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有了、羊肉有了、大蔥有了……”
秦京茹趴在餐廳的柜子上用筆勾畫著,嘴里還念念有詞。
李學武抱著爬過來的李寧往里看了一眼,笑著問道:“叨咕啥呢?”
“嗨,別打嚓——”
秦京茹手按在本子上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嘴里還嘀咕著香油要買,香醋買的話。
“籌劃年嚼呢,”顧寧從衛生間里出來,給他解釋道:“聽說大市場年前要關門了。”
“國棟沒給置辦齊嗎?”
李學武逗著閨女,把一兒一女抱在了懷里,走到沙發邊上坐了下來。
“有缺啥買不著的跟我說,我去想辦法。”
“得了吧,還用的著您!”
秦京茹捏著鉛筆站在餐廳門口,逗趣道:“人家要聽說大處長去買香油,還不得鬧了笑話啊——”
“你瞅瞅,這不是讓我脫離生活,脫離群眾嘛!”
李學武也是笑鬧道:“誰說處長就不能為了生活奔波忙碌了?”
“香油是吧,明天下班我帶回來。”
“跟您開玩笑呢——”
秦京茹聽見韓建昆進了屋,放下鉛筆走到門廳里又給他交代了幾句。
無非是院里的丕柴抱一些進來,再把門口的積雪收拾收拾,省的打出溜滑。
“馬上吃飯了,有時間再收拾吧。”
李學武瞧見她支使韓建昆,便擺了擺手,給自己的司機道辛苦。
可韓建昆早就習慣了,在單位聽他的,在家得聽秦京茹的。
“沒事,吃飯還得一會呢。”
秦京茹笑著遞給他一副手套,還幫忙緊了緊脖領子,免得進了風。
“鍋里燉的酸菜肉,肉是下午熏出來的,多燜一會兒爛糊。”
其實就算不得這一句解釋,韓建昆也沒啥說的,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出去了。
只是寒夜里媳婦的話讓人暖心,干活有勁。
別看秦京茹在這支使他干這干那的,在家卻很少用他幫忙。
從進了家門,到躺炕上,伺候的無微不至。
洗腳水都給端炕邊上,當爺們的還有啥好說的。
他又不是十六七的倔小子,啥事不明白啊。
夫妻兩個一天三頓飯在領導家吃五頓,秦京茹吃三頓,他吃早晚兩頓。
要是跟這再不幫忙干活,別說時間長了領導要厭惡他,就是他自己也不舒服。
秦京茹早給他說過,兩口子未來日子過的如何,全拴在李學武身上了。
表現的越好,李學武越不會虧待了他們。
別人都說李二疤瘌臉酸不認人,可她卻摸得準,李學武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所以她這保姆的工作到多暫都不能丟,他來家里也得勤勤著,有眼力見。
韓建昆在這一點上倒是很認同媳婦的話,多干活又能累到哪里去。
白天李學武沒外勤,他能在小車隊的值班室躺一天,這點活純是活動筋骨了。
劈柴、除雪、掃院子,家里有哪壞里的,拎著工具箱給修修補補,就這些活。
平日里秦京茹在家,能干的活早就干了。
她也心疼自己愛人,韓建昆也心疼她,兩口子怕家里老太太誤會,還特意解釋過一次。
老太太倒是看的明白,擺手叫兩人甭惦記她,身子骨硬實著呢,哪來那么多的孝敬。
兒子得這么一個好工作,做好了未來必然有一個好前程。
早前大戶人家的馬弁和跟班,混好了也有出人頭地的,不比窮秀才強?
且不聞宰相門前七品官?
晚上吃飯的時候,李學武在飯桌上給兩人說了幾句過年的安排。
除夕那天他得去廠里值班,上午韓建昆把娘幾個送到大院去,他下了班也回大院過年。
韓建昆送了他以后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初一、初二秦京茹不用來,等初三他們從大院回來,再來家里就成。
秦京茹卻搖頭說這邊還得燒爐子,少了人也不成,叮囑韓建昆早晨晚上來一趟,給燒暖氣。
“這個家少了京茹可不行。”
李學武端起盛著飲料的杯子示意了小夫妻,笑著說道:“這一年辛苦你們了。”
“說哪里話,是您辛苦了。”
秦京茹笑嘻嘻地站起身,舉著杯子真跟他碰了碰,這才逗著李姝一起喝了一口。
有的時候韓建昆覺得自己媳婦有點彪,有的時候又覺得她很憨。
整體來看嘛……用一個數字就能概括。
“嗯,學武來了,進來坐。”
李懷德放下手里的茶杯,給出現在門口的李學武招了招手。
也不等他敲門打招呼,便示意了辦公桌對面讓他坐下說話。
“韋局長也在呢——”
李學武邁步進了辦公室,同老李點點頭,這才看向了韋再可打趣了一句。
韋再可灑然地一笑,抬手示意了他,看著老李抱怨道:“您瞧瞧他這幅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
“他可沒得著什么便宜哦!”
李懷德笑呵呵地給跟進來的栗海洋點了點茶柜的方向道:“給他泡那盒紅茶。”
“好的,李主任——”
栗海洋應了一聲,笑著給李學武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這才去了茶柜那邊。
要論這機關里的干部,誰在李主任這里最有面子,那不用猜,一定是李副主任。
栗海洋最佩服的不是李副主任這么有面子,而是這份能力,這份定力。
有這份待遇的年輕人不早就張牙舞爪的了,誰能想到李副主任這么的沉穩成熟。
每次來他都會給這位“師父”泡茶,卻每每都能得到一份認同的道謝。
或是要,或是不要,李副主任都能用最適合的禮貌說給他,如沐春風。
就是這個勁兒——
栗海洋筆記本都寫滿兩本了,目標就是學好李副主任身上這股子氣質。
李主任是知道他這個想法的,卻也沒有反對,只是說給他目標定的太高了,十年之內學會李副主任這份氣質的可能微乎其微。
沒有歲月和特殊經歷的沉淀,年輕人很難沉下心來做事和想事的。
李主任講,如果十年之內他能學會,那最少也有個正處的前程。
看組織干部名單,你覺得機關里正處遍地走,副科不如狗,但實際呢?
紅星廠原有一萬多名職工,干部兩千多人,正處級干部只有十六人,你覺得很多嗎?
甭說正處了,就是副科,那也是多少人熬了一輩子才奔上的盼頭啊。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你都上不去,坐不穩,干不長。
他現在是一把大秘,看著是很風光,也在去年解決了副主任科員的待遇。
但再進一步,怎么進,往哪進,進哪里,都有講究,都需要慎重地選擇。
機關里講這個叫一步錯,步步錯。
李學武前后有兩個秘書,一個是沙器之,一個是彭曉力,你說他們誰的潛力更高?
同樣都是秘書,栗海洋現在對比的是其他廠領導的秘書,往后下去了也是一樣。
現在運氣已經拼完了,剩下的全靠實力。
他就覺得全機關拎出來看,就李副主任最有實力,必須跟他學。
“非常時期,舉步維艱啊。”
李懷德頗為感慨地看著李學武坐下,緩緩點頭說道:“目前需要一根頂梁柱,你要辛苦了啊。”
“分內之事,不敢言苦。”
李學武微笑著示意了身邊的韋再可,問道:“韋局是來訴苦的嗎?不想去就職?”
“哈哈哈——”
辦公室里的幾人都笑了起來,就連端茶過來的栗海洋都笑了。
韋再可更是點了點他笑罵道:“你是我在紅星廠最糟糕的朋友了。”
“那咱也是朋友啊——”
李學武沒在意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了擺茶的栗海洋對李懷德說道:“海洋怎么安排的?”
“您要是舍得割愛,去我那吧。”
他很直白地說道:“孫健得動一動了,他去接孫健的班吧。”
栗海洋擺著茶杯的手指一抖,差點給茶杯干撒了。
事關自己前程,沒個不失態。
領導們的目光聚在了自己身上,栗海洋不敢有一絲的慌亂,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鎮定。
去保衛組嗎?
如果是接孫健主任的班,擔任保衛組綜合辦主任,那確實是個很好的崗位。
但是,都知道李副主任在保衛組的時間已經步入了倒計時。
他這個時候過去,能跟對方學習的時間很有限,甚至有可能錯身而過。
況且蘇副主任的到來,讓保衛組成了管委會內部刀光劍影的前線,這個崗位有點復雜了。
雖然領導們說的是關于他的安排,但他在這里沒有一句話語權,只能聽著。
韋再可打量著管委辦大秘沒說話,他是知道老李對自己的秘書是有安排的。
李懷德掃了栗海洋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微微搖頭道:“不成熟,再鍛煉一段時間吧。”
這句不成熟的評價不知道說的是時機不成熟,還是栗海洋的能力不夠成熟。
“呵呵,你都說晚了——”
韋再可這個時候才開口,他沖著栗海洋點了點頭,對李學武說道:“我早就惦記著呢。”
“以前我就說來正治組,人事或者宣傳都可以,挺能鍛煉人的。”
他頓了頓,又道:“前幾天我見著他,還在問李主任要不要安排他跟我走一遭呢。”
“嗯,教育和醫療也可以。”
李學武打量了栗海洋一眼,道:“萬丈高樓平地起,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您是想安排他去生產管理處鍛煉吧?”
他看向老李問了這么一句,見對方不置可否的模樣笑了笑,說道:“其實來我這負責安全生產監察也行,到時候再轉生產管理嘛。”
“再緩緩吧,他的事好說。”
李懷德收拾了這個話題,看向兩人說道:“現在讓我為難的是你們手里的工作啊。”
“你這邊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他點了點韋再可說道:“上面領導的意思是大浪淘沙,洗盡鉛華才是金。”
“想要擔任集團化以后的部門負責人,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化和管理基礎,要具備統籌和掌握全面工作的基本素養。”
說到這里,老李嘆了一口氣,說道:“上面這是在給我出難題,我也很為難啊。”
“教育這邊應該沒什么了,醫療應該是今年的重點工作。”
李學武接過話茬,看向韋再可講道:“一方面是院區建設,一方面是醫務力量建設。”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
韋再可點點頭,認真地說道:“我確實缺乏相關的管理經驗和基本素養,鍛煉是應該的。”
“能到教育和醫療管理局工作,我也知道是領導照顧我,培養我。”
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我跟景榮校長談了談,教育方面還是一個持續的過程。”
“而醫療這邊我的想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韋再可很有精神地匯報道:“關于園區建設方面,局里會積極與工程那邊溝通。”
“在保證施工進度的同時,盡量壓縮設備和裝備安裝的時間,以縮短整體工期。”
他頓了頓又繼續講道:“醫療隊伍建設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個是行政體系的建設,一個是醫療體系的建設。”
“這里還得感謝學武,感謝谷副主任提前做了很多的工作,讓咱們廠的醫療力量一直都處于飽和式的狀態。”
“這方面你還得抓一抓。”
李學武抿了抿嘴角,提醒他道:“科室建設和醫療資源的分配是未來的重點。”
“而且咱們廠的醫療建設還有二期和三期工程,飽和式醫療力量還不算達標啊。”
“嗯,學武說的這一點你得注意。”
李懷德點了點桌面,強調道:“咱們廠在部分科室有絕對的權威,但全科室不全面。”
“我給你的時間有限,”他很嚴肅地點了點韋再可,道:“最多一年半。”
“你至少要把京一院做完善,鋼二院和療養院的架子搭起來。”
他點了點桌子,強調道:“還得保證醫療后備力量的連貫性和完整性。”
“任務很艱巨,時間很緊迫。”
李懷德看著韋再可緩緩點頭說道:“在這期間你還得加強學習,把文化缺失補上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
韋再可咬著牙點頭應了李主任的要求,轉頭看李學武滿臉羨慕的表情,苦笑著說道:“還是你有先見之明,讀了個大學哦。”
“都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可說這話的都是馬后炮。”
李懷德擺了擺手,道:“誰也不是算命先生,能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
“按照我原本的預想,哪里用得著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呢。”
他微微搖了搖頭,道:“但后來我想了想,上面這的安排和要求也是有道理的。”
“大浪淘沙,方顯真金本色,暴雨洗禮,更見青松巍峨。”
話說完,三人都沉默了半晌,心里回味著上面的決定,以及廠里的無奈之舉。
組長級和副組長級,也就是正處級和副處級大部分干部被安排到分廠和分公司擔任負責人。
有利的一面是紅星廠本土干部更了解業務和發展,更能擔當起重任和發展的決心。
同時,分公司和分廠的建設需要這些跟隨紅星廠發展起來的核心干部頂上去。
老李當然希望在晉級之際,集團籌劃之時,看到這些年富力強的干部們奉獻青春,燃燒自己,為紅星廠的發展做強有力的支撐。
但是,無論是從個人的角度,還是從紅星廠的全局來考慮,這都是一場奉獻和燃燒。
奉獻的諧音就是風險啊,沒有風險哪來的奉獻精神。
這就能看出不利的一面了。
似是韋再可這樣的,完全有資格擔任集團化變革后的大部室主管,卻在這個時候下場搏殺,取一個未來的前程,你說冤不冤?
集團的組織架構和公司以及工廠的架構是不同的。
紅星廠現在的組織架構是大處室負責制,也就是說,處一級便是執行層的最高級了。
但在集團的組織架構中并非如此,為啥要叫集團化和變革呢。
原因就在于集團的管理是以大部室為執行核心,小處室為服務和監督層級,輔助分廠和分公司來完成執行指令。
也就是說,處室以前就能決定怎么干,集團化以后的話語權收在了大部室和分公司。
小處室夾在了中間,既沒有管理權,也沒有了話語權,成了辦事和協調結構。
所以韋再可這樣的組長或者副組長級必須外放拼搏一把,爭大部室的負責人位置。
如果集團化進程當時爭不上去,那也不用再爭了。
分廠或者分公司的崗位上熬滿兩任,年輕的還可以再爭一次大部室的位置,年歲到二線的基本上就要回機關工會或者后勤部門等著退休了。
殘酷嗎?
但這就是組織生態。
萬物競發,適者生存。
紅星廠中層干部年齡和資歷到點了的,沒有時間在處室里耗著,或者等機遇的,都得下場。
不是老李主動推他們下場,他們自己也得往下跳。
就像神話《封神榜》的故事里一樣,截教和闡教要爭一爭這天時,必須下場搏殺。
十六家企業的干部、部里抽調下派的干部,以及其他系統和工業流轉來的干部。
紅星廠組建的分廠和分公司是要接納這些人進來賺前程的,哪可能讓紅星廠吃一家獨食。
老李也是夠兇狠,夠有擔當的。
他頂著上面的壓力,硬是在晉級的前夕,把各個分廠和分公司負責人的崗位給安排了下去。
且看這一輪的干部調整名單吧,機關各部室一把手和副手基本上都安排了下去。
既然是大部室和分廠、分公司說話,那小處室負責人這一陣地就可以有選擇地放棄了。
在集團化進程還沒有開始前,李懷德不介意把位置讓出來,就算機關處室各部門的負責人是其他單位調來的,也不耽誤工作不是嘛。
舍得舍得,沒有舍,哪有得。
要是給紅星廠十年來發展,都不用從外面兼并企業進來,何必受這一份苦和罪呢。
沒辦法,體量急劇膨脹,必然要忍受平衡和妥協的安排。
李懷德很器重韋再可,從安排他擔任教育和醫療管理局局長這一職務就能看得出來。
這純粹是白撿功勞一樣了,教育體系已經構建完成,醫療體系也打了足夠厚的基礎。
只等著今年上半年醫院建起來,各科室完成組織和業務建設,就可以收割成績了。
說鋼城二院和療養院,其實完全可以復制京城一院的模式粘貼過去就行了。
就連醫療力量都是現成的,這年月可不缺少醫生,只缺少城市內的接受單位。
韋再可是老組織了,李懷德用他跟用李學武一樣,都是堵在最麻煩,也是最耗費時間的窟窿上的關鍵人物。
所以他才說只給韋再可一年半的時間,這也算是一個承諾了。
話及于此,敢不用命?——
“保衛組那邊怎么樣?”
老李看著韋再可離開后,喝了一口熱茶,這才問了李學武。
李學武當然知道他想問什么,保衛組的工作他以前怎么不關心呢。
還不是蘇維德來了,他老在心里惦記著嘛。
所以,老李問的不是保衛組,而是主管保衛組工作的蘇維德怎么樣了。
“蘇副主任還是比較關心紀監工作的。”
李學武撓了撓眉毛,回道:“這兩天調閱了兩年內的紀監工作資料,還在熟悉工作。”
“嗯,我聽說了——”
李懷德不知道什么意思,長嘆了一口氣,看著窗外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說完,他扭回頭看向正在捧杯喝茶的李學武問道:“你對紀監工作是怎么看的?”
“做總比不做強,對吧?”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保衛組各科室部門都面臨著調整和挑戰。”
“職工數量暴增,各分廠和分公司的成立與保衛部門的匹配,多個項目立項等等。”
他晃了晃腦袋,滿臉疲憊地講道:“就算保衛組的人數增加了,可新保衛的訓練和培養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唉——都是這樣啊。”
李懷德緩緩點頭,感同身受地說道:“這是企業進步的陣痛,必須要經歷的過程。”
“我們要允許同志們忙中出錯,盡量關心和組織力量支援,少一些責備吧。”
他手指敲著桌面,講到:“維德同志跟我有過一次談話,就在昨天。”
“他對保衛組現在的組織結構提出了一些意見和建議,我還是考慮了一下。”
李學武知道老李要說什么,機關里發生的事是瞞不住他的。
只是這會兒心知肚明之下,也要保持應有的克制和冷靜。
他并沒有接老李的話茬,而是就這么等著對方開口。
老李也知道他的心思。
把董文學和李學武搬出保衛組,是他用一系列條件爭取來的。
同時,雙方也保持了友好的合作和互信。
在此基礎上,才一力促成了現在的紅星廠機關正治生態格局。
只是蘇維德的到來打破了本該有的平靜,使相對穩定的生態格局出現了一絲絲波動。
最明顯的莫過于人事安排,董文學在離開前就已經與李學武布置好了保衛組的人事工作。
現在老李說蘇維德有意見,那讓董文學和李學武怎么想?
蘇維德是不是真的有意見,還是你老李有意見,或者是蘇維德挑撥離間。
沒法說,這種話說太清楚了就失去本來的信任和意思了。
所以老李為難之下,還是講了出來。
“關于衛三團王小琴同志擔任保衛組副組長的意見,我是同意的。”
聽老李如此說,李學武的眉毛微微一動,但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了下來。
老李的這句話很好辨別,無非是蘇維德不同意,老李給對方否了。
都是一個班子的成員,蘇維德還是剛來的同志,否了對方的一個提議,就不能否第二個了。
所以,聽話聽音,第二個意見是什么?
“他并不了解咱們廠安全保衛工作的核心和本質,這倒是可以理解的。”
李懷德先是解釋了一句,隨后又講道:“他也跟我提了一下加強紀監工作的意見。”
“這個我倒也是沒意見。”
他看向李學武說道:“目前保衛組主要承擔著幾項職能,保衛、監察、應急以及安全生產。”
“保衛和應急工作當然不用講,這是在系統內都做出了成績的。”
他頓了頓,掃了眼李學武的臉色,這才又說道:“監察和安全生產工作可以再加強一下。”
“嗯,我服從組織的決定。”
李學武點點頭,很坦然地接受了李懷德的安排,并沒有過激的反應。
李懷德緩緩點頭道:“我是知道你的,有大局觀,有思想,有能力。”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嗎?
倒也不至于,從老李的辦公室出來,他便收到了消息。
保衛組將要再調入兩個副組長,同為副處級干部。
負責安全生產工作的叫邰俊才,來自兼并的十六家企業,此前為生產管理處副處長。
管生產的來管安全生產,其實不算很對口,但作為負責人,并沒有太高的要求。
負責紀監監察工作的副組長卻是李學武認識的,還打過不少交道。
想想都覺得可笑,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嗎?
“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李學武手撐著桌面,仔細看著轎車的圖紙,另一只手的手指捋著圖紙一點一點地摳。
車輛研究所負責人王志苦笑著說道:“光設計和計算公式我們就做了七版。”
他點了點方桌上的圖紙道:“這是按照您的要求,性價比最高的一種思路了。”
“在兼顧性能和質量安全的前提下,盡量壓縮成本和各項經濟指標。”
“那也不能太壓縮,對吧?”
李學武敲了敲圖紙上內飾的部分,對王志強調道:“買車和用車的人只看兩面。”
他將兩張圖紙合在一起說道:“里面和外面,這就是車主的臉面。”
“看起來美觀,開起來樂觀,咱們得抓住客戶的心理啊。”
看得出王志臉上的為難表情,李學武仔細觀量著手上的圖紙,說道:“別忘了,咱們這款轎車,可是完全對外出口型啊。”
雙開門,雙座位的轎車,就算再便宜,在國內也沒有什么市場。
你有見哪個領導的秘書又能辦公又能開車的?
一臺辦公車輛至少要四個座,這年月除了辦公需要,誰會乘用轎車?
似是婁鈺那些老錢們早就把手里的汽車處理掉了,還能等著抄家的上門釘釘子啊。
經過兩年時間大學習活動的努力,馬路上跑的汽車不敢說百分之百啊,但也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都是公務車輛。
所以,雙座位,轎跑輕便風格的“雙子座”轎車并不是適合國內的市場。
早在設計之初,李學武也沒想著供應給國內的市場,這就是史密斯·派克要求的,打開汽車對外貿易市場的鑰匙。
品牌泛量化,形成絕對影響力,再研究高檔轎車和賺取品牌溢價。
如果純靠成本和質量相匹配的價格進行出售,那世界上所有車企都發展不起來了。
你看后世無論是保時捷還是法拉利,亦或者是庫里南、邁巴赫、勞斯萊斯等等豪車,無不是以賺取品牌溢價來進行收割利益。
別遲疑和懷疑,BBA也是一樣,汽車的制造、運輸和銷售成本遠不及你的花費。
就聽那些新聞說什么寶馬和奔馳的價格大跳水,虧的叮當響了。
扯淡,他們只能說掙的少了,絕對沒有虧損的情況。
你見過有虧本賺吆喝的傻子嗎?
就算是有這樣的傻子,他們愿意遠渡重洋,千里迢迢來給你送福利嗎?
你要想,他們的價格折成這嗶樣了,還能賺你的錢,那他們的品牌溢價得多高?
史密斯·派克同李學武談的營銷策略便是反其道而行之。
在無法實現技術設計、品牌影響和營銷渠道等因素的先天優勢時,對標質量和品牌的“良心”價格未嘗不能打動人心。
真誠是最強的必殺技嘛。
當然了,這里說的良心價還要打個雙引號,因為李學武也沒有什么慈悲之心,千里迢迢給港城以及東南亞送福利。
少賺一點嘛,薄利多銷,紅星廠在轎車項目上的投入早就賺回來了。
怎么,投資人的錢不能坑是吧?——
“領導——”
就在李學武“研究車”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李學武直起腰看了看,見是樊華,便招了招手道:“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汽車圖紙上,嘴里給王志交代道:“暫時就這樣吧,細節再扣一扣。”
“既然用了更多的塑料件,那就把座椅的舒適度提上來,車里能看得見的部分搞精細一點,美觀一點。”
錯開身子,示意樊華也看一看,嘴里還交代道:“差不多就給港城那邊發一份過去,問問經銷商的意見,不過也別全聽他們的。”
“好的領導,”王志笑呵呵地說道:“史密斯先生倒是郵寄不少汽車資料過來。”
“看書要是能設計汽車和制造汽車,那這個世界上就遍地都是汽車了。”
李學武點了點自己的腦子,給王志玩笑道:“設計,還是需要有趣的靈魂呢。”
“這是當然——”
王志也不嫌磕磣,當著好幾個人的面拍李學武的馬屁,“您是我見過最有靈魂的設計大師了。”
其他人聽王志的話可能會認為他在拍馬屁,但在李學武聽來,這小子是不是在罵我啊!
“這是新設計的汽車嗎?”
樊華好奇地張望了幾眼,沒怎么看懂。
直到李學武隨手抽出一張效果圖來,她這才有被驚艷到。
“這小汽車好漂亮啊!”
“看來我確實有才華!”
李學武對著王志等人挑了挑眉毛,引得大家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做了交代便沒再管他們,給樊華招了招手,示意她來辦公桌這邊談。
樊華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汽車效果圖,聽著正在收拾圖紙的工程師們說笑。
等到了李學武辦公桌前,她笑著問道:“這款汽車什么時候生產上市啊?”
“咋了?你想買一臺啊?”
李學武打開茶杯蓋看了看,抬起頭好笑地逗了她一句。
樊華倒是開得了玩笑,這會兒嘴角翹了翹,說道:“這車要是跟彗星摩托車一個價我高低都要買一臺。”
“聽你這么一說啊——”
李學武笑著微微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吧,別耽誤了彗星摩托車的銷售工作。”
“怎么了?來找我不是為了買汽車吧?”
“聽您這么說,我哪里買得起啊。”
樊華玩笑了一句后認真匯報道:“我是找您來借兵的。”
“商務旅行團進了關,還在羊城接受培訓和學習,預計年后能到京城。”
她訴苦道:“我這邊也才剛剛擺弄清楚對外辦的工作,再怎么突擊都來不及了。”
“所以只能增加籌備的人力和物力,盡快利用最后的半個多月,完成準備工作。”
“嗯,有困難找組織啊。”
李學武撓了撓眉毛,并沒有批評她,很是理解她的不容易。
“委辦現在用人不太方便,但我可以給你選個搭檔,她一定有辦法支援你。”
就在樊華因為他的拒絕而苦惱的時候,他的話鋒一轉,給了這么一句。
樊華倒是很希望有這么一個人來幫她分擔壓力,重要的是對方能拉來人力支援。
既然領導都說了,是給她當副手,那還有什么好擔心的,指定是一個圈子里的。
什么圈子?
該怎么形容她不知道,反正不會用什么座下走狗來形容自己。
李學武沒再說什么,而是拿起電話要了委辦那邊,同時對方過來。
樊華坐在李學武辦公桌的對面等了許有十分鐘左右。
設計處和研究所的人都走了,領導也批復了幾個文件,對方才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李組長,您找我啊——”
“周苗苗,來。”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便低下頭繼續處理著文件,嘴里卻招呼了一聲。
等周苗苗走近辦公桌了,對面的兩人也有過互相的眼神交流了,他這才撂下了文件。
“你們都認識吧?”
他手比劃了一下兩人,眉毛挑了挑問道:“需要我幫你們做介紹嗎?”
“不用了,呵呵——”
兩人都是輕笑了一聲,樊華更是主動示好道:“以前特別喜歡你的舞蹈表演,可惜了。”
這一聲可惜了,算是拉近了兩人彼此之間的距離。
要不怎么說聰明人都好相處呢,這還是兩個聰明的女人。
“謝謝樊主任的厚愛,”周苗苗笑著點點頭說道:“您來舞蹈隊檢查工作的時候咱們見過的,就是沒怎么說過話。”
最后這一句是給李學武的解釋,說明了兩人的關系和狀態。
李學武沒在意地點點頭,一邊翻找著文件,一邊介紹道:“周苗苗同志目前在經濟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負責組織籌備業務。”
“樊華同志,對外辦主任,正在籌備外商商貿旅行團的項目。”
他就這么直白地安排道:“你們工作是有部分需要接洽和溝通的,既然對外辦缺人手,你們就互相幫幫忙,好吧。”
“領導,您的意思是——”
周苗苗遲疑著問了一句,看著他說道:“您是讓我借調到對外辦嗎?”
“不算借調,算支援吧。”
李學武拿起鋼筆,看著她說道:“本來這個項目也需要經濟小組這邊來協調,算業務前置了,你多辛苦一下。”
“人手方面,你可以借調經濟辦的同志,也可以跟文藝宣傳隊說,借用老同事。”
他擰開了鋼筆,剛想看文件,在打量了一眼周苗苗后,笑著問道:“怎么?想到委辦工作?”
“沒有,就是問一下——”
周苗苗嘴里否認著,可還是笑著表達了內心的想法。
李學武抿了抿嘴角,示意了沒說話的樊華道:“對外辦的工作可不輕松,你都看見了。”
樊華見周苗苗看過來,給了她一個累屎了的表情,引得周苗苗一笑。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說道:“先忙完這一陣好吧,你也感受一下委辦的工作強度。”
“謝謝李組長——”
周苗苗知道他答應了,笑著道了謝,嘴里還玩笑道:“我主要是想跟您多學習。”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沒奈何地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學的姿勢已經夠多的了,還要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