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這是?”
張松英聽到前臺報告,急匆匆地從辦公室下來。
見休息室門口站著一些人,便跑了過來。
一名保衛和一名服務員正在聽李學武的秘書彭曉力交代著什么。
“張副總——”
保衛和服務員最先見著她,也是最先打了招呼。
她點點頭,目光卻是看向了彭曉力,以及欠了條縫的休息室的房門。
“李副主任來了?”
“您稍等,”彭曉力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并非傲慢,而是為了節省時間。
他輕輕敲了房門,頓了三秒,這才推開門輕聲匯報道:“國際飯店的張副總來了。”
“請她進來吧——”
李學武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在彭曉力的示意下,張松英走進了休息室。
并沒有很復雜的狀況,屋里只有李學武和圣塔雅集團的總裁香塔爾兩人。
雖然香塔爾總裁像是剛剛哭過一樣,但情緒已經相對穩定了一下。
“領導、香塔爾總裁——”
張松英目光一掃,確定了屋里的情況,主動同兩人打了招呼。
在下來的時候,她已經了解了一些狀況。
這會兒進來,也是防備一些情況的發生。
比如香塔爾是個外國人,還是個長相漂亮的外國女人。
梨花帶雨、哭哭啼啼的,傳出什么來就說不清了。
“韓總正在樓上開會,用不用我請她下來?”
“干城同志在嗎?”
李學武坐在單人沙發上,兩條胳膊搭在扶手上,右腿疊在左腿上,很松弛的狀態。
他看向張松英眼睛微微一眨,目光里帶著些許信號,配合他的問話已經是表達的很清楚了。
張松英同他當然有這方面的默契,從一進來,她就在等著李學武的安排。
這會兒聽他問起,便立即回答道:“周副總回外事館了,說是有工作。”
“他走的時候交代,如果有事再聯系他。”
她目光斜了香塔爾一眼,問道:“領導,用我給周副總打電話,請他回來嗎?”
“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說道:“平日里總在這邊晃悠,躲清閑,一用到他時卻不見人了。”
“真是的——”
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示意了香塔爾的方向介紹道:“香塔爾女士很擔心外事館那邊的情況。”
“這……”
張松英不確定香塔爾會不會中文,或者說聽不聽得懂。
既然李學武講這些話,是帶有防備的意味,那她自然要懂得配合。
“我這就去給他打電話,不過……”
話說了一半,她猶豫著提醒道:“聽說是波及很廣,我不確定電話能不能打得通。”
“而且,聽周副總離開時話里的意思,好像他們單位也很被動,這會兒……”
她的話說說就停了,有些不能說,有些不敢說,有些是故意不說。
只是當她介紹了一些外事館的情況時,明顯有感覺到香塔爾的情緒變化。
果然,這法國娘們是聽得懂中文的。
即便是不會說,或者聽不全,但配合張松英的表情和情緒,也是能聽懂一些意思的。
“唉——”
李學武瞅了張松英一眼,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嘴里卻是嘆氣道:“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唉!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他嘴里這么說著,又用法語對香塔爾解釋了一下自己兩人剛剛的對話,隨后講道:“是有些年輕人熱血上頭,沒有大局觀和外事觀念。”
“這已經不僅僅是誤會那么簡單了——”
香塔爾哽咽著,用沙啞的嗓音對李學武說道:“我對目前內地的外事環境表示擔憂。”
“經過這件事,我們是要重新評估內地的營商環境,”她抿了抿嘴角,說道:“我對這里已經缺少了必要的合作信心。”
“如果您有暫緩合作,乃至是取消合作的決定,”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只能對此表示遺憾了。”
“我本人對今天您和您的家人所遭遇的困境表示遺憾和歉意。”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頓了一下,這才又繼續說道:“暫且不討論外面發生的事是對是錯。”
“僅僅就咱們之間的立場談。”
李學武用手比劃了自己和對方,講道:“中國有句俗語用來形容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叫四大鐵。”
“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那啥那啥……”
“那啥那啥?”
正在認真聽他講話的香塔爾愣了愣,問道:“那啥那啥是什么意思?”
張松英緊緊地抿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領導引申的這個俗語實在是不合適用在這種外事交流的場合。
“就是你們法國人最喜歡做的事——”
李學武意味深長地一笑,繼續說道:“我覺得今天這件事的發生也有好的一面。”
“比如你和我……”
“一起那啥那啥?”
香塔爾并沒有完全理解李學武話里的意思,所以這會兒聽他說了,便也就問了。
“咳咳——”
張松英實在忍不住,輕咳兩聲掩飾了自己的笑意。
見李學武看過來,她示意了門外輕聲說道:“那,領導,我現在去打電話問一下。”
“嗯嗯——”
李學武點點頭,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助攻了。
憑借剛剛的形勢研判,相信自己一個人絕對能拿下這法國娘們。
待張松英出門,他這才糾正道:“我只是想用四大鐵的關系來論證咱們之間的關系。”
“不一起經歷苦難,怎么驗證情誼。”
說到這,他還意有所指地抬起手,歉意地說道:“當然了,我沒有映射您丈夫阿德里安先生的意思。”
好么,這話說得香塔爾一愣,要是沒有李學武的提醒,她興許就沒有往這邊想呢。
“我們中國人對友誼和感情的理解,可以有患難與共、守望相助。”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手掌,說道:“今天有幸,我能護您的平安。”
“我也對咱們之間來之不易的情誼倍感珍惜。”
他誠摯地講道:“作為朋友,我有責任和義務保護您和您的事業在內地的安全。”
“這就是我和我的單位,對您,對這份友誼的尊重和態度。”
“我當然相信您——”
香塔爾用手里的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長出一口氣舒緩了內心忐忑的情緒。
看見手絹上的白色碎花,這才想起是剛剛自己進來時他遞給自己的。
一想起這些,難免的要回憶起剛剛被對方抱在懷里,保護著走進大樓。
在她的記憶里,在她的印象中,李學武永遠有一個成熟男人的風度翩翩,更有一名保護弱小的紳士品格。
有了這些回憶和印象,再考慮他剛剛說過的話,內心因為恐懼而產生的想法再次猶豫了起來。
正如對方所說,在自己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
這正是友誼和感情的體現。
如果在這個時候,她停止了與對方的合作,那不成了恩將仇報了嘛。
很明顯的,外事館的問題與面前的李學武沒有任何關系。
況且她早在進入內地投資合作時就有了這方面的準備。
在回法國同董事會那些老古董們面談的時候,她也是用身先士卒的勇氣和決心來勸說他們重視這一次的合作。
目前混亂引起的問題還沒有答案,但她現在的安全應該是有所保障的。
“李,剛剛在大門口,”香塔爾認真地看著李學武問道:“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是這個原因嗎?”
在大門口,李學武面對她的求助問了一個問題,她和那三臺車是以什么身份和目的進來躲避。
剛剛李學武已經用明確的態度告訴了她,會給她和圣塔雅集體提供庇護和安全保護。
那么,反過來說,李學武對三臺掛著外事牌照的奔馳轎車,以及車上的人,要持辯證的態度來對待。
“我可以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和我的單位,對友誼和友商的態度。”
李學武看著她,很是認真地說道:“但我和我的單位,也要在組織的領導下,在外事服務的政策和框架下開展業務。”
他很直白地點了點香塔爾說道:“你我是朋友,圣塔雅和紅星廠是合作伙伴。”
“但是——”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那三臺車,以及車上的人,如果要進來,那便是業務和工作。”
“我對咱們之間的合作倍感珍惜,”他再次強調道:“也希望您不要因噎廢食。”
“這件事我相信組織會有一個交代,對外事工作也會有一個明確的態度。”
他坦誠地講道:“這件事過去以后,說不定外事環境會變好……”
他講的這些話,香塔爾都聽明白了。
內心的情緒波動已經平復,強大的思維能力也逐漸接管了她的大腦。
只是這會兒再說什么,利用這次事件來謀求什么也已經失去了良機。
不得不說,李學武就坐在這里陪著她,安慰她,已經讓她忘了用激烈的態度對謀求什么。
況且他穩定的態度,合理的分析,也讓她對這件事有了更為全面的認知。
為啥她的丈夫會果斷地離開?
恐怕她睿智沉著的丈夫同面前這位年輕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或者可以說這兩個男人都擁有絕對的洞察力和眼界。
國際飯店接納這些記者和普通外事人員沒有問題,并不會引起太多的誤會。
但他的汽車,他們夫妻雙方進入國際飯店,就已經能夠代表一些態度了。
李學武在面對這種選擇時,有出言提醒是很禮貌和必要的。
三臺車一旦進了這道門,李學武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他們。
但同樣的,她在這里的性質也變了。
李學武面對她就不是紅星廠的友商圣塔雅集團的總裁了,而是法國外事參贊的夫人。
到那個時候,她的丈夫進來的容易,再想出去就困難了。
紅星廠和國際飯店不會強制對他們做什么,但法國外事館那邊絕對會有不一樣的態度。
問題會隨之復雜和升級,國際飯店所提供的就不是普通的保護了,而是庇護。
這是兩種概念,完全不同。
所以說,香塔爾在反應過來自己丟失了一個要挾紅星廠的機會并沒有懊悔。
恰恰相反,她很慶幸自己沒有這么做。
因為李學武也放棄了一個坑自己夫妻,要挾外事館的機會。
孰輕孰重,份量是否相當,她不用去猜測和評判。
正如李學武所說,她更應該考慮雙方的感情和友誼。
“抱歉,我來的有點晚了。”
周干城匆匆地從外面進來,看著休息室內正在吃飯的兩人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李學武并沒有過多地苛責于他,對著站在門口的彭曉力點了點頭,示意對方進來坐。
周干城打量著香塔爾的表情,選擇了李學武的對面坐下。
“還沒吃飯吧?”
李學武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看著周干城說道:“幫你要了份午餐。”
并沒有用服務員,他拿起桌上的紅酒給對面的酒杯倒了半杯。
“我知道你忙,但事已至此,天就算塌下來,也得吃個飽飯,對吧?”
倒完酒,手腕微轉,將酒瓶調整了個角度放在了桌子上。
這倒是被香塔爾看在了眼里,看向李學武的目光里更是充滿了探究和意外。
據說這個男人從未出過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那他到底是如何擁有這么好的心理素質和社交技能的?
總不能是這個古老的國度特別培養出來的吧?
真要是這樣,也不至于用在工廠,用在她的身上。
“法國菜,還是配洋酒更正宗一些。”
李學武抬抬手,示意了周干城自便,嘴里則是說道:“菜品因為材料和廚子的緣故可能不是很地道,但這酒絕對正宗。”
“鉆石風味香檳?”
周干城疑惑地看了看酒瓶,瓶子是洋酒的瓶子,但怎么沒有標簽呢?
“你說這洋酒正宗?”
他端起酒杯聞了聞,挑著眉毛說道:“我雖然出國的機會很少,但你也別連自己人都騙啊。”
“咋可能不正宗!”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一板臉,強調道:“這是我們自家酒廠釀的,還能不正宗?”
“嗤——”
就連應該滿懷擔憂的香塔爾都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喝了半天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來,這會兒倒是才發現,這酒瓶上怎么沒有標簽啊。
周干城差點把嘴里的香檳酒噴出去,忙用手捂住了。
“你們廠自己釀的?”
“怎么?不好喝?”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說道:“您不會沒喝過香檳酒吧?”
“別寒磣人啊——”
周干城再次端起酒杯品了品,這才打開了皺著的眉頭,很是意外地問道:“真是你們廠自己釀的?”
“賴茅的技術,你聽說過嗎?”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問道:“你說,如果我們貼國外酒莊的標,能不能以假亂真?”
“你……是開玩笑吧?”
周干城沒什么,香塔爾卻是一愣,狐疑地看著李學武。
李學武卻是靠坐在了椅子上,攤了攤手說道:“別這樣看著我,這又不是什么多么羞恥的事。”
“嗯,足可以匹敵一些酒莊的口味了——”
周干城仔細地品味了一番,點點頭說道:“味道很醇正,回味無窮。”
“您覺得如何?”
李學武笑著看向了香塔爾,問道:“剛剛咱們喝了,我看您并不反感。”
“不,我倒是覺得味道很好。”
香塔爾看著李學武的眼睛,說道:“我倒是對你剛剛的話很感興趣。”
“貼標生產嗎?呵呵——”
李學武就知道對方是一條鱷魚,母鱷魚更兇猛。
只要是談到了生意,對方就像聞到肉味的巨鱷,死死地盯著不松口。
即便這種生意對她來說不合適,但并不妨礙她感興趣。
其實做生意也好,做學問也罷,干什么都一樣。
你必須對這件事飽有熱情和時刻專注才能做得好,做得長久。
什么叫在商言商,就是要時刻保持用專業的思維去考慮問題,保持頭腦的專業程度。
“您或許會覺得貼牌仿造不合適,”李學武笑著說道:“那這樣,我們去法國收購一家酒莊好了。”
“隨便它有多么的落魄,哪怕酒莊里的葡萄藤都死沒了,釀酒的設備都毀壞了也無所謂,只要它真實存在,擁有釀酒牌照。”
他看著香塔爾,問道:“您會為了一瓶酒去酒莊實地探訪嗎?”
“就算您去了也無所謂,我們可以說這些酒都是陳釀,歷史的味道。”
“你真是個……商業鬼才!”
香塔爾直勾勾地盯著李學武的眼睛,說道:“沒有人會為了一瓶酒去酒莊實地探訪,除非他是瘋子,或者別有目的。”
“只要你們不打算把這瓶酒賣到天價。”
“您覺得這瓶酒的口味價值多少?”
李學武好笑地轉了轉桌上的酒瓶,玩味地看著香塔爾說道:“我們在邊疆擁有絕佳的葡萄種植區,在京城擁有先進的釀酒技術。”
“這樣的起泡酒,我們一年能釀百萬瓶。”
“你們真是市場屠夫——”
香塔爾微微搖頭,感慨道:“任何商品,只要有你們的生產參與,就會讓該商品變得廉價。”
“所以,我們不會輕易破壞市場。”
李學武坐直了身子,看著香塔爾認真地說道:“它應該擺在櫥窗里,而不是廉價區。”
“能賣10美金,我們絕對不希望它成為一美金都不值的賤貨。”
“你們有這個實力——”
香塔爾這話明著是肯定,實則是懷疑,也是一種試探。
就像剛剛她對國內生產能力的評價,市場屠夫。
任何一項技術被攻破,對國外生產商來說都是一種災難。
法國才有多少酒莊,每個酒莊的土壤和水分,以及氣候和地理位置不同,限制了洋酒的產量。
但在這里,地大物博,適合種植葡萄的地區不要太多。
即便是法國的葡萄品種,也能在這里找到合適的緯度和氣候地區。
而且,香塔爾不敢想象,當一個擁有古老釀酒史的酒莊,以悠久的歷史向全世界噴射口感絕佳的洋酒時,會對市場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正宗的貼牌銷售,就像李學武剛剛說的那樣,沒有人會為了一瓶酒去找葡萄藤。
法國有的是瀕臨破產的酒莊,它們曾經的輝煌會被邪惡的商業鬼才包裝成酒瓶上的標簽。
從此它繼續破敗落寞,但它的名聲會響徹全世界。
每年生產的酒水會超過法國所有酒莊的產量。
用古老酒莊的名聲維持價格,用新產地和新技術提升產能。
舊瓶裝新酒,你敢說這種商業行為不恐怖?
還有,你真的覺得李學武是在談酒的生意?
這特么明明是在威脅和恐嚇香塔爾。
你敢撤出內地的合作,我們就敢把“香檳”貼牌,銷往全世界。
“抱歉,阿德里安先生還在忙。”
法國外事館經濟專員阿芒迪娜走到香塔爾的面前,在看了李學武等人一眼后,這才輕聲解釋道:“他安排我來接您回去。”
“謝謝您的款待——”
香塔爾點點頭,并沒有給自己丈夫的小三難堪。
中國有句老話,家丑不可外揚。
法國雖然沒有這么說的,但也有這個道理。
她微笑著對李學武說道:“今天是我來中國收獲最多的一天,謝謝。”
“客氣了,這是友誼,不是嗎?”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說道:“國際飯店的大門永遠向朋友門打開。”
“我也代表紅星廠對你的到來表示歡迎,期待與您的下一次相遇。”
“我相信下一次不會太遠。”
香塔爾很優雅地上了汽車,并沒有對丈夫的拋棄和絕情大吵大鬧。
更沒有因為對方安排阿芒迪娜來接她表示憤慨。
她現在是圣塔雅集團的總裁,而不是法國外事館參贊的夫人。
剛剛吃過午飯的她,精氣神都很好,除了眼睛有一點點紅,情緒上很是穩定。
周干城的到來并沒有給兩人帶來更多的消息。
雖然李學武坐在休息室里陪著香塔爾,但外界的消息會源源不斷地通報給他。
這就是他自信的基礎,也是穩住香塔爾最大的底氣。
周干城知道的,李學武也知道,所以他說了什么,餐桌上兩人都沒有表示過度的驚訝。
直到他說起法國外事館一會兒會有人來接她時,她的臉色才變了變。
當時李學武并沒有說話,上午亂象時兩人的旖旎早就被克制在了內心當中。
那不值得掛在嘴邊上,更不值得在這個時候回味和惦念。
她還是她,他也是他。
所以,當法國外事館來車,她很欣然地同李學武道別。
看著汽車離開,站在一邊的周干城打量了李學武一眼,這才問道:“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什么真的?”
李學武回過頭看了看他,很是疑惑的樣子。
周干城卻是著急了,提醒他道:“香檳酒啊,那瓶酒,你們廠真的能年產百萬瓶?”
“當然,才百萬瓶而已,有什么好驚訝的。”
李學武轉回身,示意了一起往回走,嘴里說道:“我們會制霸全球洋酒市場,讓好年份的洋酒永遠喝不沒,不過還得等幾年……”
“為什么?”
周干城倒是著急了,他看著李學武說道:“你們不是已經釀出香檳酒來了嘛。”
“我跟你說啊,那瓶酒!”
他很是認真地說道:“無論是味道還是酒精度,絕對的正宗,比洋酒一點不差!”
“呵——呵呵呵——”
李學武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實在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倒是把周干城笑懵了,他看著李學武問道:“你笑什么啊,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能不正宗嗎?必須正宗啊!”
李學武邊走邊笑道:“那就是進口的洋酒,只不過是把標撕了而已。”
“什么——”
周干城被這突如其來的騷,差點閃了自己的腰。
他是萬萬沒想到,李學武會來這一手。
“紅星廠確實有自己的釀酒廠,但目前還在專攻白酒領域,也就是紅星茅臺。”
李學武走進休息室,解釋道:“洋酒未來會做的,但不是現在。”
“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得買酒莊,進口葡萄苗,還得種植和培養……”
他攤了攤手,說道:“五、六年之內是別想了,十年內能實現精品釀酒就不錯了。”
“當然了,你要說那種垃圾洋酒,我們還是有絕對的實力的。”
“……你特么真的連自己人都騙啊!”
周干城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李學武,一副你欺騙我感情的樣子。
“你現在說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只負責生產,五豐行和其他經銷商會負責銷售。”
“紅星茅臺的商標在我們手里,那種仿造的垃圾酒根本就沒有商標,哪個牌子賣的好就用哪個牌子的。”
周干城聽他這么說,好半天沒說話,到最后實在忍不住,這才問道:“還能這么干?”
“我們也是出于無奈。”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道:“都是五豐行讓我們這么干的,畢竟他們掐著我們的出口渠道嘛。”
“嗯嗯,我理解了——”
周干城習慣性地點點頭,心里正在想著這種迫于無奈而配合生產的行為。
但想了一會兒,見李學武收拾好了起身要走,這才覺察出來不對頭。
他站起身問道:“這主意是你出的吧?”
“哎!別冤枉好人啊!”
李學武站在門口,一臉正經地點了點他,強調道:“你也不去四九城打聽打聽,我李學武為人最是正派,怎么可能想出這種主意來。”
“我信你個鬼——”
見對方離開,周干城撇了撇嘴角,心道是差點又著了那小子的道。
真特么是防不勝防啊,騙老外也就算了,自己人也一并騙,他說的話有沒有一句真的?——
“聽說你看了一出好戲?”
周六這天下班,李學武剛出保衛樓,便見卜清芳走了過來。
“這是專門等我呢?”
李學武笑著打量了她一眼,玩笑道:“咋地,想約我處對象啊?”
“可以啊,我沒問題。”
卜清芳也沒在意周圍人下班,哈哈笑著說道:“找個小伙子,反正我不吃虧。”
“小心你家老鄭捶你——”
路過的茍自榮笑鬧了一句,惹得眾人笑聲更大了。
“行,我回家要是吵架了,就知道是你告密的——”
卜清芳是宣傳口出身,要論口舌,還能怕了干銷售的茍自榮?
下班這會兒熱鬧著,她邊說著,邊示意了李學武往一邊站了站。
“咋了,找我有事?”
李學武笑著問道:“不會就為了問昨天的熱鬧吧?”
他擺了擺手說道:“我可不像人家說的那樣,就是湊巧趕上了,啥也不知道。”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
卜清芳撇了撇嘴角,隨后認真地說道:“昨兒你沒在,這機關院里可是熱鬧。”
“哦——”
李學武了然地笑道:“原來您提我醒,是看這個熱鬧啊?”
“小心點吧你,全都等著看熱鬧呢。”
卜清芳看了一眼主辦公樓的方向,聲音壓低了很多,提醒道:“老丁態度可模糊了。”
“是嘛——”
李學武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微笑,但目光卻是銳利了許多。
他點點頭,說道:“不礙事的,人家想要登梯子上房,你要攔著不成冤家了嘛。”
“他們是鬧也好,跳也好,都由著他們去,不鬧不跳不熱鬧嘛——”
“得,看來你是胸有成竹了。”
卜清芳點點頭,說道:“是谷副主任讓我來問問你,她對你還是很關心的。”
“你也知道,這個時候。”
“嗯,領導的心意我懂。”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說道:“你跟領導說,該咋地咋地,這件事我會辦妥的。”
“那就成,你做事我是知道的,”卜清芳抿了抿嘴角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不至于的,我心里有準。”
李學武這次是真的笑了,他看著卜清芳說道:“沒必要草木皆兵的,真當他們是人物了。”
“領導擔心的不是這個。”
卜清芳表情嚴肅了幾分,看著他說道:“有風下來,上面要對紅星廠的班子進行調整和補強。”
“來的是誰不知道,會不會調走誰也沒準,現在還是非常時期……”
她眉頭微皺,提醒道:“牽一發而動全身,小不忍則亂大謀。”
“怎么動,什么時候動,動多少,領導請你慎重把握,她那邊會全力配合你。”
“我明白,謝謝領導的信任。”
李學武緩緩地點頭,說道:“上面的風暫且不急,現在是八月末,十月份應該差不多。”
“晉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年底不可能了,應該是年初,所以……”
他看了一眼周圍,說道:“動不動不在我,而在形勢,在對方。”
“今天可以動,明天形勢變了,可能就不合適動了,那就再等等。”
“領導就是這個意思,你懂就好了。”
卜清芳微微一笑,問道:“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有事說話啊。”
“放心吧——”
李學武笑著說道:“文宣隊擴招的方案我批過去了,市里的幾個劇院我都轉過了。”
“下面我就不管了,你負責接手吧。”
“行,沒問題——”
卜清芳干脆地說道:“有你負責組織和協調工作,管委會才有了今天的成績。”
“快別這么夸我了,我再驕傲了咋整。”
李學武示意了汽車那邊,邊走邊說道:“今天我同茍自榮談了談,把與供銷公司的聯系工作交給了他。”
“同時也把經銷網點的后續工作全都轉到了銷售處。”
“怪不得呢——”
卜清芳扯了扯嘴角,看著門口的方向說道:“我說他平日里挺嘎嗗一人,今天怎么還跟我開上玩笑了,敢情吃了你這的香意了。”
“您這小詞兒整的,我是接不住了。”
李學武站在車邊,笑著對她說道:“昨天安全管制大半天,全廠的目光都被我們保衛組吸引了過來。”
“您是知道我的,最不愛出風頭,迫不得已,沒辦法。”
他表情多了幾分認真,道:“所以適可而止,低調一些總沒有壞處。”
“我年輕那會兒要是像你這樣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就好了——”
卜清芳羨慕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就這個分寸,就這個尺度,你算是拿捏住了。”
“下班了,大姐——”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等著她的汽車,道:“您再夸下去,我真的要誤會您相中我了。”
“哈哈哈——”
周五的那場安全管制演習,切實地讓全廠職工了解到了保衛組的真實實力。
噤若寒蟬,緘口無言。
無論機關還是車間,在管制之下,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這就是威懾力。
任你有再好的政治素養,再聰明的才智,再好的口才,這一刻也只剩下沉默。
這種管制的威懾力太可怕了,也太壓抑了。
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壓力,也都清晰地認知了李學武的權利。
以往保衛處之虎的形象再次浮現在有些人的心頭,也讓后來的職工僅聽了幾個傳聞便為之膽寒。
一時之間,全廠的治安狀態達到了最優標準。
這是李學武最愿意看到的,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看到紅星廠治安良好,卻不想治安是因為這種壓力而變好。
但就像他對卜清芳說的那樣,趕上了,沒辦法。
他是保衛組負責人,就得有這份擔當和責任。
雖然保衛組沒有懲罰任何一個人,也沒有恐嚇任何一個人。
但這種壓力已經深入人心。
李學武作為保衛組的負責人,就得承擔廠職工畏懼的眼神和異樣的目光。
這還是讓老李坐鎮,他跑去了城里的結果呢。
如果真在廠里表現出一副威嚴的面孔,作威作福,這輩子都跑不出這個圈了。
即便他沒有錯,但也為這件事要付出一些代價。
也許這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毫不懷疑這一點。
相比于廠職工切實感到的來自于保衛處的壓力,某些人更為敏感。
李學武遠超常人的工作能力,早就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這個時候李學武松一松,他們也能喘口氣。
所以,沒有墻倒眾人推,他沒倒,也沒人敢推他。
是他急流勇退,真知灼見。
有的時候退一步,真的就是海闊天空。
當然了,退一步,把挖好的坑露出來,不然人家怎么跳,他怎么埋人呢。
這世上永遠不缺少急功近利的冤死鬼,李學武的小鏟子揮舞的勤快,埋他最在行了。
“不會是來接我的吧?”
于麗看著走進大院的李學武,好笑地問道:“我突然有點不敢相信了呢?”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是吧?”
李學武笑了笑,點頭說道:“那我就假裝不是來接你的。”
他示意了院里方向,問道:“婁先生開完會回來了?”
“哼——”
于麗輕哼一聲,道:“果然不是來接我的。”
“你瞧瞧,我是沒法說了——”
李學武一攤手,說道:“說啥你都不信,我還能咋說。”
“你的話正著聽,反正聽,拆開了揉碎了聽,”于麗撅了噘嘴,道:“怎么聽都是假的。”
她長出了一口氣,看著燈光下滿臉笑意的李學武,一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捶了李學武兩下這才解氣。
她示意了管理處的小院方向,道:“我安排司機和蘇晴親自陪著他來著,已經回來了。”
“哦?狀態怎么樣?”
李學武表情玩味地說道:“有沒有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神采飛揚?”
“畢竟是老人家了——”
于麗拍了他一下,勸道:“這種事放在誰的身上都不好受。”
“你要是他,在這個環境下,這個處境,也難。”
“嗯,你倒是很理解他。”
李學武笑著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道:“我去看看他,一把年紀了,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也不好跟婁姐交代了。”
“你還知道啊——”
于麗嗔了他一句,隨后解釋道:“一打回來便是悶著,默默地收拾東西,明天回山上呢。”
“唉——”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真的安全了,又何必開這個會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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