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是壽命很長嗎?”
安靖瞇起眼睛,隱藏眸中躍動的血光:“而且都能人造天靈根了?我記得你說過,人造靈根是可行的,但得金丹出馬,而且耗費的資源還不少。”
“準確的說,得是金丹巔峰,得了‘仙業’的真君出馬才行,而且還要耗費對應屬性的五行靈材,靈材越好,靈根越好。
伏邪劍靈嘆道:“至于壽命長,犯的錯也多啊。”
“安靖,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修行出的神通每一個都有用的——譬如說專精煉體的修出了一個減少防御增加神識的神通,那不是廢了嗎?再比如說為了戰斗中能活下來扭轉了自己的神通進階方向,那也就不完美,再也不能進階了啊。”
“無論是修煉出錯,走火入魔,亦或是陷入瓶頸,寸步不前。甚至就連被魔氣侵染,筋脈受損……壽命越長,積累的錯誤也就越多,到那時,你是打算就這么將錯就錯,練得一身雜七雜八弱智一樣的神通,就湊合著過下去,還是想盡辦法找個完美的軀體奪舍,用重生后的經驗再修一次?”
安靖沉默了。他前世在和平時期打游戲,也喜歡第一個號探索,第二個號走完美流程,非要這么說的話,如果是那種不能洗點的游戲,一開始決策錯了真的會感覺頭大無比。
“人會后悔,但世間沒有后悔藥,故而奪舍便成為了一種選擇。”
如此說著,伏邪似乎回憶起了遙遠的過去:“當然,也有人選擇轉世重生,這才是正規的重來手段。”
“但轉世投胎的靈根也得看運氣,哪怕是魂魄可以微調,保證轉世后的軀體絕對會有靈根,但靈根等級也要看運氣,更是要面對胎中之謎,方便上總是不如奪舍的。”
“唯一能限制他們的,就是奪舍的軀體用起來不會很方便,除非契合度很高,不然只能用時間來抹平,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虛弱期,被仇人找上必死無疑。”
“至于人造天靈根?不不不,這還算不上,這不過是用一些天靈根作為素材‘拼’出來的一具軀體,就像是人用妖靈的軀體煉制法寶一樣,這是用人的軀體煉制的‘活著的法器’。”
如此說著,伏邪的語氣也愈發冷酷:“而這,恰好就能規避‘奪舍軀體’的不適感。只要針對魂魄進行專門煉制,這法器之軀不會有任何違和不適,也不會有虛弱期,甚至可以發揮地更好,和轉世到了最合適的軀體上的轉世者一樣。”
“這一方法,唯一的問題就在于后續的維護——這軀體畢竟也只是一種法器,承受的極限也就是筑基了,若是想要向上,就需要專門進行微調和升級,一路升上去,消耗的資源不談,心力是真的多,這樣的消耗,還不如請一位真君捏出一具上好的軀殼。”
“但無論是哪種,消耗的資源之大,都不是一般的真人能提供的。”
“那真奇怪。”
安靖眉頭緊皺:“都能奪舍了,至少也是紫府境界,都這么貴,那天元界的這些真人攢夠資源,拜托自己相熟的真君,為自己捏一個軀體豈不是更好?”
“問題就在這里了。”
伏邪嚴肅道:“這在我們那個時候可能算是個問題,但是在羽化道已經興盛至今的現在,相關的調制和維護恐怕出乎預料的簡單。”
“而天元界‘利用不上的’天靈根也比想象的多……成本低,維護需求低,如此一來,哪怕不是那些頗有資產的真人,也可以得到一個好用的軀體了。”
羽化道……
安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特殊的道途,就是天元界諸多問題之源。
他再次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大腦水母’。
這是一具天火靈根的完美載體,只要為它制造出相應的血肉亦或是羽化軀體,便可以輕松培育出一位筑基紫府,無論是自用還是培養忠心的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寶物。
但安靖只感覺到……悲哀。
“什么時候。”
他輕聲道:“就連‘仙道’都需要這么低劣的手段,這么不逍遙,不自在,不清凈也不貴生的技術?”
“這根本不是仙。”
他抬起手。
在念泉和霍清的視角,安靖在看見這個怪異的大腦時沉默了幾秒,然后便抬起手,揮出一道劍氣,將其徹底粉碎。
他們都不覺得有什么奇怪,因為這就是安靖。
“這些儀器都收起來吧。”
摧毀了這個不知道是哪位真人預定的‘軀體’,安靖搖頭:“東西是好東西,在我們手里可以得到更好的利用。”
“收拾完之后,繼續找主控室和夜龕幫的珍藏室——咱們也不用客氣,能搶這些幫派就搶,難不成還給他們留著不成?”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三人很快就將高等實驗室中的所有能搬走的儀器都搬走了。
但他們始終找不到主控室和藏寶室在何處。
夜龕幫的地下基地有一部分是玄夜城當年廢棄的地下水道,結構七拐八拐,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隔斷門,甚至應該還有讓人鬼打墻的幻陣。
安靖一路上也殺了不少恰好撞到他們的夜龕幫份子了,但他們死前求饒時的話都表示他們并不知道主控室和藏寶室在何處,這是只有首領們才知道的信息。
很可惜,首領都被安靖殺光了。
“大概需要兩個時辰。”
霍清此刻正在鏈接夜龕幫的系統,順著陣紋尋找核心中樞點,這相當困難,需要很長的時間,他雖然技術不錯,但畢竟不是專業的靈網駭客:“不可能更快了,我沒帶裝備,但哪怕是帶了,也要大半個時辰。”
大半個時辰,黃花菜都涼了,夜龕幫在外巡邏的精銳部隊會回來——這其實不算什么,安靖用單手就是看得起他們了。
最大的問題是,這么大規模的戰斗,顯然會引動監天局。
雖然誰都知道,這次襲擊夜龕幫的人是安靖,但安靖并不打算留下證據和夜龕幫背后的那些公司集團扯皮,他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殺完,毀完,搶完,有人就救人,沒人就一把火燒了。
按照安靖預估和慣例,最多兩刻鐘,監天局就會出發,到那時,無論安靖有沒有達成目的,他都要撤退。
“要不算了,直接炸了吧。”
繞來繞去,安靖發現這鬼地方應該是有幻陣影響,就連他都總感覺有點鬼打墻——這也是影之術法的一部分,看來那暗龕真的有一部分殘魂打贏復活賽了,現在正在竭盡全力誤導他們。
安靖不太喜歡和人玩這種拉鋸,他一向簡單直接:“你們先退出去,我在這里安置炸藥,瞧我不把這鬼地方炸上天!”
“別別別,哥你別!”
念泉和霍清當即驚慌失措,上前阻攔,他們可都是知道安靖太虛法器里面究竟有多少重火力的——炸是絕對炸得掉的,但那時候可就不是幫派內斗的問題了,而是超危險恐怖分子襲擊玄夜城的問題了!
“只炸關鍵部位就行。”
霍清給出建議:“將實驗區周邊的出入口炸掉即可,這里位于偏向于中心的地區,炸毀了說不定還能破壞幻陣的陣紋!”
“不愧是專業的陣法師。”安靖覺得這個建議不錯,三人便開始迅速且嫻熟地安置炸藥。
但奇怪的是,安靖和霍清熟練也就罷了,念泉居然也非常流暢——他是從哪學的?
“媽媽教我的。”
念泉老老實實回答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未來也要去小赭山工作,那畢竟是礦業公司,媽媽教了我不少相關的知識……只是用不上了。”
話至此處,念泉長嘆一口氣:“現在想來,若是我沒有遇到安靖你,我這個失去母親庇護的天靈根,未來的結局大概率就是失蹤在街頭,出現在類似這里的實驗室中吧。”
“那我覺得其實不至于。”
霍清沉吟:“你長得太好看了,和改造后的容貌不同,有種自然的氣質,哪怕是夜龕幫也不會這么浪費。”
“那我寧肯被他們拆了。”
而就在聊侃間,霍清突然看見了有什么東西從眼角閃過,他站起身,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貓?”安靖也側過頭,他也察覺到了,遠比霍清強大的動態視力讓他僅僅憑借一瞥就看見了那虛影——剛才有一只有著順滑銀白色皮毛的白貓跑了過去。
為什么這里會有貓?
三人頓時困惑起來,而更加困惑的是,那只白貓居然又再次出現了,它停留在三人眼前,然后甩了甩尾巴,朝著一個通道走去。
“這是……”
安靖眉頭微皺:“在引導我們?”
“這貓從何而來,居然不怕我們?”念泉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件事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難道要跟過去嗎?”
霍清卻沒有什么疑惑,他掐指算了幾息,然后驚喜道:“就是那里!那條道就是幻陣的生路,之前居然沒有發現!”
安靖和念泉不相信貓,但相信霍清的結論,在確定安置的炸藥足夠炸塌實驗區后,他們便跟上霍清的步伐,朝著白貓消失的地方走去。
這只白貓還在等待三人,它就蹲在入口,看見三人跟上才走向下一條通道。
通道彎折至極,走起來甚至給人一種在轉圈的感覺,卻始終能看見一條通向‘深處’的道路,白貓輕盈地行走,三人隨之跟上。
沒過多長時間,他們便來到了一扇保險庫大門前。
“藏寶室?”
安靖真難想象,得來全不費工夫——在自己等人折騰半天找不到路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蹦出一只白貓帶路?
這也是天意嗎?
安靖搖搖頭,雖然很多事情湊巧,看上去就像是天意使然,但實際上,這白貓背后肯定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就像是過去他的許多經歷看似湊巧,實際上永遠有緣由。
白貓無法打開倉庫門,它煩躁地撲打撕咬門戶,然后眼巴巴地看著三人。
它的眼睛是極其好看的紫羅蘭色,宛如寶石,安靖感覺到這只貓有種超乎想象的靈性,這種靈性反而令他有一種不寒而栗。
但這種不寒而栗并不是因為這只似乎有些瘋瘋癲癲,不斷對著鋼鐵大門撕咬的小貓,而是因為安靖心中的那個猜測。
吐出一口氣,安靖暫時放下一切其他想法,用太白皓靈神禁破壞了金屬制的保險大門,打開了夜龕幫的藏寶室。
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被碼放整齊的靈石。大量極其規整,成錠形的靈石擺滿了每一個貨架,這毫無疑問就是夜龕幫的珍藏,他們以另一種方法煉制出的血丹大藥。
眸光冰冷,安靖掃視這一排排靈石,并沒有看見什么財富,只感覺看見了無數人生命的凝結。
而就在此時,白貓突然發出了一聲不知是欣喜還是瘋狂的嘶鳴,它一躍而起,就像是飛一樣朝著藏寶室深處跑去。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后跟上。
夜龕幫藏寶室深處的,就不再是什么靈石,而是大量極其罕貴珍稀的靈材和高端義體,進入了正常的寶庫領域,安靖對這些不感興趣,因為天元界的靈材根本比不上懷虛界,而義體他也用不上,故而示意讓霍清念泉將這些都收起來。
而就在寶庫的最深處,白貓停下了腳步。
它一躍而起。
三人也來到了此地。
他們都齊齊一怔。
他們看見了一個大腦……還有環繞這個大腦的許多種軀體。
軀體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和白貓一模一樣的小貓,都是年幼的少年少女,十一二歲,且容貌極其秀美,他們看上去如出一轍,就像是雙胞胎兄妹亦或是姐弟,但都沉睡,浸泡在培養罐中。
少年少女長發銀白,似乎綢緞般柔軟順滑,在培養液中微微卷曲翻滾,宛如流淌的銀色墨水瀑布,他們肌膚雪白,似白瓷又似牛奶,眉毛細長,簡直就像是最為精致的瓷娃娃,若是說容貌,是安靖迄今為止在兩界見過最為美麗的人之一。
那是一種精心設計過的,絕對不是自然可以擁有的魅力。
“凈土之民?”
伏邪怔然,而安靖看見了那白貓環繞著那顆大腦,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旋轉,哀嚎著,它是如此地急切,又是如此地悲哀。這小獸……不,這智慧的生命轉過頭看向三人,它用一種近乎于懇求,又近乎于自暴自棄的癲狂在嚎叫。
——救救我吧。
它在說。
——殺了我吧。
他亦或是她在說。
念泉還沒有搞明白,但安靖的呼吸卻沉重了起來,而霍清也隨之明白,他用一種悚然的目光注視著那少年少女的軀體,然后,看向那只貓。
“這……”
他近乎顫抖道:“這是人嗎?他們把人的靈魂裝進貓里,他們……不僅殺人,不僅吃人,他們居然還這么做……”
“把人當成,不……制作成寵物?!”
“這是你嗎?”
安靖走上前,微微撫摸小貓的背部,白貓下意識地一口咬向安靖的手,然后向后跳去,雖然咬不進去,但那兇狠,應激,不愿意被人觸碰的本能,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它亦或是他亦或是她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這身體,無論是少年還是少女亦或是貓都未必是它原本的軀體。它原本究竟長什么模樣?父母是誰,自己過去的人生何在?無人知曉,無人明了,但現在的答案只有一個,它現在只是一只貓,有著靈智的魂魄和野獸的軀體。
它的魂靈是人的奴隸,被惡意囚禁且玩弄。若是安靖三人沒有出現,它將會迎來怎樣的未來?
被幸福地豢養,就這樣度過一生?
現在它還未屈服,還在反抗,還在引導自己等人來到藏寶室,但若是它被馴服了,成為了一只乖乖的小貓,偶爾以貓的形態匍匐在主人懷中,偶爾以少年少女的姿態倚靠在主人膝下……哈哈,對主人而言,那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啊。
靈巧的,聰敏的,比真正的貓要有智慧,要順從萬倍的,用人做成的寵物。
安靖垂下眸子,突然笑了起來。
他握緊了拳頭,握緊了劍。