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掙脫開的槐大娘卻也不惱,她只是微微搖頭:“孩子,我知道你想要讓我活下來,但對我而言,幫助你們這樣的人,就是我生命的意義。”
能看出,為了治好幽如晦,槐大娘的面龐都衰老了不少。
蒼老的婦人側過頭,看向窗外越來越大的飛雪,緩緩道:“你要復仇,對嗎?無論你要復仇的是誰,你都不應該死在這里。”
“如晦,我看得出,你接下來有很多事情要忙。伱沒有時間受傷。”
幽如晦咬緊了下嘴唇,她眼神無比復雜,猶豫再三,她才握緊拳頭道:“槐大娘!你是,你是被天意教洗腦了!”
“命格還魂借氣,可以通過幫助他人和被其他人幫助來積累‘炁’,繼而讓自己長命百歲,逢兇化吉,它的用法,絕對不是您這樣,將自己視作容器,不斷地給予不斷地收納!”
“所有的修煉都是為了成就自己,命格也是如此,可您這樣根本就是把自己當成工具用!”
“這肯定是天意教要求的吧?他們這群壞人……肯定不懷好意!”
說到這里,少女想到了什么,頓時恍然,她急切道:“大娘,天意教是打算把你養成器皿……養成活著的,好用的‘命器’!”
“他們讓你在這里養命,在這里助人,都是為了關鍵時刻讓你獻出自己積攢的炁,去救一個關鍵的人!”
“不要被他們騙了呀!”
幽如晦言辭懇切,句句屬實。
她從一開始,就看出了槐大娘的命格乃是還魂借氣,一種罕見的本命福命。
此命初始大兇,但如若有貴人相助將其從死劫救出,就會轉兇為吉,甚至有諸多神異。
幫助他人,亦或是被人幫助,命格的力量都會得到積累,而這力量幾近于玄元之氣,可用于修行,延壽,亦可用于繼續幫助其他人,造福一方。
槐大娘如今的狀態很不對,她遭遇過死劫,如今幾乎可以說是半個死人,但卻被高人救下,命格覺醒,全了還魂借氣的劫數。
以幽如晦的家世,她知道的許多知識,對于懷虛人而言都是絕密,譬如說,她就知道,凡有命者必有劫。
只有度過劫,才能覺醒命格,只有度過大劫死劫,命格才能晉升!
而這劫可能是戰斗搏殺,可能是心魂叩問,可能是決心與否,也可能是找到了自己可以持之以恒度過一生的事業——人皆有命,但能度過劫者寥寥無幾,就像是人世間誰都知道要努力拼搏反思進取才能成才,卻沒有幾個真的能成為人杰。
可天意教,就善以造劫而得命!槐大娘肯定是被天意教害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你錯啦,如晦。”
而槐大娘不氣不惱,她緩緩搖頭,也沒有因為幽如晦看出自己和天意教的關聯而有任何情緒波動:“神教固然酷烈……但如果那些酷法用在我身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抬起頭,她目光悠遠,似乎看向過去:“當年……我還比你小一點。也是這般冬天。”
“那時,我在野外山崖發現了一朵不融花,那是北疆特有的一種靈物,宛如天上冰晶落在世間,美得不可思議……我懇求父親為我摘取,父親愛我,故而差遣半個商隊的護衛前去。”
“但,靈物必有守衛。那冰晶花的守衛乃是一只霜睛白額猛虎。整個商隊死傷大半,父親也戰死,我也被虎咆傷了心脈,奄奄一息,本應和商隊其他幸存者那樣,凍斃于寒風。”
“卻有幸被神教巡使所救,得以在此間地脈節點茍延殘喘,直至今日。”
將目光收回,看向幽如晦,老太太低聲道:“我害死了所有人,因我一己私欲。”
“我早該死去,卻仍獨活。”
“北巡使大人和大哥對我都很好。我是長大之后才慢慢知曉神教的酷烈。可他們沒有讓我做任何事,只是囑咐我好好生活。”
“而我……沒有辦法。”
“我只能去幫人,盡我所能,幫更多人……我有幸留得一命,只能不斷地去幫其他人,尤其是年輕人。”
“我,沒辦法讓神教改,沒辦法為神教積德,只能為我熟悉的幾個人積德,希望他們能有好報……至少能留個全尸。”
“我不希望你們犯錯,但更不希望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倒在中途。”
“我希望……你們能和我不一樣,能辦到我辦不到的事。”
就在幽如晦與槐大娘開誠布公之時。
一路于陰影中搜尋的玄甲密衛小兵突然看見自己手中羅盤微動。
他最初只是公事公辦地搜尋,但在看見羅盤微動后卻瞪大眼睛,然后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激動無比:“居然找到了?!”
“發現目標!”
第一時間,他便想要傳訊所有同僚。
但因為之前一段時間,玄甲密衛內部發生過一些‘你的功勞就是上司的功勞,上司的功勞當然還是上司的功勞!’這樣的小事。
這種小事,在過去,肯定是影響不了大局的,反過來說,謹慎一點也是影響不了大局的。
所以,這位玄甲衛遲疑了一會。
然后,他選擇自己先去看看。
起身縱越,玄甲衛順著陰影來到了羅盤顫動指向的方向,頭盔上刻錄的符陣轉動,令他的目光可以穿透風雪與墻壁,看見不遠處屋內的兩個人影。
——是真的!
頓時,狂喜充斥了他的心靈,這位玄甲衛此刻簡直就想要高歌一曲!
——放任真魔教行事果然是對的!不愧是素有賢名的景王之女,居然還真的會為了救人去壓制地脈異動暴露自己……哈哈哈,幸虧她是個好人,所以才有自己的富貴呀!
至于幽如晦可能不會為了真魔教的行動而動手這點,玄甲衛一點也不在意。
因為如若是這樣的話,大不了就讓天魔血祭勘明城百萬人,那時對方肯定會暴露,而王女身上的秘密,也足以讓百萬人去死作為試探的代價。
反正他又不是北疆人,鄉下人的命算什么命。
滿懷著欣喜,玄甲衛看出幽如晦如今情況不好,而老太太雖有命格,但沒有修為在身,自己出手鐵手到擒來。
但很可惜,玄甲衛錯過了他唯一的機會。
因為在這時,無盡霜寒中,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踏風踩雪,來到了他的身后。
噗嗤。
血煞槍刃貫穿了玄甲,穿透了腹部,將潛伏于陰影中的玄甲衛從未來榮華富貴的美夢中打醒,然后釘在墻上。
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的安靖伸出手,掐住正準備傳訊的玄甲衛脖子。
他瞇起眼睛,壓制住眸中不住閃動的赤色血光。
“怪事,大辰甲衛。”
安靖平靜道:“不去獵殺天魔,阻礙真魔教的陰謀,保護民眾,反倒是在這閑逛。”
“你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