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處長,事情沒必要做的這么絕,對吧?”
彭曉力剛回到保衛樓三樓,便發現領導辦公室門口站著人。
等走近了,這才看清楚是辦公室主任孫健。
還沒等他出聲詢問,為何對方站在這的時候,便聽見了辦公室里傳出這么一句。
他有些驚訝地往門里望了一眼,卻見一道背影,就坐在領導的辦公桌對面。
“保密部”
孫健抽著煙,見彭曉力望過來的眼神里帶著詢問,嘴里無聲地說出了答案。
彭曉力看懂了,眼睛倏地一睜,隨即微微昂頭,站直了身子就要往辦公室里闖。
這個時候他必須要做些什么,哪怕是給領導一個借口。
孫健不方便進去,是因為對方不是秘書,就算進去了,也留不下。
反而是應該站在門口,攔住那些想要匯報工作,或者是有意探聽的人。
但當彭曉力要進去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拉住了。
孫健盯著他的眼睛,微微搖頭,輕聲叮囑道:“不要讓領導吃虧”。
“明白”
彭曉力鄭重點頭,邁步往辦公室門里走去。
孫健叮囑的不要讓領導吃虧,其實不是李學武打不過對方,更不是不敢動手。
而是一旦動了手,不能有把柄落在對方手里。
往極端點說,真把領導惹急了,開槍打了對方,那也得是他把這件事攬過來。
所以,孫健把屋里那人看得很重要,甚至到了李學武可能要動手的地步。
但是,當彭曉力進屋后,并沒有發現李學武面色有什么情緒。
很平和,甚至目光里帶著一絲輕視和鄙夷。
也許是發現了進屋的他,背對著門口那人轉回身看了他一眼。
“領導,事情辦完了”
彭曉力深深地瞅了他一眼,隨即看向李學武輕聲匯報了一句。
“景副主任那邊沒同意,其他兩位領導沒意見”。
他匯報的很含糊,不了解情況的,絕對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
李學武緩緩地點了點頭,隨后示意了對面道:“給霍處長泡杯茶,要最好的茶葉”。
“是”
彭曉力放下手里的文件,轉身去了門口那邊的茶柜。
領導的話他聽明白了,要最好的茶葉,最好的茶葉好久都沒招待客人了。
霍丁看了那秘書一眼,轉頭看著李學武微微瞇了眼睛,道:“李處長這里還真有區別對待啊”。
“勞保茶喝習慣了,怕您喝著不習慣”
李學武淡淡地解釋了一句,又道:“這罐茶葉還是董主任履新煉鋼廠時留給我的,嘗嘗”。
“我請你吃飯你都不去”
霍丁似是抱怨地說了一句,隨后恢復了認真的神情,問道:“我剛剛的意見,您考慮的如何?”
“我想您是誤會了”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后慢條斯理地說道:“派駐到保衛部的宣傳隊,雖然是衛三團的,但我不知情”。
霍丁猛地嚴肅了表情,抿著嘴盯著李學武,身上的氣勢陡然變得犀利了起來。
他才不信李學武的鬼話,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前腳保密部得罪了他,后腳衛三團就進了保密部搞宣傳。
他要是真信了這個解釋,他就是大傻子。
沒關系,不相干,不了解,霍丁太熟悉這些話語了。
“李處長,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他整理了情緒,但語氣仍舊帶著一絲不耐和陰沉,道:“說合作咱們也有過合作,說摩擦,上嘴唇哪有不碰下嘴唇的”。
見李學武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那波瀾不驚的態度,讓他真有種無力感。
現在當然是他來主動投降的,但要簽訂城下之盟也得對方愿意才是。
這么吊著他,完全就是在羞辱他,踐踏他的尊嚴。
即便是他在這一輪的爭斗中失敗了,可霍丁不認為是李學武的勝利。
非戰之罪,天不隨人愿啊。
在營城布下天羅地網,硬是叫這孫猴子帶著個周小白闖了一個來回,損兵折將丟面子,偷雞不成蝕把米。
要在京城找回場子,直接按住他,卻又趕上魔都出現大變故。
等對方真的回了京城,他又發現不知什么原因,以往態度比較含糊的李懷德,卻是詭異地強硬了起來。
吃大力丸都沒有這種效果吧?
而后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李學武順利地參加了表彰大會,甚至還參加了大學習活動會。
最糟心的是,一月二十三日,上面下發的通知,將他們所有的算盤砸了個粉碎。
不僅如此,形勢突變,現在該輪到他們慌了。
從始至終,李學武好像都沒有怎么還手,像是老天都在幫他一樣。
就在二十三日通知下發以后,部里突然來了通知,衛戍所屬三團將組建宣傳隊支援保密部大學習活動。
當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霍丁的腦子嗡的一下,差點暈過去。
這次下來的宣傳隊可跟以往的不太一樣,甚至比前面所有的工作隊都有力度,更有代表性和絕對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現如今的他成了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以往他是如何算計李學武的,現在就要接受這種反噬。
可他還沒嘗到李學武的利刃呢,就虛了,主動跑來求和。
但是!李學武好像沒有談和的意愿,甚至看著他色厲內荏的裝模作樣都有點想笑。
若是真怕了,那就拿出點誠意來,挨打要立正嘛。
你看看現在,明明是霍丁怕了,主動來找他求和的,可你聽聽他說的話。
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學武這邊的天要塌下來了,對方是來拯救他的呢。
這話里滿滿的不服氣,求和甚至都說成了不情愿的舍予。
給你機會你就接著吧,也就是讓你趕上好時候了,你不會真的以為是你自己能力超群打敗了我們吧?
聰明點,識時務者為俊杰。
說實話,李學武還真就不想給他這個面子,甚至就要看看他背后站著個什么東西。
常言道,打狗還得看主人。
現在主家躲在后面不出來,那他只有狠狠都打這條老狗,讓它叫的凄慘一點。
不然怎么才能看得清,到底是哪個王吧蛋這么沒有公德,養狗不栓繩。
關于衛三團組建宣傳隊進駐保密部的事,他很清楚,甚至可以說就是他的一手盤算。
早前跟齊耀武談過一次,后來又同向允年說過一遭,頂著李懷德的壓力,他就等這一天呢。
彭曉力擔憂的眼神他看見了,不過他并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跟眼前的狗動手。
現在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玩的是腦子,是心計。
鈍刀子殺人才疼,他要一點一點的剌,剌到對方撕心裂肺地叫他主子出來。
好像看出了他目光里的陰沉,剛剛還有些傲嬌的霍丁這會兒也沒了心氣。
要擱以往,以保密部的身份,就算兩人身份對等,也沒有他拔冗前來見李學武的時候。
更何況他是正的,李學武是副的,他的年歲都要大李學武一輪還多。
從保密部同軋鋼廠合作了這么長時間,他一次都沒露過面就能看得出,他的屁股有多沉。
他所面對的,任何單位的干部,乃至是李懷德都不敢給他臉色看。
就依著李學武現在的態度和語氣,他早忍不住拍桌子放狠話罵娘了。
回頭就找由頭搞了他不可。
但是,現在形勢不同了,刀把在對方手里,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窩。
只要對方輕輕的這么一推,自己就得完蛋。
所以就算在李學武這里遭遇了再大的非難,他也不敢起身離開。
他知道,只要他從這里離開,就再也進不來這間辦公室。
李學武不著急,他時間有的是,距離下班還有好一會呢。
彭曉力給對方端了茶以后,又給李學武的茶杯里續了熱水。
這會兒屋里安靜極了,三人都在等,等某一方先低頭。
彭曉力怎么也想不到,保密部的這位干如如何有膽量敢在這里叫號,甚至要逼迫李學武低頭談和。
霍丁其實也想不到,李學武到底有何依仗,敢這般篤定自己這方頂不住他的這一次算計。
他有調查過李學武所有的社會關系,甚至連周震南都調查了。
有充分的論據支撐,對方跟李學武并沒有直接的關系,甚至連那個周小白都不算正經關系。
李學武的丈人,顧海濤現在處于二線狀態,不帶隊伍,而是在學院中任職副校長。
霍丁知道李學武跟姬家的關系好,但現在姬家已經轉移關系去了港城,內地的影響力驟減。
幾個月以來的風暴,早就將這些虛虛實實,若有若無的關系吹散了。
就剩下他的那些個同學關系,以及跟工安的一點師生煙火情。
那他到底有何底氣,敢跟自己一方叫板?
李學武從煙盒里掏出一支煙,也沒讓對方,點燃過后抽了一口,看起了桌上的文件。
這幅態度,徹底將屋里的僵持氣氛打亂。
“你想要什么?”
霍丁胳膊肘拄在辦公桌上,盯著李學武問道:“針尖對麥芒?魚死網破?”
“謝謝你”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霍丁平淡地說道:“沒有用出以卵擊石這個成語”。
霍丁語塞,他被李學武的話噎得肺管子疼,只能咬著牙硬挺著。
“我們可以談一談,真沒有必要走到不可收拾的地……”
“算了吧,其實你也知道,沒什么好談的”
李學武在文件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隨手放在一邊,看著霍丁說道:“你我都清楚,這件事沒得談”。
“至于說,你所提到的情況,在我看來就是緩兵之計,要一夕喘息時間”。
“可你不會覺得我很傻,對吧?”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文件,道:“你覺得我會給你咸魚翻身、死灰復燃的機會?”
說完,手按著文件站起身,對著彭曉力交代道:“幫我聯系衛三團,要求工作隊每天向我匯報工作進展”。
“我想看看,到底這保密部藏了多少腌臜事,竟讓霍處長如此緊張,屈尊紆貴來我這處小廟拜佛腳”。
霍丁:“你……!”
“怎么送這么個玩意來了?”
韓殊詫異地看著抬了大箱子進屋的兩人,又不解地看看李學武。
等秘書和司機將包裝箱拆除,露出了里面的電冰箱,她這才知道李學武搞的什么名堂。
“外商送的,家里又不需要,給您了”。
李學武笑著摸了摸跑過來抱住他的董夢元腦袋。
董夢元倒是真想師哥了,這都多長時間不來了。
聽見汽車動靜,還以為爸爸回來了,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卻也驚喜地發現是許久未見的師哥。
他有些好奇地看著擺在廚房里方方正正的大家伙,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韓殊有些不好意思地嗔怪李學武道:“我們娘倆能用著它,快拉回家去吧!”
說著話便揮手示意他帶來的秘書和司機重新裝上。
“你家里人口多,不自己用也能送你爸媽家去,送我這算咋回事,文學知道了也要說你的”。
“家里用不著,我媽點燈都嫌費電,更何況是冰箱呢”。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就擱您這放著吧,等哪時我想用了再來搬”。
說完給韓建昆和彭曉力示意,要出門離開。
韓殊知道拗不過他,主動留了他們在這吃飯。
董文學不在家,李學武哪里會帶著秘書和司機留在這邊,逗了小師弟幾句便出門。
韓殊叮囑兒子在屋里等著,自己急忙穿了大衣,送了李學武他們。
大門口,她仍自埋怨了李學武幾句,又知會他,與軋鋼廠的合作就要有眉目了,叫李學武不要著急。
就她所了解到的,鋼鐵學院這邊管理層就要有變動,裴大宇很有可能上位。
李學武還真有點詫異,上次裴大宇來找他說合作辦學的事,一直沒有著落。
拖了這么長時間,他還以為黃了呢,要不是鋼鐵學院安排的那幾位老師時常來給他補習。
沒想到,裴大宇手里還真有兩把刷子,在這個時期,仍舊能完成進步。
只能說時代造就了形勢,但有些人就是能順應形勢,活的如魚得水。
回去的路上,彭曉力不想李學武再煩心保密部的事,所以話題都沒有往工作上聊。
只是就著今晚送過來的這臺冰箱,以及被其他兩位領導司機接走的電器,說起了小鬼咂的話題。
“領導,您給我講講”
彭曉力好奇地問道:“咱們跟小鬼咂到底是個什么關系和狀態,為啥突然就送了這些東西?”
“送東西跟關系有必然聯系嗎?”
李學武反問了一句,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送來東西是好意,想太多沒意義”。
“還有,你最近不是在讀國際關系的書嘛,這種問題也問我?”
“我就是想不明白嘛”
彭曉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后正經地說道:“國仇家恨,這才過去多久,廠里還有人說呢,這怎么就開始合作了”。
“合作的是經濟,跟國仇家恨也沒關系”
李學武糾正他的話,道:“可以跟他們開展貿易經濟往來,但并不耽誤我恨那個國家,以及那里的人”。
“不過,從經濟貿易合作的角度來看待兩邊的關系,我還是得說句公道話”
他看向副駕駛的彭曉力,說道:“日商當前在做貿易這一方面,要比其他國家有魄力一些”。
“比如……?”
彭曉力睜了掙眼睛,他沒理解李學武話里的魄力是什么意思。
李學武微微昂頭,笑了笑說道:“當然不是送這幾件家用電器的魄力”。
“你應該知道,現在外界對咱們的鉗制和封閉有多么的嚴重,孤立不僅僅體現在外事上,包括經濟合作”。
“但是!”
他點了點彭曉力說道:“你得看得到日商在合作期間所表現出來的積極態度,至少他們愿意拿出真東西來”。
“您是說……那些機械?”
彭曉力皺眉思考著,他有想到李學武說的話,也想到了最近接二連三運抵營城港碼頭的工業設備。
而李學武卻是微微搖頭,道:“機械設備再難也能買到,但技術是輕易買不到的”。
見他目光迷茫,便仔細解釋道:“機械設備你可以看,可以學,甚至可以摸索,但技術壁壘就像數學一樣,不會就是不會,摸不著頭腦”。
李學武緩緩點頭,問道:“如果你有一項技術可以賺大錢,你愿意無私地分享給別人嗎?”
“當然……不會”
彭曉力知道自己的回答對于領導的問題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的話。
李學武見他已經清楚自己想要說的話,便聳了聳肩膀,道:“咱們現在最缺的技術都處于封鎖狀態,蠻干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的”。
“我懂了”
彭曉力點頭道:“您在設計合作方案的時候,其實是用時間來換技術,對吧?”
“呵呵呵”
李學武輕笑著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了窗外,幽幽地說道:“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經濟合作的真正意義”。
他無意夸贊小鬼咂的仗義,但在貿易和生產合作過程中,對方卻是很勇敢地突破了某些封鎖。
尤其是在發動機生產技術上,后世最早向國內出售這一技術的,還就是三菱重工。
而反觀大眾在進入內地后賺了個盆滿缽滿,但從未向內地出售過任何發動機技術。
雖然話說的有些偏見,但德意志對內地的技術封鎖程度是遠遠嚴格于小鬼咂的。
當然了,一切合作都是基于經濟市場運作下的產物,片面地定義對于此類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李學武跟彭曉力說的也是小鬼咂有魄力的方面,可沒說他們仗義。
當初玩整套機械銷售的就是他們,買他們的設備,不能散件購買,連國內很常見的東西都要高價附著在上面。
你買一套生產設備,他能給你掛帶一堆看似不得不用,實際國內擁有更好的垃圾。
但是,你就得花錢買,還是大怨種一般的價錢。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李學武能釣著日商賣力地突破封鎖,拐彎抹角地給內地輸出技術和設備,完全是布了一個大局。
你就真當他們是傻子,任由李學武忽悠著把技術和設備拱手相送?
當然不是的,這些設備和技術是作價要還的,而且是要生產出他們需要的電子設備來償還。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位于鋼城的電子工業產區將成為三個日商在其國內實現彎道超車,低價驅逐高價的必殺技。
就像李學武跟大姥說的那樣,只要掌握了技術和設計,永遠都能鉗制住生產單位。
日商代表想的也是一樣,他們不信國內有能超過他們技術設計的能力,更不信國內有市場消化掉這些電器設備。
只要保證這兩條基本狀況不變,軋鋼廠的電子工業只能給他們打工。
在人工成本極其廉價的內地,使用他們的設備和技術,生產出來的電器就算是跨海運輸,那也能吊打國內任何一家電器生產企業了。
如此低廉的價格,如此批量的產出,再去掉他們進口原材料的成本,以后馹本的電器市場將只有他們一家獨大。
不需要很多年,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兩年,絕對不超過三年,他們就能制霸整個電器市場。
當其他工廠倒閉或者產能萎縮的時候,人才自然是會流向高地的。
市場化越是集中,人才的淘汰越是尖銳化,最后他們三個合作的公司所能容納的科級人才,就是電器行業最拔尖的那一朵。
掌握了銷售終端,又掌握了行業頂端,拋開中間的生產環節,他們也有恃無恐。
就像后世格力與經銷商之間的博弈,對賭時時存在。
李學武在賭,賭他有能力拉長對方控制市場的時間。
賭他有能力實現對其他市場的擴張和影響。
賭生產環節能孕育出高端的科級與設計思路,掌握核心科技。
甚至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李學武已經在玩盤外招了。
營城造船廠今年實現玻璃鋼船艇制造,明年就能讓發家致富船鋪滿整個港口。
日商代表也在賭,賭內地的經濟發展永遠跟不上他們的腳步。
現在雙方的合作才剛剛開始,本就是從一開始的同床異夢,更別提什么相敬如賓了。
李學武就不信對方會老老實實地遵照合同內容執行條款。
時間進入到二月份,好像空氣中的冷都變得不一樣了。
或許是氣溫變化,濕度增加,白天的時間長了,反正就是不一樣了。
二月一日正是周末,李學武叫了沈國棟兩人一起開著車,走了好幾家親戚。
有自己家的,也有丈人家的,還有其實親戚的。
就連許久沒去探望的干爹干媽家也送了牛羊肉過去。
去年一年雖然鬧鬧哄哄的,但整體經濟有了恢復和起色,至少市場上能見著雞蛋了。
農村當然不好說,但城里的生活比較以前實在是強了不少。
臨近過年,家家戶戶趕著有空閑,都在收拾屋子,清掃衛生。
說破除舊觀念,放棄過春節,可老人和孩子心里都有個念想。
不讓過春節,那孩子放鞭炮總可以吧,趕著那一天吃點好的不過分吧。
誰都攔不住這種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干媽家也在收拾屋子,難得見到了鄭希才也在家幫忙。
李學武帶著沈國棟,雖然見了面依舊熱情,可終究不是從前了。
鄭希才再怎么著,那也是人家的親兒子,疏不間親,他能說什么。
就是在干爹干媽面前盡盡孝心都得忍著點,小心說不對了話,雙方都尷尬。
即便干媽強留了他們在家吃飯,可趕著今天都忙嚯嚯的,李學武如何肯留。
只言道今天還有許多親戚需要走一走,實在沒時間,這才算作罷。
其實王淑華也能看得出李學武的不自在,更看得出兒子的別扭。
所以留是真心留,可心里總是難免的要嘆息一聲。
送走李學武以后,她再回屋,并沒有說鄭希才,更沒表現出任何的意見和情緒。
有的時候人跟人就是緣分,李學武對他們這干爹干媽并不差,就算自己不來,也是叫著沈國棟時常了往家里送東西。
你看鄭希才出息一回,知道來家里幫忙收拾,可東西城住著,又能有多遠,一個月都不回來一趟。
但王淑華和鄭樹森說過了,兒女都不是上進的材料,跟李學武也不是一個性格,更融不到一個圈子里去。
老話都講,惜福惜福,現在全家安康就是福氣了。
鄭希才經過了這一年多的磨練,終究是有了一些長進的。
看得出他爸在市里如履薄冰的也不容易,背后的刀子不知道捅了多少回。
別的且不說,就是他自己,又是遇到了多少次明槍暗箭的。
躲是沒處躲的,地方就這么大,總不能因為怕出事而不去上班吧。
剛剛李學武來的時候,鄭希才也主動打了招呼,便忙活著手里的活,也說了幾句客套話。
雙方都因為去年鄭曉燕那件事心里有了疙瘩,他幫自己妹妹說話自然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正因為李學武的主動退讓,或者在處理這件事時的不留情面,也讓他們沒了再進一步接觸的意義。
鄭曉燕回去廠里沒少挨埋怨,津門電子廠搞的收音機在京城徹底被清了出去。
要說全賴李學武介紹給她的關系也不對,引狼入室不能這么說。
但這件事終究是導火索,津門電子廠處理的太過于霸道,沒料到東城一監所的那位更霸道。
雙方誰都沒給自己留余地,魚死網破,合作終止。
一監所重新找了合作單位,與京城電視機廠進電子零件,反正對方也不生產收音機。
津門電子廠的商品則是被黃干蠻橫地給掃了出去,損失了一大塊市場。
要說這件事誰對誰錯,都過了這么長時間了,說也沒有意義。
鄭曉燕從未想過她自己損失了什么,或者說她擁有過什么。
其實王淑華點過她,作為鄭樹森的閨女,能叫電子廠的領導嚇唬住,她算是白活了。
正因為如此,鄭樹森和王淑華都看出來了,這對兒女都沒有再進步的才華和能力,也就熄了教育開導的心思。
就算鄭樹森現在走的高又如何,還能把這職務傳宗接代咋地?
沒能耐就沒能耐吧,要真跟李學武比,較這個真兒,他們是不愿意的,孩子們要走彎路。
李學武從干媽家里出來,還特意去了體委李主任家坐了坐,拎的四盒禮,算是答謝媒人之情。
老講兒,答謝媒人要三年。
也就是說,李學武要往媒人家里走動三年,年年都得四盒重禮。
說是重禮,其實是禮輕情意重。
煙酒茶糖四盒禮,攏到一塊能花多少錢,真花了大錢,李主任家里也是不能收的。
再加上他丈人的關系,更是不能拿著厚禮去寒磣人的,憑白叫人家笑話了不是。
現在丈人一家都不在京城,他向上走動,自然是帶著丈人的影子。
這不是他想不想帶的問題,而是上面的關系往下看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是誰的姑爺。
如果他爹李順有同等的地位,那也會帶上他爹。
年輕,就是這個事,等什么時候羽翼豐滿了,做出成績了,人家才會說他是誰誰誰。
李學武沒有比較的心思,更沒有要強的念性。
尤其是顧家這邊的親屬,跟顧海濤一家可能關系處的很好,但對顧寧這一支,總因為某些原因顯得不是那么親近。
這可能跟顧寧的性格,以及李學武的年輕有關系。
相對于介紹到李學武的職務,或者說早就了解到關于他的資料,甚至在最近家里常常會提及的人,就這么年紀輕輕地坐在那,任是誰都會忍不住的打量和觀察。
尤其是年輕一輩,真有同樣年齡的會更慘,這人真怕比。
最慘的其實是那些比李學武歲數大的,但職務和影響力遠不及他的,坐在一起都不知道是該嫉妒,還是該親近。
李學武倒是很輕松,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復雜的場面,就是關系再復雜、情況再矛盾的場面他都經歷過。
反正這些親戚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說多說少的,他全當聽不見。
都等回到家了,李學武才算是跟顧寧抱怨起今天的辛苦。
晚飯過后,用著電話聯系了遠在金陵的丈人和丈母娘。
丈人是忙的,就算在二線了,晚上依舊聯系不到人。
照例是丈母娘詢問顧寧的狀況,李學武見顧寧不想說這個,只能是代為回答。
許是丁鳳霞聽出了閨女的不耐煩,又見女婿的悉心照顧,只能是長嘆一聲。
對于這個閨女,她是沒法了,只能在心里默念親生的,不生氣,親生的,不生氣。
李學武特別能理解丈母娘的心情,有的時候他看李姝也是這么個心態。
在把今天走親戚的情況跟丈母娘匯報之后,也得到了來自丈母娘的夸贊。
同時丈母娘也在電話里表示,一等顧寧生產,她便要回京來照顧一段時間。
李學武怕丈人身體不好,丈母娘來回折騰費勁,有意勸她不要辛苦。
倒是丁鳳霞理解女婿的心思,心里高興,嘴里也說著走了大半年了,終究要回來處理一些事情的。
這么說著,雙方約好了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才算是掛了電話。
顧寧聽見母親要回來照顧她,臉上便有了一絲生無可戀的頹敗感。
她都能想得到,母親過來照顧她,每天都要嘮叨她多少話。
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多了一個人,她還要坐月子,指不定要多熱鬧呢。
一想到這,顧寧就忍不住的皺眉頭,看著李學武問道:“你就不能說不讓她來嗎?”
李學武無語地看著她,苦笑著說道:“你是不是高估我的地位了,還是懷疑我的品行?”
顧寧沒理會他的胡說八道,撐著身子回了房間,看著已經睡熟的李姝,不知道生下來的這個會不會也是一樣的淘。
關于這一點,李學武也給不出正確答案,他更希望顧寧能用數學的解決辦法來嘗試一下。
那就是多生幾個,總有乖巧懂事的,這是概率問題。
顧寧只給了他一個想清楚再說話的眼神,就這一個都快讓她煩死了,還要生?
“生了?”
“升了!”
“生了!”
從二月二號星期一開始,好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
先是借住在四合院李學武那間房里的費善英生了,六斤八兩的大胖小子。
周一李學武上班的時候,沈國棟特意趕著中午時間打了電話到他辦公室,傳達了這一喜訊。
聞三遠在港城,把老婆孩子托付給這些兄弟們,李學武作為“帶頭大哥”自然要做出實際的表示。
其實周一這天軋鋼廠有重要的工作和活動。
有人事處牽頭,生產處、管委辦協助,其他關聯部門共同組織的崗位技能競賽今天正式開始。
在完成了一個月的大學習和大培訓之后,到了檢驗真功夫的時候了。
年前的最后一周,大家伙都癟著一股子勁兒,到底是要看看自己的技能等級排名在廠里是個什么水平。
尤其是關乎崗位去留,很多人從一月初開始,便連家里的瑣事都不顧了,一心撲在理論學習和技能培訓上來。
廠里公布的人事考核和崗位調整方案可沒說照顧家庭所在地。
誰也不想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被分到千里之外的鋼城或者營城去上班。
一方面是工作地點實在是遙遠,生活不方便,探親也不方便。
另一方面則是面子問題,都在一個車間里上班的,要是自己被刷下去了,不就是他技術不如人嘛。
這年月工人還要面子,沒有故意擺爛的情況,爭先進是永恒的旋律。
在人事處協調各方力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在廣播電臺開通了方便學習的欄目,就是為了篩選出廠里需要的技術骨干,摸清楚現在工人的技術水平。
方便年后開展人事變革以及勞動力調整。
工廠的發展需要有人做出犧牲,但組織更要兼顧人性化和特殊情況。
所以從周一開始,理論開考,根據崗位不同,設計了不同的理論考卷。
職工們需要在特定的時間內完成答題,最大程度上實現公平公正。
因為要實現不停工考核,所以考卷都是制作了三批,準備了一個月,人事處力求盡善盡美。
李學武作為協調主管,也在現場監督,不過聽到沈國棟來電話,還是將工作臨時交給了于德才,乘車前往醫院看望費善英。
費善英的身體還是有些虛弱,不過中醫院給了她趙雅芳的待遇,護理條件很不錯。
看見李學武抱了孩子,她也是忍著眼淚笑了起來。
“三舅來了消息,說他當爸爸了,就是隔得有點遠,這孩子就叫聞遠”。
沈國棟有些好笑地介紹了聞三兒的消息,不僅把李學武逗笑了,就連費善英都有些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畢竟生產這么大的事,聞三兒都不在身邊。
即便是知道他在做工作,在做大事,又是山高水長的,哪可能一直在家照顧她。
尤其是李學武和沈國棟對她的看顧和照料,怕她一個人在家危險,特意把她安排在了后院。
也正是這么悉心的照顧,所以她一覺得要生的時候,只冷靜地叫了兒子去前院找人。
張新民今年都五歲了,什么都明白,知道媽媽要生小寶寶了,撒開腿兒就去了李家叫人。
沈國棟他們早有準備,聽見劉茵招呼,很有經驗地把人穩穩當當地送到了醫院。
真就沒費多少力氣,聞三兒得了一個大胖兒子,李學武是又欣慰,又松了口氣。
聞三兒遠在港城打拼賣命,家里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他拿什么補給人家。
現在母子平安,自然是千好萬好,萬事大吉。
且剛從醫院出來,正遇著順路來看望的姬毓秀。
兩人見面,姬毓秀第一句就問了生沒生,再說過幾句后,又說了她也升了。
真是產房傳喜訊,生(升)了。
剛剛完成的組織談話,姬毓秀接到調令,去分局正治處,任機要科科長。
雖是平級調動,但李學武也得承認,在機關總比一線所要強得多。
姬毓秀卻知道自己因為啥升了,這會兒分享了喜訊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二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