的資源全部押在五豐行的身上。
如果拒絕,這就意味著軋鋼廠失去了一次騰飛的機遇,以后再難有這樣的漏洞可以鉆了。
景玉農思索片刻,輕聲對著李學武詢問道:「她為什么要來找咱們借錢,又為何答應跟咱們合作?」
「兩點」
李學武豎起兩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按下食指解釋道:「五豐行在內地合作廣泛,但糧油副食品居多,重工業少」。
「第二點」
他抖了抖剩下的那根手指,解釋道:「她篤定咱們敢借錢,因為咱們的對外貿易要依靠五豐行來展開」。
景玉農現在明白了,她沒注意到來的手指,但想清楚了。
軋鋼廠與五豐行合作食品工業,又以東風貿易為基礎展開合作,進行五金和其他商品貿易。
所有進出口貿易,除了船舶是自己談的,其他就算是自己談的,也要經過東風貿易來完成出口工作。
其他如設備和技術進口,更是需要東方時代銀行與五豐行協調合作來完成。
也就是說,軋鋼廠如果不同意借款,那就意味著同五豐行的合作關系產生裂紋,對以后的貿易工作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可能對方也是沒想到,李學武善于得寸進尺,讓艾佳青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不是用進出口貿易權限來威脅我嘛,那我就梭哈,跟你玩,但我要抽走你的底牌。
一方面是改變合作方式,另一方面則是加大合作力度,現在壓力轉移到了五豐行那邊。
景玉農沒有再問什么,甚至艾佳青能把電話打到西苑去她都沒什么驚訝的。
現在的經濟工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困難。
別說幾千萬的投資,就是幾百萬的,也會驚動上面的。
最關鍵的是,這一次軋鋼廠并沒有動用內地的資源,除了重工業原材料的輸出外,資金全來源于港城。
拋開風險不談,其實軋鋼廠并沒有損失什么,只不過是把東方時代銀行拉進來做擔保了。
無論如何,五豐行這一次賺多賺少,軋鋼廠都要吃一部分,銀行也要吃一部分。
至于說賠錢,或者說虧本,那就是無稽之談了。
如果這一次的投資,艾佳青真敢說虧本了,他都敢帶著會計師去港城親自審計。
他踢了一輩子的球,就沒聽說過專業隊跟幼兒園組踢都能輸了的!
當然了,你要非說吃海參那幫家伙,那就當他沒說過這句話。
不是他慫,誰慫誰知道。
你要問艾佳青是否真的能把電話打到那邊去,李學武在信,也不信。
這電話又不是他打的,就算是讓他聽電話,他也不百分百確定就是真的。
除非帶著他親自去面談,見著對方本人了,他才確定是真的。
當然了,等見著對方本人,說不定他就沒這么大的膽子談了。
打電話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也不短,好在著急的不是軋鋼廠這一邊。
李懷德不著急,就是有些焦慮,這半天一句話都沒說,深怕說錯了話,錢會從嘴里蹦出來。
而將焦慮販賣給他的李學武則是悠然地喝著茶,聽著走廊里傳來的動靜,嘴角自然翹起。
「為什么我感覺國際酒店里的外國人多了?」
景玉農回頭看了酒店一眼,疑惑地對著李學武問了一句。
李學武也是意外地看了一眼,一樓餐廳里,竟真有幾個不認識的老外在喝下午茶。
這就很干了,老外上班還真是悠閑啊,上午九點點卯,十一點半吃飯了。
中午休息一會兒,一點半上班,下午四點又到了下午茶的時間。
難道這些老外所處的國家不是布爾喬亞經濟社會嗎?
外國不應該是企業主揮動著雙手,慷慨激昂地指揮管理者揮舞著小鞭子,驅趕那些工人賣苦力嘛?
哦,現代文明社會了,企業主有了更隱蔽和更文明的辦法。
他們不用口干舌燥地鼓動管理者賣力氣,只要從手指縫里漏下一些叫做期權,或者其他什么的東西,就能讓管理者面露猙獰,誓死效忠。
而對那些生產力,那些工人,也不用再揮舞小鞭子了,畫大餅更剩力氣,咖啡比鞭子還要好使。
所以當李學武看著玻璃窗里那些老外喝著咖啡看著文件的時候,絲毫沒有羨慕。
張松英站在兩人身后輕聲解釋道:「是這條街上的外事人員,還有一些是旅行團、商業代表以及旅行記者」。
這么說著,她目光示意了那邊正在看過來,還微笑點頭招呼的老外,介紹道:「說是德國來的,叫麥克斯」。
李學武也是報以微笑,緩緩點頭,算是回了對方的禮貌。
轉過頭,看著張松英問道:「德國那么遠,跑來干什么?」
「說是記者」
張松英輕聲提醒道:「平日里出行都是外事部的接待干部隨同,就是照相,好像還寫一寫游記」。
「回頭會會他」
李學武見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了,便隨著景玉農一起上了轎車。
在張松英的目送下,魔都牌小轎車穩穩地駛出了大院。
李懷德并沒有隨行,而是主動送了艾佳青去機場。
如果是以往,當然是李學武來送,或者任由對方自己安排。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懷德總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
車上,景玉農看著窗外景色倒退,眉間有一些擔憂,但臉色已經沒有了最初來時的嚴肅認真。
這會兒想起李學武剛剛說過的話,瞥了一眼身邊,問道:「你對那些外國人感興趣?」
「嗯?呵呵」
李學武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出來,等
景玉農瞪向他,這才解釋道:「我對外國人不感興趣,但我想讓外國人對我感興趣」。
「什么意思?」
景玉農覺得今天的李學武說話玄天二地的,還沒有從談判的節奏中走出來。
李學武卻是指了指窗外,對著景玉農問道:「就咱們這寒冬臘月沒風沒雪的時節,你說老外來干啥的?」
「我哪知道去」
景玉農撇了撇嘴角,抱著胳膊說道:「你有話直說,少繞圈子,我可轉不過你」。
這話說的太絕對了,剛剛在國際飯店,她可不是這樣的……
李懷德送艾佳青離開已經有段時間了,景玉農也沒說立即回去,而是拉著他又回會客室討論了許久。
「老外千里迢迢的,辦理復雜的入關手續,總不能是就來看看吧?」
李學武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道:「這樣的說是記者,其實跟早先的傳道牧師一個德行」。
「你的意思是……」
景玉農眼睛亮了亮,詢問道:「他們是來探路的?」
「總不能是來旅游的」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順手拍了拍景玉農渾圓的大腿,輕聲提醒道:「越是封閉的環境,造就的越是復雜的經濟」。
景玉農瞪了他翻了白眼,抬手扒拉了他的手,提醒他注意點。
雖然李雪沒跟來,可司機就在前面開車呢。
再說了,她不喜歡別人跟自己動手動腳的,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面。
她在面對李學武揮灑魅力的時候是沒有什么抵抗力,但在車上,在工作上,不想因為這個影響了自己的自主思維。
李學武卻是好笑地看了她,太過于執著了。
李懷德跟他都是拍膝蓋,拍胳膊的,領導坐在車后座,在談話的時候做手勢,或者提醒對方,有些動作又不過分。
再說了,他也不是色中餓鬼,真想著占對方便宜。
就是隨手一拍,習慣了,倒引得景玉農緊張了。
「咳」
她故作認真地咳嗽了一聲,看了前面一眼,對著李學武問道:「你準備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剛剛她要是不咳嗽還好,這么故意的,倒叫司機耳朵動了動。
當然了,司機不會有什么的,他又沒做什么出格的事,這會兩人聊的話題更不是機密。
「我是問你,針對國際飯店里來的外國人,你要怎么辦?」
景玉農微微蹙眉,看著他問道:「你剛剛不是說要會會他們嗎?」
「哦哦」
李學武點頭道:「是有這么個意思,可我又沒接觸過」。
說完笑著對景玉農道:「有棗沒棗,打三桿子唄」。
「胡扯」
景玉農撇了撇嘴,知道這人一正經了就不正經了。
懶得再繼續問他,轉換話題道:「五豐行要動用那筆資金超過半年的時間,你是怎么想的?」
「嗯,確實很為難」
李學武緩緩點頭,換上了認真的表情,道:「不過從對方的角度來說,半年還真就不算長,市場調節哪有那么簡單的」。
說完微微昂了昂頭,思考著說道:「我都有對方超期使用的心理準備」。
「超期?多久?」
景玉農看著他說道:「咱們廠的那筆錢是用來技術和設備引進的,更是……」
「嗯嗯我知道」
李學武打斷了她的話,認真解釋道:「她們說是半年,你得可著一年來準備」。
「一年?!
景玉農要跳腳了,這會兒眉頭又緊皺了起來,道:「本來就沒錢,現在又要一年,真要喝西北風了!」
「就算喝西北風,也得硬挺著」
李學武沉著地說道:「至少從現在開始,可以籌劃更多商品走出去的事情了」。
「就怕杯水車薪,再多的業務,也緩解不了這種資金壓力」
景玉農知道發火和著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會兒悵然說道:「我真懷疑自己是否能挺過上半年」。
「呵呵,說的嚴重了」
李學武輕笑一聲,見她瞪過來,有些訕訕地收了笑容,寬慰道:「放心,會有辦法的」。
「但愿你的辦法比困難多」
景玉農現在已經沒有心思跟他計較了,心里還在盤算著,如何開源節流。
五豐行提出了合作要求,那就是收益要依照投資比例減折半計算。
另外,如果軋鋼廠使用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要全額補足這一部分貿易產生的關稅。
從這一點也能看的出,五豐行有些東西是不交關稅的。
你問他們這么野?
當然,他們的路子就是這么野。
李學武不在乎要不要交稅,真交稅了,事情反而好辦了。
至少將進出口貿易商品合法化了,不同套五豐行的牌子。
剩下的,關于這個月緊急調往港城的鋼鐵基礎原材料,以及軋鋼廠現在生產的三產產品,結算周期延長,可能要跟收益一起結算。
這一點得到了東方時代銀行的擔保,可以相信。
從東方時代銀行的角度看待這次合作,軋鋼廠抵押貸款兩千三百萬,算上軋鋼廠在銀行存儲的一千多萬,以及貨款,將近四千五百萬的投資,直接把這一次的合作嗶格拉滿了。
就算艾佳青是從西苑帶回來的命令,那這筆資金也足夠李懷德挺直了腰板去跟上面的人協調業務了。
是的,欠錢的才是大爺。
現在軋鋼廠把一部分業務抵押出去了,錢被五豐行拿走了。
他手里沒錢了,反而欠著銀行一大筆錢,所以他現在是大爺了。
以后再有什么兼并爛攤子的事就別找他了,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
再一個,軋鋼廠現在有了五豐行的進出口貿易權限,可以針對特定商品開展貿易工作了。
李學武跟李懷德提前商量過,不僅僅是軋鋼廠的自有商品要走出去,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的產品也要集成化地走出去。
很簡單的道理,盡早接觸外界環境,盡快參與世界競爭,有利于軋鋼廠的發展。
這更是一個機遇,向上申請集團化的理由更加充分,實力更加的強勁。
從這次的合作展開之后,五豐行跟紅星軋鋼廠在港城、在京城的合作將會更加的緊密。
五豐行在港城有優勢,軋鋼廠在京城有優勢,艾佳青跟上面協調的理由也是雙方優勢互補。
在進一步補足五豐行市場拓展需要的同時,更增加了自身實力的建設,還能反哺內地經濟。
軋鋼廠的產品,更多的是面對外貿訂單設計和制造的,真投入到內地市場,賺的絕對沒有外貿多。
再講一個事實,能拉五豐行給軋鋼廠的集團化發展做背書,這樣的買賣到底值不值?
李懷德心里能算得開這筆賬,所以你見到了,他主動送了艾佳青去機場。
接下來軋鋼廠需要做的就是穩定自身發展,將所有項目快速推進,實現正常生產化。
而在這一過程中,五豐行用到的資金和貨物,都會回籠。
清算下
來的收益將會用于軋鋼廠的軋鋼工業和冶金工業根本性拓展。
在軋鋼廠未來五年的發展綱要上,已經明確提出了要建設世界級優秀重工業企業。
軋鋼和冶金是根本,需要砸進去的錢海了去了,這匹老馬,不吃夜草難肥啊。
真循序漸進的發展,廠區完成建設至少需要五年,真正實現正常生產,至少需要七年到八年。
沒有人比李懷德和李學武更清楚時間對于軋鋼廠,對于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懷德在未來幾年內,越快實現集團化目標,越能在軋鋼廠這個位置上站穩。
如果上升期抻個五年八年的,說不定他就要調走了。
對于李懷德,對于李學武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損失。
最優的方案便是,李懷德要頂在前面,隨著企業的發展而進步。
當企業進步結束的時候,才是他失去作用的時候。
李學武并不希望李懷德這么早地結束軋鋼廠的工作生涯,似是這般「好用」的領導還真是不多見呢。
周五的事,落地程序是由艾佳青同景玉農兩人之間溝通和協定的。
合作手續是委辦丁自貴在李懷德的指導下完成的。
你別看老李這么忙,可他的勁頭很十足。
當塵埃落定,合作達成之后,他心中的擔憂已經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前進了。
這一次的項目,他真不敢立什么目標,但隱隱的,三人都確定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周六中午吃過午飯后,李學武沒得時間休息,由著彭曉力拎著行李,送他到了主辦公樓樓下。
李懷德的車已經等在這里了,司機幫著彭曉力把行李放去了后備廂。
等了沒幾分鐘,李懷德也從樓上下來了,兩人約好的,一起去津門「開會」。
天氣太冷,兩人又不是十年八年沒見了,沒什么屁磕好在外面說的。
聽著李懷德的擺了擺手,便上了汽車,沒有秘書隨行,只有個司機,倒顯得輕松了許多。
「你上會說的那種客車,什么時候能搞出來?」
「車架已經安排好了,還在等船運出」
李學武笑著回道:「從港城到津門,估計得一個月吧」。
「唉,真想看看你說的車是啥樣的」
李懷德這人真復雜,投資的時候患得患失的,謹慎小心的模樣跟扯他腸子似的。
而事情結束了,他倒是大方了起來,想著享受了!
不行,細糧吃多了,這人不得尥蹶子?
得給老李上一上憶苦思甜的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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