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會背春曉——”
李姝捏著手指,蹦跶著開始背詩。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哇!背的真好啊——”
于麗很給面子地鼓起了掌,笑著問道:“李姝怎么這么聰明啊——”
“嘻嘻——”
李姝蹦跳著趴在了她的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大家都說我好聰明——”
“啊,大家都說你聰明啊!”
于麗抬起頭,看了正在打網球的幾人,笑著說道:“那小姨還夸晚了。”
“那你跟小姨說,除了背古詩還會什么才藝啊?”
“我……我會唱歌!”
李姝捧著小手想了想,說道:“我會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不等天明去等派報”
她都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歌,順著話便唱了出來,唱的時候還轉著圈獨舞表演。
“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聞真正好,七個銅板就買兩份報。”
“好聽——真好聽——”
周小白從場上下來拿毛巾擦汗,聽見了李姝的歌唱,也給鼓起了掌。
李姝又驕傲又害羞地撲進了于麗的懷里,咯咯咯地笑著說道:“我喜歡唱歌。”
“是嘛,我們李姝要當歌唱家了啊。”
于麗瞧著李學武幾人也下來了,便抱了李姝坐在椅子上,起身給續熱茶。
李姝同她很熟悉,兩人相處的很是融洽,一個愛說,一個愛聽。
“我來吧,于姐——”
周小白放下毛巾,便要接過暖瓶,卻是被于麗客氣著讓了。
“沒事,就這幾杯了。”
她示意了茶幾下面的毛巾說道:“都是新洗的,幫我給客人分了吧。”
“我都忘了——”周小白不好意思地蹲下身子,拿出三條毛巾給下來的幾人分了。
“哎呀,多長時間沒出汗了。”
竇耀祖大老粗一個,不太會玩網球這種時髦的東西,不過看起來心態年輕了不少。
就算是不會玩,看著也能學兩手。
他是同周苗苗一起來的,目的卻不是運動,而是受李學武相邀,來談業務的。
只是現在李學武也不坐辦公室了,有什么事邊玩就邊說清楚了。
“呼——謝謝啊——”
周苗苗從周小白的手里接過毛巾,笑著道了一聲謝,這才擦起了臉上的汗。
“以前聽說過網球,但沒接觸過。”
“還是有技巧要求的。”
李學武接了周小白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脖子,笑著說道:“可不能使蠻力,小心胳膊疼。”
“我又能玩幾回——”
周苗苗笑著看了他一眼,坐在了藤椅上。
一張圓桌,四把椅子,頭頂是遮陽棚,靠北的方向是一道木墻,不擋雨,但遮風。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了竇耀祖也坐。
“開春了,天暖和了,多出來運動運動,出出汗,對身體有好處。”
“也就是現在吧——”
竇耀祖笑呵呵地端起茶杯看著他說道:“以前我哪敢想現在的生活啊。”
“勤勞的雙手,創造美好生活嘛。”
李學武點點頭,看著李姝晃蕩著小腿,由著于麗從椅子上抱下來,往球場跑去。
“你坐你的,甭管我。”
見周小白還站著,似是在等她坐下,于麗并未在意地說道:“我還得看孩子呢。”
“咯咯咯——”
李姝可算是撒開歡兒了,小野馬似的在陽光下尥著蹶子。
早晨就張羅著要出來玩,要去奶奶家。
昨晚小弟弟走還哭了一場,今天還記得呢。
只是周末家里也忙,李學武也想給母親放個假,總不能老盯著她。
這一周大嫂和老太太剛走,顧寧要看資料,所以就沒打算回大院里折騰一趟。
不過周一到周六,只要他不忙,李學武必然會接送李姝去她奶奶家。
兩個孩子都讓秦京茹一個人帶,真是有點受不了,也看不過來。
所以今天奶爸值班,李學武帶著大閨女來了俱樂部,可著勁兒地玩耍。
“幾歲了?”
竇耀祖放下茶杯,順著李學武慈愛的目光打量了那洋娃娃一眼,問道:“兩歲?”
“虛歲三歲了,”李學武點點頭,說道:“陰歷五月份的生日。”
“眨眼的功夫——”
竇耀祖點點頭,感慨著說道:“給您收拾房子的時候,她才多大點兒啊。”
“可不是嘛,那時候才六個多月,”李學武笑著說道:“一晃兒,滿地跑了。”
“養小孩兒很辛苦吧?”
周苗苗帶著好奇的語氣問道:“是不是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好?”
“呵呵呵——”
李學武同竇耀祖對視了一眼,輕笑著說道:“我可不敢亂說,說多了怕影響你心態。”
“我現在壓力就很大了。”
見李學武如此說,周苗苗嘆了口氣,道:“我都只覺得自己還沒玩夠呢。”
“晚幾年要也成啊——”
竇耀祖喝著熱茶,恢復力氣,玩笑道:“你們兩口子都有各自的事業,不著急。”
“我是不著急,可家里急了。”
周苗苗抻了抻凹凸有致的身材,晃悠著身子說道:“傳宗接代,多重要的事啊。”
“我是老封建思想了。”
竇耀祖見李學武看了他,苦笑著擺了擺手,說道:“這種問題我可回答不上來。”
“瞧見沒,這是聰明人!”
李學武示意了竇耀祖,對周苗苗笑著說道:“但凡得罪人的話,那是一句都不說啊。”
“這有啥好得罪人的?”
周苗苗站起身,整理了運動服,走出遮陽棚,蹲下身子逗著李姝說道:“我也想要一個你這樣可愛的小閨女啊,我好喜歡你啊——”
“嘻嘻——”
李姝在生人面前還有幾分靦腆,但也不多,等熟悉了以后才會露出彪悍的一面。
“廠里給出準信了嗎?”
竇耀祖見身邊沒什么人了,這才談起了今天來的目的。
“哪有那么快啊——”
李學武看著被三個小姨圍在中間的閨女,轉頭對竇耀祖問道:“等著急了?”
“沒有,我聽您發話。”
竇耀祖一貫是這個心態,“東風三一建筑合作社,到什么時候都聽您的指揮。”
“呵呵——”李學武輕笑了一聲,轉過頭說道:“外商那邊催的倒是很緊啊。”
“無利不起早,理解。”
竇耀祖斜倚著藤椅,學著李學武也疊了右腿。
看著熱鬧的女人和孩子,他點頭說道:“重點還在于紅星廠這邊如何打算的。”
“工程還是這個工程。”
他看向李學武微微挑眉講道:“我相信外商并不在意目前這點蠅頭小利。”
“你都管這叫蠅頭小利了?”
李學武斜瞥了他一眼,別有意味地說道:“看來你真是掙著錢了啊。”
“在您面前,我還敢提錢?”
竇耀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就怕您看不起我,不帶著我玩了。”
“這話聽著酸唧唧的呢?”
李學武好笑地挑了眉毛,示意了球場的方向道:“今兒這不就帶你出來玩了嘛!”
“哈哈哈——”
竇耀祖多本分一人啊,跟紅星廠和市建筑的干部接觸久了,煤球也變蜂窩煤了。
“過去一年掙了我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我現在還覺得暈乎乎的呢,不敢想。”
“那你就該知足常樂啊。”
李學武端起茶杯瞧了瞧他,問道:“以前不是說就為了養家糊口嘛?”
“你老哥該不會是多了一個家,多了幾張口吧?”
“哈哈哈——”
竇耀祖擺手求饒道:“我是打算知足者常樂呢,可手底下人見天兒的喊吃飽了還餓。”
“那就是還沒吃飽唄。”
李學武喝了一口熱茶,望著閨女的方向說道:“行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嘛。”
“您高抬我了——”
竇耀祖苦笑著說道:“我就是一破落戶,頭頂上響麻雷子,撞了大運了。”
“得您賞我口飯吃,讓我有了人前顯貴的機會,這話我得承認。”
“這話啊,往后還是少說,”李學武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愛聽。”
“感激的話我聽了太多,”他淡淡地說道:“你應該是了解我的,我更愿意在事兒上見。”
“明白,我明白您的意思。”
竇耀祖遺憾地嘆了口氣,低著頭說道:“我知道您是好心,也是好意,可我這……可我一個人吃飽不餓了,我的那些弟兄。”
他疊了疊手掌,苦著臉說道:“我的那些老弟兄們可怎么辦啊。”
“你當自己是劉邦啊?”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說道:“得了天下就要分封王爵,分封領地?”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那些老兄弟里也會有貳心,到時候你怎么辦?”
“算了,不想勸你了。”他看著球場方向說道:“怎么選擇由你自己決定。”
“你現在要做的選擇不是定義公司那些老兄弟的去或留,而是要決定走哪條路。”
李學武撿了球拍在手里,淡淡地說道:“是繼續經營偽裝成集體的家族式企業。”
“還是收縮資本,轉嫁矛盾,徹底步入正規化,你是得好好想想了。”
“李組長,我這……”
竇耀祖跟著他站起身,滿臉的苦澀和為難,問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有啊——”
李學武見趙老四帶著人溜達了過來,回頭對他說道:“你主動放棄管理角色。”
“等聯合公司成立后,讓其他人做這個惡人就好了,”他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說道:“到時候你只管唉聲嘆氣道無奈就好。”
“領導,您來了——”
趙老四真不知道李學武來了,他也是剛從外面回來,聽著信便來獻殷勤了。
李學武好笑地打量了他一眼,說道:“呦,這不是趙科長嘛,去哪忙了這是?”
“嗨——您快饒了我吧!”
趙老四雙手作揖,苦笑著說道:“哪里敢說忙啊,我最應該在俱樂部忙才對呢!”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安敢說賢良。”
“那你這江湖厲害了。”
李學武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將手里的球拍遞給了走過來的于麗。
“人家都說不怕江湖會武功,就怕江湖有文化,你說話也文縐縐的了?”
“竇經理,再來一局吧。”
見李學武同趙老四有話說,于麗笑著招呼道:“我勉強也會一點,咱們打一局。”
“那我就請教了——”
竇耀祖也是聰明人,知道于麗是在幫他,便也就借坡下驢了。
李學武的霸道別人不知道,于麗還能不知道?
剛剛她們逗著孩子玩,便都發現了這邊的異常。
只是沒當著她們的面說事情,她也不敢過來打圓場,定是竇耀祖有些事情沒辦妥。
雖然不是一個單位的,更沒什么牽扯,可這院子當初是竇耀祖帶人收拾的。
于麗跟他也算熟識,來的都是客嘛。
今天如何都不能讓竇耀祖扔在這,李學武要表現出堅決的態度,那是領導的事。
周小白和周苗苗都很有眼力見,哄著李姝往場邊看起了熱鬧,還是嘰嘰喳喳的。
“又出什么事了?”
李學武坐下后,點了點身邊的椅子,示意了趙老四坐下說話。
趙老四認真了臉色,挨著他坐下后,這便探著身子輕聲解釋道:“張建國要發瘋。”
見李學武眉毛一挑,他便了然了,一股腦地把話說了個明白。
“昨天晚上張建國的蔓,也就是老乒圈子里出來的那位叫童言的,突然被圍了。”
他嘴角抖了抖,講道:“圍她的人查清楚了,就是老兵圈子里的人。”
“可不知道怎么的,童言摔倒了,出了好多血,昨晚上人就沒了。”
“誰干的,知道嗎?”
李學武微微皺眉問道:“報案了嗎?”
“她家里人都不在京城啊,誰管啊。”
趙老四嘆了口氣,道:“張建國倒是管她,可一個勁地只嚷著要報仇雪恨。”
“現在圈子里風聲鶴唳。”
他謹慎地說道:“今兒上午有人遞話過來,想請我站出來主持局面。”
“我當然給拒絕了——”
不等李學武說話,他便態度堅決地說道:“這句話早在兩年前我就說過了!”
“打從周常利出京,江湖上也就沒有我這號人了,我就是一看大門的。”
“嗯——”李學武鼻孔里噴出一股子怨憤,看著他說道:“你還有幾分理智。”
“得您教誨,早悟了。”
趙老四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消停日子不過,何必去趟那一攤渾水呢。”
“童言的情況我了解一些,”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她跟我愛人以前是同事。”
“昨天晚上她來找過我愛人,是懷有身孕,準備打胎的。”
“呦!原來是……”
趙老四眼睛瞪得圓圓的,而后這才驚訝道:“這不是造孽嘛!”
“但凡誰拿這事來求你,你就這么說。”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道:“該報案報案,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過失殺人也是重罪。”
“只怕他頭腦發熱,不聽這個啊。”
趙老四幽幽地嘆氣道:“這段時間街道上本就不太平,現在好了,成死仇了。”
“爸爸——”
李姝在周小白的護送下,從場邊一路小跑著趕了回來,臉上還帶著汗珠。
“領導,那您先玩著。”
趙老四見大春的弟弟胡海洋招手,便輕聲招呼道:“我先過去看看,等會兒再來。”
“嗯——”
李學武只是點了點頭,便抱起了閨女,笑著問道:“你打球了啊,咋還出汗了?”
“我幫忙撿球了——”
李姝捧著自己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這才喘了口氣說道:“好累啊!”
“好累啊?哈哈哈!”
周小白蹲在李學武的腿邊,逗著李姝道:“我帶你去買好吃的啊?”
“我不去——”
李姝回手摟住了爸爸,警惕地看著周小白說道:“媽媽說了,不能跟陌生人走。”
“我是陌生人啊?”
周小白嘟嘴,道:“我不是小白阿姨嗎?咱們剛剛還一起玩來著。”
“我認識好多人呢——”
李姝不理她,掰著手指頭數道:“好多好多呢。”
“合著,你的意思是,認識的人多了,不都是親近的人唄?”
周小白委屈巴巴地抓了李姝的小腳道:“是不是?你的心眼咋這么多呢?”
“嘿嘿嘿——不是——”
李姝躲在了爸爸的懷里,被叫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打量著湊在自己面前的小白阿姨,道:“你好漂亮啊——”
“現在給甜棗了沒用!”
周小白抱了胳膊,故作生氣地說道:“我生氣了,生李姝的氣了。”
“咯咯——我不知道——”
李姝笑著躲了她的目光,拉著爸爸的胳膊問道:“咱們什么時候去奶奶家啊?”
“這兒不好玩嗎?”
李學武指了指周小白,以及走過來的周苗苗,笑著問道:“不喜歡跟阿姨玩啊?”
“我想去看弟弟——”
李姝到這個年齡了,玩什么都是一時新鮮,一個地方待久了就要厭倦。
“那咱們就去看弟弟,”李學武抱著她商量道:“在奶奶家吃完中午飯就回家。”
“你說行,咱們現在就走。”
他跟閨女解釋道:“周日了,奶奶也需要做家務,忙別的事,沒有時間照顧你。”
“那好吧——”李姝抓了抓小手,商量道:“那吃完飯再玩一會兒,那行吧?”
“就這么說定了——”
李學武伸出手指,示意閨女拉鉤。
大魔王也有溫柔的時候,跟爸爸在一起總有數不盡的歡樂和自由。
“這就要走了?”
見著周小白幫忙收拾東西,于麗和竇耀祖也下了場。
她幫李姝穿了小棉襖,問道:“吃完中午飯再回去唄,小姨給你做好吃的。”
“想去她奶奶家了。”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我大嫂帶著孩子來住了幾天,小家伙們有點戀戀不舍了。”
“你們玩,不用管我。”
他示意了周苗苗和竇耀祖,道:“難得出來玩,以后常來,到門口找于麗就行。”
“我送送您吧——”
周苗苗和竇耀祖都是為了李學武才來的,現在正主走了,他們也沒必要留了。
說歡迎他們常來玩,可竇耀祖最了解這里是什么地方。
別看有些小崽子經常能進來,可就是那些小崽子,身份也都不一般。
說白了,這里玩耍的,非富即貴,至少他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拿一張會員證。
李學武并沒有客氣再多,只擺了擺手,便抱起閨女,由著于麗幫拎了包,便往大院外走去。
竇耀祖站在休息區,滿臉遺憾地嘆了口氣。
周苗苗回頭瞧了他一眼,眉毛動了動,若有所思。
“我沒別的遺憾了四哥。”
李學武他們來到停車場的時候,大門口正說著話。
他聽了一耳朵,卻是張建國的聲音。
“小鵬他們就交給你了。”
“我就再說一句——”
趙老四語氣很是無奈地強調道:“你要去報案,這才是正經,千萬別胡來。”
“你放心,四哥,”張建國講道:“冤有頭,債有主,甭管童言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她都是我的,這條命我必須要回來。”
“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好,那我張建國在四九城就不用混了。”
他言辭堅定地說道:“我誰都不找,但那幾個孫子必須死,這是他們欠我的。”
“還有——”就在趙老四還要說話的時候,他手指點了點頭頂,道:“神擋我殺神,佛擋我殺佛,我跟他們不共戴天。”
最后的所有,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趙老四看著門口的人離開,這才轉過身,他已經發現停車場那邊的動靜了。
只等汽車開過來,他這才湊到車窗旁匯報道:“是張建國帶著人來了。”
“交代后事的?”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道:“你還真成江湖分水嶺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趙老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他們要把家里的小兄弟送上船,怕是要遭報復。”
“事情準備的這么絕,他怕不是要把這天給捅個窟窿啊——”
“不至于的,天塌不下來。”
李學武耷拉著眼皮,說道:“行了,我回去了,有事往家里打電話。”
張建國等人剛剛托付后事,他聽得一清二楚,其目的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就算知道他們要干啥,李學武也不能管,畢竟人家還沒犯罪呢,管個屁啊。
既然抓不得,又懶得攙和,就只能看著他們滑向深淵。
大門打開,車開出來,卻發現人都還沒走,他瞟了一眼,聶小光也在其中。
實在是沒奈何,他把車停在了路口處,搖下車窗對著聶小光招了招手。
聶小光自然也看到了這臺車,早就有躲避的心思。
只是大馬路上的,怎么躲啊,鉆地縫里啊?
見李學武停下車叫他,聶小光也沒尋思是別人,只能是硬著頭皮走了過來。
“混街道,準備玩狠的啊?”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問道:“這就是你結交的,準備幫你報仇的人?”
不等聶小光回答,他微微搖了搖頭,就坐在車里對他講道:“我再直白地跟你說,你爸的問題不是私仇,不是武俠恩怨。”
“你要想報仇,必須光明正大地!”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車門子,強調道:“你要做的應該是努力學習,學習怎么成為你父親那樣的人。”
“我沒我爸的能耐,”聶小光抬起頭,看著他說道:“我也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他活的太憋屈了,不值。”
“李哥你不用勸我了,我知道憑借我自己的力量永遠都弄不死他。”
“但我有這條命,我用命換他一命。”
聶小光舔了舔嘴唇,說道:“我知道我讓您失望,讓您為難了,不過沒關系。”
“等我動手了,您隨便開槍打死我。”
“滾嘰霸犢子——”
李學武抬起手點了點他,踩著油門離開了。
小年輕,沒文化,認死理,這三樣摞一塊兒,任是誰來了都得害怕。
除非你能先弄死他,或者讓他心氣散了,比如有媳婦了,有孩子了,否則這報仇的心永遠都不會散。
其實包括聶小光在內,張建國這些人都是土哈哈,沒見過世面,都是時代的產物。
家里條件好沒有用,不懂事,沒眼界,能看到的永遠只有鼻子尖這點地方。
李學武今天是帶著孩子出來的,看著他們也是可憐,才多說了這么兩句。
就算是曾經怨恨的童言,當他聽見死訊的時候,心里也是頗有幾分感慨的。
他是預感這些人要出事,但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
最可恨的便是這些人沒腦子,聽不懂人話。
童言的悲劇在其本身的不自愛,不上進,自甘墮落,但也有更為深層次的原因。
由她這根導火索引發的老乒和頑主之間的激烈碰撞,也有更為深層次的思考。
一方面是在某些訴求上屢遭打擊、眼看著自己崇高出身的社會地位和特殊待遇正在被現實一步步褫奪的老乒圈子。
另一方面是從來就是底層玩鬧、前兩年又遭到絕對壓制,滿懷悲憤和報復心理的頑主圈子。
這兩個圈子如同兩列開足馬力的列車,因為這么一件事便轟隆隆地對撞而去。
這個矛盾,以及矛盾的悲劇,是人力無法阻止的。
而圈子人群的真正融合,也許必須借助這種悲劇的形式。
趙老四看著指揮車離開,就知道張建國離死不遠了。
周一,李學武從主辦公樓開完了會,回到保衛樓收拾了一下,便又匆匆地下樓。
剛到了樓下,便見一臺212停在了門口。
“我剛來你就要走啊?”
王小琴從車上下來,笑著招呼道:“咋地,知道我要來,這是故意躲著我?”
“我躲著你干嘛呀——”
李學武好笑地問道:“不過你怎么來了?我要知道你來了,就不安排行程了。”
“領工資不用干活啊?”
王小琴笑著打量了一眼辦公區,對李學武說道:“團里暫時沒事,過來轉轉。”
“那今天真不湊巧——”
李學武無奈地指了指門外等著的車輛,道:“我得進城轉轉,要看品牌示范店。”
“你忙你的,我沒啥事。”
王小琴擺了擺手,強調道:“我真沒啥事,就是來熟悉熟悉工作的。”
“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她抬了抬眉毛,道:“我要兼這個崗位,團長和政委可好一陣懊悔來著。”
“怎么著,他們想反悔啊?”
李學武拍了拍彭曉力的胳膊,示意他們先上車,“這個時候才說,晚了點吧?”
“上面任務加的狠了。”
王小琴撇了撇嘴角,道:“我被綁在這邊,就沒辦法再管其他的三支工作了。”
“這些我不管啊——”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她,強調道:“幫我跟他們提醒一句,別忘了咱們的本職工作,幫人打短工,自己家麥子絕收了可不成。”
“謝謝你提醒,我們有思想準備。”
王小琴正經地問道:“我等你到中午,你得跟我說說廠里的情況,可別抓瞎。”
“中午不一定能回來。”
李學武為難地示意了主辦公樓的方向,道:“就算回來了,今天也說不成。”
“說你不湊巧,今天廠里要來新領導,”他嘰咕嘰咕眼睛,道:“你要不介意,可以先去找蘇副主任談一談。”
“我來可不是為了找他的,”王小琴微微皺眉道:“再說了,你不引薦一下嗎?”
“這位蘇副主任要是不見我怎么辦?”
“你是三支代表啊——”
李學武眉毛一立,道:“他要不配合你的工作,那就辦了他啊——”
“我就這么跟他說了啊!”
王小琴見李學武如此說,追著他走了兩步,道:“我們要是打起來,你可得兜著。”
“憑什么啊,我兜著!”
李學武跳上汽車,笑著說道:“這紅星廠再怎么復雜,也就這四棟辦公樓。”
“憑你王副政委的能力,還不是輕松拿下?”
“不說了啊,都等著呢。”
他也不給王小琴再說話的機會,點了點手表道:“中午我盡量趕回來,請你吃飯。”
“說好了啊,不回來是小狗。”
王小琴是真狠啊,連這種威脅都用得出來。
沒辦法,就憑這一句,李學武無論如何都得回來。
萬一被人說狗怎么辦!——
去年九月份,李學武提出了品牌示范店的概念,十一月份正式開業運營。
相比于供銷社和大商場那種大而全的商店,摩托車商店在京城供銷市場上顯得有些另類。
不僅僅是商品類型單一,服務項目和品質的完備化也成了供銷單位討論的焦點。
紅星廠生產的彗星、紅牛等系列摩托車經過東城供銷公司運作,引入了各大商場。
大型供銷社和商場,都添加了摩托車銷售專區。
但讓供銷公司皺眉頭的是,紅星廠也拿到了單一摩托車銷售的資格。
為此,紅星廠還成立了汽車銷售分公司,旗下有十六家門店,均是品牌示范店。
這十六家門店并不都在京城,市里有八家,每個區兩家,剩下各縣城一家。
紅星廠投入了十六家,供銷公司投入了三十家,但供銷公司的三十家加在一起,銷量都沒有紅星廠這十六家來的多。
這個問題被直接擺在了京城供銷總公司領導的桌面上了,下面是要拿出答案的。
怎么回答呢?
說品牌示范店范圍廣,每個縣城都有?
說品牌示范店服務好,員工熱情好客?
說品牌示范店售后好,免費維修好找?
這些不能說的話,還能說什么。
說品牌示范店不用工業票就能買車,那價格還不一樣呢,你能說工業票不值錢嘛。
原因有點多,很多有票都要去品牌示范店買車,這就讓他們無語了。
相差幾十塊錢呢,何苦呢。
難道品牌示范店的售貨員穿著整潔大方,服裝大氣,話術簡潔禮貌就這么重要?
“不僅僅品質要好,還要介紹的好。”
李學武在考察期間,給示范店的員工以及汽車銷售分公司的干部們做了叮囑。
“產品有質量問題,那是生產不過關,產品有設計缺陷,那是設計不過關。”
“如果設計優良,生產合格,銷售卻邁不動腿,張不開嘴,誰知道咱們的車好啊?”
他示意了手邊的摩托車講道:“我要是從沒見過它,你給我說它好,我就認啊?”
“至少也得說出它的優點吧?”
“省油!”
“車身輕!”
“便宜——”
“哈哈哈——”
他一問完,售貨員們一個個地講出了彗星摩托車的優點。
最后一點講出來,大家都笑了。
“最后這位同志我要批評你了啊。”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他,強調道:“我們造的不是便宜的摩托車——”
“是最好的摩托車。”
銷售分公司的領導臉都要綠了,瞪了一眼銷售主管,提醒道:“抓好培訓工作啊。”
“不用大驚小怪的,是便宜。”
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叫停了他們的亡羊補牢之舉,對眾人講道:“便宜這個優點不用你們講,揣著錢進店的客人都知道。”
“在當前市場上,能跟咱們競爭的品牌不多,幾乎是沒有。”
他認真地講道:“但恰恰是這樣,我才擔心你們太驕傲,太不把客人當回事。”
“所以我跟主管銷售的景副主任講了,必須給你們樹立一個競爭對手。”
“我還是托關系找到了京城供銷公司,請他們也幫忙銷售彗星摩托車。”
李學武笑著對眾人問道:“結果怎么樣?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
眾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地笑了出來。
“你們覺得光榮不?”
李學武笑著問道:“驕傲不,親手把掌握市場的供銷公司打的滿地找牙。”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又看了銷售分公司的領導,卻還是不敢回答。
李學武只給了他們思考的時間,沒指望他們能現場回答出來。
“你們不敢說啊?”
他笑著講道:“我是很驕傲的,我為你們的堅持和辛苦付出而感到驕傲。”
“我更感謝各位奮斗在一線的銷售人員,是你們相信了公司的培訓技巧,把服務作為價值體現在了銷售活動中。”
李學武點了點他們,強調道:“這才是讓我最為驕傲的事,你們很有紀律性。”
“正因為有了鐵打的紀律性,你們才能堅決地執行公司制定的銷售方案,把最好的商品推薦給了最需要它們的客戶,對吧?”
一線銷售人員對紀律和規范的體會是最深刻的,因為不按照規范服務的人員都被教育和調走了,再沒有銷售崗的機會了。
李學武年前批了一份文件,銷售一臺摩托車獎勵一元錢。
一個月賣十臺摩托車,那工資就漲了十元,能力真正地體現到了價值上。
在這個年代,十元錢意味著什么?
豬肉七毛一斤,面粉兩毛八,多出來十元錢真的能提升一家人的生活質量了。
李學武做管理一向是有獎有罰,一線職工缺少上升空間,那就做獎金。
銷售干部不缺空間那就做目標,誰拿得出更好的銷售成績,誰就是銷售標兵。
有成績,有稱號,那提拔任用的時候就優先,這個也是實打實的。
一上午,李學武轉看了市里的一個店,下縣的一個店,結果都很滿意。
以前的銷售做不上來,服務的質量提不上去,關鍵就在于職工的積極性。
現在是獎勵一元錢,要是獎勵十元,售貨員不得跑大街上拉人來買車啊。
李學武當然不會這么干,胡蘿卜給的太多了,再吃草料就沒意思了。
那不是做管理,那是自掘墳墓。
當前并不缺少市場,無論是彗星,還是紅牛,品質和外觀絕對吊打市場上一切對手。
現在需要做的是培養市場,培養品牌。
為了趕時間回廠,去應王小琴那頓中午飯,韓建昆可是把油門踩足了。
將將好,距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他們回到了辦公區。
“行啊,言而有信——”
王小琴知道他回來了,特意從辦公室里出來,同行的還有于德才。
“那是了,為了你王政委,我必須言而有信啊。”
李學武笑著回了一句,看向于德才點點頭,問道:“新領導來了嗎?”
“來了,上午開的歡迎會。”
于德才點頭應道:“張副主任還特別問到你來著,說下來要找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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