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這干啥?咋地了?”
李學武剛從后院洗漱完過來,便見前院正熱鬧著。
老七和傻柱站在三門門廳里往閆家張望著,嘀嘀咕咕地議論著什么。
冷不丁被他從后面嚇了一跳,老七驚訝地回頭見是他,這才笑了出來。
“我當是誰呢——”
他臉上很是熱情地招呼道:“李組長過年好啊——”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卻也沒糾正他的話。
知道他愛開玩笑,這會示意著前面圍著的人群問道:“問你話呢,你倆給這看啥呢?”
“嘿嘿——”
傻柱雙手攏在袖子里,眉眼間藏不住的幸災樂禍,挑了眉毛示意閆家道:“大熱鬧。”
“有人在三大爺家門口拉了一潑……”
老七嘴更快,不等傻柱解釋清楚便把實話禿嚕出來了。
不過這玩意看著是熱鬧,可說起來牙磣啊。
話只說了一半,老七便給了他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李學武是懂了,可也惡心了。
“我真多余問這一嘴!”
他邁步下了臺階,邊往家里走邊說道:“緊著點時間吧,一會兒還得上班呢。”
“得嘞,再瞧一會——”
老七和傻柱才舍不得三大爺的熱鬧呢,這會兒站得高,看得遠,又湊一塊呿嗗起來了。
這前院屁大噶兒地方,中軸線為路,路的那邊被院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學武大概聽了一耳朵,是三大媽正罵街呢,說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吧羔子臭嘎嘣的。
反正是罵的很難聽,頗有指桑罵槐的嫌疑,因為能干出這種事的,無外乎小孩子們。
為啥?
因為大人干不出這事啊。
你想吧,大過年的,誰能跑他們家門口解大手去,撞見了不得鬧騰死啊。
只有半大小孩子才無所顧忌,備不住是他們家的誰招惹到這院里的小祖宗們了。
不過侯慶華罵得越鬧騰,這目標越狹窄,越明確。
你想吧,這院里攏共就這么些個半大孩子,誰能干出這種事來?
“呀——”
李學武還沒進屋,便見李寧和李唐小哥倆站在窗子邊上扒著往外瞧熱鬧呢。
見是他過來了,小哥倆先后拍起了玻璃,興奮地喳喳喊了起來。
一生日的小孩子,嘴里就要冒話了,李唐和李寧都能清晰地叫媽媽和爸爸了。
只不過他們都還沒確定媽媽和爸爸特指誰,著急了啥都叫。
有的時候奔著奶奶去的時候,也會喊麻麻或者叭叭,小嘴兒吧嗒吧嗒的可好玩了。
老太太說老大不好養,后面的一個比一個好養活,因為小孩子都是有樣學樣。
李姝什么脾氣,什么玩耍的習慣,這倆小的就像跟屁蟲似的學著玩,玩著學。
他進屋的這會兒,李姝帶著兩個弟弟都快要淘冒煙了,一身花棉襖,跟個小猴子似的。
“爸爸,弟弟拉臭臭了!”
“李姝——”顧寧瞅了一眼閨女,提醒她道:“再說謊話媽媽就生氣了啊。”
“嘿嘿嘿——”
李姝不以為意,笑著躲到了爺爺的懷里,摳著小手說道:“臭臭——臭臭——”
“不知道怎么就聽著了。”
劉茵端著餃子進屋擺在了炕桌上,給李學武解釋道:“跟那咋呼一早晨了。”
“別說了,怪惡心的。”
李雪是同姬毓秀在東院住的,一早晨回來便幫忙包餃子、擺桌子。
姬毓秀也是一樣,腰上扎著圍裙,屋里屋外地忙活著,嘴里也跟著附和道:“就是。”
趙雅芳得不著閑,非要顧寧哄孩子,她跟著婆婆包餃子,收拾廚房。
昨晚上就說了,只要不哄孩子,她干啥都行啊,真是賴了。
“吵吵一早晨了,這案子還沒斷完呢。”
“誰給斷啊,您當唱戲呢?”
李學才也是一臉厭惡地說道:“人家都是出門見喜,他們家可倒好,出門見……”
“哪那么多話啊——”
李順哄著大孫女,瞪了老三一眼,示意了箱柜的方向道:“熱酒去。”
大姥冬天里習慣了喝溫酒,尤其是早晨這會兒,幾錢也好,一兩也罷,暖暖身子。
過年這天,老太太和大姥都沒下地,在炕上看著劉茵帶著孩子們忙活。
平日里是見不得孩子們辛苦的,大的小的都是上班的,當老的又不是挪不動胳膊腿兒。
李順不一樣,無論什么時候,都穩穩當當地坐在那,一家之主的做派。
現在也就是有了孫子了,自打有了李姝以后,李學武他們哥幾個還能跟他笑鬧幾句。
但在正經事上,或者用現在這種語氣,李學才是一點都不敢嬉皮笑臉的。
聽見父親說他了,悄咪咪地往箱柜拿了小酒壺溫酒去了。
“那么大的人了,還用人說著?”
李順瞥了溜溜出去的老三一眼,教給抬起頭看他的大孫女李姝說道:“沒說你,李姝要學好啊。”
“嘻嘻——”
虛三歲,實際兩歲半,小李姝啥都明白,知道爺爺在教訓三叔呢。
等三叔端著酒壺和酒盅進來的時候,還笑嘿嘿地用食指刮了臉蛋兒,羞羞她三叔呢。
李學才自然不敢這個時候招惹有靠山的大魔王,只能怒了怒嘴,擺出了一個嚇唬的表情,李姝卻并不害怕,只是一個勁兒地樂。
一大家子,擺了兩桌,炕上是老人和小孩,地上是年輕的一輩兒。
就是兩個小的,也都乖巧地坐在了太太和太姥的懷里啃起了餃子皮兒。
屋里的溫馨和諧,愈加地襯托了窗外的喧鬧。
這會兒的熱鬧升級了,因為李學武聽見了賈張氏的聲音,還伴隨著秦淮茹的喊聲。
“你不出去看看?”
李學文端著飯碗擰身瞅了一眼,看向身邊的李學武提醒道:“你們廠的人多。”
“吃你的得了——”
不等李學武回答,趙雅芳卻是瞪了他一眼,道:“管八家子閑事。”
“鬧騰的寒磣,大過年的。”
李學文并非有操心鄰里和睦的意思,只是馬上吃完早飯了,他得看書了。
這嘰嘰喳喳的,他看書也鬧心啊。
“沒事,只要不躺地上。”
李學武沒在意地吃著餃子,夾了一塊豬蹄放在了顧寧的碗里。
見顧寧抬起頭看他,滿眼的為難,便笑著說道:“吃一塊兒,刨財。”
李家這個年過的最是舒心和美滿了,全家團圓,闔家安康。
在大飯上,李學武并沒有大包大攬,只是有什么拿什么。
牛羊肉、凍海貨、鮮青菜,只這些就讓李家的飯桌子羨慕了不知道多少人家。
雖然看不著,但捎兩眼,聞聞味也能猜得到,過年這頓飯李家吃的是極為豐盛的。
李順是小心謹慎的性格,骨頭和海貨殼都沒隨便扔,收拾了一兜,可著遠遠的丟了。
這兩年,他是見過了太多的爾虞我詐,骨肉相殘,生離死別,心里的弦繃的緊緊地。
李家要吃的好,備不住有人說些什么,可有李學武壓著,再加上紅星廠的福利待遇。
這院里紅星廠的職工不少,供銷服務部賣什么他們也都清楚。
就算吃的好,那也是因為李家的干部多,職工多,當然吃的好。
羨慕也就羨慕了,還真是少有人敢找李家的麻煩。
低調了兩年,最厲害的風已經過去了,再吹也不是吹他們這樣的老百姓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風是照著年輕人吹過去的,興許今年就要吹大了。
不然李學武也不會安排老三下山,松了父親的限制和警惕。
當然了,山上那些老錢們還得躲著,因為針對他們的風一直都沒停過。
便宜老丈人婁鈺是山都輕易不下的,除非李學武叫了他下來開會。
就算來了京城,那也是俱樂部蹲著,哪都不去,什么會都不參加了。
年嚼和年貨是沈國棟統一采購送上山的,有錢就不怕買不著好東西。
就像飯桌上的豬蹄子,這玩意兒其實不好賣,也不好買。
說不好賣,是因為豬身上的肉都一個價,誰都想買肥肉,豬蹄子就一層嚼,剩下的都是骨頭,買回去也太虧得慌了。
說不好買,是因為這玩意兒明著不好賣,實際都被供銷社賣肉的給處理了。
賣不出去,大減價,內部消化算福利了。
沈國棟特意跟供銷社講的,年前留了二十多個豬蹄子給他,他叫傻柱幫忙收拾的。
鹵豬蹄子的家伙和手藝倒是不缺,外院伙房里的大鍋常年都不停的。
顧寧也不是不愛吃,就是覺得有點不雅。
家里長輩們都在呢,她要抱著豬蹄子啃,總覺得別扭和不好意思。
直到看見大嫂趙雅芳帶頭啃了,她也就隨意了,吃了李學武夾給她的那一塊兒。
“你不得好死,你——”
窗外的吵罵聲愈加的真切,卻是賈張氏被人推著往這邊來了。
她跳著腳的指著對面的方向罵道:“誰拉的誰吃回去,你指桑罵槐的在這嗶嗶什么!”
“行了,跟她較什么勁啊!”
秦淮茹攔在婆婆前面勸道:“人家又沒指名道姓地說您,算了啊,回家吃飯去了。”
“這還不算指名道姓啊!”
賈張氏左右晃著身子,啞著嗓子喊道:“她就差上我們門口罵街去了!”
對面侯慶華正在回罵什么聽不清楚,不過賈張氏的話透過窗子是聽得一清二楚。
三個孩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老太太和大姥也是一臉的錯愕和不高興。
畢竟是大過年的,雖然不是招惹的自己家,可就在自己家門前,實在是不受聽。
而且侯慶華和賈張氏這兩人都不是留口德的,那罵的實在是太花花了。
要說把祖宗都掘出來了,一點都不過的。
這吵架的滋味都知道,就算罵的不是自己,也會覺得煩,不愛聽。
李學才年齡小,聽在耳朵里鬧騰,見父親和老太太皺眉了,便要起身,卻是被姬毓秀給拉住了,“你攙和啥?我出去看看吧。”
“你別去了,讓學武去。”
李順回過頭,皺眉對姬毓秀說道:“街坊鄰居的事,你出去不方便。”
“嗯,不方便說話。”
李學武吃完了最后一口餃子,擦了擦嘴站起身,給姬毓秀說道:“深淺了都不合適。”
這卻是實話,姬毓秀現在分局,真要她出面來解決,那就是公事了,容易傷和氣。
要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她還不是李家的媳婦兒,更不算這院里的人,更不好插手。
之所以讓李學武出去,還是因為他廠領導的身份,也是這院里豪橫慣了的,人都服他。
說真的,如果不是賈張氏站得近,罵街吵了家里的安寧,李順真不愿意主動攙和。
就像李學武說的那樣,大過年的她們自己都還沒有分寸嗎?
只要不躺下一個,那這件事就沒啥,多余吵的久一點。
“欺人太甚了她——”
眾人見著李學武出來,本以為有熱鬧可看的,一見他這么說,便都散了。
賈張氏見他出來問了自己這邊,心里的火也消了不少,只是嘴上還不饒人。
“棒梗才多大的腸頭子啊,能拉那么粗的……”
“媽,別說了——”
秦淮茹也知道李學武為啥出來了,不是給她們主持公道的,這玩意兒也沒法主持。
她伸手攔了婆婆一嘴,道:“大過年的您犯得上犯不上。”
“行了啊,消消氣——”
李學武沒計較她們在家門口紅罵街這點事,勸慰著說道:“新年了,喜慶日子呢。”
“秦姐,回去吧,”他下巴點了點賈張氏說道:“沒必要,仨孩子還家里等著吃飯呢。”
“氣都氣飽了!”
賈張氏也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吵著李學武了,不然李家不可能出來人。
她由著秦淮茹拉扯著回了中院,只是目光看向侯慶華依舊帶著狠厲。
這會兒人散了不少,李學武瞅了對面一眼,點了點閆解曠說道:“收拾了吧。”
閆解曠看了爹媽一眼,低著頭不挪步子。
他和閆解娣也知道磕磣,但橛子都擺家門口了,這年紀的小年輕最容易沖動。
侯慶華見賈張氏走了,還跳著腳的喊呢,“這年頭有撿錢的,沒見著有撿罵的,要是沒做虧心事,你出來頂什么牛啊,還是你心虛了!”
“閆解放,你收拾。”
李學武見支使不動閆解曠,臉上嚴肅了幾分,點了站在家門口的閆解放名字。
不等閆解放應答,又點了點閆富貴說道:“三大爺,不受看吧,趕緊的整回去吧。”
閆解放是不愿意攙和這點事的,但架不住葛淑琴推了他一把,只能找了鐵鍬鏟土去了。
而閆富貴也沒說什么,并著閆解曠和閆解娣拉著侯慶華回了屋。
侯慶華自然是不服的,只是嘴上說著不服,依舊罵著,可還是挪了腳步。
李學武要冷了臉,再看不到消停,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這院里就這么多人,誰干的?”
他給一大爺說道:“再晚上各家各戶都精神著點,別家門口來賊了都不知道,胡罵一氣。”
易忠海皺著眉頭,剛剛他也是勸了一通,只是兩個婦女罵街,他也攔不住啊。
還沒散去的鄰居們也都一臉看熱鬧的興奮往家里走了,嘴里說什么就不知道了。
反正不是啥好話,難道還能感謝閆家和賈家傾情演繹,聯袂演出奉獻了一場年度大戲?
“回家怯——”
李學武要回屋的時候,見棒梗咬牙切齒地跑出來,喊了一嗓子嚇的大臉貓沒敢出三門。
只是這小子滿臉怨氣地盯著閆家,一看就沒好事。
年輕人啊,太沖動。
“呦,照全家福啊這是?”
剛剛調任人事處處長的敖雨華上班來路過,見一大群保衛干部們在辦公區大院里照集體照,笑著同李學武開了個玩笑。
李學武回頭見是她,便也笑著招呼道:“新年好啊敖處長。”
“李組長新年好!”
敖雨華站住了腳,打量著李學武身上難得一見的制服,欣賞地說道:“真有氣勢啊。”
“本來安排的是公示照,我看機會難得,就照個全家福吧。”
李學武笑呵呵地解釋道:“干了兩年保衛工作,我手里還真就沒有一張這樣的照片。”
“那是應該照一張——”
敖雨華點點頭,說道:“如果保衛組的公示效果好,我在人事處也推廣一下。”
“呵呵,職能畢竟不同。”
李學武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輕笑著說道:“保衛組的一些部門畢竟是對外服務窗口。”
“公示負責人主要信息是為了更好、更快、更全面地開展服務工作。”
他示意了主辦公樓的方向,道:“人事處跟我們還是不同的,接觸群眾機會較少。”
“那就吸取我們能用到的。”
敖雨華聽明白了,微笑著說道:“在大廳里可以把各處室、科室和主要部門負責人的信息公布一下,不過這事得您來辦了。”
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差點忘了都不是委辦的人了。”
“誰說的?你咋不是。”
李學武笑著說道:“委辦是你永遠的家,我反正是這么想的,哈哈哈——”
警制服是六六年統一更換的,上身為草綠色,下身為藏藍色,冬夏裝都一樣。
交通警查有所不同,他們可以戴白色盔式帽,穿白色上衣。
冬季可以穿黑色皮質短風衣,黃河以北地區冬季執勤還可以穿馬褲。
當然了,這都是標準著裝,工廠保衛處和機關單位保衛一般有自己的制服,樣式類同。
紅星廠保衛處的制服從一開始就沒完全跟著形勢而變化,今年更是稍稍有了幾分修改。
因為有著自己的三產工業和制衣渠道,廠保衛都有三套著裝,冬夏各一款,春秋一款。
夏天是藍色襯衫短袖搭配藍色長褲,戴藍色大檐帽,冬天是藍色長袖搭配藍色長褲,戴藍色冬棉帽,執勤配卡其色棉大衣。
春秋為藍色夾克衫上衣配藍色長褲,戴藍色大檐帽。
三季帽徽領章都是一片紅,頗像72式裝備。
這里說的只是常服,訓練服為黑色特勤款,限定在訓練期間以及執行特勤任務著裝。
為什么標新立異,特立獨行,李學武是有自己考慮的。
奧地利那位藝考落榜生用實戰總結出來一個經驗,那就是制服很重要。
紅星廠在福利待遇和管理制度上與兄弟單位有著較大的不同。
單說保衛組,無論是訓練還是管理,李學武敢說拿出來可以吊打一切工廠的保衛。
當然了,他還是很謹慎的,這年月一些單位的保衛不是自己培養的,而是專業保衛。
他只能說自己培養的保衛處高于大部分企業的保衛,所以要給一定的心理暗示。
從服裝到裝備,從管理制度到車輛涂裝,時時刻刻提醒保衛們,他們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不一樣,所以才對他們有了更為嚴格的要求,更刻苦的訓練和更高的管理標準。
“照什么全家福啊,曬兵呢這是。”
蘇維德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動靜,嘴角一撇道:“就是不知道做給誰看的。”
顧城謹慎地給人事處處長敖雨華端來了茶,一句話不敢多說地退了出去。
敖雨華也不好接蘇副主任的話,只能端起茶杯來掩飾內心的無奈。
“敖處長,”蘇維德回過頭看向她,眉毛一挑,問道:“以前沒有這個節目吧?”
“啊,您說的是……”
敖雨華捧著茶杯抬起頭,愣了一下,這才微微搖頭說道:“哦,應該是沒有的。”
她見蘇維德已經回了座位,正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只能實話實說,沒法再裝糊涂了。
“不過保衛組換裝了。”
即便有蘇維德的壓力,可敖雨華還是解釋了一句,“應該是為了留個紀念吧。”
“不是說要公示照片嗎?”
蘇維德瞅了她一眼,順勢看向了窗外。
其實坐在他這個位置,三樓什么都看不見,對面的辦公樓倒是能看到,可沒用啊。
樓下依舊有聲音傳來,是保衛組綜合辦主任孫健在組織副科級以上的干部們集合照相。
按職級和大小個,還得照顧女同志,他忙的嗓子都喊啞了。
李學武只站在那看著,時不時地跟彭曉力說上兩句,看樣子是彭曉力在匯報工作。
剛剛的大合照包含了各分支機構的負責人,現在要照個范圍更小的,屬于保衛組核心力量的集體照。
正在被組織照相的干部們心里也很清楚,領導帶著他們曬太陽,不全是為了那張照片。
可以說領導要走了,想跟大家合個影,留個念想。
但要不要想一想,領導未來辦公桌下面會壓著這張照片,時刻盯著照片上的大家。
這是保衛組的核心,也是李學武的主力,能在這張照片上的福禍難以預料啊。
主管領導看樣子是真的跟李組長尿不到一個壺里,未來就算有王小琴組長當家。
可是……大家伙心里沒底是真的。
這一次董副主任和李組長相繼要離開保衛部門,那未來他們的路該怎么走?
科級以上的都好說了,不行就調唄,反正領導看得著。
副科級及以下的干部呢?
未來如果執行集團化管理,他們這些小蝦米就更難出頭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樓上蘇副主任在頭疼的指桑罵槐,因為這么多天沒有一個保衛組的干部去找他匯報工作而心生怨懟呢。
也真是的,咋就沒有人去匯報工作呢,這多不給新來領導面子啊。
在蘇維德想來,就算董文學和李學武把保衛組經營的鐵桶一片,也得有漏水的地方吧。
萬萬沒想到,一個點都沒有!
但凡有人來匯報,他都能順藤摸瓜,趁機瓦解李學武和董文學的勢力,打亂保衛組的布置。
“公示負責人是好事,要支持。”
蘇維德見敖雨華遲遲沒有表示,也知道這是塊硬石頭了,暫時撼動不了。
剛剛的話只是一種試探,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松動的可能。
是聽說李學武在辦程開元的時候傷了她的面子,搞下去的那個姑娘就是她的關系。
雖說李學武和敖雨華在一個部門里任職,但就顧城所說,兩人的關系很一般。
既然現在接觸不上,就說明李學武的勢力太硬,或者說敖雨華另有靠山。
無論怎么著,他都得把這句話圓回來。
“籌建基層紀監干部的培訓班沒問題吧?”
蘇維德頓了頓,這才看向敖雨華說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不得不防啊。”
“是,安排在了2月中旬。”
敖雨華介紹道:“人事這邊走專業培訓的話,還是得跟保衛組紀監科協調,您看……”
“嗯,我來說——”
蘇維德并沒有為難她,很是坦然地點點頭,說道:“加強基礎建設,必不可少。”
“那我今天聯系學校那邊。”
敖雨華在業務上并不含糊,爽快地應道:“聯合學校組織了幾個培訓班,現在就有正在進行的,我請他們組織一下教學力量。”
“可以,但最好理論與實踐相結合。”
蘇維德講道:“既要豐富基層監督力量的思想,又要武裝他們的監察技能。”
“明白,我會傳達您的要求。”
敖雨華站起身,說道:“那,如果領導您沒有其他要求的話,我這就去安排。”
“好,可以,去吧——”
蘇維德點點頭,端起茶杯作勢要喝水,完全沒有送客的意思。
待敖雨華出去了,他這才放下茶杯,目光瞥向門口,正進來的顧城與他撞了個正著。
顧城是進來收拾茶杯的,他這段日子可算是勤勉,慎言,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如果說給領導當秘書是件美差的話,那他愿意跟任何人交換崗位。
本以為蘇維德只是用他幾天做個幌子,在找到合適的秘書人選后就換了他。
可這些天下來,他絲毫沒有感覺到這位蘇副主任有挑選和考察秘書人選的意思。
咋地?相中我了啊!
他心里這個苦啊,一點都不敢顯露出來。
就像彭曉力所說的那樣,努力保持著對紅星廠的忠誠,不偏不倚。
“敖副主任是哪年來的?”
正在看文件的蘇維德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而后再沒了聲音。
顧城心里一顫,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蘇維德還是要對他下手了。
“你跟顧城怎么回事?”
李學武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來什么,對著副駕駛的彭曉力問道:“絕交了?”
“哪兒啊——”
彭曉力見領導如此問,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他跟我說,時局維艱,考驗友誼的時候到了。”
“說我們來往不便,宜轉入地下活動。”
“他有病吧——”
李學武聽著這幾句中二又狗血的話,嘴角忍不住地扯了扯,說道:“告訴他電影少看啊,腦子都看丟了。”
“神神叨叨的,我是拿他沒有辦法了。”
彭曉力回過頭,無可奈何地說道:“勸也勸了,說也說了,他就像神經病一樣。”
“領導——”他猶豫了一下,見李學武看向他,還是問出了心里的疑惑:“您為什么安排顧城去給蘇副主任服務啊?”
“怎么?不可以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就知道彭曉力會問這個,興許都憋了好些天了。
他轉頭看向了窗外,路邊的梅花開了。
“在哪個山頭就唱哪兒的歌,懂不懂?”
“可是——”彭曉力遲疑著問道:“您明明知道蘇副主任了解他的背景關系——”
“他什么背景關系?”
李學武回過頭,看著彭曉力講道:“顧城的出身背景是經過組織審查的,沒有問題吧?那他擔任領導秘書有什么不應該的?”
“不要擺山頭義主,更不要劃地自封,顧城之所以迷茫的像只沒頭蒼蠅,就因為思想不成熟,認識不準確,能力不過關。”
“那您為什么還……”
彭曉力剛想再問,卻猛地反應了過來,領導這么說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全都明白了,領導用的就是顧城的這份“不合格”。
由顧城就能反應到蘇副主任的身上,也表達了李學武最為明顯不過的態度。
什么態度?
其一,顧城糾結于身份的變化和夾在中間的尷尬,忍不住會想給這邊傳遞消息。
李學武就是明著警告蘇維德,你單槍匹馬來到紅星廠,這里可都是紅星廠的人。
我可以不用這些手段對付你,但我在明牌之下仍能讓你忌憚,那你是虎也得給我臥著,是龍也得給我盤著。
其二,顧城之于蘇維德來說是明牌的身份,那蘇維德之于紅星廠,之于李懷德不也是明牌的身份嗎?
擺在他面前的顧城是個什么狀態,他對于紅星廠管委會班子來說就是個什么狀態。
顧城犯的這些錯誤,你蘇維德也想犯嗎?
其三,李學武把顧城擺在蘇維德的跟前,根本就沒有給對方以選擇秘書的權利。
現在蘇維德敢拒絕顧城的服務,那就是明火執仗要跟管委會班子動真格的了。
說起來,他敢做這個決定嗎?
顧城所表現出來的圈子義主,山頭傾向,劃地自封,你蘇維德也要搞嗎?
李學武這是擺了對方三道,最后給對方又留了個門,反向選擇題。
也就是說,他警告蘇維德,想要在紅星廠修成正果,那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放下偏見,放下執念,摒棄圈子義主,真正地把自己當做紅星廠的干部來干工作。
否則紅星廠容不下他,他就像顧城之于他一樣,時時刻刻被紅星廠惦記著踢他滾蛋。
所以,什么時候他接納了顧城,紅星廠也就接納了他。
教育顧城的過程,也是他自我救贖的過程。
李學武擺的從來都是陽謀,對顧城也好,對蘇維德也罷,真是一套連環計。
彭曉力想到這里,后背已經是冒了冷汗,領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布的這個局?
再想想顧城今天來給他說的事,蘇副主任要在聯合學校組建基層紀監干部培訓班。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但凡搞這種培訓班,都是為了行動或者別有目的的。
最能直覺想到的便是蘇副主任要挑選合適的人員,施加他的影響力,從基層搞事情。
為什么不用中層?
因為保衛組所有中層干部已經用事實告訴給他了,這里是鐵板一塊,你踢不動。
那蘇維德從基層開始培養就能踢得動了?
哎,從這一點就能看得出,蘇維德下來絕對不是為了一朝一夕的目標。
來了半個月了,都沒有下來調研的計劃,無非是想著暗度陳倉,躲避李學武的鋒芒。
同樣也包括紅星廠其他領導對他的忌憚。
以培訓班的形式打開局面,不失為一個穩妥的好辦法,且是長時間有效的辦法。
他也是在告訴紅星廠,他蘇維德來這里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拍拍屁股走人的。
是要在這里干上幾年,從基層開始培養影響力,就不怕你李學武永遠在這里。
李學武倒是很理解他的思路,也并不忌憚和阻攔他的行動。
紅星廠不是他的,保衛組更不是。
“我干媽家去了嗎?”
“去了。”
“韓老師家去了嗎?”
“去了。”
李學武心里盤算著,一個一個地與三弟李學才比對了今天拜年的關系。
他要上班,沒時間去拜年,便支應了游手好閑的三弟同沈國棟一起去代他拜年了。
只是這里不包括顧家的親戚,那邊他得親自過去轉一圈,老三去了不方便,倒惹嫌。
“周日吧,我能休息。”
李學武想了想,對顧寧說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孩子給媽看著。”
顧寧沒說話,只是看著懷里的孩子,李寧還是粘她,想起來便鉆到她懷里不出去了。
“得,今年還是我自己去。”
李學武跟顧寧自有默契,她不說話就是不想去,想去的話只需要點頭就是了。
“不去就不去,不過你心里不能過不去。”
他開解顧寧道:“以前的事再念念不忘就沒意思了,總不能跟他們一般見識。”
顧寧瞅了他一眼,嘴角動了動沒說話,只是看表情不耐煩,也不愿意的。
都是多嘴惹出來的,顧寧從小的性格就孤僻難相處,親戚里難免有傳閑話說三道四的。
再有親屬的子女跟她也不親近,以前總有個比較和暗暗競爭,所以她有點小心眼。
嗯,沒錯,顧寧記仇。
小時候聽的話,受的嫌棄,她都記得呢。
“其實吧,親戚就是那么回事,你不能因為他們限制了自己。”
李學武很理解顧寧的心情,上輩子回老家,父母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的,回家別吹牛,進步了也別提,賺錢了更不能說。
為啥?
因為這個世界上真正希望你好的,可能只有你爹媽。
“要不我幫你氣氣他們?”
李學武湊到了她身邊,小聲逗了她道:“我這兒還是有幾分成績能拿得出手的,你隨便吹,吹多大我都幫你兜著——”
顧寧白了他一眼,嘴角翹了翹,還是壓制著說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得,我自己去行了吧。”
李學武苦笑著站起身,從地上抄起還在鬧騰的李姝道:“走嘍,咱們回家睡覺嘍——”
一家四口從前院吃完了飯又說了會閑話,便往后院來休息,明天算是正式上班了。
路過三門的時候正見棒梗賊頭賊腦地蹲在墻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跟這干啥呢?不冷啊?”
“噓——”
棒梗給他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了自己現在不方便說話。
李學武和顧寧一人抱一個孩子,看他玩鬧的模樣只是笑了笑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早起了爐子,進屋的時候可暖和,李寧早睡著了,等哄了李姝睡覺后,兩口子躺在炕上沒說幾句也就歇息了。
半夜里,李學武睡的正踏實呢,就聽見一陣呼喊聲,有人敲著鐵盆大喊著什么。
等他套了衣服跑出來的時候,卻見是棒梗搞的鬼,沒等被吵起來的鄰居們罵這倒霉孩子呢,便見光著腚的三大爺倒在了前院的院里。
“三大爺在他家門口拉屎了!”
“大家快出來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