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李學武從保衛樓到主辦公樓的這一路上,撞見好幾對正嘀嘀咕咕什么的職工。
也只有機關職工會這么做,但凡有點身份的也不會在單位瞎傳閑話。
“李組長好——”
不斷地有人同他問好,李學武都是微笑著點頭應了,并未做其他回答。
直到遇見栗海洋主動迎出來了,他這才輕聲問道:“領導在呢吧?”
“聽說您來,延遲了一個行程。”
栗海洋倒是很直白,一邊請李學武進屋,一邊微笑著有什么說什么了。
“學武,來——”
李懷德見著他進屋,也是點了點頭,示意了對面的位置。
“早晨看見你出去了?”
“是,去了趟工地,要做復工準備。”
李學武隨口解釋了一句,便單刀直入,講起了今天來匯報的主題。
“還是工業資源整合,以及各工業項目生產進度的統籌工作。”
他翻開筆記本匯報道:“昨天辦公會上就想提來著,沒來得及。”
“主要還是為了即將開始的對外貿易工作做的準備,銷售處那邊給了一份清單。”
李學武將手邊帶來的文件遞了過去,講道:“今年的商務談判改了一下規制。”
“貿易管理中心的意見是請專家和談判代表組建專業化談判團隊。”
他表情認真地解釋道:“主要還是考慮從專業的角度切入對外貿易合作,更系統化。”
“這個沒什么難度吧?”
李懷德看著手里的材料,抬起頭說道:“我說過了,這種事你來定就好了。”
“我看接待的流程已經拿出來了,”他從手邊的文件堆里拿出了對應的材料,說道:“對外辦的工作已經步入正軌了?”
“是,正在有序地推進。”
李學武點點頭,匯報道:“目前正在做最后的梳理和補充,協調各部門做最后檢查。”
“嗯,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李懷德翻看著手里的材料,說道:“關于工業生產這一塊兒,你找開元同志問一下。”
“需要催促的請生產管理處督促相關的業務,盡快把實際數據拿上來。”
他翻看到了數據的那一頁,問道:“銷售預估做的是比去年高了……35?這么多?”
“去年是三千多萬,今年能做到……”他在本子上簡單算了一下,驚訝地問道:“能做到五千萬的銷售?”
“相比較去年,電器、食品、汽車等工業的出口貿易額有了顯著的提升。”
“那也太高了,五千萬啊。”
李懷德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步子邁大了,小心扯著蛋。”
“汽車和電器工業有望完成一千萬的訂單。”
李學武算計道:“飛行器工業能完成一千萬,船舶工業五百萬,五金工業兩千萬。”
“食品和藥品,以及其他工業項目差不多能夠拿下五百萬的訂單。”
他將大概的貿易目標做了估算,又詳細匯報了各項目的重點工業產品和對口方向。
“汽車工業還是不能形成外貿有效規模嗎?”
李懷德看著資料問道:“紅星廠已經具有了吉普車、轎車、客車的生產能力了。”
“確實,咱們的汽車工業已經起步。”
李學武點了點頭,匯報道:“但起步的基礎太差,目前只能以廉價汽車作為主要營銷目標,否則沒有競爭力。”
“如果按照相對單價來計算,汽車工業在出口貿易中已經占據了絕對的支柱作用。”
“嗯,還是自主生產能力差啊——”
李懷德放下手里的材料,抱著胳膊說道:“缺少必要的工業技術,缺少一定的創新能力,拿不出代表產品啊。”
“是這樣的,”李學武認同地講道:“汽車工業的發展還是應該由內而外地進行推進。”
“利用國外引進的技術轉化生產,供應國內的汽車供銷市場,獲取資金研究技術和創新。”
他介紹道:“只有整體生產水平提升上來,才能匹配對應的技術研發和創新。”
“在這一期間,技術上追趕國外先進水平,生產上磨練技術和總結經驗,培養合格的工人和技術人員。”
“嗯,時間還來得及。”
李懷德點了點頭,思考著問道:“這一周期預計需要多長時間?在外貿拓展上有什么競爭力嗎?”
“周期預計在五年左右。”
李學武想了想,回答道:“技術上的壁壘還是需要時間來攻克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對外貿易的競爭力主要還是體現在同等類型產品的價格優勢,以及對貿易渠道和經銷商的建設。”
他特別強調道:“定期邀請外商來廠考察和談判,是紅星廠有區別于羊城對外貿易會的核心優勢。”
“重點就在于核心商品的生產能力,同類別產品的大膽仿制和開發。”
“嗯,這一點我有了解。”
李懷德翻找了具體的數據,點在了一頁上,抬起頭講道:“五金工業兵器項目去年盈利頗豐,竟然是利潤最高的項目。”
“是666式狙擊步槍吧。”
李學武微微一笑,道:“今年的貿易談判,這個項目應該還是談判桌上的重點。”
“推陳出新啊——”
李懷德緩緩點頭,道:“與輕兵所合作,代工輕武器和單兵作戰裝具,是一個很好的引子啊。”
“去年下了1600萬訂單的阿特又來了。”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笑著說道:“去年的訂單還在陸續交付之中,他已經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商人逐利,錙銖必較。”
李懷德哼笑了一聲,看著他說道:“是怕咱們貨賣三家,耽誤了他的訂單交付進度吧?”
“這應該是主要原因。”
李學武輕笑著附和道:“東非兵器市場出現了大量的SVD仿制狙擊步槍,他賺的盆滿缽滿呢。”
“同SVD做對比,666式狙擊步槍做了對應的性能調整和提升,毛子的生產和設計工藝還是太毛糙了。”
“已完成交付的訂單凈利潤兩百多萬元,”李懷德笑著說道:“今年土建項目的工程預算出來了。”
“兵器仿制的紅利還能吃幾年。”
李學武是匯報,也是提醒道:“國際兵器貿易市場還是以高精尖科技為主,盈利水平更高。”
老李聽明白了,李學武這是在提醒自己,別太期望輕兵器能支撐起工業基礎建設。
“還是那句話,步子別邁大了。”
李懷德輕笑著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隨意地問道:“聶成林同志的后事安排的怎么樣了?”
“委辦和工會在做,梁作棟同志負責。”
李學武收斂了笑意,認真地匯報道:“昨天我同聶小光談了談。”
“嗯,怨氣很大啊——”
李懷德長嘆一聲,說道:“一直以來,紅星廠作為走在工業變革前沿的企業,一些政策受到了部分同志的非議。”
“但作為企業的掌舵者,大集體的班長,我還是對得起問心無愧這四個字的。”
“年輕人還是沖動了些。”
李學武并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拉回話題講了聶小光的情況。
“我同他通報了聶成林同志的墜亡調查結果,他還是比較能夠接受的,答應會配合廠里完成后事的處理。”
“嗯,那就好啊——”
李懷德長出了一口氣,手掌按在桌子上,語氣蕭索地說道:“盡量消除影響吧,妥善處理后事。”
“家屬的情緒正在做工作。”
李學武猶豫了一下,還是匯報道:“但機關里的非議比較大,這方面單憑紀律監督是不好壓下來的。”
“如果壓的狠了,容易反彈,形成更難以處理的風波就麻煩了。”
“嗯,這一點我考慮到了。”
李懷德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看向李學武問道:“你有什么意見?”
“昨天維潔主任叫了我和薛副主任談話,湊巧看到了聶小光這件事,就提到了這一點。”
李學武先是做了個鋪墊,而后直白地講道:“機關里各部門的思想動態還是以同情和反思為主。”
“同情?反思?哼——”
李懷德重復了他話里的重點,輕哼了一聲,表情似有不屑。
李學武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維潔主任和薛副主任的意見也是盡快平息這股情緒和思想波動,消弭影響。”
“主要提到了徹底調查大學習活動開展過程中的錯誤行為,重新審議和糾正錯誤。”
他很是認真地講道:“必須立即停止相關人員的勞動改造程序,妥善安置,待審查結束后再做決定。”
“同時,對已經調查清楚的錯誤要加以改正和補償……”
李學武講了很多,李懷德聽的很認真,并不是最初他表現的那樣不屑一顧。
很大程度上,李學武現在講的話,就是谷維潔和薛直夫的態度,只不過是通過他進行委婉的表達罷了。
甚至兩人的態度已經代表了班子大多數成員的意見,以及群眾的心聲。
他當然不會忽視掉李學武的群眾基礎,更不會懷疑李學武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的意見和態度。
李學武既然已經坦白,他參加了谷維潔和薛直夫的討論,并且將實際內容轉達給了他。
李懷德當然不會懷疑他的動機和態度,可見李學武也是支持這一觀點的。
直到李學武講完,他想了好一會,這才幽幽地問道:“你覺得調查得清楚?”
“且不論過去兩年的時間里有多少人牽扯其中,調查的工作有多大的難度。”
他敲了敲桌子,道:“目前的形勢又哪里會允許紅星廠倒查倒追,這不是開歷史倒車嘛。”
“還要就相關的錯誤決定進行否定和補償,這對于高速發展的紅星廠有弊無利啊。”
“但這件事勢在必行了。”
李學武提醒道:“當前最要緊的是平息影響,團結一心,清除掉晉級工作前的最后障礙。”
“我的意見是積極表態,認真調查,妥善處理。”
“嗯——”
李懷德還是很能聽得進去李學武的意見的,尤其是他講到的這幾點。
表態放在了第一位,調查要認真,那就需要更久的時間,也給了妥善處理的空間。
李學武見他緩緩點頭,便繼續說道:“停止勞動改造,啟動組織調查,迫在眉睫。”
“更重要的是,不能給有些人以引狼入室的機會,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問題。”
“嗯?”
李懷德聽到這,眼皮忍不住地一跳,看向李學武的目光里瞬間凝實了幾分。
從李學武的眼里他看出了濃濃的擔憂和認真,這是對敵人的警惕和防范啊。
誰是“有些人”,誰能“引狼入室”。
這兩個問題很容易找到答案,他仍然記得一機部辦公廳韓主任的話。
蘇維德在部里表現得很是活躍,與三支代表丁志山聯系緊密,在大學習活動中做了很多工作,至今依舊是他防范的重點對象。
這“有些人”指的就是蘇維德了,引狼入室的“狼”指的就是丁志山這一類人了。
李學武早與他有過溝通,針對蘇維德要盡快拿出態度和程序來。
請衛三團王小琴來紅星廠交流任職,就是針對蘇維德做的一個布置。
三支代表必須安排給合適的人,否則李懷德都得靠邊站。
李學武絕對不是在嚇唬他,一想到蘇維德到任以后,調研沒有,一心撲在了資料上。
查過去兩年時間里,紀監和保衛工作的資料,查廠里組織管理的材料等等。
他到底要干什么!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翻舊賬,當然是搞清算了,難道還能是表彰遺漏啊。
不用想,就是針對他來的。
李懷德手掌忍不住地捏成了拳頭,眼睛微微一瞇。
蘇維德的調查和審查方向應該是他當初拋開讜委和廠委,另行組建管委會的合規性。
這就是要抄他的后路啊!
甘霖娘,老子都沒算計你,你倒是來算計我了!
李懷德現在心里發突,腦門見汗,一想到蘇維德查到了什么把柄,掀起再一次的變革。
現在不用李學武提醒,他也能想起丁志山來,那是個陰翳的老禿鷲啊。
“其實咱們廠早就完成了大學習的改造任務,已經進行到了穩步恢復和發展的過程。”
李學武喝了口熱茶,給了老李以思考的時間,他又繼續匯報道:“相關思想落后,急需要改造和提高的人員可以轉回京城教育了。”
這話就是在提醒老李,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變革這種手段帶來的力量了。
相反,老李作為既得利益層階,紅星廠的管理層,更應該主動消化掉這些不穩定因素。
“我是有過相關考慮的。”
李懷德思索著說道:“但其中的風險太高,就目前形勢而言,可謂是冒險了啊。”
他當然想消除這一部分不穩定因素,正如李學武所說,他確實不需要變革的力量了。
但是,過去的歷史是事實,他又如何否定自己來時的路啊。
否定歷史不就等于否定現在了嘛,難道還要自我放逐?
而且,由過去幾年引起的問題該如何解決,蘇維德一定是發現了什么,不然哪能這么消停,蟄伏起來準備給他致命一擊嗯。
“我還是建議您主動處理。”
李學武認真地提議道:“至少主動比被動要強,現在處理還來得及。”
“首先要強調正治站位,思想正確,將接下來的行動賦予正確的指向意義。”
“其次要下定決心徹底清查和整頓過去幾年的思想和組織建設工作過程中的弊端。”
“然后是積極推動思想建設和善后處理,恢復相關人員的身份和工作崗位。”
他提醒李懷德道:“這一次聶成林意外墜亡事件就是個很好的契機,化被動為主動。”
“我的建議是積極客觀且實事求是地對其在紅星廠的工作和成績做出評價。”
“你是想讓我參加他的追悼會?”
李懷德聽出了李學武話里隱含著的意思,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變相地承認了聶成林的正確,他李懷德的失敗嘛。
“最好親自見一下家屬。”
李學武的建議比他想象中的更具有挑戰性,這不禁讓李懷德想到了那個吵嚷著要弄死他的聶小光,這是主動送上門去了啊。
“按照組織規定,聶成林同志的家屬應該享受一定的政策照顧和補償。”
李學武更進一步地建議道:“如果您能同聶小光心平氣和地見一面,談一談……”
他頓了頓,還是講道:“我相信效果會更好,之于紅星廠、管委會以及您個人。”
千金買馬骨嗎?
李懷德聽他說完便明白了這背后的邏輯。
表情上的不耐和煩躁已經消失了許多,眉頭散開過后,是沉默的深思。
李學武的話句句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來思考的,更不難看出這是解決問題,消弭影響的最佳手段,他應該主動理解和認同。
“對于目前相對復雜的組織生態環境,”李學武語氣慎重地講道:“還是盡快落實管理班子成員的為好。”
“要盡快完成組織結構的調整和布局,”他提醒道:“不能再拖了,遲則生變。”
這都是大實話,切中時弊,李懷德連反駁的意見都想不出來,只能是同意了。
什么叫盡快完成組織結構的調整和布局?
組織結構調整和布局李懷德一直都在做,可這工作不可能短時間內能完成的,既然說是盡快了,那就是在提醒他要分權了。
目前上級對紅星廠管理班子的改造力度很大,成員要擴展到十一人。
他如果不把權利分出去,又怎么能籠絡人心,繼續開展管理工作呢。
可這個意見對于李懷德來說無異于從身上往下割肉了。
他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
能夠想到的是,晉級前后,紅星廠管委會班子會呈現更加松散的狀態。
薛直夫表現的如此堅決和活躍,說不定會同谷維潔聯系在一起。
說三足鼎立都差了,這特么是群豪并起啊!
真怕蘇維德高呼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他這管委會主任還做不做了?
谷維潔、景玉農、薛直夫、蘇維德、董文學、程開元,算上他和工會熊本成,以及還沒來報到的張勁松,這才是九個人。
也就是說,管委會想要達到十一個人組班的目標,紅星廠至少還需要兩個人。
他已經從上面獲悉,領導有意從外經貿安排干部來紅星廠組班,提升對外貿易的管理能力,交流經驗。
在此基礎上,李懷德能做的除了催促上級盡快落實外經貿相關干部的配置工作外,還能操作的便是最后一個名額了。
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好半晌才看向李學武,目光銳利地說道:“你的建議很好,很及時,但我需要你做更多。”
不等李學武表態,他便已經說出了自己的安排:“我會向部里申請,納你進入管委會,擔任副主任,完成最后一塊版圖的拼湊。”
“這……我不合適啊。”
李學武眉頭一皺,提醒道:“以我現在的工作資歷和能力,完全沒有資格擔此重任。”
“謙虛的話這里就不要講了,你的能力我比誰都了解。”
李懷德見他表現的很是抗拒,倒是符合了他內心的猜測。
剛剛也是有了試探的意味,看看李學武這次表現的這么激進是否有自私的一面。
現在看來是沒有的,有的只是顧慮和謹慎。
李學武當然會有所顧慮,鋼過易折,進步太快容易造成后勁不足,影響了往后的發展。
如果按照原本的設計,李學武按部就班地發展和進步,五年之后他才能登臺表演呢。
現在揠苗助長,對于李學武來說是一種風險,他當然會抗拒。
但李學武越是抗拒,李懷德越是放心。
如果這是李學武的謀算,他才不敢用呢。
董文學和谷維潔在管委會聯手,就已經是個問題了,再引李學武入局,十一票去其三。
李懷德最擔心的便是管委會班子成員結構的問題,這是他掌握紅星廠的關鍵。
但現在等上面安排一個未知數下來,倒不如拉李學武上去。
下定了決心,李懷德已經沒有了退后的余地。
他語氣堅決地講道:“這個時候為了紅星廠的穩定和團結,你也要做出一定的貢獻。”
“關于資歷問題,我想過了。”
李懷德敲了敲桌子,說道:“這完全不是問題,你的成績和表彰足夠彌補這一缺陷。”
“咱們廠還是太保守了。”
他手指向南講道:“你看看人家,牧首一方,比你年輕的不有的是?”
好家伙,激進的李學武被李懷德說太保守了,他保守了嗎?
“名不正,言不順啊!”
李學武猶豫了一下,還是講道:“我擔心冒進過后,引起其他領導的意見反彈。”
“到時候會引起更多的變量,于目前的形勢沒有正向意義。”
“嗯——”
李懷德聽得出他話語里拒絕的意味,強扭的瓜不甜,也能看得出李學武值得信任。
提拔任用李學武,并不斷地給予信任,是他在紅星廠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
“你講的也不無道理。”
李懷德思考著說道:“我和維潔同志這邊不會有意見,文學那邊不用說了。”
“直夫同志與你有過合作和交往,但他的思想較為保守,不一定能同意。”
他捏著手指念叨著:“其他同志那里,意見應該更為突出,我最擔心的是玉農同志。”
講到這里,李懷德嘆了一口氣,遺憾地說道:“我還是建議你多維護和緩和與玉農同志的關系,工作上的矛盾有什么不可調和的。”
“是,我知道了——”
李學武答應的很是勉強,態度上明顯能看出為難。
“我知道,我理解你。”
李懷德點點頭,說道:“你們兩個的工作思路正好相反,難免的要產生矛盾。”
“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應該表現出積極的一面。”
一想到栗海洋講到的,財務處處長付語堂親眼所見兩人在辦公室吵起來了,景玉農還動了手,老李就有點頭疼了。
他當然不能批評景玉農態度惡劣,竟然對下屬動手。
當然了,打人是不對的,可動手的是景玉農,這就沒法說了。
關鍵是景玉農處處與李學武為難,這一次納李學武進班子,想都不用想,她一定反對。
唉,以前看李學武同景玉農有矛盾,他還姑且任之聽之。
現在他是有點后悔了,早該勸勸的。
“那就不進副主任,改任秘書長。”
李懷德愁眉苦臉地憋了半天,一拍沙發扶手道:“你先享受集團班子的崗位!”
“這——我——”李學武愣了一下,想要說些什么,可又說不出來了。
李懷德見他如此,長出了一口氣,道:“既然各分公司和分廠已經開始布局和籌劃,集團班子的崗位先定下來有啥問題?”
“關鍵是這個崗位在班子內,又不用特別征求所有成員的意見,就這么定了吧。”
秘書長是李學武參與集團化組織結構建設時設置的一個職務,對應的便是業務結構的總經理助理。
集體企業,管理結構一般會有兩個,暫時是管委會統一管理,未來還會細分管委會和廠務管理班子。
秘書長便是管委會的職務,總經理助理是常務管理班子的崗位。
李學武提前上崗,就等于墊了半步,以最微末席進了管理層。
雖然不是主管業務的副主任,卻成了組織和協調業務的大管家。
“雖然是脫褲子放屁,”李懷德怕他有思想負擔,寬慰李學武道:“但很有必要。”
“這樣一來你的壓力小一些,也并不耽誤后面的發展和安排。”
確實不耽誤,任滿后接董文學的班,更進一步是以副主任的身份去鋼城,還是以秘書長的身份去,都能拿得起紅星遼東工業的大局。
李學武思索片刻,便也認命似的,無奈地講道:“組織需要,義不容辭。”
從李懷德辦公室里出來,李學武還沒來得及復盤一下剛剛的謀算,便見程開元的秘書小何好像正巧路過,拿著文件同他打了聲招呼。
兩句半不到,便見程開元從辦公室里出來,招手招呼了他進屋。
不是吧?剛算計完老李,老程這邊就主動跳坑。
他都沒準備好呢,你說手重了,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借力打力,布局景玉農、刺激谷維潔、推出薛直夫、拉攏程開元、圍攻蘇維德。
一圈下來讓老李有了危機感,認同了他的建議,還主動提出了他的預想目標。
今天的收獲已經很大了,程開元又主動送上門,給他擴大戰果,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也不打聽打聽去,誰不知道他最是純良敦厚,誠實可靠,安分守己,謙恭仁義……
這份賢良的品質多少成語都夸不完啊!
現在讓他坑程開元,真有點下不去手。
“領導,您有啥吩咐?”
一進屋,李學武便笑著說道:“剛想來您這匯報工作,咱們這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哦?那還真是心有靈犀。”
程開元打量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我正巧也有點事跟你聊聊,咱們誰先說啊?”
“那當然是我先匯報,您再吩咐。”
李學武微笑著給小何擺了擺手,道:“甭麻煩了,剛在李主任那邊喝飽了。”
“呵呵呵,小何白準備了。”
程開元見他表現的輕松,便也玩笑道:“知道你喜歡喝紅茶,特意家帶來的。”
“那真的謝謝了——”
李學武認真地給小何說道:“我多來領導這叨擾,這茶一定有機會品嘗的。”
“您客氣了,我就是一點心意。”
小何也是會說話的,這會兒玩笑了一句,便主動退了出去。
“剛在李主任那邊談了外貿旅行團下周進京來廠考察和談判的程序。”
李學武嚴肅了態度,匯報道:“來找您主要是請示針對各工業項目建設和生產情況摸底的工作安排。”
“生產管理處這邊給出的各項數據有所滯后,且統計周期比較長,不利于接下來的考察安排和談判準備。”
“這個好辦,協調幾個工作組下去。”
程開元點點頭,撿了辦公桌上的香煙點了,吹了口氣,說道:“雙管齊下,縮短工業相關數據的統計周期,或者另列收集對象。”
老程在工業生產管理上還是有些能力和門道的,上面安排他來紅星廠真有培養他擔任廠長的意思。
只是在幾輪的對抗中暴露了太多的缺點,思想和正治上缺乏成熟的表現,讓上面失望了。
不過放在紅星廠,管理工業生產,尤其是生產管理處將三產工業納入管理范圍以后,他表現出來的管理能力并不輸給景玉農。
其實這么對比是不公平的,對景玉農不公平。
一個搞經濟和財務的,跟管生產出身的干部對比,景玉農能跟他打個平手,完全是有李學武在打輔助呢。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這才收住了話題。
李學武知道他有話要說,匯報完便停了下來,等著對方的下文。
程開元經歷過年前的事以后,看起來倒是放開了手腳,沒有了以前的顧忌,輕松了許多。
畢竟錯誤都已經展露出來了,該處理的也都處理了,這就算恢復出廠模式了。
“薛副主任約我聊了聊。”
他開口第一句,便奠定了兩人今天談話的基礎和目標。
“談到了目前廠里的形勢,組織的壓力,以及新時期的發展需要。”
還得是經歷過鍛煉和考驗的干部,看看這三句總結的,這就告訴李學武四個字:懂的都懂!
薛直夫跟他聊了什么,一定是跟李學武有關的,否則不會說的這么隱晦和刻意。
既然他都這么說了,那也是斷定李學武一定能知道,并且聽得懂了。
而后頓了好半晌,這才看向窗外說道:“我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又哪里來的能力逆流而上,勇擔重任啊。”
這是要條件來了,薛直夫教給他的?
李學武就說機關里出來的哪有老實人啊,薛直夫被他推了一下,半點利益都不舍得呢。
合著安撫程開元的工作留給了自己,他要坐享其成,招兵買馬。
李學武覺得有點虧得慌啊!
“薛副主任這是不忘初心呢。”
李學武先是DISS了一句薛直夫,而后緩緩講道:“他跟我說唇亡齒寒,匹夫有責呢。”
“呵呵——呵呵呵——”
他的這兩句徹底給程開元逗樂了,幽怨愁苦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呵呵——哈哈哈——”
李學武見他笑的明白,便也明白地笑了。
以前是單打獨斗,現在沒有落井下石,還給你雪中送炭,救你狗命,還要啥自行車啊。
詐我,我就能給你了?——
周三上午,管委會主任李懷德主持召開了周一沒開完的管委會辦公會。
在會議召開前,李懷德叫了谷維潔和蘇維德在辦公室里開了個小會兒。
具體內容班子里早有猜測,大概都知道。
當工作會議議程一個接著一個地處理結束后,李懷德做了總結講話。
在同谷維潔溝通了一句過后,他在會議上直接提出了應對聶成林墜亡一事的處理意見。
除了今天全體班子成員結束會議后直接乘車前往殯儀館參加追悼會外,他還講到了李學武傳達給他的建議。
首先是向上級申請,督促張勁松同志到任,盡快補齊對應的班子成員,完成晉級。
其次便是徹查和整頓大學習活動在過去造成的錯誤影響,改變勞動改造的方式,安排相關有問題人員到聯合學校學習和勞動。
相關提議得到了班子內所有成員的認同,形成了決議。
只是看蘇維德的臉色不怎么好,他是沒想到李懷德反應的這么快,回馬槍扎他身上了。
辦公會議結束后,按照行程安排,一行人從三樓下來,直接上了鴻途一號小巴車。
十二人座,算上李學武和熊本成八個人,班子現有的領導,董文學和張勁松沒法參加。
梁作棟已經去了現場,車上又叫了四個宣傳處和委辦的同志。
反倒是領導的秘書們沒有上車,這次去也用不到他們,沒有隨行計劃。
當然也包括彭曉力,李學武不可能坐自己的車去,他就沒有隨行的資格了。
保衛科副科長王一民乘坐紅星羚羊吉普車在前面開路,警燈閃爍,氣勢不凡。
鴻途一號隨后,兩臺車輕車簡從,奔赴西城殯儀館。
依舊是八保山,不過是普通公墓,聶成林的身份享受不到那個待遇。
聶成林的棺木是從鋼城轉運回來的,廠管委辦和工會組織的后事事宜。
兩臺車來到殯儀館的時候,這里已經有了不少人,但不是聶家的親朋。
這年月能使用殯儀館的人還不是很多,有錢都不成的那種。
再說了,普通人誰會浪催的往殯儀館停靈去,這都是給公家組織追悼會準備的。
但架不住公墓少,紅星廠的車隊足夠低調,可還是引起了很多人駐足觀看。
畢竟這年月,行政小巴還是沒見過的。
當看見一行人均是同樣行政套裝的裝束從車上下來時,看熱鬧的人便知道這是公家人。
看下車的順序,以及下車后簡單溝通,一起往里走的時候,還有專人引領就知道了。
聶成林活著的時候并不奢靡高調,走的時候也沒有鋪張浪費。
簡單的小廳,棺槨打開著,頭頂是黑白遺照,紙質挽幛上寫著長才未盡四個字,遺容已經做過處理和修整了,看不出死亡的原因。
大冬天的,也沒給準備鮮花,是一些黃白相間的紙花,應該是殯儀館的標準道具。
周圍墻邊擺放著花圈和挽聯,均是紅星廠幾位班子成員所送,當然也包括了李學武。
董文學雖然沒在,但李學武幫他準備了。
紅星廠班子成員一出現在門口,里面的人便都察覺了,紛紛迎了過來。
就在李懷德進屋的時候,聶小光突然沖了上來,悲憤地喊道:“你還敢來!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的兩個哥哥從身后死勁攔住了,也堵住了他的嘴。
李懷德只是瞅了瞅他,并沒有在意,甚至腳步不停,徑直向聶成林遺體做了告別。
而后在委辦副主任梁作棟的引領和介紹下慰問了聶成林的遺孀和其他家屬。
聶小光的母親卻是很有涵養和隱忍,忍著悲痛微微鞠躬同李懷德握手,道了感謝。
“萬分悲痛,但請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