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談妥了?”
冰城飛機制造廠701飛行器工程項目組就在紅星廠招待所辦理了入住。
工業部陪同而來的韓主任在中午宴會結束后就離開了。
而701工程項目組的人睡了一個醒酒覺起來后,卻聽說項目談完了。
紅星廠作為東道主,也是合作方,理應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恰當的食宿招待。
為了方便參加已經敲定的合作談判,以及考察團組成會議,項目組的主任孔曉博順應李學武的邀請,就在招待所辦理了入住手續。
而李學武也誠摯地向他發出了邀請,可以在紅星廠轉一轉。
孔曉博不是砧板上的魚肉,701工程也不是,冰城飛機制造廠更不是。
但是,事情的復雜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料,紅星廠處理此事的方式簡單粗暴,又讓他措手不及。
他不能把錯誤歸咎于對方不按常理出牌,以勢壓人。
因為紅星廠從始至終都是謙遜有禮,客氣有加。
甚至在溝通中,安排了一名副處長作為主要接洽的對象。
一切都說的通,但一切又都解釋不清楚,他沒辦法跟同事們形容事情是如何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面對大家的質疑,孔曉博只能報以沉默。
“滑天下之大稽——!”
副總工程師邱冠霖激動地一拍桌子,很是不滿地說道:“紅星廠就是這么辦事的?手段也太下三濫了!”
“欺人太甚!”
技術工程師朱磊抱怨道:“如果不想跟我們談,又何必來這么多人呢,只請孔主任來好了!”
“朱磊同志——”
副主任白光明皺眉提醒道:“這件事怪不到孔主任的頭上!”
“確實是這樣,我不認為是孔主任的錯。”
團隊里最年輕,也是學歷最高的工程師上官琪認同地點點頭,看向朱磊強調道:“你不能這么說。”
“我沒有那個意思——”
朱磊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臉色訕訕地解釋道:“我是說紅星……”
“是我的錯,朱磊同志說得對。”
沉默許久的孔曉博突然開口,打斷了朱磊的解釋。
就在眾人齊齊看向他的時候,孔曉博抽了一口煙,緩緩地說道:“驕傲自大,目中無人。”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正視這一次的考察,所以難免出錯。”
他抬起頭,看向眾人說道:“在沒有弄清楚紅星廠的具體情況之前,我就貿然地帶隊前來。”
“不怪人家打埋伏,更不怪你們,是我沒有帶好隊伍。”
“孔主任——”
總工程師施致遠皺眉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我們……”
他抬手示意了一屋子人,疑問道:“就一個中午的時間,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談好了?”
“而且,沒有技術上的討論,這合作是怎么談的?”
“沒談技術,人家也不需要技術”孔曉博吐了一口煙,語氣有些蕭索地說道:“或者可以說,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咱們。”
“這……這怎么可能呢!”
邱冠霖激動地說道:“沒有咱們的技術支持,他們怎么生產啊?”
“就是,我就不信一個軋鋼廠還能造飛機!”朱磊站起身子走到邱冠霖的身邊強調道:“即便他們有了生產線,他們懂直升機嗎?”
“他們不需要懂——”
孔曉博疊著腿,坐在窗邊的辦公桌旁,這里是招待所四樓。
可以說紅星廠對他們還算重視了,國際飯店沒有建成之前,這里可是大領導的專屬房間。
只是看他們遠道而來,還是技術團隊,所以給了一套高級客房。
這里倒是很寬敞,適合辦公和聚在一起討論。
這不嘛,701工程團隊里的八個人都在這了。
“孔主任,您的意思是?”
上官琪皺著眉頭問道:“他們還有其他的合作選擇?”
“可是——”
她強調道:“我們才是三機部指定的合作單位啊。”
“首先,對方確實正在找新的合作單位。”
孔曉博解釋道:“我聽到的,應該是奉城飛機制造廠。”
“其次,沒有指定那一說。”
他擺了擺手,制止了要開口的上官琪,繼續解釋道:“我接到的命令是,調研談判,爭取合作。”
“而且,你們應該能從工業部那位韓主任的態度上看得出來。”
孔曉博彈了彈手里的煙頭,直接按滅在了煙灰缸里。
“如果真的有什么指定的話,也就不是工業部安排人來陪咱們了。”
“我沒明白,孔主任。”
朱磊提問道:“他們是有已經敲定好的合作企業了嗎?”
“還是單純的對咱們的到來有意見?”
“你想多了,我也想多了。”
孔曉博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道:“紅星廠根本不準備自主生產直升機所需的零部件。”
他在眾人震驚的表情中繼續說道:“Kh4所有零部件完全外采,他們只做直升機的組裝。”
“甚至就連直升機制造廠他們都打算以股份制和聯營的形式創建。”
“孔——孔主任!”
邱冠霖震驚到無法組織語言了,他磕磕巴巴地問道:“不生產零部件?那怎么……誰給他們生產?”
“還有,什么叫股份制和聯營的形式,這是什么組織制度?”
“是為了集團化,紅星廠已經向工業部提交了集團化的項目書。”
孔曉博繼續介紹道:“管委辦副主任李學武的解釋是,紅星廠在集團化的過程中要擴張經營領域。”
“但是,企業的資金和管理能力是有限度的,所以紅星廠在新項目上秉持投資和管理為主。”
他點了點朱磊,給他解釋道:“以咱們正在談的飛行器制造項目為例,紅星廠只拿他們得到的生產線作為股本,資金、生產、技術、工人都會通過招納合作的形式進行補充。”
“已經敲定的,京城的一家銀行已經決定投資500萬元。”
看著眾人目露迷茫,孔曉博將他知道的情況一一講出。
“關于飛機制造廠,紅星廠已經有了完整的生產經營方案。”
他講道:“即技術聯營、生產合作、股份經營。”
“在制造和研發技術上,紅星廠同意與咱們合作,會提供考察團隊的機會,由咱們全程參與拆改裝。”
“同時,紅星廠會提供資金用于下一個機型,以及后續的輕型直升飛機和其他飛機的科研經費。”
就在眾人驚訝于紅星廠的慷慨時,他又講道:“相應的,咱們必須支持紅星飛機制造廠的一切技術需要,并向紅星廠共享研發成果。”
“這……如果……”
邱冠霖聽到這里,眼睛一瞇,遲疑地問道:“這項內容如何監督呢?”
“用不著監督,除非咱們不要他們這筆錢。”
孔曉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嚴肅地說道:“701工程項目組要搬來京城,紅星廠會在正在建設的生態工業區給項目組一個辦公地點。”
“這怎么可能——!”
朱磊搖頭道:“這條件太苛刻了,荒謬至極。”
他看向其他人強調道:“這不就是巧取豪奪嘛,指望用錢收買一切,咱們廠的項目是能用錢買的?”
這句話問完,包括主任、副主任、總工、副總工,以及其他技術工程師全都沉默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701項目組是個什么情況,別人不知道,他們自己還不知道嗎?
如果真的有錢,又何必這么麻煩,積極地跑來京城協調呢。
有的時候,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紅星廠財大氣粗,他們看重的直升機生產線,在人家的眼里只是集團化過程中,為了豐富工業產業而組建的一個部分。
只是為了后續發展,以及產業的良性開發,所以才有了技術需要。
“除此之外,紅星廠會根據該項目的總投資以及投建成本,來核算技術成本”孔曉博介紹道:“相應的,會給予一定的分成作為獎金。”
“什么意思?不是說股份嗎?”
邱冠霖質疑道:“咱們參與了技改和維護,又要參與項目開發,還得把家搬來,只能拿獎金?”
“對,這就是技術聯營。”
孔曉博說道:“生產設備是人家的,人家沒求著咱們來。”
“除非咱們廠也能在設備、工人以及資金上做投入,獲取股份。”
他攤了攤手,強調道:“這是經營股份,或者拿生產合作的股份。”
“技術聯營的意思就是,701工程項目組搬到京城來,人家也會有相應的飛行器研究人才參與進來。”
孔曉博坐直了身子,微微點頭道:“在技改方面有貢獻,就拿技改的獎金,在拆裝方面有貢獻,就拿拆裝的獎金。”
“如果在項目組的聯營過程中,有新的機型誕生,就可以拿設計獎金了,否則沒有錢。”
“真是豈有此理,那我們成什么了?”
朱磊坐在了椅子上,抱怨道:“給紅星廠打短工的麥客嗎?”
“對,打短工的麥客——”
孔曉博笑了笑,點點頭說道:“這個形容很貼切啊。”
“咱們要自帶工資來這里,就像麥客要自帶工具和行李一樣。”
他看向其他人,繼續說道:“只有麥子收完了,入了倉,人家才會給咱們派發獎金。”
“其實咱們也可以不合作。”
孔曉博點點頭,說道:“對方提出的合作方案風險太大了。”
“咱們除了有去日本參觀學習半年時間的機會,除了參與整個項目拆改裝的機會,除了一處位于京城的研究所,除了充足的研究資金。”
他把紅星廠提供的所有條件都羅列了出來,最后攤了攤手。
“咱們不僅要付出搬家的辛苦,還要分享研究成果,如果真的能研究出新的機型的前提下。”
孔曉博微微搖頭道:“否則咱們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是賭,聯營只是給咱們個上賭桌的機會。”
上官琪似乎已經聽明白了,看著孔曉博說道:“咱們要押上整個項目組,賭學到的技術能搞出新飛機。”
“這樣咱們就能把項目組不斷地延續下去,持續獲得獎金。”
“紅星廠也在賭——”
她看向眾人解釋道:“賭咱們付出的技術支持和研究真的有成果。”
“相應的,他們才是莊家。”
上官琪長出了一口氣,再次看向了孔曉博說道:“無論輸贏如何,莊家通吃,永遠不會虧。”
“看來跟您接觸的這位李副主任,是一位博弈的高手啊。”
先有孔曉博的總結歸納,后有上官琪的形象比喻,屋里項目組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也都聽懂了。
想明白之后,眾人均是深深的無力感,原來有妖怪。
難怪老奸巨猾的孔主任在這里折戟沉沙,老馬失蹄了。
就算是他們一起上,今天的談判結果也不會更好了。
雖然還不清楚對方是如何實現生產和經營的,但他們知道,這哪里是談判,明明就是通報和施舍。
合作方案不是談出來的,而是對方拿出來讓你看的。
你同意就簽字,不同意就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沒有繼續談判的空間和余地了,你還能怎么談?
打破人家已經談好的500萬投資,還是推翻人家正在溝通的奉飛廠?
甭說他們沒有這個能耐,就算是有,他們也不能這么做。
那不是把人都得罪死了嘛。
看著孔主任拿到的技術聯營材料,眾人真是即感慨又無奈。
設計出這一套項目方案的,真是個妖怪。
“我從不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孔曉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眾人確定道:“但我得說句實在話,紅星廠的這位李副主任不簡單。”
“很巧合,不是嗎?”
朱磊站起身走到窗邊,站在了上官琪的身邊說道:“紅星廠的一把手姓李,年輕有為的保衛處副處長、管委辦副主任也姓李。”
“你想說什么?”
孔曉博微微皺眉,瞇著眼睛看向了朱磊,提醒道:“謹言慎行,別做愚蠢的事,別說不著邊際的話。”
“我只是闡述一個事實。”
朱磊攤了攤手強調道:“我不知道這個方案是誰設計的。”
“但是,我并不認為那個李副主任有多么的機智如妖。”
“如果你是這么認為的,為什么不出去看一看,或者找他談談呢?”
孔曉博手指點了點桌子,認真地看著他說道:“你有不同意見可以在這里提,但不要說這種容易影響團結,引起矛盾的話。”
“朱磊同志,你說錯話了。”
邱冠霖轉回頭,看了朱磊一眼,講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他轉回頭瞥了一眼孔曉博,強調道:“孔主任的意思是,你至少得言之有物,不能無的放矢。”
“別給自己找麻煩——”
孔曉博并沒有接邱冠霖的話茬,而是看著面色難看的朱磊提醒道:“京城的水很深,你要想試試,完全可以一個人,別給大家招災。”
這話說的太直白,太難聽,屋里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而孔曉博也并未做出解釋,只是說了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警告。
但是,聰明人已經想明白了,無論是紅星廠,還是那個李學武,都不是他們這條過江龍能吃得下的。
“不要亂說話——”
上官琪看著臉色陰沉的朱磊,輕聲提醒道:“那是能跟工業部辦公廳主任直接對話的人物。”
“直升飛機對誰來說都是個大項目,但紅星廠在打小牌。”
孔曉博沒有再理會朱磊,而是對眾人繼續介紹道:“目的很明確,就是不給三機部開口招呼的機會。”
六零年,從一機部拆分出“第三機械工業部”,負責主管由一機部劃出的航空、兵器、坦克、無線電及造船工業。
而一機部則主管民用機械。
現在紅星廠就歸一機部管理,而冰城飛機制造廠則歸三機部管理。
“飛行器制造廠一切三瓣,技術、生產和經營,你從哪個方向入手都得遵守他們的游戲規則。”
孔曉博攤開手,看著眾人問道:“你說咱們能怎么玩?”
“人家已經說了,東城信用社投資五百萬,聯合儲蓄銀行投資300萬,以獲得經營股份。”
“紅星廠有自己的機加工和零部件產業供應鏈,飛機制造所用到的零件全部通過供應鏈實現采購。”
他解釋道:“在生產環節,人家要自己把控管理,根本不存在零部件的生產技術要求。”
“就算有維護技術要求,人家也有自己的研究所來支撐。”
“唯獨后續的研發技術要求,人家還不允許咱們一家獨大。”
孔曉博攤開手說道:“至少還要再找一家飛機制造廠參與聯營。”
“是,你們心里想的我都懂,他們只付出了管理和生產線,卻吃了最大最甜的那一塊蛋糕。”
孔曉博看向眾人,問道:“現在的問題是,人家還不想把邊角料分給咱們呢,你能奈他如何?”
“三機部因為咱們去跟一機部吵啊?還是咱們強行拿走生產線啊?”
“孔主任——”
總工施致遠開口問道:“這是最終的合作協議了?”
“主要意向就是這個”孔曉博認真地說道:“如果咱們不打算參加赴日本的考察團,還可以繼續談。”
“考察團什么時候啟程?”
邱冠霖想了想又問道:“是項目組所有人都能去嗎?”
孔曉博用看傻子一樣的表情看著他,回答道:“您說呢,邱工?”
“我說這個李學武沒按好心!”
回到房間后,朱磊將手里的筆記本摔在了小幾上。
他們可沒有資格住高級套房,倒是靠墻有長條木質掛墻書桌。
只是他現在的心情不好,那里有心情記錄什么。
跟著他一起進來的上官琪抱著胳膊靠站在了門口的墻邊。
她撇著嘴角提醒道:“主任已經說過了,小心禍從口出。”
“怎么?紅星廠還管我說話?”
朱磊是個火爆脾氣,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掏出香煙點了。
他晃了晃下巴說道:“我就沒遇見過這么委屈的項目。”
“你也可以申請回去啊——”
上官琪扇了扇飄到面前的煙味兒,皺著眉頭去開了窗子。
朱磊的目光一直隨著上官琪的身影移動著,心里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反正去日本的名額有限,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上官琪走回到書桌旁,拉出椅子坐了下來,筆記本放在了腿上。
“正好,主任不是說了嘛,要安排人跟他回去做匯報,你大可以把這里的委屈和不公講給上面的領導。”
“哼——”
朱磊別過腦袋,輕哼道:“我才不回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無所謂,你有你的脾氣。”
上官琪打量了他一眼,站起身說道:“我回去了,還有工作要忙。”
“你是不是很想去日本?”
朱磊轉過頭,看著站起身的上官琪突然問道:“你也不想回冰城了,想要來京城,是這樣,對吧?”
他站起身走到上官琪的身邊盯著她的眼睛,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家里已經在安排結婚了。”
“朱磊,你理智一點好不好?”
上官琪皺起眉頭,看向朱磊提醒道:“這是項目組的安排,我想繼續學習,要求進步,這有錯嗎?”
“還有,關于結婚的事,我不想因為個人感情影響到事業和工作。”
“這就是你的態度?”
朱磊突然很激動地抓住了上官琪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叫喊道:“當初你們家落難,你是怎么說的?”
“還不是我爸找關系保住了你們家,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朱磊!你松手——”
上官琪想要甩開朱磊的手,卻被他抓的死死的,疼的厲害。
她掙扎著,使勁推了朱磊,激動之下,抬起手就打了下去。
啪——
這一巴掌在朱磊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也讓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你——你敢打我!”
朱磊滿臉委屈和震驚地看著上官琪,捂著自己的臉,只覺得全身都在被怒火燃燒著。
他揚起自己的手,作勢要扇回去。
只是上官琪打了他之后也覺得后怕,這會兒閉上眼睛,揚起自己的臉,就要給他打。
朱磊看著滿臉驚慌失措和流著淚水的上官琪,哪里還下得去手。
“你是準備借著這個機會不再回去了,也不再跟我結婚了對吧?”
他難掩悲傷和憤怒地看著上官琪質問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跟著項目組來京城的,對吧?”
“積極響應這個項目,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日本躲半年。”
朱磊松開了自己的臉,全身顫栗地壓抑著說道:“等你再回來的時候,我也控制不住你了是吧?”
上官琪站在那,兩眼緊閉,可淚水就是能從眼眶里流淌出來。
她緊緊地抿著嘴唇,哭自己的出身,哭自己的命運,也哭自己的感情。
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初就算是再不喜歡朱磊,可這一年多的相處,也知道他是個好人了。
朱磊家里是不看好她的,是朱磊以死相逼,求了他爸爸幫忙。
從名單里把她們一家撈了出來,她對朱磊感激大于感情。
但人生不就是陰差陽錯,得一半失一半嘛,她已經認了。
無論是去日本也好,還是跟隨項目組來京城也罷,她承認自己有躲避的私心,可從未有過悔婚的念頭。
只是朱磊對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哪怕是給她一絲呼吸的余地呢,只要爭取,她們兩人去日本工作半年時間,換個空間好好相處呢。
最不濟也能一起來京城生活,總比在他家里忍受他母親的陰陽怪氣。
可朱磊完全不這么想,他絕不會離開家,更不會離開冰飛。
他就像不愿出飛的小鳥,永遠庇護在母親的懷抱之下。
冰城有他父母的照顧,他可以生活的很好,為什么來京城遭罪。
在冰城他才是青年才俊,年少有為,是妥妥的主角。
而到了京城,高傲的他第一天就遭遇了一悶棍。
二十一歲的副處長,主管一個即將集團化企業的保衛和組織協調業務,相形見絀下,難免惱羞成怒。
如果那位年輕的副處長是浪得虛名,名不副實還好一些,他可以盡情地鄙視和嘲諷。
但孔主任的介紹中,很顯然不是這樣的,那才是真正的年少有為。
所以,鵪鶉似的朱磊老毛病又犯了,他輕視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一切,更不舍得為縮小這種差距而付出努力,急于躲避這種現實,想要通過逃避京城,離開這里來確保自信心。
或許是剛剛的討論會上,她附和孔主任的總結歸納,對那位李副主任稱贊了幾句,惹得朱磊不快,自信心缺失,沒有了安全感。
所以,他才會那么偏執地通過貶低對方,阻礙項目來實現自我安慰。
正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上官琪在對方情緒不穩的情況下跟著朱磊來到了這里,想要勸勸他。
可是,很顯然朱磊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即便他已經24歲了。
朱磊看著上官琪臉上失望和痛苦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可身為男人的他不允許自己錯了,更不允許上官琪以這種態度對待自己,所以他還是動手了。
上官琪被猛地摔在了床上,感受著朱磊兇獸一般的動作,她仍舊閉著眼睛,默默承受著,就算欠他的。
朱磊紅著眼睛,氣喘吁吁地要去解她的襯衫,手卻哆嗦的只解開了三顆紐扣,看著她的淚水滑落耳間,再也忍不住,抬起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上官琪聽見動靜,感受著朱磊的動作停止,睜開眼睛卻見他已經哭著跑出了宿舍。
他也終究是個好人,不是嘛?
上官琪坐起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系了那三顆被朱磊解開的扣子,她只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了一回。
或許是心已經死了。
“聽說市里劉副主任受了處分?”
夏中全甩了甩自己的手,剛剛接了彭曉力端過來的茶杯燙了一下。
彭曉力歉意地要幫他,卻是被他擺擺手給拒絕了。
“不妨礙的,你忙你的去。”
攆走了彭曉力,他看著李學武問道:“十六家企業兼并的工作不會被耽誤吧,我們跟工程那邊是可丁可卯計算的工程和規劃量啊!”
“應該不會出問題的,你當這是啥?過家家嗎?”
李學武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上面都在關注的兼并案,他劉向前就因為受處分了,要收回去?”
“我想也是這樣的,應該沒問題……”
夏中全不像是在跟李學武對話,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千萬別出現什么反復啊,我可不想再來一次協調工作了。”
十六家工廠,紅星廠要利用半年的時間完成整合兼并。
財務、人事、后勤、干部。生產……等等,都要整合進來。
其他且不說,不歸夏中全管,單說機械設備和技術整合。
要把十六家工廠的生產設備和業務與紅星廠自有業務,以及三產業務對接整合,對接不上的還要安排新的廠房和車間布置生產任務。
在這一過程中,紅星廠要給這些工廠的設備蓋車間,順序就是整合兼并的順序,還得查缺補漏。
當初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夏中全看著計劃書,人都要死了。
好在是現在他手里的技術人員多,知識分子多。
“呵呵呵——”
李學武輕笑著搖了搖頭,喝了一口茶水,道:“赴日考察團的組建情況如何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夏中全靠在了沙發上,看著李學武問道:“跟701工程團隊談妥了?”
“差個合同,他們得匯報溝通和請示說明。”
李學武放下茶杯解釋道:“不過方案就是那個方案,所以你不用管他們,該怎么準備就怎么準備。”
方案就是李學武從保險柜里取出來的那一份,都知道冰飛的團隊要來了,他還不早做準備?
夏中全也知道這一點,合作項目這么快就敲定下來,對于冰飛701團隊掉李學武坑里這件事他是一點驚訝都沒有,沒掉進去他才會驚訝呢。
“所以,是由誰來帶隊呢?”
他目光熱切地看著李學武,想要從李學武這里得到個準信兒。
李學武卻是好笑地看著他,問道:“怎么?老當益壯,再干一場?這一趟可不輕松啊。”
“唉——”
夏中全明白了,領導這是有其他的考慮了。
其實也是,他的歲數已經不年輕了,這一次出國可不是去旅游的。
半年時間,完全是搶知識一樣,應該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他這個年齡再想快速地接受新事物,自己都騙不過自己了。
這事他早有預感,只是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不親眼所見,真感受不到內外的差異。
“不要這個樣子嘛——”
李學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以后還有機會的,再過幾年,您自己想出去玩都可以的。”
“別扒瞎了,你這大餅畫的可不夠圓!”
夏中全笑了笑,擺擺手說道:“我又不是為了玩,就是想知道知道,小鬼咂發展到了什么程度。”
“我說了,早晚會有機會的。”
李學武寬慰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您好好活著,別著急死了,一定能輪得到你出國的。”
“去你的吧,哈哈哈——”
夏中全雖然不愿意聽李學武的話,可這話聽著怪有勁的。
兩人笑呵呵地說著話,門口有個姑娘敲了敲門,拎著水壺走了進來。
“大舅!您咋在這呢?”
姑娘有點彪,說話能把人肺管子嗆死,“您也是奔著我們處長茶葉來的?”
“呵呵呵——”
李學武端起茶杯,看向了夏中全,只等著看他熱鬧。
夏中全卻是眉頭一擰,不耐煩地瞅了自己外甥女一眼,對李學武問道:“你咋還給她放機關了呢?”
“遠點安排著,邊疆辦事處缺不缺人?給她送邊疆去!”
“哎呀——大舅!”
王露拎著水壺放在了茶柜上,聽見她大舅的話氣的一跺腳。
夏中全卻是瞪了瞪眼睛,瞅著外甥女訓斥道:“這是在家呢?”
“我怎么叮囑你的,在單位要稱呼職務,記不住嗎?”
“知道了——!”
王露撅了噘嘴念叨:“尊敬的第一工業機械部京城紅星軋鋼廠技術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工程管理辦公室主任、夏總工程師!”
“你這丫崽子——!”
夏中全聽她念經似的就知道不好,聽半截想攔都沒攔住。
“哈哈哈——!”
李學武都要笑噴了,這姑娘真好玩,咋生養的呢。
“您不是讓我稱呼職務嗎?”
王露也不是不會說話,她還會撒嬌呢,不然也不能受家里寵愛。
你說她傻?
彭曉力安排她來保衛處的時候可沒覺得這姑娘傻。
傻姑娘因為國際飯店的事早坳頭死了,哪有心情再來上班。
可你要說她聰明吧,國際飯店的洋朋友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現在已經不提那一茬了,只覺得在保衛處上班新鮮。
甚至第一天就去參觀了羈押室,就想看看犯錯了關的環境是啥樣。
彭曉力搜腸刮肚找了一個形容詞,那就是天真無邪。
她爹媽真是辛苦了,把閨女保護的這么好……這么好笑。
王露根本不在乎這里是不是領導辦公室,更不管她大舅什么態度,直接就挨著夏中全坐在了沙發上。
“我們領導都不管我,您憑啥要把我發配到邊疆去啊。”
“我都想給你發配到月球上去!”
夏中全甩了甩胳膊,卻是沒甩開外甥女的手。
他滿臉無奈地看向李學武,只覺得臉都丟盡了。
可家里一群淘氣小子,唯獨這么一個小姑奶奶,好幾個老的都寵著。
“給你添麻煩了——”
“哈哈哈,挺好的。”
李學武笑著打量了王露,問道:“怎么樣?在保衛處上班有意思嗎?”
“有意思,比在國際飯店上班有意思多了——”
王露點點頭,很是肯定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就是不給我發槍。”
“給你發個炮唄——!”
一旁的夏中全吹胡子瞪眼地教訓道:“在機關上班要什么槍!”
“不給就不給唄——”
王露撇了撇嘴角,看著李學武問道:“領導,等啥時候您換秘書了,能不能考慮考慮我啊。”
她滿臉激動地說道:“人家都說跟著您能學到好多。”
“王露同志,你可不厚道——”
這會兒正準備敲門的彭曉力聽見這話哭笑不得地對王露道:“你這工作還是我幫你安排的呢!”
“我又沒說搶你的——”
王露打量著跟這他一起進來的小伙子,同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都說了是領導想換秘書了。”
“憑啥呀——!”
彭曉力見她坐在夏中全的身邊,知道沒有談正事,便也開了玩笑。
“我這干的好好的,你就盼著領導把我換掉啊!”
“領導好——”
跟著彭曉力進來的年輕人一個標準的立正敬禮問好,正是趙雅軍。
“來,雅軍。”
李學武招了招手,轉頭給夏中全介紹道:“關于赴日考察團安保的工作,我準備交給他來負責。”
夏中全聽著李學武的介紹,便認真地打量了面前的小伙子。
個頭不矮,目光銳利,滿臉的青春與朝氣,是保衛處的好兵。
王露聽見領導的介紹,便想起了大舅念叨的去日本,這會兒已經知道他們談的是什么事了。
她有些羨慕地看著趙雅軍,這年月別說出國了,出村都算喜事了。
趙雅軍沒聽明白二哥說的是啥,但在領導辦公室,站筆直聽命令就是了。
“他的家庭背景和工作能力不用擔心,足以應對這個工作。”
李學武很是坦然地指了指趙雅軍說道:“這是我嫂子的親弟弟。”
“哦——”
夏中全這才點了點頭,看向李學武說道:“我覺得沒問題。”
當然沒問題,李學武要不介紹這一句,他心里是打鼓的。
但確定李學武的親戚關系,他反倒覺得沒有問題了。
誰要出去想著不回來,李學武這個小親戚也不會這么想。
國外的月亮不都是圓的,那不能當餅吃。
李學武轉過頭,看著趙雅軍交代道:“回家去收拾收拾,跟你姐說一聲,明天早晨有車來接你,先去培訓幾天,有任務。”
“是!”
趙雅軍聽見有任務,干凈利落地敬禮,隨后道別,轉身出去了。
夏中全一直在觀察著趙雅軍,等人走后,看了一眼身邊的外甥女,這才對李學武問道:“這孩子今年多大?家是哪的?幾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